2006年，我们在9号的办公室终于从94省的伊西市搬进了巴黎市中心，在与香榭丽舍大街交叉的华盛顿街落了户。于是我们终于"从农村搬进了城里"。办公地点的迁移标志着中国的发展，一个东方大国的外交办事机构终于可以搬进法国这个西欧大国的首都来履行其外交职责和领事服务了。对于我们在使馆警务联络处工作的人来说，搬家还意味着工作的重新调整和加强。

　　我在新的办公室里坐下来，感到耳目一新。12月24日是圣诞节的平安夜，办公楼不远处就是灯火辉煌的香榭丽舍大街，街上的行人日夜川流不息。他们在亮如白昼的五彩灯光下为节日而喜庆，我在办公室平静的灯光下敲着键盘，任由思想在夜空中漫无边际地翱翔。

　　独自在异乡工作难免会感到孤单，但是因为有朋友的惦念，孤单却不孤独。听说我不久就要完成任期回国，法国朋友笛先生中午约我吃饭聊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选的餐厅在伊西市。于是我又一次无限依恋地回到了在巴黎郊外的办公地。

　　我出门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小雪花，落到地上马上就化成了凉润的水珠。我们使用了多年的老办公楼已经变成一座空房子。我沿着马路大步往前走，想看看这座小镇在我离开的时候是否发生了新的变化。伊西市与北京的宣武区多年前就结为友好城市，在环城公路的入口处，我又看到了醒目的路标和两座城市友好关系的标志。在伊西市市政厅的楼前，中国国旗和欧盟与法国等国家的国旗在一起迎风飘扬。

　　笛先生是法国一家安保企业的负责人。我们是多年前在一次国际警察技术交流活动中相识的。多年前他曾经几次到中国，走过许多城市。中国的警察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他也从此认定了在广阔的中国市场上可以大有作为。他把自己的企业发展方向和国际合作的思维，以及敬业的精神全带到了中国，这个和法兰西同样古老的东方文明古国。自从北京申办奥运会成功后，他一直在设计安保技术方案，希望能够在安保计划的竞标中胜出。在饭桌上他又谈起他的奥运安保计划，希望我能再次提醒国内有关部门注意他的计划。

　　在分手的时候，我感谢他对中国奥运的一往情深。他说将来到北京再和我见面。

　　在法国工作期间，警务处和法国各个层面的警方开展交流，既要接触法方高层的领导，也要和在基层一线工作的法国警察打交道。与基层工作的警察会面时，常常是外交气氛极少，但是充满了我所熟悉的警察工作气氛。在这种同行的氛围中交流，我们这些警务联络警官感到轻松而愉快。由于会面的地点往往更接近日常生活，我们更容易了解法国普通警察的社会生活圈子和工作方法，所以印象很深。在我筹备告别使馆的日子里，在我每天走过，自以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香榭丽舍大街上，我们新认识的边防警察官员米歇尔就带我们钻进了一家小酒馆。小酒馆位于大街的地下室里。到了地下，才发现别有洞天，我感到这条历史悠久的街道每一个角落都不可小视。很多东西就在自己的身边，你是否真正地了解呢？生活中就是这样，很多身边的事情其实你并不一定了解。米歇尔介绍我们认识了他的上司和朋友，大家交流得很投机。但是他们听说我就要离任回国了，立刻表示出十分的遗憾。刚刚认识一个谈得来可以合作的朋友，转眼就要分手了，这难道不是很无奈吗。但是我告诉法方的朋友们，人员变动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中国使馆警务联络处的工作还在继续。我很快把接任我的董参赞介绍他们认识。于是大家重新举起了酒杯。

　　违反“五条禁令”的法国警察

　　2007年年底，我接到国际合作局的正式通知，将有人接替我的工作，我马上就可以离任回国了。

　　越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事情越多。在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在忙着扫尾的事，似乎比过去的任何一天都更忙。朋友们告诉我说，工作是干不完的。但是，为了让接替我的同志能够清清楚楚地继续开展警务处的工作，我必须认认真真地把每个环节的工作交接好。其实最重要的交接工作是把各界的朋友介绍给他认识。因此，那段时间里应酬和饭局很多。因为见面以叙谈为主，常常顾不上吃饭。实在来不及的时候，也到使馆周围去找中餐馆补充一顿。就在离我们办公楼不远处，有一家不错的中餐厅，名叫"北京食堂"。因为离得近，装修十分古朴，老北京韵味十足，服务员又都是北方人，热情健谈，我们常到那里和警方的朋友聚会。

　　那天晚上刚在"北京食堂"宴请了戴高乐机场边防警察局的合作伙伴以后，天色已经很晚。但是我和小沈还是不能休息，我们必须马上乘地铁赶到梦日广场去参加帕斯加和他的同事们的聚会。帕斯加是一名普通的法国警察，为人热情、实在，工作一丝不苟。他负责与亚洲国家开展警务联络以后，配合我们完成了很多日常工作。除此以外，我们还是网球场上的球友。2007年，帕斯加在自己的老家法国南方的一个警察局谋得了一个刑警的职位，非常兴奋，马上就要离开警察总局去外地上任了。要知道，在法国警察队伍里，只有优秀的警察经过严格的考试合格后，才有机会从事刑警的工作。同时，做刑警工作荣誉感强，待遇也好，很多年轻警察都很向往。他在内政部的同事为他高兴，约好一起为他送行。作为长时间合作的伙伴，我们两位中国的警务联络官不管多忙都一定要参加他的告别聚会。

　　我和帕斯加警官打网球也是警务交流。运动流汗收获的是友谊和了解，彼此交往的质量和工作的效率。我们周末约好时间后，我就带上球具，从凯旋门前的郊区快线火车站乘车去他居住的小镇。他在小站的广场上接我到不远处的网球场。两人真刀真枪地赛上几场，直到累得打不动了，便把我拉到家中去吃饭。

　　在法国，像帕斯加这一级的警官组织同事和朋友的聚会完全是自掏腰包，因此都尽量节俭办事，大家聚在一起吃饭，主要追求相聚在一起时的那种气氛。他们那次选择的小酒馆是东南亚的外侨开的，很小很破。我和小沈深夜赶来参加他们的聚会，帕斯加和他的同事们都很高兴，特别是帕斯加，因为有中国警察朋友光临聚会，觉得很有面子。我们坐下来吃着饭，竟然有老鼠在我们脚下跑来跑去。他们喝着极其一般的酒，却把我们送给他的茅台送给了酒店的老板。慧眼识货的饭馆老板自然将茅台酒奉为至宝。帕斯加很高兴，一杯接一杯，忘了自己曾经和中国代表团喝高过一次。

　　他要去波尔多工作了，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因为他要远行，已经提前退休的巴德也来了。巴德是帕斯加的处长，因为工作的缘故，两人经常要接待和照顾来访的中国警方代表团。时间久了，他们很了解中国警察的事情，甚至包括中国警察的纪律和规定，比如他们知道中国警察要遵守《五项禁令》，因此饮酒总是有量的限制。但是有一次两人参加中国代表团的告别宴会，帕斯加抗不住中国警察的热情和把盏相劝，违反了中国警察的《五项禁令》，喝高了。最后是他的处长和我们一起把他塞进汽车送回家的。打那以后，他就成了同事们的开心果。

　　蛤蟆油的笑话

　　到国外做警务联络官之前，我们的工作相对比较单一，完成本职工作就是完成了任务。到使馆担任警务联络官以后，才发现警务联络是一项“无所不为”的综合业务，不得不尝试一些过去并不熟悉的工作。涉足新的工作，才亲身体会到了公安工作的广博，也因此发现自己工作能力有限，更感到学无止境。在使馆从事警务联络工作有一个不变的宗旨，这就是，凡是国家需要你做的工作，你就要认真研究并努力完成。比如，我们在国内很少参加要人警卫工作，但是到了使馆以后，警务联络处有时候也客串角色，为来访的国内高级代表团做些警卫工作，参加国家领导来访的接待工作。

　　法国的要人保卫局规定，只有共和国总统、总理、内政部长、外交部长和国防部长才有权配备贴身警卫。对于来访的外国国家领导人，他们也按照这个标准安排警卫力量。但是我们出访的高级代表团安全警卫的标准都很高，要求万无一失，既要求外方配备警车开道，又要求安排贴身警卫，法国警方警卫专业力量有限，往往不能每次都满足我们的要求。为了完成警卫工作任务，使馆就想方设法向法国警察部门介绍中国的特殊情况，也想出很多变通的方法，争取得到其它相关警种的支持。因此我们也多次到要人警卫局去开展情况交流。来访代表团数量多、任务重的时候，也要协助武官处参加一些具体的接待工作。

　　完成任务后是最轻松的时刻。有一次，我们几位参与接待的同志完成任务之后，一起陪同来访的代表团用晚餐。恰逢代表团的团长很健谈。说起多年前的趣事。他说很多年以前在边境某地工作的时候，曾经处理过一起边民越境采蛤蟆油引发的案件。

　　蛤蟆油是高级的滋补营养品。有一年，一名村民带领四个人越过边境到对面的山里去找蛤蟆油。他们在深山里搭起一道小水坝，拦截蛤蟆。不巧被境外的边防军发现了。一名军官带领两名士兵依法抓获了这几名中国边民。一名村民企图逃跑，屁股上中了一弹，但他逃到树丛中躲了起来。外国军官在用手枪的枪托驱赶另外几位村民的时候，不慎把枪碰到了地上，被捕的村民顺势捡起枪来，不料仓促中枪支走火，误伤了外国军官。两名士兵只好用绳索把那几名村民捆绑起来，并抬起受伤的军官返回营地。等他们返回来带村民的时候，村民已经不见了。原来他们是被那位屁股受伤的同村人救走了。于是境外的边防军在哨所挂起信号旗，向边境对面示意，要求紧急举行边境会议。

　　会上，境外边防军提出，一名边防军官被我方非法越境的村民打伤。犯人逃跑了，需要我们协助抓捕。

　　中方的区长接到指示后，立即布置抓捕工作。在奔赴乡下的路上，迎面驶来一辆拖拉机，上面拉着三个人，其中有一人躺在拖斗里，十分可疑，区长便命令司机掉转车头，拦住拖拉机，把车上的人都拉下来，站好了，一个挨一个地问他们到城里去干什么？那三个村民回答说去城里看病。区长想到追捕的村民中有一个屁股受了枪伤，便转到他们的背后，挨个照着屁股踢一脚。结果三人都没有表现出疼痛的反应。于是就把他们放走了。

　　进村以后，村干部带人找到了那几家村民打听他们的下落，家里人说他们几个刚刚从边境对面回来。一听说区上正在找他们，便急忙开着拖拉机到亲戚家躲避。区长立即派人去外地把那几名村民带了回来，听他们详细地交代了案情。

　　中方将情况通报对方以后，对面的边防军立即要求勘查现场，提取证据。后来他们感到没有必要因为这样一起意外事件而兴师动众，传开来也不好听，于是便决定不再追究。那几位村民也因此获得了自由。

　　听到这里大家都笑了起来。如此幽默的故事为我们繁忙的工作增加了很多的乐趣。那是很久以前在中国边境治安合作中发生的一件趣事，其实无论何时何地，在国与国之间百姓的交往中，社会治安总是人们关注的大事，也是警察合作永久不衰的话题。

　　在休息时间里，电视是最好的伙伴。我看喜欢跳来跳去地选择不同的频道和不同的内容。在法文、英文和中文的三种语言之间跳跃着获取信息，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幸福感。特别是看到不同的国家媒体对中国的评论，会产生一种新奇清丽的感觉。语言本身就传递着最丰富的文化信息。我常常不知不觉看到深夜。在法国的警务合作虽然紧张而艰苦，三年多的时间里不断遭遇困难与挑战，但是那些难忘的经历最终都过滤成了一种特有的感受，这就是充实的生活和愉快的合作。

　　离别时的回望

　　在巴黎，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往往是很多博物馆免费开放的日子，因此喜爱文化艺术的人们总不会放过这开阔眼界、提高文化修养的好机会。

　　一周工作之后，参观博物馆是最好的休息。在博物馆集中的市中心一带，免费日这一天总是人山人海，熙来攘往。又是星期天了，一个天高云淡的好天。入口处一大早就有人排起长队。细心观察，你会发现排队的人大多是操着天南地北不同口音的外国人。更明显的是，这些年来巴黎旅游的中国人多了起来。

　　参观博物馆就如同上了一堂历史课、文化课、艺术课，常常会有很大的收获。博物馆是艺术的宝库、是教育的殿堂。人类几千年来创造了光辉灿烂的物质的文明和精神的文明。这些凝聚着人类文明成果的展品，一本旧书、一张老画、哪怕是一张椅子、一块瓦片，都会在人的心灵深处唤醒对历史的回顾和对未来的展望。人，实际上一直都在沿着前人走过的路向前走。现代人因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所以看得更远，路也走得更宽、更顺。

　　下午送走来访的朋友，我从同样是人流如潮的地铁站里走出地面，来到了香榭丽舍大街上。灿烂的阳光和轻松欢快的人流立刻将我拥抱了起来。

　　在即将结束在法国使馆的工作时，我禁不住回顾起几年里的生活感悟。屈指回首，在中国驻法国使馆警务联络处工作的三年半时间里，经历了很多令人难忘的事情，两国关系的起伏和变化，法国领导人更替后两国关系面临的考验。由于一直追求和探索推进中法警务合作，我们在公安部和使馆领导的关怀下，工作取得了突破，两国警方高层领导的访问交流得以推动，打开了深入全面开展业务合作的新渠道。公安部国际合作局的指导和支持，保证了警务联络处克服困难，完成任务。最有意义的是，警务联络处经历了三个法律文件的形成。《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与法兰西共和国内政部关于警务合作的协议》《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法兰西共和国关于刑事司法互助的协议》《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法兰西共和国关于刑事引渡的协议》这三个重要的法律文件的签署，可以说奏响了两国司法与警务合作的三部曲。最令人欣慰的是，经历了中法两国警察文化的深层交流和碰撞，在这些重要的进展中，为两国警方交流合作做出了努力。初到使馆时，大使在推介联络处的招待会上，我们曾经身着警服表示将不辱使命。一路走来，虽然历经坎坷，但是收获很大。几年来在法兰西从事警务交流的日子里，结识和交往了朋友，那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广泛的社会交往与实践如同一堂又一堂生动的人生大课。我深切地认识到，中法两国的警方有着特殊的文化背景和广阔的合作前景，未来将进一步得到更大的发展。

　　香榭丽舍大街是用青石块铺成的，坚实而稳固。五六公里长的大街两边是五六层高的古老建筑，几个世纪流传下来的保存完好的建筑精品，历史的结晶、艺术的荟萃。行走在街上，就像行走在一座露天的建筑博物馆里。几年前因为法国举办中国文化年，这条大街被铺上了一层红地毯。来自北京的民间艺术家们在巴黎市中心红色的大街上扭起了大秧歌舞蹈，场面蔚为壮观。一位当年参加安全保卫工作的法国警察局长同我聊起那段经历，仍然感到十分激动。的确，中法两个历史文明古国在文化上有很多相同点，在国际警务合作中前景也同样是广阔的，为了进一步开发合作的领域，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沿着石块铺就的人行道向凯旋门走去。宏大的拱门从拿破仑时代就开始兴建，历经了几十年的风雨沧桑，直到拿破仑死后才竣工。如今凯旋门稳稳当当地屹立在戴高乐广场的中央。在巴黎看到凯旋门，就像在北京看到天安门城楼，那是城市的象征。沿着中间的旋梯登上凯旋门的顶端，极目远望，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