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民文／摄影

　　他的名片上，正面写的是香港打鼓岭警署警长，反面是“香港警察中国武术会”委员和“香港中国国术总会”永远名誉会长。河南洛阳缉私大队长曲金华暗对记者说：“这可是个人物，你看那领口儿处露出的文身，准是在黑社会里卧底时弄的，你得抓住他。”

　　记者一看果真如此，除了蓝色的文身，还有一条很粗的金项链挂在脖子上，浑身上下休闲装，戒指上镶嵌着一块大宝石。这是警长吗？倒像是影视片中的黑老大。请看本报记者采写的报道———

　　内地人对香港警察的印象，一般是来自香港人拍摄的影视剧。剧情中香港警察的形象，或者中规中矩地张口就“夜丝儿”，或者胡打乱闹地出洋相。当然了，那都是出自商业的目的，影视作品并非真事儿。那么，真正的香港警察又是啥样？不久前，在北京举行的国际警察武术邀请赛中，记者遇到了一个。

　　他叫何志昌，个儿头不高，１．６５米，头发寸短且花白。但他身体很棒，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结实得像截粗壮的树桩。拳击台上，他的徒弟，一个身材细长的小伙子，被一个重量级的选手打得东倒西歪，他在台下急得攥着双拳跺脚，恨不得自己上去过招儿。

　　Ａ：与狼共舞卧底黑社会

　　在北京的一家宾馆里，记者采访了何志昌。

　　何警长确实当过“卧底”，满胸满臂的文身是在那时候弄的。“卧底的事情是否能讲？”他说：“能。”“照片及真名是否可以见报？”他说：“没问题，没那么神秘，再说也已事过多年。”

　　何家是警察之家。何志昌的弟弟何显辉曾是香港特首的保镖，现为香港机场特警，他的儿子何耀明是香港防暴队警察，他的夫人严嘉宝也曾经是一名香港警察。说起当警察的事，何志昌津津乐道。

　　何志昌从小就想当警察，抓流氓、逮坏蛋，警察是他眼中的英雄。因此他喜欢练武，为健体强身，也为当警察做准备。香港有许多武馆，何志昌几乎每天都去武馆习武，踢踢打打的时常挂伤。

　　香港武馆鱼龙混杂，黑社会的打手们、街头的混混儿们平时也在武馆里练功，某些武馆的老板本身就是黑社会。何志昌的父亲怕他学坏，反对他去武馆。他对父亲说：“您放心，我不会和他们合污。我看不惯那些人。将来要是当了警察，我还要捉拿他们哪。”

　　何志昌研习国术，功夫练得很苦。他师从香港洪佛派洪景云，学得一身好武艺。１９７４年他因武功高强被择优录取进警署。最初是巡警，但他没干几天便被选进英国皇家香港警察中赫赫有名的飞虎队。

　　飞虎队受训于英国皇家海军特种部队，任务是反恐、反暴力，队员们头戴黑面罩，身着紧身衣，装备着全世界最先进的武器，专与最危险的犯罪分子作斗争，打起仗来动作利落，形象潇洒。在香港，一提是飞虎队员，无人不羡慕，能到飞虎队工作，何志昌心满意足。

　　然而好景不长，正因何志昌勇敢，且会武功，上级决定给他一项特殊任务：去黑社会卧底。那时香港还是殖民地，社会治安极乱，黑社会笼罩着整个香港，大大小小的黑帮，或是敲诈勒索打家劫舍，或是相互火并你砍我杀，把个香港折腾得乌烟瘴气。警方与黑社会斗争，获取情报最重要的手段有两个：一是靠线人；二就是靠卧底，即派警察装扮成流氓打入黑社会内部，直接侦查犯罪分子的动向。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与狼共舞弄不好就会被狼吃掉。上司找何志昌谈话，征求他的意见。何志昌毫不含糊地答应下来，那工作充满了刺激，反倒让他兴奋，他觉得自己天生是一块警察的料儿。

　　何志昌脱下了警装，换身怪异的衣服，打扮得像混混儿一样。他侦查的目标是香港当时最大的一个黑社会，其团伙３００多人，盘踞在黄大仙区，龙头老大叫傻×，心狠手辣。

　　如何打入对方内部？何志昌重回武馆，借助练武靠近那些黑社会打手。为麻痹对方，他要学会张嘴即骂、抬手就打和大口喝酒，整天地混在赌场和酒桌上，与那些他所厌恶的人称兄道弟。

　　在香港，黑社会的打手，即使是街头的小流氓们，都热衷于文身，以显勇猛和凶悍。为取得对方信任，何志昌也在自己的身体上刺满了青色的花纹。那东西一旦刺上了很难去掉，但他没办法，为了完成任务。

　　父母惊讶他怎么变成这样？何志昌不敢如实解释，任务规定他不许暴露真实身份，即使是对父母，干脆他就很少回家。有时偶尔被亲戚、邻居、以前的朋友或同学碰上了，惊问他：“你不是当了警察吗？怎么成了流氓啦！”他嘿嘿地说：“早就不是（警察）了，被人开除了。”真的是变成流氓了？他在镜中看自己，那形象让他自己都伤心，“娘的，还想当英雄呢，纯粹是狗熊。”他对自己说。

　　然而他却是真正的英雄。因此他是孤身作战，不仅冒着被识破的危险，而且还要真像一个流氓那样去打去杀。

　　何志昌蒙骗了对方。不久便有人拉拢他说：“跟着我们干吧，包你发财啦。”“跟着干”的含义就是去争地盘、抢“码头”，就是打架斗殴。既已入伙，何志昌不得不去。黑帮之间三天两头儿地火并，片儿刀、钢尺、铁棍，打得头破血流，何志昌卷在其中，也不得不大打出手，用他的话说：“你不砍他，他砍你呀！反正全是流氓和坏蛋，就打去吧。”他武功高强，械斗中从未受过大的伤害。但他也从不伤人致命，因为他是警察。他的行为是经过上级的批准，是卧底工作的需要。

　　有趣的是，每次行动之前，何志昌要想方设法地把情报发送出去，这样械斗时就总有警察及时赶到，警察抓了流氓，有时也抓了没能及时跑掉的他，结果流氓们打不了他，他却挨了警察的臭揍（注：那时还是英国皇家香港警察），因为他不能亮明身份，他就是一个流氓，只能是闭紧牙关等着挨打。

　　香港的黑社会组织结构非常严密，防范措施极严。何志昌打架勇猛得到黑帮头目的重用，才得以打进了内部深层。他的任务主要是侦查黑帮组织涉枪以及预谋杀人和抢劫银行之类的犯罪动向，避免重大案件的发生。同时收集犯罪证据，以便将黑帮组织一网打尽。在前后两年的时间里，何志昌工作得十分出色，根据他的情报，警方有力地监控着黑帮的行动，最终将以傻×为首的３００多名黑帮分子一一捕获。

　　何志昌不愿多讲卧底时的细节。在别人眼里那是英雄壮举；在他看来却不是人过的日子，提心吊胆不说，整天与那些人渣们混在一起，如今想想都恶心。

　　Ｂ：一家三口都是警察

　　任务完成之后，何志昌重新穿上了警服。他想完全恢复到从前，可惜那身文身却像烙印一样永远去不掉。曾有很长时间他不敢在公众场合脱衣服，怕别人误解再把他当成流氓。

　　对象的事情不好说了，社会上哪位良家女孩儿敢看他的文身？好在有位女警察，即他现在的妻子严嘉宝，知道他的传奇，视他为英雄，以身相许，让他有了家。

　　儿子出生后，何志昌又梦想着也让儿子当警察，从小就逼着儿子练武，给他讲警察的故事。儿子和他一样喜欢冒险，长大后不仅当了警察，并且进了防暴队。

　　何家成了名副其实的警察之家。早年为了照顾孩子，何志昌的夫人不再工作，回家当了家庭妇女。他本人按说早在当年完成卧底任务时就可以离开警界，以永远隐瞒他真实的身份，但他舍不得放弃那枚警徽，依然要干警察，而且是仍干一线的警察，继续和犯罪分子作斗争。

　　何志昌当过便衣，当过警长，最后又当水警队队长，专抓走私和偷渡。香港警察工作很苦，有时忙起来，何志昌一连数日顾不得回家。夫人惦记着他，一打电话就要叮嘱他：“别忘了穿防弹衣啊！”

　　当警察有瘾，何志昌业余时间也忘不了他是警察。如休假时他与夫人便装外出，路遇两伙流氓打架，刀棒飞舞中路人急忙逃避，他却快步上前，大喊一声：“我是警察，站住别动，都把武器放下！”尽管他亮出了警徽，但看他身材矮小，头有白发，而且没枪，流氓们理都不理，有时甚至还转身冲他扑来。这时他就抖起精神，冲上去噼里啪啦地一通怒打，赤手空拳，却把拿着凶器的家伙们一个个打得躺倒在地，等着挨抓。街上的巡警一般很快就能赶来，何志昌把他抓到的流氓们交给巡警，转身再去逛街。据说类似这样的事情，何志昌常干。功夫在手，武艺在身，若是能管而不管，他会憋得难受。

　　何家居室不大，平房，仅有５０多平方米。但让人羡慕的是，何家却有一片３００多平方米的花园，这在香港非常难得。何志昌闲时侍弄着花草，然后在花园里看书、练武。何志昌的兴趣比较广泛，凡是冒险的运动他特别爱干。

　　何志昌喜欢登山，喜欢在陡峭的山峰上攀岩而上。他还喜欢滑翔机、降落伞。这种运动十分危险，训练中他挨过摔，吃过不少苦头，然而越是惊险和刺激，越能激发他的兴趣，让他乐此不疲。每当休假时，他就约上朋友，到郊外玩他的项目。看他架着滑翔机在蓝天上翱翔，谁能想到他是一个警察？此外他还喜欢潜水，是香港某潜水俱乐部成员。也许正是因他富于运动和冒险，他的身上总是充满活力与激情。

　　１９９６年，何志昌工余时间办了一件大事，就是协助香港警备处高级警司蔡建祥创办了“香港警察中国武术会”。那时香港还是港英政府执政，皇家香港警察中建有拳击、柔道和泰拳等多种练功的组织，惟独没有国术，显然是在排华。乘香港就要回归祖国的东风，何志昌和沈锦添等警察朋友紧密地团结在蔡警司的周围，借研习中华武功，弘扬祖国民族文化。在他们创办的香港警察中国武术会里，大家都说国语，而且不分等级。除了工作，何志昌把许多心血倾注在这个组织。他是香港中国国术总会永远名誉会长，在香港武术界享有盛誉。此时他便把他的功夫细心地传给年轻的警察。教授功夫的同时，他也把武德传给了年轻人。

　　１９９７年香港回归后，作为香港警察的何志昌和他的同事们扬眉吐气，从此香港警察中国武术会除了组织练功之外，还成了培养警察爱国思想的一大园地。他们经常组织会员赴祖国内地搞徒步行走的活动，既练身体，又可游览、考察内地的风土民情。看到内地农村地区许多学校条件很差，他们就发动会员及至社会捐款，帮助那些地区翻盖学校，两年内竟靠捐款兴建了七八所漂亮的希望小学。何志昌是武术会委员，他即是活动的组织者，也是捐款人，先后捐出了不少资金。

　　２０００年，日本一个留学生在媒体发表反动言论说：“你们每年都要反对我们祭拜靖国神社，其实那是我们的‘民族英雄’，你们不理解我们，是因为你们没有自己的‘民族英雄’，没有崇拜的对象。”蔡建祥与何志昌等人一说此事，大家怒不可遏，“谁说我们没有自己的民族英雄？岳飞就是！”时过不久，蔡、何等人便率领着武术会一百多名成员，赴河南汤阴拜访了岳飞的故乡，并当即决定要用香港警察的捐款，在汤阴兴建一所颇具规模的岳飞小学，以表香港警察对这位民族英雄的崇敬。

　　记者采访时，何志昌说这所岳飞小学已经建成使用，它的意义已不仅仅是表现香港警察对内地困难地区的爱心，而且振奋起香港警察的一种民族精神。不久，香港警察中国武术会还要分别去敬拜郑成功、邓世昌的故乡，也要以这些民族英雄为名，在他们的家乡兴建学校。

　　此时再看何志昌，尽管还是那粗粗的金项链，还是扎眼的文青，但已没了“黑老大”的感觉，而感觉着他就是一个警察，一个非常敬业的警察。

　　何志昌笑对记者说：“你不要看香港影视片，那都是商业的需要，是要搞笑的，生活中的香港警察哪里会是那个样子？那种片子拍得太多太滥，一是让大家误以为香港太黑太乱大案不断；二是歪曲了香港警察的形象。如今哪有那么多的警察受贿啊？过去七、八十年代有，原因是警察们薪水太低。现在高薪养廉，警察们生活过得不错，谁都珍惜自己那份工作，很少会干昧心的事。不过现在的警察倒是真的不好干了，原因是‘回归’前香港的警察可以打人，现在却不可以，遇事必须要讲道理、讲法律……”

　　“警察之家”的日子该是很快乐吧？何志昌说没错。他说他和儿子经常在花园里聊些执勤时的事，他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儿子，同时也轮到他说那句叮嘱的话了：“唉，可别忘了穿防弹衣！”

《天津日报》专副刊-生活频道-第13版-2003.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