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伟光接受记者采访。南都记者 谭林 摄

　　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把范伟光叫做“水哥”，这外号就像是说水鱼好骗一样的。但后来我明白了，这其实是说范伟光愿意自己吃亏去帮助别人，这外号虽微带贬义，却是包含着老百姓对他的信任和爱戴，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认同。

　　——— 深圳宝安公安分局东方派出所所长陈伟华

　　深圳宝安公安分局东方派出所民警范伟光的事迹进入我们的视野，是因为一个接受过他帮助的人主动而积极的推荐。本报警察故事系列推出后，现在惠州工作的邓鹏飞多次电话联系我们，希望我们能够采访深圳警察范伟光。他说，“范叔是一名很普通的警察，办的案子可能不是什么惊天大案，但是他一直在帮助别人、即使对于陌生人的求助，他也尽力而为。”

　　他告诉记者，他的“邓鹏飞”这个名字是改过的。邓鹏飞说，深圳又名“鹏城”，他之所以改名叫“鹏飞”，就是取意其在深圳重新开始了新的人生。在深圳，他领悟到了人生新的意义。这一切，源于一个人———深圳宝安公安分局东方派出所案件队队长范伟光。

　　寻凶手　倔强少年南下

　　1996年4月，正是收豌豆的季节。那一年，邓鹏飞18岁，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已经是晚上7点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开始飘雨。在农田里，邓鹏飞被父亲打了一巴掌。

　　“爸，我走了，”邓鹏飞扭头就跑。他闭着眼，不回头，开始在那从小就熟悉的小径狂奔起来。雨大路滑，邓鹏飞脚上的拖鞋跑掉了，一路摔着跟头，他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我要报仇”。

　　“那时的我性格挺暴躁，好打抱不平。”邓鹏飞说。

　　1995年10月25日晚上10点多，正在宿舍看书的邓鹏飞被隔壁女孩的哭声惊动了。跑出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姓李的小混混跑到学校里调戏女孩子。邓鹏飞吼了声“吵什么吵，这里是学校”，接着在骂咧声中上手打了对方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激怒了姓李的年轻人，他掏出了一把弹簧刀，向邓鹏飞的左腹捅去。“那一刀捅得很深，肠子都穿了8个洞。”邓鹏飞回忆。

　　“求求你们救救我，我还不想这么年轻就死，我还没报仇。”在医院里，邓鹏飞的腹内胀血，肚子胀得像怀了孩子，求生的本能让他在被推进手术室的最后一刻仍拼命向医生求救。手术结束，邓鹏飞活过来了。

　　邓鹏飞出院后，家里欠着五六千的医药费。邓鹏飞的父母为了给邓鹏飞讨一个公道，也为了邓鹏飞的医药费，想尽办法寻找那位李姓青年。但，这个青年的家里在村里算是有些背景，虽然已被当地派出所立案批捕，时隔一年邓鹏飞仍没有看到这个姓李的人被绳之以法。

　　有音信说姓李的人跑到深圳去打工了，邓鹏飞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找到他！”邓鹏飞的父亲知道拦不住儿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仅有的几张纸币，邓鹏飞随手抓了一张就上路了。“我当时除了身上的伤疤，什么身份证明材料都没有。”跑远了，邓鹏飞才看清楚那纸币的面额———5元。

　　初相遇 “范叔和别人不一样”

　　为了能够到深圳，邓鹏飞给一个长途司机下跪。这位好心的司机不仅带着他来到了目的地，还塞给他10块钱。在辗转打听之后，邓鹏飞听说李某在深圳宝安的谭头村出现。于是，邓鹏飞去了谭头村所在辖区的东方派出所。

　　“那天我等于身无分文。几天都没洗澡，浑身脏兮兮的，几乎和要饭小孩没什么区别，”邓鹏飞说，在东方派出所的大楼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范伟光，范伟光当时是个社区民警。

　　“那时候的范叔很年轻，他和别人不一样，一点都不凶，也没有不耐烦。很亲切地问我是怎么回事”。在和范伟光讲明事情原委的时候，邓鹏飞流着泪，跪了下来。范伟光回忆那个时候的邓鹏飞，“像是没人要的小孩，什么证件都没有，只亮出了肚子上的那块疤。”邓鹏飞在和范伟光的交谈中，情绪稳定了下来。在和邓家乡那边的公安局通过电话后，范伟光确定了李某已经被立案批捕，邓鹏飞听见范伟光这样对他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你先稳定下来。好人会有好报。该受惩罚的人一定会得到应有的下场。”范伟光这么说。于是，在范伟光的安排下，邓鹏飞有了住的地方，也有了工作的地方：在一家手袋厂打工。在这期间，邓鹏飞不断和范伟光交流线索和信息，范伟光也没事就去看看这个孩子，时时劝他，“不能一个人去找李某，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对邓鹏飞来讲，范伟光就像是在深圳的一个家里亲戚。

　　一年后，李某被抓。邓鹏飞可以回家了。回家的路费是范伟光找同事筹措的，1000块。

　　“深圳是很现实的城市。人家都说深圳很乱，但我觉得深圳很温暖，我喜欢这个城市，因为范叔。”邓鹏飞临走对范伟光说，他也许还会回来。

　再南下 “我觉得没脸再见范叔”

　　案子终于宣判。一切都结束了。邓鹏飞又一次来到深圳。他投靠的人是范伟光。怕邓鹏飞遭李某亲朋的报复，范伟光特意安排邓鹏飞远离李某曾经的打工地，为他找了一份新工作。邓鹏飞在深圳稳定了下来，还在工厂里找了一个女朋友。

　　每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五六百块，邓鹏飞每个月几乎入不敷出。因为女友患了皮肤病，慌乱的邓鹏飞又去找范伟光。范伟光带着这小两口看了病，并付了500块医药费。

　　“我觉得实在是没脸再见范叔了。我没有本事，总是当恩人的累赘。”邓鹏飞当时想。那一次之后，邓鹏飞就在范伟光的生活中消失了。他想让自己强大起来，以新的形象重见恩人。于是，邓鹏飞离开了。他带着女朋友去北京，开了一家小粮食店。

　　邓鹏飞说，自从遇到了范伟光，他的人生有了一个新的开始：“那时的我，年少轻狂，什么都没有。范叔帮我，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却一直尽心照顾我，这很触动我的心灵。我知道了，做善事不求回报的意义。我开始思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且，我必须上进，才能不再给我的恩人添麻烦，才能好好报答他们。”

　　在北京的邓鹏飞，学着像范伟光一样，热心帮助别人。他把孤零零在大街上挨冻的老人领回自己家，给她洗脚，让她睡自己的床。

　　好心能播下种子。在一次见义勇为的经历之后，邓鹏飞认识了一些有见识的人。这些人为邓鹏飞提供了有远见的建议，并给他很多帮助。邓鹏飞的人生又开始了新的拐点，他参加成人高考，拿了大专文凭，并开始在北京一家体面的文化公司上班。这期间，他一直惦记着范伟光，他想着等有出息再见恩人。

　　但时过境迁，范伟光当年用的B B机被时代淘汰，邓鹏飞与范伟光，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深圳，失去了联系，过着各自的生活。

　　重相逢　通过电视台联系上

　　日子就这样过去，1991年，范伟光成为一名基层民警，18年后，他仍是一名基层民警。每天，做着他觉得“应做的事”。这期间，他兢兢业业办案子，家里失火，他得知母亲平安后，继续办案，没跟领导提过。后来，他去医院看母亲，母亲不好意思地用被子蒙住头。原来，火灾的起因是母亲为了得了感冒还出去办案的儿子烧香祈福。

　　2007年，是重逢的一年。

　　“我还是想来深圳，我觉得深圳有情有义，”邓鹏飞从北京回到深圳，已非吴下阿蒙。他已经和女友结婚，生了一个女儿。他再次来到深圳的身份是一家公司的高级媒介顾问。

　　邓鹏飞已经找了范伟光10年。自从丢失了与范伟光的联系方式，他一直想要找到“范叔”，却苦于没有线索。回到深圳，邓鹏飞专门去从前范伟光所在的派出所寻找，却发现那个派出所已经搬迁。一下子，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邓鹏飞在电视上看到一个介绍身边榜样的节目，主角就是范伟光，于是，他立刻联系了电视台，想立刻见到“范叔”。

　　“再见到范叔，觉得他没怎么变，只是有些老了。”邓鹏飞在媒体的帮助下，见到了范伟光。一见，即泪流满面。范伟光也对从前那个毛头小子的变化吃惊不已，听到邓鹏飞感恩的话，他一直说：“你过得好就好。”

　　“我实在是太依赖范叔了，”邓鹏飞说，“只要我和他在一个城市，一旦有事，我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去年，已经搬到惠州的邓鹏飞带着妻子和女儿来到深圳看演出，结果不小心和女儿走散。慌乱的邓鹏飞找的第一个人就是范伟光。尽管所在地距离演出地点很远，范伟光还是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幸好女儿找到了。不过我现在真的觉得搬到惠州很好，不然总是麻烦范叔，这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回故乡 “感谢”当年的凶手

　　范伟光常常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他说，他只是派出所一把好用的刀。而每一次无心插柳做好事得到意外惊喜时，他都很感动。惊喜，就是他所帮助的人对他的感念。

　　邓鹏飞说，因为遇见了范伟光，他的人生发生了改变。今年，他回乡探亲。往昔的乡邻对邓鹏飞的变化感到不可思议。在家乡，邓鹏飞再次遇到了当年捅伤他的李某。在一家茶楼，他们坐在了一起。

　　李某问邓鹏飞：“你恨不恨我？”

　　邓鹏飞说：“我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当年捅了我一刀，我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也不会遇到像范叔这么多恩人，改变了我的一生。如果按照我从前的人生轨迹，也许我现在只是镇上的一个小混混。但是，经过这件事，我觉得人品是最重要的，并且要踏踏实实地走下去。”言毕，邓鹏飞将茶钱放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邓鹏飞没有再看李某。他说，李某，在捅伤邓鹏飞的案子宣判后，又惹了事，被送进监狱。被放出来后，李某，还是当年的那个李某。

　　声音

　　“他愿意自己吃亏去帮助别人”

　　客家人范伟光1991年参加工作，被分配到了深圳市宝安东方派出所，一干就是快20年。

“谭头村这个地方的居民，乡土观念比较重，一般外人很难介入，”刚到这个辖区时，范伟光遇到过困难。农民出身的范伟光从没想过自己会做警察，他为自己能从事这样的职业感到满足：“其实我没做什么，我也曾经感到过一个人在异地他乡的难处，所以能帮就帮。”

　　慢慢地，范伟光在辖区得了个外号，“水哥”，大事小事，只要“水哥”出马，就能搞掂。威信逐渐被树立起来，在谭头村，无论是什么样的场面，哪怕是两拨年轻人已经剑拔弩张地对峙，只要范伟光出面，局面就能被扭转，人群散尽。

　　东方派出所所长陈伟华说：“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把范伟光叫做‘水哥’，这外号就像是说水鱼好骗一样的。但后来我明白了，这其实是说范伟光愿意自己吃亏去帮助别人，这外号虽微带贬义，却是包含着老百姓对他的信任和爱戴，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认同。”

　　“范伟光是宝安这边的基层标杆，”陈伟华说。陈伟华和范伟光的相识有些戏剧性。去年，还在宝安分局指挥中心任职的陈伟华奉命到各派出所选调优秀民警做基层领导。没想到，跑了三个派出所，所长都推荐一个叫范伟光的人。“一个基层民警接连被三个所长推荐，还不是自己片区的，这到底是何许人也？”陈伟华心里很好奇。在和基层民警聊天的时候，他们也推荐范伟光。陈伟华憋不住了，他径直来到了东方派出所，点名要见范伟光，一看才知道：“那么优秀”。

　　不过，范伟光还是失去了最后一次被提拔为基层干部的机会，因为他的年龄不允许了。陈伟华说：“这次机会是900多人竞争27个岗位，范伟光考了第28名。其实，很多像范伟光这样的优秀基层民警，本身就已经是榜样，不需要再拿业绩来证明。而失去了这样的机会，很多民警都选择了离开，但范伟光没有。”范伟光也曾失落过，但最终，他选择了继续干下去，并且屡破大案。

　　统筹：南都首席记者 姜英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