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警察的反扒手记
第一天:师傅隔着马路发现三扒手
入夏以来,广州公交车上发案有所回升。针对这一情况,6月初起,广州市公安局抽调机关警力,下到一线增援,在全市开展了“反扒飓风”专项行动,重点打击公交车站和公交车上违法犯罪。按照新老搭配、强弱搭配原则增设反扒小组,积极开展阵地伏击与现行打击,集中力量整治群众反映比较强烈和治安问题较为突出的线路、站点。行动以来,仅在广州大道沿线、中山大道沿线各公交站就抓获犯罪嫌疑人近百名。
作者从市公安指挥中心临时抽调出来,作为200名增援民警之一,出入大街小巷,战斗在反扒第一线,他以工作手记的形式记下了反扒的亲身经历和切身感受。
———编者
约好早晨7时在中山三路一颗大榕树下会聚。第一天干“反扒”,没想到年过不惑,还会有些紧张和兴奋呢。前一天晚上,我把调好闹铃的手机放在枕边,还不时提醒自己,早晨可要准时起床。警棍、手铐和新买的一部数码相机,隔夜就装进了女儿不用的一只书背内。
起床后急急洗了一把脸,背着书包就出门了。6月的天气,早晨非常凉爽。我一路几乎小跑着,鞋上像是装了弹簧,平时要用15分钟才能赶到花地湾地铁站,今天用了不到十分钟。也许是兴奋过了头,本应在陵园西地铁站下车,一不小心坐多了一站。在东山口站下车后,我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还来得及,于是一边往回走一边注视着路上的行人。按照前两天老师给我们讲的反扒经验,我打量着路上的每一个行人,但目光扫过的人好像都不像扒手,又好像都是扒手。
这时,一个男子从我的旁边擦过,轻轻碰了我一下,我的心一缩,吓了一跳,扒手动手起来快于风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快速闪过。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厚厚的还在,心里踏实了一些。可是没走几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老师不是说过吗,有些扒手手法高,可以直接从钱包里抽钱出来。我把钱包从裤袋里取出来打开看了看,这才放下心来。第一天参加“反扒”专项行动,反被扒手扒窃了那才让人脸红呢。
赶到榕树下,怎么没有一个人呢?是不是记错了地方?于是我沿着街往前走。我想,如果同伴稍迟一会在路上一定可以碰上。可是快走到东川路口了,明显偏离了约定的地方,还没有看见一个同事,奇怪!我又慢慢往回走,会不会在马路的对面呢?那边也有榕树呀。
我正在犹豫间,看见一位和我一起来参加专项行动的同行。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他不但告诉我说他看见我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了,还说有个师傅眼睛真尖,隔着六车道宽的马路,发现了对面车站有三个扒手,他带着另外两个师兄朝目标跟了过去。
我们在中山三路的公共汽车站内警觉地环视着车站内的一举一动。大约一个小时后,跟踪扒手的三位师兄回来了。看到他们两手空空,我不解地问,你们抓的扒手呢?师傅笑着说,那家伙“醒水”了(意思是扒手察觉到了他们的跟踪)。他说,那是一帮哑巴扒手,一伙三人,两女一男。当他们跟踪到越秀南公交车站,扒手发现了他们,下车后分头鸟兽散了。还有女扒手?我有些好奇。一位师兄告诉我,一般男扒手动手作案,女扒手掩护,而且女扒手大多还有几分姿色。她们有意用胸部在男乘客身上擦来擦去,以分散乘客的注意立,好让男扒手下手。没想到扒手还如此有心计。
中山三路车站的人越来越稀少了,我们乘公交车来到了天平架车站续继工作。今天,工作了一天,只听到了一个关于扒手的故事,连扒手的皮毛都没有看见。
扒手与我擦身而过了
海珠客运站前面的大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车往,好不热闹。我从出租车里钻出来,他们人呢?由于过了一个周末,今天早上起来得有些晚了,一看离约定的时间只差半个小时了,便潦草地洗刷了一番,拎着包就往海珠客运站赶。下了车不见同事,我想不会都没到吧,说不定他们已经有所收获,押着扒手回单位了呢。
我这样想着,在长长的车站来回找着,终于找到了组长,他站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在外面工作,我们的行话通常说成外勤,我们之间是没有太多语言的,交流的时候一般只是摆摆头,或是一个眼神,大家就三三两两一起行动了,一般不会引起别人太多的注意。
这种沉默是金的工作方式,使我想起我熟识的刑警大队长朱东锷和朱志威,这些常在外面和不法分子打交道的民警,都很年轻,可就是话不多,有时候你和他们坐在一起,说得开心和高兴的时候,你会完全忘记他们的存在。他们一句话也不多说,仿佛脸上只长着耳朵和眼睛,除了打量就是倾听。如果不是他们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你说到兴头上一不小心发现了他们锋利的眼睛和警惕的耳朵,你会情不自禁地抖一下,感到有些恐惧。很长时间我不理解他们,记得好像还当面问过,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怎么就都变得沉默寡言了呢?
我现在明白了,可我还是不习惯,我走过去和组长打招呼,他告诉我,刚才在我走过来的时候,有一个扒手与我擦身而过了。我回头追望过去,车站内乘车的人非常之多。和扒手擦身而过,今天,我没有去摸自己的钱包,我相信如果扒手敢对我下手,组长早把他逮住了。但我想看看扒手的模样儿,瞧瞧他们有一张什么样的嘴脸。按照组长说的衣着特征,我只看到一个和普通人并无二致的背影。但映入我眼帘的另一幕让我微微一惊,一对身着校服的男女学生异常亲热,我想,那位女同学转过来的脸千万别是我熟悉的那一张,如果我天天看到的那张稚嫩的脸,突然在这里闪现,我不仅仅会惊讶陌生,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想到这些,我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想起了女儿的责怪,她时常说你们都是些什么眼睛呀,在你们的眼睛里好像就没有好人啦?这是职业的缘故,我没有把它说成职业病,是出于我对职业的尊重,我觉得警察这一职业是神圣的。但我也明白,这种心态有时是不太健康的,特别是用这种眼光扫描亲人和同事的时候。
在海珠客运站没有收获,我们乘车去了洛溪桥头的一个公共汽车站,这个站乘车的人很多,我们呆了一阵,师傅说这里没有扒手,过了上下班高峰期,等车的人少了起来,扒手出手的机会也少了,我们回到了单位。在这里要交待一下,师傅是一个有着近十年反扒经验的能人,组长是反扒大队的一个年轻民警。
下午5时半,我们出现在海珠区的华海公共汽车站,天气非常炙热,我们一直工作到晚上7时多,没有收获。反扒两天来,仅看到了一个扒手的背影,不仅仅是我,大家的心里都有些急躁。组长安慰我们,没关系,只要我们在勤勤恳恳工作。
今天非常闷热。
下午5时左右,我刚刚停好摩托车,一场大雨瓢泼而至,热闹非凡的桂花岗路段顿时行人稀少了。我在一个电话亭的檐下避着雨,滚滚的雷声劈开沉重的乌云,我小心地呵护着相机,别让雨打湿了它。下着这么大的雨,今天又没戏了,他们来不来还是一回事呢。
那双小眼睛像手一样……
我正这样想着,组长出现了,他的头顶开着一朵好看的雨伞,立在公共汽车旁边的墙壁下。说来也怪,天上还是乌云滚动,以为雨会一直下个不停,没想到骤然停了。人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一下子就涌满了车站。不大的车站内,满是眼睛,我们相隔几米远一个,在公共汽车站分散地注视着车站内的一举一动。在挂着站牌的地方,我突然发现一张脸,一张瘦削的脸,他细小的眼睛射出贼才有的那种窥视到了别人秘密的光芒,这家伙粗看像个柔姿小生,胸前挂着MP3,背着一个黑色背包,那双小眼睛,像手一样伸进了一个抬头看着站牌的小伙子胸口前微微敞开的口袋内。那种贪婪,那种专注,给我的印象深刻而新鲜。就那么几秒,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大概是没有发现他想要的钱,他迅速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第一次发现了人群中扒手的表情,我走到组长旁边,想与他分享我的兴奋。我还没有开口,他对着我的耳朵低语了几句,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这一会已经来过三批扒手了。这种天气是扒手作案的好机会,扒手抓住乘客怕下雨,急着挤车回家而放松了警惕的心理。他用眼睛指了指,现在有几个还混在人群中,其中有一个正在吃雪糕,他要我注意盯着,他说,可能是由于他平时办案多,有些扒手认出了他,所以一直没敢下手,他说他先到旁边回避一下。
那小平头眼里会突迸凶光
那个吃雪糕的家伙,穿一身黑衣服,理着小平头,一边吃一边回头扫射身后的人,与人目光相碰时,他的眼睛会突然迸发出凶光,我有意回避了他的目光,老师上课的时候说过,不能和扒手对视。我想这家伙之所以要用凶狠的目光威胁人,无非是想威胁警告周围的乘客,他下手的时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不要多事。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内的警棍和手铐,正等着他下手呢。不知是他们发现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他们在车站内转了几圈溜走了。
看来今天又是“鸭蛋”了。但我想毕竟看清了扒手的真面目,就算没抓到扒手,让扒手少作一次案,就会少一个受害者,对社会治安也是一种贡献。
组长呢?扒手溜走了,我得跟他汇报一下情况呀。我和另一个同事在车站内来回寻找着组长,他们到哪里去了呢?可能是上厕所了吧,我俩耐心地等着,我们相信,组长离开车站肯定会和我们打招呼的,明天一大早去什么地方工作还等着他安排呢。
不一会,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组长打来的,他告诉我他们已经离开了车站。原来,他“回避”的时候,发现一个扒手,乘客们挤着上车的时候,扒手扒了一名乘客的手机,被他和另一个同事逮个正着,担心周围还有扒手的同伙,他们押着扒手火速离开了车站,离开了车站之后才给我打电话。哎呀,我没有给他们照一张照片呀?这时我想起袋子里装着为这次专项行动买的相机。虽然我们组终于有了收获,但作为集体中的一员,没能在该出手的时候出手心里总是有些遗憾和不舒服。·老刀·
如何预防扒手
不论扒手下手如何迅速,神出鬼没,但扒手扒盗毕竟要贴近被扒者。而且扒手做贼毕竟心虚,需要偷偷摸摸下手,偷偷摸摸最好的地方就是人群拥挤的地方,如果大家都养成一种良好的乘车习惯,不是看到车到站了,一窝蜂往上挤,而是前后有序地排队,就不会给扒手们下手的机会。
另一方面,在公共场所不妨多看看左右前后,对怀疑有扒窃行为的人,时不时盯他几眼,以无声的形式警告他们,你已经注意到了他们,扒窃行为毕竟是一种见不得光的犯罪。再有在车站等公共场所候车时,尽量往后站,靠墙,这样不但视野开阔,起码不会腹背受“敌”,减少了扒手从背后行窃。
那孩子一脸幼稚隐隐让人心痛
当我们把五名疑犯送到第一看守所,办理完移交手续,回到单位已经是凌晨2时了。
今天值班,不用上街去反扒,原本以为坐在单位的办公室里,接接电话,做做笔录,比上街在人流中穿行,日晒雨淋要舒适一些,一连几天来,累了,正好趁值班的机会调整调整体力,没想到值班会如此辛苦。
一双凶狠的眼睛死盯着我
一上班,大队的领导给我们交待了具体的工作流程,虽然从警时间不短了,但具体到一线办案还是第一次。我主动要求办理了一宗案件,也许是办案还不够熟练,不时需要组长在旁边指点。我讯问的是一个在车站抢夺金项链的小青年,他在中山四路的一个车站上了公交车,车进文德北路站,刚刚停下,这家伙趁人不注意,抢了一个女事主正在通着话的手机,从公交车的后门冲下来,朝马路的对面逃去。女事主即时呼救,这家伙被对面的保安抓住,被扭送到大唐街派出所,后送到了公交分局我们这里处理。
这家伙有些欺生,在我讯问他情况的时候,他不断地说,你们不是问过了吗,你自己不会看呀?很不配合。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你不能与他争论,你一进入了他的问题,就等于是他在审问你了,你不可以跟他多解释。我只是不断地厉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名字虽然在派出所移交来的材料上清清楚楚,但我必须让他亲口说出来,这是规定,我想,也是对他负责。
好不容易讯问完毕,这家伙看到我站起来打量他,突然对我充满了深深的恶意,用一双凶狠的眼睛死盯着我,我知道这家伙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胆怯,我没有理他,当他在笔录上按上手指印,我递给他一张没有用的纸,他擦了擦手,他的目光经过我的时候有了一些善意。
不到一月他来这里已两次
在今天的工作中,最让我难忘的是今年3月才满14岁的一个小孩。他的个头不矮,已经有一米六八了,但是很瘦。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靠近铁门的一角睡着了,看到他一脸的幼稚隐隐让人有些痛心。如果不是在这里,平时见到他,谁会防着他,谁会把他与一个抢夺者联系在一起呢?可是关于他的材料里明明写着,今天,他在一辆公交车上,抢了他座位后面正在发短信息的一位女青年的手机,下车往东风路逃跑,被人当场抓住。
这么小的年龄,本应该在家好好读书,他却早早离开了老家河南漯河,我更愿意相信他是一时心血来潮,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当几行小字映入我的眼帘,我知道我错了,这个小家伙已经不是初犯了,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到我们这里来已经是第二次了。今年5月30日,他在工业大道抢人手机被人当场抓获,已经被我们处理过一次了。深夜,当我与一个同事在看守所准备移交这个少年的时候,我们的心不约而同地沉重起来,但愿小家伙能从这次教训中醒悟过来,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错下去了。
他偷了手机硬要说是捡的
犯法的人真是形形色色,今天有个家伙非常有意思,这个因偷窃被判过三年刑的老油条,在我们开车去帮他寻找他两岁大的女儿的时候,在车上,他一路粗口,不断地以践踏自己和已经离开了他的妻子的尊严的方式想逗我们和他说话。明明是他偷了人家的手机,被发现后,他硬要说是自己在脚旁边捡的,他知道光这么说我们不会相信更不会答理他,他接着自言自语起来,“有手机掉到脚前都不会捡的,不是瞎子就是傻瓜。”
还有一个是偷包的,这是今天最大的一宗案件了。这家伙在去花都区的公交车上,从行李架上偷了15000元人民币。他自以为得手了,没想到他的邻座上坐的就是我们的反扒民警。真可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讯问完了以后,我们还不甘心,几天来的反扒工作,让我们对扒手有了一些感性认识,可是扒手也有反侦查能力,我们在他们的眼睛里是什么样呢?他们是根据什么来判断周围可能有便衣警察呢?可能是失手,这家伙没有发现坐在他旁边的“危险”,面对我们的提问,这家伙一直沉默不语。
从早上8时工作到深夜两点钟,有些累了,但是睡不着,五个疑犯的面孔轮流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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