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金山弄一户居民来所里报警，他家大门半夜被人喷了黑漆。伤害性不大，污辱性却强。接到报警时，老苏就猜，这家得罪人了。

头发花白的老苏名叫苏宏鲁，是江西省鹰潭市公安局月湖分局江边派出所的一名辅警。每天，除了骑电驴接送一下上初二的儿子，老苏就像盆绿植，迎风生长在派出所。派出所大厅里的交管体检一体机、身份证办理一体机出了故障，大家第一时间都喊老苏，都知道老苏擅长修机器。老苏如果自己捣鼓不好，会直接联系厂家，和人家视频通话边沟通边修。当然，老苏可不只擅长修机器。

江边派出所辖区里，除极个别的新建小区，绝大多数的楼房都是20年前盖起的楼梯房。楼房各自独立，没有围墙，也就没有小区、物业一说。所以，遇到点糟心事，老百姓准会来派出所。

居民家大门半夜被人喷漆的事由值班民警和老苏接手。报案人30来岁，买的是二手房，搬来时间不算长。老苏问他，邻里之间跟谁有过节？这人立马摇头，没有！他跟民警和老苏说，搬来之前，这门上就被人用油漆喷过“还钱”的字样。他猜，会不会是那个原房主欠了钱，但债主并不知道这套房子已经换了主人呢？

老苏又去打听，证实这房子之前真的被喷过字。他和民警又调取了与前任房主有经济纠纷人员的相关资料，发现那人名下有一辆白色汽车。

老苏暗想，有白车的人，买喷漆为啥不买管白色的呢？除了喷人家房门，也可以喷自家汽车上的刮痕。瞎猜不行，得调监控。但报案人不光家门口没装监控，单元门口也没装监控。离他家最近的探头，在这栋楼西侧二楼位置的墙壁上。

老苏和值班民警不肯就此罢休。报案人回忆，那天零点左右，前后大概半小时，他正半躺在床上看手机，忽然闻到了刺鼻的油漆味。早起开门一看，门上就已经被涂鸦了。

老苏和值班民警瞅准那半个小时，调楼外的监控。他们发现，前前后后有四个人在视频里出现过。有两人空手行走，另两人拎着塑料袋。其中一名穿迷彩服的男人经过探头时，手上的塑料袋有反光现象。这说明啥？老苏猜，他塑料袋里装的是硬东西。

就这么一个细节，当然还不能断定“迷彩服”就是嫌疑人。只有高中文化的老苏，决定像刑警一样，做一次侦查实验。报警人的家住在这栋楼最里头单元的五层，老苏仔细观察了“迷彩服”的步态，就以稍快和稍慢两种速度，测算从楼外的监控下到报警人家门口得走多长时间。他发现，走快了也就两三分钟、慢了也不超过四分钟。而“迷彩服”出来进去经过探头，时间在八分钟左右，按这个时间来看，“迷彩服”嫌疑最大。

值班民警和老苏继续进行视频追踪，五六十米之外马路上的一个监控显示，树荫下，“迷彩服”有开车辆后备厢取头盔的动作。结合相关信息继续研判，这人正是报案人楼下的邻居。

老苏给“迷彩服”打电话，“迷彩服”来了派出所。来是来了，嘴却死硬，不承认。可他手机上有购买油漆的支付记录，这咋抵赖？坐进询问室里，“迷彩服”就不那么嘴硬了。

“迷彩服”平时在西安做小生意，一般逢年过节才回鹰潭。这次赶清明回来，“迷彩服”除了看望患病的老娘，给去世的父亲扫墓，也要装修家里的房子给儿子结婚用。以前，因为房屋漏水，他曾和楼上邻居交涉过。这回回来，他发现漏水问题仍然没解决，就非常生气，认为邻居分明是在欺负独居的老娘。却不知，他母亲已经跟人家协商好了解决方案。本来，楼上打算找人来拾掇漏水的地方，但老太太知道家里要重新装修房子，现在拾掇了，意义不大，还影响她生活。邻居就答应，赔她八百块钱了事。“迷彩服”回来没问老娘，老太太也没顾上跟他说起这事。瘦小、内向的“迷彩服”一直憋着这口气，直到半夜整了一回“行为艺术”。

话说开了，其实就是一场误会。“迷彩服”就和邻居坐在一起，在老苏和社区民警的见证下签了调解协议。“迷彩服”没脸再要邻居的八百块，邻居也表示，门上喷的油漆他自家处理。签完字，双方还握了手，都说了些客气话。

临走，“迷彩服”转过身，挺不好意思地向老苏伸出了手。

整个调解过程不到半个小时，可之前的调查着实费了不少精力。值班民警拍拍老苏的肩膀，说：“咱这叫工夫在诗外。”

                                                                      （原载于2024年6月24日《人民公安报》）

作者简介：胡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签约作家、西安市公安局新闻中心三级调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