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苏实:在山西，说警察
我从小在警察圈子里长大，自信对他们十分了解。
我生活中的警察都是便衣，即当年的所谓“雷子”。我不喜欢他们的工作，但也不喜欢这种有些贬义的称呼。毕竟他们是正经的国家公务人员，在为国家做事。他们慈眉善目，机灵敏捷，不论做什么，总是让人崇拜。一天妈妈要把买回来的菜放到房顶上晒，要找梯子。一个同院儿的小便衣说，要什么梯子？两步就顺着墙壁走上了房顶。在我眼中，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人。我要向一位早就退休的老侦察员学武功，他总是几下儿就把我制服，而且弄得我生痛。大概从那时开始，我就不喜欢打架。但我非常喜欢练武术擒拿，偷偷地练，希望有一天，也能成为象他们一样的武林高手。
记得小时候，我曾问院里的叔叔，什么样的人可以当警察？我是指天安门前指挥交通的警察。那里的警察穿着别处很难见的呢子大衣，个头高挑，威武英俊，一丝不苟，是小孩子最标准的偶像。叔叔说，他们在学校一定是优秀生、共青团员，而且个头、长相、胖瘦，要求极严，因为他们是国家的象征。街道的警察也是，三天两头到院子里转，问寒问暧，替几乎所有人操心。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们经常说的一句话：“执法犯法，罪加一等”，并因此而十分守规矩。我不知这话有什么依据，但给我印象极深，一直到今天。
文革，以及以后很长一个时期的混乱就不说了。近年狠抓公安队伍精神文明建设，绝大多数警察，已经扭转了以往那种永远横眉冷对，看谁都是杀人犯的职业病形象，或干脆比流氓还油，还狠，还会治人的脸儿，开始象我心中所崇敬的警察模样。服务大厅，上门服务，警车、派出所、公安局墙上让人温暖的措词，和电视、报纸上经常看到的感人事迹等等。我出国较多，对几乎所有发达国家的，包括我们台湾地区的警察，都有良好的印象，有事儿首先想到的是他们，无论是些什么烂事儿。而你一定会从他们那里得到热情的帮助，并不得不对他们的周到和热心而连连道谢。但在山西的经历中，我却总是遇到不尽人意的事儿。以至见了警察，总想绕着走。
前几天下午到体委宿舍办事。要往车上搬点儿东西。车里太热，便叫随车的改改下车转一转。这狗十分通人性，从不离我远去。但没几分钟，不见了，怎么叫也不应。我问楼前楼后一直在那儿聊天的老人，都说没看见，那就肯定不会走到他们那里。因为这狗和人极亲，见谁都要凑热闹，只要从那儿走过，看不见是不可能的。我意识到，这绝对是被人控制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我打110报了警。
13分钟后，派出所打来电话，要求我去派出所登一下记。我说我不可能走开，否则就不需要打110了。他们说那好吧，我们去。大约三十分钟（此处离派出所只有一公里多一点），警车来了。三个警察，都没有下车。隔着车窗，要我登记。登记好后，他们说：“我们帮不了你。没有证据，我们不可能挨家搜查。”我说，这不叫搜查。你们是警察，代我问一问是可以的，总比我方便，而且就这么几家。他们说无能为力：“如果过几天找不到，你就带着狗证，到派出所登记一下吧。”然后开车离去。
这让我很惊讶！警车上都写着：“有困难找警察”，难道就是这样的帮助？给我印象，他们根本无心去帮助谁。只是有这规矩，又有正式登记（110通知），不得不应付一下。不认识的街坊邻居都替我着急，帮我想办法，专程呼叫来的警察应该怎样？
好在一个多小时后，狗被人拉回来了。原来有人进楼道，把狗关到了里面。狗出不来，就跑到最高一层趴在那里不敢动。拉布拉多不喜欢叫，这时看到了不好的一面。我给110再次拨通了电话，告诉他们狗找到的事，也直言了我对出警情况的感受。他们诚恳地接受我的批评。
其实去体委，便是因为警察的事。我的小夏利在高速公路上超速了，要罚款、记分。通知寄到了我们早已不住的体委宿舍，只能去取。这罚单早已过期，而且是寄了两次。打电话去问怎么回事儿，回答：你的车在高速公路上超速，罚款200元，记三分。我说这是最高限速120多公里的夏利，又是我这样一个早已过了飙车年龄的老头儿，还是私家车。不论路多好，我很少超过110公里，怎么可能超速？回答：你的车速是101公里，这里的限速是80公里，当然超速。有记载可查，不服处罚，可以投诉。“能邮寄处理吗？”“不行。必须亲自来。”榆社离太原一百多公里，我马上驱车前往。警察的态度和蔼可亲。我也不想罗索，交了罚款了事。那警察多事儿，惊讶地说：“夏利也超速？”这下儿勾起了好几个嘟囔着嘴的司机的话题：
“这样的路限制在80公里，那还叫什么高速公路？”
“我们是从长治赶过来的（小200公里）”；
“我们要花多少时间，增加多少浪费？”
我说：《道路交通安全法》不是规定：“机动车行驶超过规定时速百分之五十的”，处二百元以上二千元以下罚款？警察说：“那是旧的。新交法规定，超过1公里也要罚。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要罚两千元；你们不足百分之五十，所以罚二百。”我不如他熟，不敢再吭气儿。
警察说：“你们要理解法律。牌子上的速度是国家定的，我们只能严格执行。”顺便，那警察又问了我一句：“你见路上的牌子改了吗？”他是指已经决定，要将那80公里的限速牌改过来。我说没有。“我这次是严格按照牌子规定的车速行驶。但按这样的速度在这样的高速公路上行驶，我感觉很古怪，反而很危险。”来时我认真地查看限速牌：主限速牌规定120公里（返回时限110公里）；在有山洞的地方限速70公里。其中818公里处两头是遂道，只有不足1公里的间隔，却在两个70公里限速中，加着一个120公里的限速标志。但就在榆社往太原，大约有30多公里的一段十分正常的路，除了北端有几段1、2公里长，明确限速70公里的连续隧道和比较急的弯儿外，大部分又直又宽，视野良好。但限速牌明确规定：80公里，而且没几步就是一个。我想起，来前几个不同方向朋友的话：榆社？几乎所有人过那里都要被罚！而且是只能上门来交，没有其它途径，否则不给验车！
我感叹了一句：“就算支援老区了。”一个司机马上瞪了我一眼：“就这个支援法儿？”
一次在太原的滨河西路，也发生过感觉非常不好的事儿：下桥盘进主路，要经过一节儿去晋祠的国道。四个桥四节一模一样的盘桥路，有三个明确标着，可以从自行车道走（主路车多，车速快，反而危险），一个什么也没标。一次，我和其它几辆车自主，从这个什么也没标的地方走了自行车路。前面不远，发现两个警察，叫我们停车，要挨个儿罚款。那警察的话真够实在：“师傅，上面逼的紧，不好意思。”我什么也没说，接过罚单就走了。最近经过这地方，还能看到警察在那里工作。
2004年在阳方口，大雪把无数车辆封到了山上，整整一宿。我们在卧车里，整夜开着空调还冷，就不要说那些破卡车，破农用技改车了。阳方口是山西有名的高山风口，这样大的风雪，是随时可以冻死人的。许多人裹起了被子，烧起了撒上油的柴火，我们打110报警。110说当地交警无人值班，答应次日一早及时通知。我们要求他直接向公安局值班领导反映，立即采取措施。怕有闪失，我们又把电话直接打到省公安厅（我们一车仨报社老总）。不久，省公安厅的人打来电话说已经紧急部署，很快救援。次日上午10点多，来了几个警察。我们正高兴之际，就听一个带队的冲其他几个警察喊：“走，走，不管了！”“全是他们自己堵自己，我们怎么管？走，走，撤！”
我急了，打开车门，追上那个警察叫：“同志，同志！”
那警察回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扭头接着走。我叫：“那位警察”，“人民警察！”
直到我开始吼叫，那人才回过头来问了一句：“干什么？”我说，请告诉我你叫什么。请告诉我你的警号是什么。他不说。其它几个警察也围了上来，更多的司机也围了上来。我已经气从胆边生，大声对他吼：“你知道你穿的这一身是什么吗？你知道你头上顶的是什么吗？你听说了什么是三个代表吗（当时这里正在学三个代表）？你知道你每月领的工资是因为什么？”“你比我清楚阳方口这样的大风雪，对这些人意味着什么。如果出现意外，你担得起责任吗！”
大概被我骂得慌了，他从司机手里抢过铁铣就铲雪，其它几个警察也赶快跟着铲。我大吼：“就凭你们几个，能把这几十公里的路铲净？”“这怎么弄呀，都挤在一起！”他说。“那就撤吗？你们平时是怎么钻研业务的？”我寸步不让，追问旁边一位老警察，要那人的警号、姓名、身份。这位老警察和其他几位警察刚才并没有顺从他的撤退命令，只是站在那里左右为难。他不吭气儿，那几位警察也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好。我接着吼：“党和国家给你们的权力是干什么的？只能在平时欺负老百姓吗？”
“听着！”我开始下命令：“分成两队，一队下去，一队上去。下面的所有上坡车靠边儿，给下坡车让路；上面的所有下坡车靠边，给上坡车让路。不立即执行的就罚款、扣分，扣驾驶执照！”他们迅速跑开了。我就站在高坡上看，足有两个多小时。那次堵车长达几十公里。雪下得极大，路面全是带水的冰，车轮只能空转，根本带不动车。后来那老警察找到我，说那人是我们的头儿，我知道他那样不对。不久那人自己也找到我，说了他的姓名，非常诚恳地承认错误。大约四五个小时后，路全部通了。司机们欢呼。说，要是平常，至少要堵三四天。我亲眼见老道一点儿的司机，根本不考虑怎么处理，马上锁车，下山找饭店睡觉去了。这也是造成严重堵车的一个原因。那带队的警察告诉我，他们来得晚，是因为路全堵上了，警车也过不来，他们是爬山过来的。
我没有真的记那警官的姓名。次日，山西晚报报道了这次多年罕见的大雪封山、堵车，和成功的疏通。但没提这几个警察的事。
其实，警察和所有行业一样，有值得骄傲的一面，更有十分辛苦的一面。但这个职业，极易把骄傲变成盛气凌人、仗势欺人和缺乏基本的仁义之心；而他们辛苦的一面，困难的一面，却因此很难受到人们的理解和尊重。其实执法是天经地义的，善良的人们从来不会抗拒执法；违法的人面对明确的法律条文，谁也没话可讲。但据我在山西的经历，受到提示、批评和警告的不多，稀里糊涂被罚的不少。理由很简单：这样，你就记住了；许多明显该管的地方不管，可标的地方不标，你却能轻易在容易违章的地带后面（而不是前面）找到他们，就不必再举更极端的例子了。究其原因，我的感觉是警察队伍的整体素质不够高。他们甚至不知道维护自己做人的尊严，更不要说知道，因他们极个别的不良举动，严重地损害着人民警察的尊严，损害着自己所从事的职业的尊严了。我不知今天的警察入伍，是否还有从严择优之说，也因此不知这支队伍的真实成份如何。但我知道，一支自身成份有缺陷的执法队伍，如何能够秉公执法？一个不知仁义和职业尊严的队伍，还怎样再谈让人崇敬和爱戴？在一支让人冷眼相对的队伍中工作，他们如何回家面对父老乡亲？他们还能够代表政府的形象，代表国家的形象吗？
树立人民警察的良好形象，只能从每一个警察，和每一件小事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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