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铮,不想当歌手的作家不是好警察
吕铮
人物简介:吕铮,1980年生,北京人,16岁上警校,19岁从警。2004年开始发表长篇小说,至今已发表10部长篇小说,并连续三年拿下公安部金盾文学奖。现任北京市公安局经侦总队中队长,其小说《名提》和《赎罪无门》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评选。
不是每个警察都五大三粗,也不是每个作家都伤春悲秋。80后的北京土著吕铮,就在经侦捕快、公安作家这两个看似完全不挨边的身份中转换得游刃有余——以捕快的积累滋养写作,以作家的笔触书写善恶。
用吕铮自己的话说,自己是“狮子座O型血还是属猴的,生来憋不住屁,属于那种没吹号就往前冲的主儿。健谈好聊却沾酒就吐,闲来攒些段子拼凑个小说,时不常受点刺激搞出个歌曲……”逗贫的语调背后,是他用十余年打磨才换来的“转换自如”。
《环球人物》:还记得你第一次跨界写长篇小说的细节吗?
吕铮:我是从一个案子里得到的灵感。那个案子当时挺轰动的,日籍男子“中泽华一”诈骗上千万元,揣着5000元逃亡,到了西安却又骗到150万元。2003年9月,我和同事熬了3个月,终于将“中泽华一”抓获归案。可直到把他带进看守所接受例行体检,我才知道他竟然是个女人!明明一副男人的长相,嗓音也很沙哑,有妻子、有孩子甚至有情妇!我当时就乱了!
那阵子,同事们老善意地调侃我“公母不分”。我挺不服气,决定从头查起。最后我发现,犯罪嫌疑人真名叫钱华,的确是女人,只是靠注射雄性激素维持男人相貌。她声称因为外伤不能过夫妻生活,并认养了孩子,以此瞒天过海。
案件尘埃落定后,一位记者找到我,希望用一万元买下这个故事的版权。公家的东西,当然不能卖。但这倒是提醒了我。别人能写,我为什么不行?!
那段时间,我白天上班,晚上从8点多一直写到第二天凌晨两点,然后接着上班。大概两个月就写一部15万字的经侦小说《黑弈》。基本上是以钱华的案子为出发点,和另一个经济案件做双拼,主要通过当事人的行为写出行骗的两个侧面,偏重的是案件背后的故事。
《环球人物》:这样离奇的剧情,是不是很快就受到了市场的接纳?
吕铮:《黑弈》出版后没多久,我突然接到新浪读书频道编辑的电话,“你快看看,你的书排到新浪图书排行榜第三名了!”我当时特激动,骑着自行车就回家了,打开网页一看,第一名是都梁的《血色浪漫》,第二名是海岩的《平淡生活》,第三名是……《走向堕落的女人》?这不是我的啊!点开之后才发现,的确是我的小说,只是被网站编辑取了个唬人的副标题。
怎么说呢,市场的这种反馈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也让我特别兴奋,就像自己生了个孩子,得到别人认可似的。那之后,我就给自己定了个任务:一年写一本。十多年下来,除了2008年忙着奥运保障,还有结婚那年实在顾不上,基本上都是按这个频率在走。
《环球人物》:所以你的小说其实和你的成长是同步的?
吕铮:的确。包括现在,拿起原来写的小说,发现自己当时的世界观全浓缩在故事里了。甚至小说里的人物也是和我一起活着。
我写第三部小说《警校风云》,是因为离开学校6年,特想把校园生活中鲜活的人物写下来。直到现在,我所有小说里出现的人物都是从那个学校毕业的,写到预审是那海淘,经济犯罪是林楠,打扒是张勇,派出所是张鹏……他们全部活在一个世界里,剧情需要了他就会出现。他们也会有职业疲惫期,到了40多岁,有的出局了,有的当了局长,然后一直坚持到60岁,跟我一起退休。
《环球人物》:可是你最近的几部小说,比如《赎罪无门》和《名提》,似乎疯狂地喜欢上了老警察?
吕铮:我在现实生活中接触了一些饱经风霜的老警察,他们身上迸发出的火花可能更激烈,味道也比年轻人更浓。比如《名提》中的齐孝石,原型是丰台区一位著名的预审专家,外号“七小时”,因为没有哪个嫌疑人能在他手里扛过7小时的。美剧《别对我说谎》特别火,但我挺不屑的,因为他们的表达方式特别嗨,对中国人却不太实用。中国老祖宗讲的是啥,是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齐孝石也是,利用中国的传统文化,一词多义、旁敲侧击,击碎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写的非常难,但是也很爽。
《环球人物》:但这样的生活是你之前并不熟悉的,怎么弥补?
吕铮:写《名提》的时候,我看了20多本预审相关的书,也会通过别的渠道采集相关资料,包括找老专家聊天。整个过程中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预审时除了要记录出生年月、健康程度等基本信息,还要摸清他是农村出来的凤凰男,还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从小父母有没有离异,这是他的人生纵轴,横轴就是日常交际圈。纵轴横轴捋清后,彼此的交集就是案件的切入点。我记得,到最后我整理了8万多字的采访信息,还都是碎片的。把它们丰富成一部20多万字的小说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样的过程对自己也是一种磨练。
《环球人物》:很多作家都会担心把素材写空了,你怎么能有这么多的故事?
吕铮:警察生活是个富矿,给了我得天独厚的好题材。黑与白、善与恶,这些人性中最冲突的一面,是我们日常工作中最经常接触的,也是特别好的写作源泉,能把每个人的极致都写出来。我长期在一线工作,能和大量的警察和犯罪嫌疑人进行沟通,不像其他的作家,写作前得从头开始体验生活。而且,我有400多名警校毕业的同学,如果用心采访,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取之不尽的故事,脑子里都记得各种各样的案子。好多一线警察,对案件事件和细节的记忆可能比对亲戚朋友生日的记忆更精准。
《环球人物》:写了这么多警察故事,有没有人拿你和海岩比较?
吕铮:海岩老师是前辈,而且,他主要是写警察背景中的爱情故事,我关注的则是警察本身,想让大家看到他们有血有肉的真实一面。
有一部分公安作家,喜欢把写作的重点放在案件本身,一着笔就想写好莱坞大片似的大场面,这是快速消费的心理在作祟,类似的东西其实看完就忘,没什么意义。他们忽略了,每个人都有一生的故事,这才是真正能往深里挖的东西。
《环球人物》:从去年开始的“猎狐”系列纪实小说,似乎为你开创了另一条写作的路子?
吕铮:身为一名经侦民警,我也直接参与多次重大的跨国缉捕行动,有这个写作的便利。“猎狐”团队是中国最优秀的警察团队,高学历、高智商。但在我的小说中,他们都是普通人,都有兄弟、有朋友,也有这样那样的小短板。作为侦探剧,《福尔摩斯》是经典,应当致敬,但不能照搬,那种写法已经过时了。一个人如果从头到尾都是神探,就没法犯错了,故事会变得很无趣,普通人也很难有代入感。
“猎狐”系列纪实小说是与“猎狐2014”行动同步进行的,是一个动态的创作过程,强度很大,挑战也很大,让我燃烧了自己。每周案子一回来,马上采访,马上整理,马上成稿。那半年,我每天从早晨七点工作到凌晨两点,没有黑白天,没有节假日,共采访记录了600多个猎狐故事,并选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事件集结成书。
下一步,它会被搬上荧幕。现在的单元剧,收视率都不高,我们想用“猎狐”系列覆盖一下《重案六组》。《重案六组》中,警察都有点糙,很有点爷们儿的感觉,其实并非所有警察都是这样的。而且,刑事案件和经济案件是不同的,前者的精彩通常在案发后的侦破,后者则既有后半段又有前半段的筹谋。
《环球人物》:除了“猎狐”,你还有几部小说也将被制作成影视剧吧?
吕铮:大概有4部小说一起推吧。“猎狐”是海润影视正准备拍,就是做《亮剑》的那个公司,目前刚刚办理完相关的审批手续;《赎罪无门》是张国立和闫妮主演的,年底前应该会播出;《名提》由张嘉译主演;《警校风云》是天娱传媒在做。
《环球人物》:这4部剧在荧幕上一起推,也许会推动中国公安文学的一股热潮?
吕铮:我倒觉得是公安文学推动了我。我有这么好的平台,每天接触到这么多案例,能采访这么多人,再要写不出来,不都糟蹋了么。
另一方面,为了积累更多更好的素材,我会主动去接触陌生人,然后通过不同的案件看社会。这和我的本职工作是相辅相成的:你的案件搞得越好,小说素材就会积累得越多;通过写小说开阔的眼界,也可以用到办案上。所以,写小说应该是我的人生中可以一直坚持下去的爱好吧。我最喜欢的状态是,在平静中疯狂奔跑。先是反思思索,在平静的状态下做出选择、确定目标,一旦选好了,就疯狂地奔跑吧!(《环球人物》记者 肖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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