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女狱警讲述“监狱零距离”
本文作者,年轻美丽的女狱警刘亚男
听说我要去南京女子监狱工作,朋友说这工作很酷很拉风。是吗?说出去都吓人一跳。我误打误撞投考,运气很好地考进,对于将要面对的工作与生活却是忧心忡忡,不晓得等待我的是什么,自己又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和心胸去承受,还担心万一会抑郁啥的。报到前一天,遇到一个基督徒前同事,她说“好羡慕你啊,是神让你去的,是神让你去拯救人的灵魂的”。她的这句话让我得到很大安慰。明明是很神圣很有意义的工作,为什么要自己吓自己。于是壮着胆子“进了监狱”,既来之就安之。
一周很快过去了。想象照进现实。与监狱零距离,跟犯人相接触,一切跟自己想象的不同又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
7月28日 星期一 晴
第一天到女子监狱上班。毛主任说我要去三监区实习,女监生产任务最重的监区。乔颖去了四监区。
交了手机拎着袋子跟着余科走了进来。监狱的墙很高门很厚。车间嘈杂但是井井有条。犯人很白,囚服很丑,看着她们没有一点感觉。曾经觉得从人的眉眼神态大概就能看出其性格,在这里觉得这方法失灵了。很多人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怎么都和“罪犯”联系不起来。
叶监区长吩咐我熟悉环境及监区警官们先。照片上清一色的女警官,英姿飒爽警花朵朵英武但不失女性的柔和本色。在网站浏览,觉得警官们的文字功底都很好,我这个曾经靠文字为生的人聊以自慰的“特长”可能不是“特短”就不错了。学习六条禁令九个严禁。
下班时,叶监区长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真的不怕吗?任务是重的,要背的担子果然不轻。守着这个火山口,得既能保护好自己,又尽到责任才行,其实是一份很难的工作。我这人怯懦胆小心里在敲小鼓。
发小说你们就干看着犯人劳动吗?我说热的一身的汗,浑身都是湿的,我们不是干看,是湿看。警官们的事情很多,我目前只是看着。
7月29日 星期二 雨
跟着我师傅张警官的一天。师傅上主班。犯人邹玉华由于别人刑满释放很崩溃,说不想活了,在车间里号啕大哭。师傅带她到宣泄室,半个多小时,她从哭哭到笑,又从笑哭到哭,歇斯底里一样,怪骇人的。我问师傅她要是疯了怎么办,分去四监区?师傅说她是无期,又没有劳动能力,减刑的可能性很小。难怪会这样,看不到希望。这样的人生困境,所为何来,又怎样破解?
师傅还跟我说,一个犯人是原徐州某法院的院长,受贿,判了十几年,快刑满了。我很想采访一下她,从法官沦为阶下囚,从适用法律送人入狱到自己身陷囹圄,这样的人如何自处,她有着怎样的内心世界,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看着她们,不由会思考人生的意义,活着的价值。人的终点是一致的,不同的只在过程。人活的就是过程。这过程由一个又一个选择构成。人是弱小的,但人的心灵应该是强大的。归根到底,选择的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里,自己该知道自己的路要怎样走。
女子监狱有相当数量的警官有心理咨询师资格,对犯人的心理问题警官们也做了大量的工作。这是治本的工作,说她们是灵魂的工程师一点都不过的。
7月30日 星期三 雨加大风
一直穿衣服比较随便导致没有合适的衣服穿着去上班。目前还想象不出自己穿警服的样子。会好看吗?挺拔的一棵小树一样?
师傅上副班,我跟着跑进跑出。深切体会监狱里的每个岗位都有重大的安全责任。中午三位警官讨论犯人“三争三迎”活动细节,我感觉为了犯人能生活的充实改造有效果,警官真是用心良苦,使出浑身解数,用种种方法、技术去挖掘她们的积极性、上进心、荣誉感。管理学是一门科学,而科学地对犯人进行管理更是一门有难度,应用性强,社会效益又好的学科。对犯人的日常管理、心理矫治对我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学科,我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我师傅很上进,四十岁了还考了心理咨询师资格,参加心理学自学考试。叶监区长很酷很干练,不怒自威,我的偶像。天天驾到的督察组会表扬我师傅及时将犯人领至心理宣泄室,也会批评垃圾堆处有几床棉被尚能盖,这件小事已经让我感受到女监工作作风之严谨、细致。
7月31日 星期四 雨大风狂
这台风颇能沉得住气,赖着不走了。晚上回来看电影《乔治亚法则》,简方达说,爱、宽恕、信仰是人这一生中最重要,同时也是最难做到的事情。
中午第一次去犯人的监房。很大很宽敞。墙上贴着颇有道理的名人名言,书架上从《聊斋志异》到《简爱》中外名著俱全,连李开复《做最好的自己》都有,一点都不跟高墙外社会的脚步脱节。多好的学习环境啊,比我们大学时候条件好多了。
发小问我们有没有警棍,我说没有,她问万一她们群殴我该怎么办,我说真的群殴你觉得有警棍就管用了吗?只会被她们抢过去抡你。监狱靠的,一个是国家机器的强制力威慑力,另一个更重要的,是用爱、关怀、教育、知识来“洗脑”、攻心。以暴制暴从来只会更暴。
8月1日 星期五 大雨
雨下的绵延不绝铺天盖地没有尽头一副地老天荒的架势。哗哗地大雨中我们开了一天会。警官们热火朝天地讨论交换着每组犯人的情况,从劳动到休息,从身体到情感,从头脑到心灵,从监内到监外,我得说,吃喝拉撒睡衣食住行用,没有警官不管的。一个犯人家庭变故巨大,女儿病危,医疗费告罄,警官们尽最大努力联系其亲友筹款。
下午翻阅了几名犯人的档案。起诉书、判决书、入监技术考试试卷、犯人悔罪书一应俱全。犯罪过程,个人情况,社会关系,悔罪书中流露的点滴内心,罪犯综合评估报告表中展现的心理状况、个性特征,几十页纸里,能看到这个犯人犯罪的前世今生。每个人都是复杂的,遭遇性情各不相同,但终究都是人,都有人性的弱点,还有优点。三个月后,我的工作对象就是这些特殊,又普通的人群。
一周以来,在车间里观察、了解、熟悉环境,了解警官教改及生产工作中的职责和一般流程,主班副班的工作内容,收获很大。
美女主持说我是拯救人的灵魂来的。这话的确让人精神一振,好像自己是个超人一样。我是吗?当然不是。好大喜功的人才抓着这么句话做救命稻草。
让我钦佩的是女监所有勤勤恳恳脚踏实地尽心尽责的警官,从她们身上,我看到了什么是踏实什么是责任。我希望自己,通过实习,通过培训,可以早一点完成角色的转变,去承担自己要担当的责任。是为入监七日记。
“入监七月记”
工作中的刘亚男
2008年7月我来南京女子监狱报到。前几个月在培训和帮忙,正式分到监区是2009年1月,到现在是七个月时间。我每个月值六到七个班,曾做一个小组17名罪犯的分管民警,之后做监区的综合内勤,负责监区日常材料的制作,在监区操作监狱的核心工作——罪犯减刑假释工作,维护监区网页并负责信息宣传。300个日夜在忙碌中过去,我从一名职业记者变成一名职业监狱人民警察。
我曾将自己的工作总结为,第一,不能让她们跑了;第二,不能让她们死了。这是受打击时的气话。工作若是做到这份上,真是一点尊严也无。套用《教父》的经典台词,“it’s not personal,it’s business”,做人做事,要有点追求。
做一名有追求的监狱人民警察,就是“要把刑释解教人员重新犯罪率作为衡量监管工作的首要标准”,志存高远,崇法崇德,力在当下,致正致新——旨在新人。
圣贤王阳明说,你把盗贼喊盗贼,“他还忸怩”,可知人有羞恶之心,那就是善根。记得入监之初,监区长也说,看档案吧,不能只谈话,一谈全是好人。我经过观察与思考后认为,其实所有人内心都把自己当成个好人,也希望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至于做了坏事情,那是迫不得已的,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那是不怪我的。归根到底,无论怎样找借口,她们也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
所以,我始终相信,再十恶不赦、怙恶不悛的坏人也能变成好人。所以,中国监狱工作才能“惩罚与改造相结合,以改造人为宗旨。”事实上,我七个月的监狱工作经验也已经证明,90%的罪犯是要好的向善的,是可以改造的,至少将来不会重新犯罪。
怎样改造人——致正致新,成一名新人?我的答案是,既要怀大爱心,又要做小事情。
贝卡利亚在《论犯罪与刑罚》中说:人的心灵就像液体一样,总是顺应着他周围的事物。罪犯的心灵也是如此。所以,做一名监狱人民警察,至要紧要带着一份善意,怀大爱心。
首先,把罪犯当人看待。对她们要严,但是“宽不过囚,严不过人”,不必苛责她们,尽量给她们留点空间。小甲说,天气好的时候心情就特别好,站队时就很喜欢和前面人讲话,她也蛮倒霉的,总被我连累,被警官抓到好几回了。小乙说,我现在真的觉得劳动最光荣,看着查好的一堆货很有成就感,以前在外面好吃懒做的生活就是行尸走肉。小丙(贩毒)说,那个死胖子为了要钱吸毒,把老爸也拉下水,弄了掺粉的烟给他抽让他上瘾,真是畜生!都是普通人,有血有肉,有喜有怒,有优点有缺点。
其次,带着一颗心来。“我是带着心来的……”这是温家宝常常提到的一句话。温总理跟网友交流时说,“我总记得母亲跟我说的一句话,无论是对什么人,要诚实,要用心讲话。”真心实意地对待她们,她们最终会接受你的善意和真诚,并可能鼓起更多的信心和勇气。一名罪犯性征为男,DNA检测是女,从边城监狱调来我监后要死要活地想回去。我监一位民警说“上帝已经错了一次了,我们不能再错第二次。”我很为这句话感动。
第三,让罪犯成“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监狱是特殊的学校,让罪犯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那的确是比较理想的状态,虽不能至,至少也应心向往之,努力致之。我所定义的“成人”,指的是成为有诚信、有责任感、有合作精神、有目标、有幸福感、有完整人格、有积极心态的人。这样,才是可以回归社会的现代人。
6月26日,我第一次“亲手”送9名罪犯出监。她们脱下囚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该瞬间我忽然觉得她们本来就该是这样,那中间从三年到十几年不等的穿囚服的时光好像从未存在过。从社会来,回到社会去,回去过得像个人,比来之前过得更好,这才是我们的目标。
怀大爱心,做小事情。带值班,管小组,帮她们收发信,找她们谈话,处理矛盾纠纷,给她们队前讲评,上大课,扣她们分,也给她们加分,做减刑假释材料,送她们出监狱大门……我的工作细小琐碎,但我怀着一颗爱心,做的认真,努力做到最好,向着目标前进——对她们个人及别人的幸福人生还有和谐社会的建设都有着那么些许作用,我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
三十年很长,比我的年龄还长四年;七个月很短,以至于我还在见习期,肩上尚扛着两拐。用七个月的经验去感受江苏司法三十年,我尊重自己,更尊重那些怀着大爱心,做着小事情,与江苏司法,江苏监狱同路的前辈。谨以此文向他们致敬。
三十年是一个人从工作到退休的时间。我也会有与江苏司法的三十年。希望自己,可以从始至终怀大爱心,做小事情,把握自己与江苏司法的三十年。(刘亚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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