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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作家

王仲刚——戏里剧外的警察人生

来源:搜狐娱乐 作者:佚名 发布时间:2005-02-03 09:04:36 浏览次数: 【字体:

   十年,在时间的长河里,只是昙花一现。可要把它放在人有限的生命里切割,却是分不了几个整块的。对于十年前那个声名显赫的“东北虎”毕海波来说,十年后的今天,不仅是虎落平川,而且,每一天,每一个时段,他都是掰着指头过来的。

   常听人说,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在乎时间,一种是被绝症判了死刑的人,另一种是触犯法律被判了死刑的人,毕海波当然是属于后一种。每当月色爬上窗棂,往事就在月光下舞动。是沉浸在往日的辉煌?还是铁窗下更多的悔恨、还是……恐怕酸、甜、苦、辣、咸,样样都有,交织着在他心里翻腾。

  ……

  那个年轻的“王科长”、“王干部”,对了,他到底叫什么,是王正刚,还是王仲刚,他始终也没弄清楚,只知道他叫“王科长”,在“5·10”专案中,是他接触到的最大的官。他不像别的干部那样一脸的严肃,他白白的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微笑,使人感到他是那么的真诚、坦城,面对着他,你不由得就打开了心扉,让他慢慢地走进你的心里,再一点儿一点儿地拨正你的心绪,由他带着,像人(正常的人)的方向靠近,这个过程是相当不容易的,对于我们这些“铁石心肠”、“灭绝人性”“冷血动物”……总之,把世界上所有形容罪恶的词,统统拿来用上,也绝对不会过分的人来说,王科长是付出了很大心血的。不然,哪还有今天的毕海波,魂都在地下蹲了十年了。

  毕海波的心中始终都留着“王科长”的位子,他认为“王科长”是他的救命恩人。

  毕海波一路想着,慢慢地走来。他不知道干部说“有人要见你”的这个人会是谁,我毕海波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妻子、女儿,再没有亲人了。难道是妻子,想给我一个意外惊喜,或者是有意设置一个小浪漫?不会的,怎么会呢?生活的重担已经把她压得都快窒息了,她那还有哪份闲情逸致?倒是自己在监狱这十年时间,业余时间除去跑神外,基本上都用来看书学习了,也许是文学书看多了,心里偶尔还会涌动出一些小情趣……唉,人哪!活着是总离不开幻想的。毕海波一路揣度着,在心里又摆弄了一遍手指头,怎么算离妻子两个月一次的探视时间,都差十几天。那么这个要见我的人会是谁呢?

  先说第三次眼泪

  这不是王科长吗?真的是王科长。毕海波在拉门的瞬间,掩饰不住的惊喜。这时的王仲刚正脸朝里,侧着身子和监狱长说话。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满口的东北腔,十年前的往事铺天盖地涌入他的眼前……

  他努力从往事中走出来,打量着眼前的毕海波,一身深蓝色的囚犯服,前面齐胸处一条朦胧的白色印记,靠左胸上标着他的号码——052 号。除了前面的门牙掉了,说话有些稍微地漏风,似乎时间的脚步并没有过多地在他脸上驻留,只把他的野性打磨掉了许多。毕海波规矩多了,失去了当年那个江洋大盗身上特有的秉气,或者叫那种野道。

  王仲刚递给毕海波一只烟。但是,毕海波躬着腰,双手却挡了一下,拒绝了。他说,我现在不抽烟了,早就戒掉了。

  王仲刚眼前立即又蹦出当年那个毕海波的影像,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在审讯室里与这个江洋大盗对峙,毕海波一字不说,用一种隐约的藐视的目光觑着他们。但是,透过审讯室里那层淡兰色轻轻袅动的烟雾,王仲刚猛然发现,毕海波的眼睛总是有意和无意中盯着他夹烟卷的左手,嘴唇也轻轻地蠕动,还有不断翕动着的鼻翼。王仲刚断定,毕海波是个烟鬼,大烟鬼,且有着至少是二十年以上的烟龄。王仲刚就扔给他一支烟,他扑着身子去接,没接住烟掉在了地上,他慌忙拣起来,几乎是捧在手里,像穷汉拣着了一块金子。他是那么贪婪。

  王仲刚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个递烟的动作,画面的重叠仿佛就在昨天。十年前,他们是警察和罪犯的关系,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是。再过十年,当然毕海波如果表现好得到量刑,那么五、六年以后,他们才是平等的关系。那时的毕海波,已是快六十的人了,按过去的老令儿说,已是花甲之人。人生的大好时光都是在失去自由的状态下度过的。

  不值,实在是不值,太不值得了,毕海波说,还从没听说哪一个贼靠偷发财的,况且说整日里提心吊胆,连做梦都是恶的。那哪叫人过的日子!那叫什么?那叫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是真正的玩命。 毕海波右嘴角有一个小伤疤,我问他是怎么落的,他说是小时候打架留的。两扇薄薄的嘴唇轻轻启动,挺能说。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毕海波坐在我们对面的椅子上,小小的个子,两只眼睛依然是很机灵,如果他不是穿一身囚号服,而是西装革履,同样坐在这把椅子上,二郎腿一跷,手里再夹一支烟卷,熏得发黄的手指头不断地弹着烟灰……

  那将是另外一种派头,另外一种形象。

  在我没见毕海波之前,我已看了很多关于毕海波的案卷,还有他写给王仲刚和曾经教育过他的几位干部的一封信。信是1990年6月20日写的,现摘录如下:

  尊敬的王科长、吴干部……

  您们好!

  我是毕海波,让我衷心地谢谢您们,我今天能给您们每位干部写信,仍活在这美丽的世界上,这是您们模范地执行党的政策和当初对我耐心教育的结果,不然,我就没有这次写信的机会了,早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所以,让我及我的家属再次向您们表示真诚的感谢。

  ……

  王科长,俗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对我来说能有今天的悔改之机会,真是千载难逢,是党和政府及“5·10”的全体干部给了我这次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机会,我本人是一万个感激党和政府及“5·10”的全体干部,是您们挽救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决不会辜负您们的一片真诚的心意……好好改造,立功赎罪,早日得到政府的再次宽大……王科长,我要以实际的改造行动,用立功证书作为下次通信来向您们汇报我的改造表现如何?谢谢!

  祝王科长及“5·10”全体干部工作顺利,家庭生活美满幸福。

  在押犯人毕海波

  ……

  也是通过那封信,我早就知道,这个监狱环境很美,有假山、有一个披满紫藤的长廊,还有灯光球场……在我没见毕海波之前,我不断地在心里为毕海波画像,想象着一个江洋大盗,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街上流浪,没有母爱,父亲为了生活,又很少有时间管他,他就靠偷窃为生。今天,从毕海波进门的一瞬间,他在我心目中那个满脸杀气,甚至是一脸横肉、又高又壮的东北大汉的形象开始倒塌,剩下的只是眼前这个不足1·70米的小个子,两条腿平平地放着,规规矩矩坐在那里,但仍不时地流露出他的机敏。

  贼有几个是傻瓜,毕海波说,几乎个个是人尖儿。我说,是啊!这些人本来都是人才,可惜用错了地方,就成歪才了。

  毕海波笑了。

  王仲刚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地抽烟。烟雾在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从容地袅动,看久了,眼睛酸了,眼前的画面就有些虚幻,像小时候看惯了的家乡皮影戏中,在荧幕上晃动着的剪影。

  王仲刚很少穿警服,在我们认识的十年中(又一个十年)算上今天是第三次,所以,在我和他的接触当中,我总是忘了他是一个警察,是一个铁路警察,专门对付铁路旅客列车上的车匪路霸(像十年前的毕海波他们)。我和王仲刚是文友,我更多地知道他在创作上的成就。

  王仲刚沉默着,也许他还在往事里畅游……

  毕海波说,我活了52岁,只流过两次泪。因为我一直相信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那是女人的事。对于十几岁就四处流浪、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的我来说,感情这根弦儿早就断了,接续的是冷漠、麻木、疯狂去偷、去抢。逮住了就被打一顿。拳头、棍棒挨的多了,身上的肌肉对疼痛也就麻木了。

  说到这,我还得说佩服王科长,不,应该是王局长了吧,十年了,一定又破了好多的大案。光十年前“5·10”我们这一帮,就枪毙了17个,都是大盗。改了过去因我们是坐着火车到处流窜作案,不好取证,所以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弄的我们都习惯了,只要一被抓住,就本着一个原则:“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相信你们公安拿我们没辙,任你们政策攻心,什么“坦白从宽……”我们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自己做的事,心里清楚着呢!知道说出来脑袋准搬家。因为我们相信“坦白从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哑巴”,你们总不能用棍子撬嘴吧。况且说,对于我们这些人,擂两拳,捅一电棒,皮肉之苦根本没用。

  王科长高,实在是高,他懂得我们这些人的心里,他懂得人性。知道怎样击中我们的薄弱环节,要害,那就是以情,以情来打动我们,把我们击垮。他把我心爱的女人领来,我见她挺着个大肚子,一脸的泪水,我的心能不软吗!我被彻底地打垮了。这是我流的第一次眼泪,正是这眼泪救下了我的这条命。

  我说,你还会流第三次眼泪。

  我想象着几年以后,你出狱的那一天,你的妻子、女儿,你们一家三口,走在阳光下,走在自由的空间里,像鸟儿在天空中任意地翱翔。活了近六十岁才懂得什么叫活着,真正意义地活着。太迟了,真的是太迟了。你会长长地舒一口气,泪也会不自觉地流出来。你信吗?我信,毕海波说,一定会的,到那时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呢?……

  毕海波眼里充满了向往。

  谈话结束了。

  毕海波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腰有一点儿躬,也许是坐久了,或者是衣服的原因?透过我的视线,发现他只比我高那么一点。朦胧中忽然感到他有些畏缩,没有了刚才侃谈的样子。(这就是那个想当年威震四方的江洋大盗?我还是有些不信)。

  他挪动着脚步,很慢,像是蹭到了王仲刚跟前,两脚重重地一并,深深地一躬到底,半天没有起来。

  “谢谢您王科长,我代表我妻子、女儿我们全家,谢谢您……谢谢……”

  毕海波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而且渐渐地微弱……时断时续……

  王仲刚扶起毕海波,毕海波已是满脸的泪水,他蠕动着嘴唇……

  历史选择了“5·10”

  1988年,一股黑色狂飙裹挟着污浊的飞沙,铺天盖地地扫荡了共和国十余万公里的钢铁大动脉。

  人民的铁道事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1988年12月3日,浙江省义乌市个体户金熊平携巨款,乘坐178次列车前往上海。列车进入夜间行驶,车内异常沉闷。朦胧间,金熊平猛然发现一双手正从自己的提箱里往另一个提包里装钱……

  “不许偷我的钱!”金熊平大声惊叫。

  几把明晃晃的匕首一齐对准了他的咽喉。

  一个东北口音的人恶狠狠地说:“喊就捅死你!”

  金熊平正要反抗,腿上已被刺了一刀。

  乘警问讯赶来,准备拔枪。

  一个亡命徒操起茶几上的一只酒瓶,把瓶底敲碎,狂叫:“你敢过来就捅死你!”

  另一个歹徒用匕首威逼旅客打碎了车窗玻璃,携巨款翻上顶棚逃窜……

  1989年1月13日,由广州湛江开往湖北武昌的152次列车行至冷水滩站,二十多名东北歹徒蜂拥而上,手持匕首等凶器,对旅客强行搜身,先后抢劫八名旅客,共计人民币一万多元。五名旅客奋起反抗,被歹徒程度不同地打伤、刺伤……

  1989年2月2日(时隔20天整),郑州至武汉的507次列车上,江南某厂业务员李连杰带两万多元公款返乡,遭到三名东北青年的袭击。李连杰发觉后与列车乘警共同制止,穷凶极恶的歹徒竟用尖刀对准李连杰,将其挟为人质。乘警鸣枪示警,歹徒照李连杰肺部连刺数刀,携款跳车逃去……

  1989年2月15日(时隔13天整),贵阳至重庆的381次列车上,六名东北歹徒持械抢去一名旅客的一百七十元现金,而后打碎车窗,残忍地把旅客推下了飞驰的列车……

  更为恶劣的是:“1989年3月20日零时四十分左右,长沙开往郑州的258次列车开进孝感站后,有九名东北青年窜上列车。

  十号车厢。

  一个青年把手伸向了旅客张虹艳的提包……

  在梦里神游的张虹艳鬼使神差地睁开了双眼,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立即,一把寒光闪闪的折叠刀逼到了她的颈下……

  恰巧,乘警吴建新、刘松森巡查到了十号车厢。他们立即对作案分子进行搜查,从他们身上收缴了两把折叠刀,决定将二犯带进餐车审查。

  就在这时,十号车厢的另外七名案犯同伙一拥而上,各行其职,迅即封锁了两边车门,数把尖刀逼到了两名乘警的要害部位。一个歹徒用燃烧的烟头不停地熏烧乘警的脸部、脖子……

  “怎么样,这还舒服吧?”

  “你们不是挺威风吗?怎么这会儿不耍了?”

  他们肆意侮辱乘警。

  “少和他们罗嗦,把他们的枪下了!”

  一声令下,歹徒们把乘警所佩的“六四式”手枪两支、子弹二十五发强行抢走。

  刘松森义正词严:“你们这是犯罪行为!”

  “我们就是要犯罪!”

  气焰嚣张至极!

  车至广水站,歹徒们用抢来的乘警的手铐,把两名乘警铐在茶几下的支柱上,威逼列车员,抢走车门钥匙,下车逃窜。

  临走前,歹徒声言:“要找我们,到京沪线去,我们是南下支队的。”

  ……

  旅客金熊平被盗后,这个刚刚靠党的政策、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富起来的汉子,经受不住这般沉重的打击,精神失常,数次自杀……

  李连杰被刺伤后,被送进信阳市人民医院急救,数日昏迷不醒……

  乘坐258次列车十号车厢的旅客大多数受到程度不同的刺激……

  武汉市的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常常在梦中惊醒,连声告饶不止……

  长沙的一位年轻的妇女在单位一听到坐火车就浑身出汗,眼光迷乱……

  陕西农村的一个儿童每当听到火车声就直往大人的怀里钻,哭声不止,浑身一阵一阵抽搐……

  当时,所有坐过258次列车十号车厢的乘务人员、旅客,时至一年之后提起“3·20”都是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

  “12·3”和“3·20”恶性暴力案件的发生,使多少人提起火车就谈虎色变。

  一向对铁路十分信赖的人们,忽然对这万里铁龙产生了恐惧感、危机感……

  一封封人民来信带着愤怒、疑惑、指责、失望……飞向了铁道部、公安部、党中央。

  “……请问:铁路,到底是人民的铁路,还是坏人、歹徒的铁路?既然是人民的铁路,为什么人民的生命财产得不到保障?为什么旅客列车的治安秩序得不到改善?……

  “……我打解放就没断过坐火车,过去,每次上火车都感到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安宁、舒适……可现在坐火车,却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

  “……我们不明白,你们公安人员手上的武器是干什么的?只是为摆个样子?人民、党和国家把铁路的治安、把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交给了你们,可你们呢……不觉得脸红,配穿橄榄绿吗……”

  “……我们十分担心,现在铁路上连公安干警的生命安全都保不住了,我们这普通老百姓的生命谁来保证……”

  ……

  铁路不安,铁路公安的耻辱!

  铁道部会同公安部曾在全国范围内组织了数次大型专案,打击流窜在铁路上的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

  1984年3月20日,铁道部组织了打击流窜犯罪的“3·20”行动;

  1986年,铁道部同湖南省地方公安机关一道,在株洲组织了扫荡流窜作案的大规模行动;

  1988年,湖北省人民政府及公安厅,调集警力敲掉了一个在铁路上颇有规模的流窜“挂钩”公司;

  ……

  然而,这些专项行动由于未找到打击东北流窜犯罪分子的有效途径,仅停留在表面的声势上,对遏制流窜犯罪没能起到预想的作用。

  流窜犯罪有愈演愈烈之势。

  日益恶化的铁路治安形势,特别是“12·3”惨案和“3·20”特大恶性暴力事件的发生,有如晴天中的一声炸雷,震动了神州大地,也震动了中南海。

  1989年4月,经国务院批准,铁路公安组建巡警队伍,五千名公安干警全副武装,分赴各趟列车巡查整顿。

  1989年4月28日,党中央的机关报《人民日报》头版显著位置,发表了评论员文章《严厉打击危害铁路的犯罪分子》。文章指出:“严厉打击在列车上为非作歹的不法分子,是人民群众的呼声,应引起高度的重视。”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及全国各主要新闻报刊,都对当前的铁路治安问题作了专题报道和评论……

  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王芳在一次会议上强调指出:像258次列车上发生的乘警被刺伤、被铐在茶几上的事,今后决不能再发生!他责令铁路和地方公安机关密切配合,尽快破案。

  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乔石在文件上批示:“一网打尽好,查清后依法从重从快惩处。”

  遵照上级的指示,某铁路公安分局迅速组成了一个有二十余名刑侦人员参加的侦破“3·20”案件的专案组。可是,一个月之内,案子不但没有进展,一名侦察员的手枪反倒丢失了。此专案组也无暇顾及“3·20”,一头忙着找枪去了……

  共和国的大动脉还在呻吟中……

  终于,历史把自己的目光对准了共和国铁路的中心、地处中原腹地的郑州!

  1989年5月10日,郑州。

  中国人民解放军驻郑州铁路局军事代表处招待所。

  来自上海、辽宁、吉林、黑龙江、河南五个省市的公安机关和北京、上海、广州、郑州、济南、哈尔滨、沈阳、成都、柳州、兰州十个铁路公安局,长春、齐齐哈尔、郑州、广州四个铁路公安分局的负责人和刑侦处、科、队长,共三十三人云集于此,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铁道部公安局打击东北流窜犯罪团伙协作会”。

  铁道部公安局邹景华副局长和公安部刑侦局陈家瑞处长主持了会议,郑州铁路局党委常委、政法书记王光礼、郑州铁路公安局副局长李学安参加了会议。

  两天的会议……

  分析、讨论、研究、决定……

  打破地区和警种界限,组织流窜犯流入地、流出地的公安机关和铁路公安机关联合行动、整体作战。把打击东北流窜犯罪团伙的行动纳入全国打击一切刑事犯罪活动的轨道上,有计划、有步骤全方位地开展一次特别行动!

  就这样,由公安部刑侦局、铁道部公安局协调总指挥,以公安部名义的特别综合专案组成立了,下设郑州、上海两个专案组。

  特别行动代号——“5·10”

  传真机把印有“机密”字样的[公刑]129号传真电报飞速送到铁道部、公安部主要负责人的办公桌上……

  部长、副部长:

  公安部部长、副部长:

  郑州铁路公安局报告:铁道部公安局、公安部五局于5月10日在郑州召开打击东 北流窜犯协作会议后,“5·10”(打击东北流窜犯代号)综合专案组郑州专案组按会议决定,在河南公安厅统一领导下,由郑州铁路公安局牵头,抽调郑州、广州、哈尔滨、北京、济南、兰州、成都七个铁路公安局、处和部公安局郑州刑事技术中心等单位二十四名同志参加,于5月16日成立了“5·10 ”综合专案组郑州专案组。由郑州公安局李学安副局长任组长,具体工作由刑侦科王仲刚副科长负责。下设材料、审查、追捕三个组,迅速开展工 作……

  “5·10”,东北流窜犯的克星诞生了!

  芝麻开门

  王仲刚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他坐在烟雾里。

  他平时不抽烟,只有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他才会点上一支烟,夹在指头上,让烟雾顺着指缝袅动成一条线,梳理着思绪。

  屋里很暗,只有烟头上一点微红的光,偶尔照一下他那张沉思的脸。

  他仰脸靠在沙发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5·10”能不能成功,他没有把握。尽管从警二十年,他曾指挥和侦破大大小小一百多起刑事案件,曾因指挥抓获持枪杀人逃犯而荣立三等功。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骑着他那辆破旧的26型自行车,他要穿过好多条街道、红绿灯,每回都要用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西站北一街的指挥部上班。

  五月的风暖暖地吹到脸上,心中偶尔会有一些躁动。也许,热爱艺术的人都有这种气质吧。以往,到了春天,尤其是初春的时候,他都要抽空到大自然里走一走,去感受古代诗人所描绘的“遥看绿色近却无”“绿柳才黄半未匀”那种生动形象的初春景致,他每次都赞叹、都陶醉。他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是个积极向上的人。(因为他一直认为,他是属于自然的)。

  如今,哪还有那份闲情逸致。

  路上的车辆很多,尽管他早早地出了家门,还是要一路紧按车铃,穿梭在人流中,人头涌动像倾斜的雨丝,密密麻麻很凌乱,如同眼前的案子。

  “5·10”从何处下手呢?

  他忽然想起“5·10”专案组成立之前。4月28日,这个日子他记得非常清楚,从郑州公安局移交过来的几名东北籍流窜犯。他反复看了他们的审讯记录,尤其是那个毕海波,格外引起了他注意。既然都是东北人,又都是贼,用他们的话说,都是“吃”铁路这碗饭的,他们之间肯定有联系,说不定“3·20”绑架乘警案就有其中的人所为,即便没有,他们也一定知道一些信息,这样说不准一扯就能扯出一大串。

  对,就这个主意!先拿那个为首的毕海波开刀。也就是说打开毕海波的嘴,是“5·10”成功的第一步。

  可这个十几岁开始就在铁路上流窜作案的毕海波,称得上是老奸巨滑,长年的犯罪生涯,使他早就习惯了这种被审讯的生活,也让他早已熟知了我公安机关的办案程序及我们政策和法律上现存的一些不完善的漏洞。每次提审,任凭你给烟抽、给水喝、嘴皮子磨干,哪怕是磨破,他都是老主意一个——不说,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还有他那藐视的眼神、嘴角露出的那丝嘲笑……

  王仲刚眉头紧锁,怎么样才能打开这些罪犯的嘴呢?

  ……

  突然,一声尖利的哨音还有一只挥舞着的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交警用手比画着,把他拦到一边,眼睛直盯着他问:“没看见红灯吗?”

  “没……没……哦!看见了……看见了”王仲刚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就有好多的人停下来围观。他心里暗暗庆幸,得亏自己没有穿警服,要不然围观的人会怎么看,一定会说,你们警察带头违章,只知道管老百姓,还吹胡子、瞪眼睛一副凶样。

  ……

  他想起儿子几个月的时候,一次发烧,他用自行车带着妻子,抱着儿子去医院打针,过京广陇海马路十字路口的时候,被交警发现了。

  “下来,不知道骑车不准带人吗?”

  “知道,对不起,我孩子发高烧……”王仲刚连忙解释。

  “……”

  这时,妻子已经穿过了马路。她一心想着赶快回家给孩子喂药。

  “站住!你还想跑?!”

  交警大喊一声,跑了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王仲刚急得直出汗。

  “孩子眼睛睁得那么大,哪像发烧的,你们是在耍赖!”

  “孩子发烧咋能装出来!”妻子又气又急。

  ……

  王仲刚再三解释,说孩子太小发高烧急着去医院,只能用自行车带着,他还出示了证件。交警却铁石心肠,硬是扣着自行车不让走。王仲刚火了:“孩子发高烧正危险,你难道就没有孩子吗?”那个满脸横肉的交警把眼一瞪:“你敢顶撞我?!”

  王仲刚心想,怪不得经常听老百姓在背地里骂警察,有的甚至说,警察个个像流氓、像无赖、像……(老百姓分不清交警还是刑警,统称警察)围观的数十人一齐指责这个交警没有一点人性,真是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他感到了奇耻大辱,尤其在那一瞬间,他发誓:一定要做一个好警察,用自己的行动,去改变警察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

  他这回什么都没说,也没出示证件。违章了,就应该接受处罚。他交了罚款,说了声“对不起”,推起车就走了。

  ……

  他心里反复默念着毕海波这个名字,一个四十二岁的惯犯。对了,他是怎样被抓住的?是被郑州公安局九处三科的侦察员们捂了窝子。捂了窝子!

  他心里猛地一亮!豁然开朗。

  ……

  他叫住了冯杰。这是他得力的部下,也是他的文友,他的知己。冯杰干练、果断、一双不大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他们之间无需更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互相就心领神会,心有灵犀了。王仲刚时常为有这样的同事、朋友、兄弟感到欣慰,有时还会多一份感动……

  他让冯杰迅速查一下毕海波在郑州地区经常与谁来往,特别是经常在哪里住宿,他很认真地对冯杰叮嘱:“一定要查找到和他交往最密切的女人。”

  两个特殊的女人

  窗前站着一个女人。

  怯怯地,想敲门,几次又都把手缩了回去。

  王仲刚坐在办公室里,一直观察着门外这个女人。他断定是找自己的,就说:“不用敲门,请进来吧。”他故意把“请”字说的很重,好让来人感觉到自己受欢迎,自己很重要。王仲刚说:“当你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找人办事,心里本来就很怯,如果再碰上对方态度冷淡,你就会更紧张,尤其去我们公安局,又是在“5·10 ”这个特殊的时期,一般来的都是犯人家属,所以,态度更不能冷淡,因为我们还需要他们的配合。”从这一点儿上就能看出王仲刚是个心细的人,他特别注意细枝末节。同事们形容他说:“王仲刚破案时候的心比绣花姑娘还细。”

  来人果然是找他的,是毕海波的女人。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憔悴,总体感觉就是这两个字,还有那双惊恐的眼神。她胆怯地低下头,躲避着他的目光。

  王仲刚心里明白,这是一把打开铁门的钥匙。

  他让女人坐下,还给她倒了杯水。女人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半天,才声音细小地说:“我已经怀了毕海波的孩子。”

  王仲刚点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说:“毕海波的问题很严重,现在仍在抗拒审查。”

  女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激动地问:“他会判死刑吗?”

  “这要看他本人的态度,我们历来是坚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今天把你找来,就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女人低下了头。半天,她将信将疑地问:“他交代了,就会宽大吗?”

  “一定会。”王仲刚肯定地对她说。

  “那……那,我能不能……见他一面?”女人试探着问。

  “可以,但你必须做他的工作,希望你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王仲刚冲女人点点头说:“去吧,毕海波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了。”

  女人踟躇着,胆怯地拉开那扇铁门,进了那间特殊的“会客室”。

  毕海波推门进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愣住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正满脸泪水站在那里,再看她已经隆起的腹部,还有那张憔悴的面容,毕海波赶紧避开眼神。他不知该怎样面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小近二十岁的女人,实际上是个只有二十岁的女孩。

  “你的事,王科长都和我说了,你别学傻,快交代吧!”

  毕海波望着眼前的女人,眼中放出凶光:“你他妈的是来劝降的?你想把我送进地狱?有一天出去我不杀了你!”

  女人哭了:“你交代了就能得到宽大。这是王科长说的。”

  毕海波收起凶狠的目光,审视着自己曾经心爱的女人。女人似乎从毕海波的眼神里找到了那个曾经令她如痴如醉的男人,重复着刚才的话:“你交待了吧,交待了就能宽大。只要你活着,我就是吃再大的苦,也要把这孩子给你生下来,养大。”

  一席话,使这个在东北流窜犯中有名的铁汉子失声痛哭。这就是后来毕海波说的,他活了四十二岁,流的第一次眼泪。

  毕海波猛地上前,抓住心爱女人的双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不嫌我?”

  “嫌啥?我认命。只要你能想着我,我也就知足了。不管判多少年,我都等着你。”

  “我交代了,他们能宽大我?”毕海波心有余悸。

  女人盯着他的脸,神情顿时严肃起来:“能,王科长亲口对我说的。”

  毕海波把目光从女人身上移开,透过铁窗投向那自由的、湛蓝的天空……

  王仲刚满意地点点头,他手一挥:“提审毕海波”!

  毕海波走进了审讯室。

  还是那间屋子、那个方凳,还有他很熟悉的脸。是啊,被关进来已经快三个月了,曾无数次进过这间审讯室,和这些预审员们软磨硬泡,东拉西扯,就是没说过“正事”。因为他每次被抓,都要在心里起誓:就是把牢底坐穿,也甭想让我交代一个字。

  唉!事过境迁哪!谁知道他们把自己的女人找来,还有她的那番话……

  今天,桌子后边怎么多了一副陌生的面孔?中等的个头,相貌英俊,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睿智、善意的光彩,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温顺地左右而分,一件黑色、质地很好的夹克衫穿在略显富态的身上,总体感觉是安详和倜傥,但分明呈现出一种干这一行的人所少见的儒雅风度。

  毕海波心里已经几分明白了。

  他把头低下,猛吸几口烟。可以看得出,他的内心仍在激烈地斗争。是啊,这个与我专政机关作对二十余年的惯盗,曾多次受到打击。1987年7月因盗窃被处以劳教三年,9月就逃跑了。

  他能从心底真正相信我们吗?

  此时此刻,身为专案组前线指挥员的王仲刚深切地感觉到:一个政党、一个国家专政机关严肃履行自己的政策,兑现自己的诺言是多么至关紧要!

  “毕海波,我知道你心里还不相信我们政策的兑现。”

  毕海波头也不抬地说:“人家都说,在中国是坦白从严,抗拒从宽。我在东北的时候也领教过,你们老是用这法子骗我们。”

  “我以专案组负责人的身份对你和所有的东北流窜犯宣布,‘5·10’说话算话,坦白的坚决从宽,抗拒的坚决从严。比信你走着瞧!”话语诚恳而坚定。

  毕海波那迟疑、迷茫的目光中闪现出渴求的光泽。他停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我知道我自己的罪太大,不敢说,怕讲出来……就保不住脑袋了。这些日子,你们对我讲了那么多政策,还让小红来看我,这些我都懂为啥。小红对我还像以前那么好,我……我再不讲就对不住她了……反正,早晚都是这一步,不管啥样,我讲……”

  毕海波交代了自己和别人的大量犯罪事实:

  1988年8月至9月,毕海波伙同杨志刚、钱振民、王奇共同盗窃,毕犯盗得两千元。

  同年十月,毕犯伙同杨志刚、么福军、王奇等五人在243次列车上,杨志刚盗得一万四千元,毕犯分得一千二百元。

  1989年3月26日,毕犯伙同于艳春、穆建、贾永发在178次列车上行窃,毕犯盗得两万零八百元。

  ……

  仅特大案就六起。

  王仲刚用目光和战友们交流着内心的喜悦:“你把你所知道的情况全部谈出来,特别是你的同伙都作了哪些大案要案和他们的行踪、他们在各地的落脚点。”

  毕海波接过审查官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眼里流露出感谢,他平静了片刻,又继续交代……

  烟雾笼罩着审讯室。

  毕海波继续交代着……

  王仲刚下意识地在纸上写着:郑州春光旅社,肥肥……那么,也就是说,毕海波的女人,那个叫小红的是先认识的肥肥,通过肥肥再认识的毕海波。如此说来,这个春光旅社和东北流窜犯,还有其他和流窜犯混在一起的几名郑州市女青年,都和这个叫肥肥的女人有关。

  王仲刚陷入了沉思。他根据多年在铁路上与流窜犯打交道的经验,总结出,这些流窜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需要女人。他们常年流窜在外,在生理、心理上长期处于失调状态,他们必须在生理与心理上进行补充。性欲,是一个男人的基本欲望之一,流窜犯是人,性欲望是他们的基本要求。年青的没有结过婚的需要女人,结过婚的他们远离妻室,同样需要女人发泄。再者,这些流窜犯来钱容易,有了钱就要花出去,况且,男人有了钱就喜欢在女人身上花,因此,为了玩女人,他们出入高级宾馆、饭店、舞厅,花钱如流水。在女人面前风度翩翩,谈吐非凡,无所顾及,甚至无话不谈。因此,要摸到这些流窜犯的行踪进而抓到他们,首先要搞清这些人身边有哪些女人,找到这些女人,在一定意义上讲也就找到了我们要抓的对象。

  那么,春光旅社,肥肥,还有毕海波交代的那几名女青年,不正符合以上的分析吗?想到这,王仲刚眉宇间洋溢着稳操胜券的神采。他习惯地左手插腰,右手从空中向下有力一挥,他向侦察员下达了命令:“立刻收审她们!”

  王仲刚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样子虽有些狼狈,但仍能看得出夕日的风采。她坐在对面的板凳上,显得很紧张,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一会儿放在两腿间,一会儿又耷拉到腿的两侧。

  这就是毕海波不止一次提到的那个肥肥吗?

  王仲刚为了缓和这种紧张的气氛,他故意把声音放的很低很柔和,好使她感觉到他至少不那么严厉,让她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不至于有对立情绪。他和她聊天,尽管她开始并不怎么接茬。王仲刚只管慢悠悠地在那儿说,他在这方面是极有耐心的。凭他的经验(有二十多年的经验),他认为,眼前这个女人虽说比较放荡,(据毕海波说她和很多的东北籍流窜犯发生过性关系,还给他们介绍不少女人)但从她的神情、表现,还有她的年龄以及渴望自由的那种心态分析,这个女人还不是很坏,还有利用的价值。

  ……

  那么,这个肥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肥肥,这是张俊梅的绰号,是那帮东北人给她起的。当然是昵称,意思是说她丰满、性感,有女人的味道。他们总是说:“到了郑州,要不去搂一搂肥妮儿,你就不能夸口说这辈子搂过女人,那身上那个软……像浮在海绵体上一样……像……

  张俊梅对这个绰号颇为自得。

  她只有十八岁,富于青春的脸上,印着层层的红晕,那是任何胭脂、高级化妆品都没有办法替代的,那是天生的,确切地说是她母亲给她的。她很感激她的母亲。虽然,同院的阿姨们,看见她的时候,总是说她可怜,一个过早失去父爱的女孩,靠着一个寡母,起早贪黑地去劳作,拼命地赚钱来供女儿上学。别的同学、女伴该有的,她几乎一样都不缺,她心里奇怪,为什么她们老说我可怜呢?

  张俊梅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可怜。

  张俊梅长大了,她的目光也跟着长大了,她已没有办法再把眼光只盯在课本上,那些枯燥的文字和阿拉伯字母,她讨厌透了。她喜欢外边的世界,那些个花花绿绿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地,跳跃得她的心早就乱了,还有那些穿着时髦的女人和红嘟嘟的嘴唇……

  外边的世界很精彩!

  她决定出来走一走,去闯荡一下世界。(这一闯不要紧,一不留神就闯进了看守所)

  这时,张俊梅的母亲开了一家小旅馆,是腾出住房翻盖的,为了尽快挣钱还帐,她采取了很多的手段,但都收效甚微,最见效的办法——也是她的杀手锏,就是利用女人的优势,这一招很灵。

  一个四十来岁有着成熟女人味道的寡妇,经营着这家小旅店,虽然地点有些偏,但生意却很火爆。一天到晚都有操着东北口音、穿着、出手都很阔气的男人们进进出出。张俊梅这时已经辍学,在前台上登个记、收收帐,和这些进出的男人们过过眼目,一天下来也并不寂寞。反正比起学校、课堂有意思多了。

  手里的钱多了,她就试着学着母亲的样子打扮。她心里是很想让那些进出的男人们的目光,像在她母亲身上一样也能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扫荡。她不明白,自己不是比母亲更年轻、更漂亮吗?可为什么他们的目光总是在母亲的身上缠绕?

  女孩子的心都是细的,张俊梅也不例外。其实,她早就发现母亲有事没事总是往客房里钻。开始,她不懂,看着母亲把自己扮得漂漂亮亮,身上还散发出一缕淡淡的幽香,一阵轻风似的从她面前经过,拿着那串客房的钥匙,在客人的房间里穿梭,她以为真的是像母亲说的那样,是去为客人服务。

  她不明白了,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服务?为什么母亲每次从客人的房间出来头发都很蓬乱,还有那紧着躲避着她的迷乱的眼神?

  她要去看个究竟!

  她睡在床上,和母亲一起。她假装睡得很沉,母亲晃动床铺她都没有一点反映。母亲就和往常一样,梳洗打扮,轻轻地带上门走了。

  她爬起来,顺着母亲洒下的那缕幽香,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客房的门前。她将身子贴到墙上,用手拼命地捂着心口。她稳了稳神,隐约有母亲和男人的粗粗地喘息声和床板吱扭吱扭地声音顺着门缝飘出来……

  她惊呆了!

  ……

  门开了,母亲差一点儿撞在她身上。

  母亲惊呆了。

  一个全身精光的男人站在门口,借着屋里的光线,她看清了男人脸上的笑……她猛地打了一个冷战,躲路逃了。

  她什么都明白了。

  那一瞬间,她感到了羞耻。可是,很奇怪,这种感觉很快就荡然无存了,只经过一个不眠之夜,她忽然间就长大了,开窍了,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有了钱,什么也都有了。

  张俊梅变了,她不再羞涩,不再脸红,开始和男人们眉目传情,推推搡搡,搂肩搭背……

  一个夜晚,张俊梅精心打扮之后,由东北俊哥贾永发、穆建簇拥着进了舞厅。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一双拖鞋、一件漂亮的睡衣,这就是她少女贞操的价格。她没有考虑过值和不值,只一味地去做,一发而不可收。

  到张俊梅收审的时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和多少男人发生过不正当的性关系了。

  ……

  张俊梅渐渐地把脸抬起来,目光正好和那位审查官的相遇。她没有躲避,那目光很柔和很平易,还有他那儒雅的气质,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儿咄人的气势,更多的是随和。张俊梅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尽量将身子坐直,手也很自然地搭在了腿上。

  这一切,王仲刚都看在了眼里。张俊梅的眼神,松弛下来的神态,还有她自然垂下来的手,他不敢说完全猜透了她的心思,至少他认为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样张俊梅,已经考虑的差不多了吧?”王仲刚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温和。

  “我……我说了,你……你们真的能放了我吗?”张俊梅怯怯地问。

  “一定,但必须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讲出来。”

  张俊梅不相信的目光盯着王仲刚,王仲刚用坚定的语气和目光:“我这个人从来说话算话,决不出尔反尔。”

  张俊梅不无疑虑地目光:“能不能给我写个字据?”

  王仲刚笑了,向她伸出手:“一言为定。”

  张俊梅颤巍巍地伸出手。王仲刚握住她的手,重复着自己的话:“一言为定。如果你表现好,并愿意为我们工作,我保证你过去干的事情我们不再追究,包括你非法盗卖火车票的事,我们都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

  “好,我说,我全说。只要你们能放我,叫我干啥都愿意。”

  张俊梅一股脑儿讲出了贾勇发、毕海波、盛兆福、杨志刚、么福军、张三等10名东北贼的情况。

  张俊梅表示愿意为我工作。王仲刚进一步分析了她的情况,认为她符合为我工作的三个条件:

  1:她有接敌的能力。

  张俊梅利用开旅社的便利,接触面广,信息快,便于和东北的贼们频繁地接触。

  2:她愿意为我工作。

  张俊梅立功心切,她又有把柄在我们手里捏着,不怕她出而反而,违背诺言。

  3:能够为我控制。

  张俊梅家就住本市,有具体的住址,一但她再有违法行为,能很快再把她抓起来。

  王仲刚把这个意见向李学安汇报,李学安立即拍板:将张俊梅物建为“5·10”专案01号线人。

  送走张俊梅,王仲刚立刻拿起肥皂,到水池旁狠很地洗手,一下子洗了半个多小时。因为,他知道张俊梅有性病,且病入膏肓。

  一丝曙光

  通过审查张俊梅和其他几名和东北贼有密切往来的女青年,获得了大量线索。

  王仲刚决定:继续审讯在押犯杨志刚、贾永发、穆建、于艳春。

  杨志刚的嘴打开了——

  几个嘴犯的嘴都打开了——

  ……

  泰来小五、小面包、赵胖、大民、曹猴、大龙、张三、盛狗、二驴子……五花八门的绰号分布在东北三省一区、京津、中原、江南等地。

  在众多的绰号中,“赵胖”,“大民”如同一道闪电,在王仲刚的心幕划过。

  传真电报带着这两个绰号飞向铁道部公安局,请部局情报中心及东三省公安机关协查这两个人的真实姓名和有关情况。

  随着线索、窝点、绰号的清理,专案组第一期《查案通报》提供了查案线索三十六条,第一期《查缉通报》列出了查缉案犯二十二名。

  顷刻,五千份公安部的通缉令覆盖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第一道追捕令

  1989年5月25日,王仲刚说,不仅是这一天,这一年,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是啊,这是一段怎样的日子!本来1989年,具体地说是5月,在他三十七岁的人生历程中,应该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是他生命的一抹亮色。他苦恋、苦苦追寻了很多年的梦终于圆了——他创作的电影《风流警察亡命匪》被珠江电影制片拍摄成电影,这可是他的处女作呀!当时正在郑州上映,他每天上班,都要路过一家大型的影剧院,影片的大幅剧照贴满了影院的四壁,呼呼拉拉闪耀着他的眼睛,他都没有时间,或者说没有心思停下来欣赏一会儿、享受一会儿。要知道,他平时可是个典型的电影迷。

  记得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每月只有三十几块钱,还要养活母亲和弟妹。花上五分钱买一份豆腐菜就算是奢侈了,一双袜子用胶布粘了又粘,都不舍得买双新的,却把钱省下来买电影票、订电影画报。电影或者说电影艺术是他的挚爱!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本应该徜徉在成功的喜悦中。带着妻子、孩子幸福的一家人,坐在电影院里,看着自己编的电影,那将是怎样的一种享受!是单纯地享受吗?不,还有酸、咸、苦……反正决不是喜悦、幸福……几个形容词能够表达得清楚的。像孕妇十月怀胎?可这个“胎”怀得太久了、太累了……

  十年的时间。

  总之,苦也好,累也好,他是成功了,尽管是最初的,可对他却至关重要。他本应该坐在那里,去接受亲朋好友、同事的祝贺,可他收到的却是:

  “王仲刚那点儿水平,写写公文还勉强凑乎,写电影……”

  “不好好工作,搞哪门子电影,简直是不务正业!”

  “哼……还不是想出名……”

  ……

  王仲刚就是在这种心境下,挑起了“5·10 ”这副担子(当时局领导再三斟酌,挑中了他)当时的感觉是——如履薄冰,(可以想象的画面)王仲刚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切地体会着,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1989年对王仲刚来说,实在是太特殊,太难以忘怀了。

  电影带给他的冷嘲、猜忌……

  “5·10 ”带给他的使命、压力……

  学潮不断地升格,带给他的是这个有几十名来自不同方向、不同警种组成的专案组的人心波动……

  “别的部门都在忙着平乱,干大事。咱们却在这儿抓几个毛贼,没劲。”

  “算了吧,这活没啥干头。打流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不都是抓了放,放了抓,怎么样人家啦?活受这份洋罪!”

  “打流?今天打了,明天又出来了。”

  “……还不如跑两趟车来得实惠,干这……,没劲……”

  ……

  王仲刚却始终坚信,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干好自己的工作,尽职尽责。(这一点他早在1976年还在信阳当民警时就悟到了。那是在毛主席逝世,群龙无首,天下大乱的历史背景下)

  他召集专案组全体侦察员,真诚地说:“制止动乱是大事,抓毛贼也是大事。那里是战场,我们这也是战场。社会的稳定是全方位的,丢掉哪个战场都是损失。我希望“5·10”要坚定信念,今天我们在这儿抓毛贼,就是为了更多的人不再受毛贼的害,我们今天干的事业,历史和人民会给我们公正的评价。”

  ……

  1989年5月25日,一个庄严的时刻。

  “5·10”专案组前线指挥员王仲刚发出第一道全线追捕的命令。

  战鼓终于敲响了。

  第一追捕组六名追捕队员率先启程北上,对东北三省一区境内的二十二名有案在逃的主要对象,实施架网追捕,并核实一批案犯的有关情况。

  6月2日,第二追捕组三名追捕队员赴北京,对常在北京西直门地区活动的“张三”、“盛狗”等数名东北流窜犯实施缉捕。

  同时,第三追捕组三名追捕队员,对河南、湖北境内在逃作案的东北流窜犯实施查堵、缉捕。

  与北方战场相呼应,“5·10”上海专案组的追捕组也分赴东北、江南等地对负案在逃的东北流窜犯实施查堵、追捕。

  南北两个特别专案组,在共和国纵横十余万公里的铁道线上,拉开了一幅气势磅礴的大追捕画卷!它以惊涛拍岸之势展现在十一亿国人的面前。

  建国四十年的历史,八十多年的中国铁路史上,何曾有过如此雄浑、壮观的大追捕场面?

  如果说,“3·20”给中国铁路公安打上了一个奇耻的印记,那么,“5·10”使中国铁路公安揭开了复仇雪耻,重振警威的光辉的一页。

  今天,公元1989年5月25日,东北流窜犯罪团伙的丧钟,敲响了!

  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王仲刚在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来回地走动。他不时地瞟一眼桌上的电话,他正焦急地等着前线发回的消息。

  窗外,学生的口号声随风一阵阵地飘来,还有知了的叫声、水管发出的涓涓的流水声。当然,还有厕所刺鼻的臭味。

  这就是他每天骑车要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赶到的办公地点,不过,他已经几天都没有回家了。家里有没有事,儿子怎么样,有没有发烧,小家伙最爱发烧,而且总是在夜里。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告诉过妻子,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不准往办公室里打电话。这台电话,随时都要处于备战状态,否则,前线同志们的电话打不进来就要贻误战机。

  王仲刚平时没有烟瘾,几乎不抽烟。可自从“5·10”成立以来,除了睡觉,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就没有断过烟。他一口接一口,像是在吃烟,他说,烟在手里,在嘴里,成了一种道具,一种形式,完全是一种下意识动作,或者是为了缓解心中的压力?

  他不时地翻看着罪犯的卷宗及各方面汇总过来的情报:

  ……郑州铁路机务段工人王建,多年以来经常旷工,靠倒卖火车票为生。去年以来,很多东北流窜犯的车票都是他提供的,此人交际面广,认识很多东北流窜犯,又有较强的活动能力……

  王仲刚眼前一亮,这个人正符合自己的想法——在违法犯罪分子中,选择有较强活动能力的对象物建为线人,像肥肥一样。

  他立即派人审讯王建,按他现有违法犯罪事实,至少可以劳教。经反复教育,王建愿意为我工作。王仲刚当即批示,将王建建为02号线人。

  后来,抓获江洋大盗赵喜贵、钱振民,王建和肥肥起了重要的作用。这是后话。

  电话铃声一响,是第一追捕组。

  面对茫茫的群山和广袤、复杂的地理环境,还有众多的狡猾多诈的地痞、流窜犯,从何处下手呢?

  王仲刚说:“即刻与当地公安机关、铁路公安机关取得联系,对所列的二十名追捕对象一一架网监控,并对经常南下流窜的嫌疑人员进行侦察,请三省一区公安机关对专案组提出的绰号、地址一一核实,特别是注意搜寻‘12·3’、‘3·20’案件的线索,使用线人。”

  ……

  战报很快就顺着电波传过来了。号称“泰来小五”的第四号追捕对象杨文清,被我追捕组捂在了被窝里,时间是6月8日。不到二十四小时,以凶残、狠毒而在黑龙江齐齐哈尔黑道上称雄的流窜犯吴殿涛被擒获。

  王仲刚一直紧锁着的眉头略有一些舒展。但电话里他却用十分兴奋的声音,他说,这样可以鼓舞战友们的士气,点燃他们的情绪,不然,同志们会说连你指挥员也没有信心,说话都没精打采的,我们还干个什么劲儿!

  “好,干得漂亮,突审杨文清、吴殿涛!”

  ……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杨文清虽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却有着多年流窜盗窃经验,在他的老师那里学到了一整套过硬的反侦察、反审讯手段。他对询问带理不理,一点儿反映也没有,任你挖地三尺,我自处之泰然。

  再看吴殿涛,面对审查人员,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他一会儿要烟,一会儿要水,扯东扯西,就是拒不交代实质问题。可据我们掌握的各方面情报判断:1988年12月3日,178次列车上盗窃时被失主发现,用尖刀残忍地刺伤失主,在数支乘警的枪口下翻上列车顶棚逃走,制造“12·3”惨案的元凶,就是他!

  俗话说: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王仲刚说:“他不是不交代吗?那就采用‘车轮战术’,轮番审讯,只要他开口讲话,只管随便和他聊,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给他一些赞美,等他得意忘形之时,记住,言多语必失!必定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真是神机妙算!吴殿涛果然上钩了,他透露出:

  在吉林白城市,有一个叫曹猴的老牌流窜犯,他的手下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流窜团伙,这个团伙经常出没于几条重要铁路干线上,作大案要案数起。

  吴殿涛又不断提到赵喜贵、钱振民两个名字,把自己与这两个人摆在同等的位置上,依然以东北三巨头之一自居。

  与此同时,赴东北追捕组,在当地公安机关的协助下,摸清了一批南下作案人员的真实姓名、住址,特别是核实了“赵胖”、“大民”的真实姓名。

  赵胖,真名赵喜贵,家住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龙沙区造纸厂4委。现年三十三岁。

  大民,真名钱振民,家住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铁峰区东胡办事处油毡委125组,现年二十八岁。

  查实:赵喜贵、钱振民有数十起大案在身,盗窃数额在数十万元以上。

  ……

  听完专案组的汇报,王仲刚独自坐在那把窄小的椅子上,两三个小时,连姿势都不曾换过。

  从第一追捕组的情况看,东北地区南下流窜作案分子较多,我们用极少的兵力在三省一区进行大面积撒网是件很艰难的事情,必须集中优势兵力在流窜分子比较集中的地区打一场歼灭战。首先,要集中搜捕一批有重大案在身,民愤极大的流窜分子,以震慑大多数流窜分子,然后,从根本问题上打垮东北流窜犯罪。

  茫茫东北大地,以何处为长驱直入的突破口?

  王仲刚又继续翻阅着审查组送来的卷宗及各方面汇总来的情报,眉头忽儿舒展,忽儿紧锁。灯光下,他那本来很浓很黑的头发中闪现着几根银发,他才三十七岁,而无情的银丝过早地出现在他的头上……

  辽宁、吉林、黑龙江、内蒙古……白城、齐齐哈尔,这几个字眼不断在他眼前跳动,闪耀。他的眉头渐渐展开了……

  “兵发白城,兼开辟江南战场,重点捕捉曹猴、赵喜贵、钱振民……”

  难忘的上海会议

  王仲刚说,那种感受、那种滋味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坐在由公安部、铁道部召开的打击东北流窜犯活动的协作会议上,他的脸一阵阵地发红,是啊!同时成立的上海、郑州两个专案组,上海专案组已在全国各地,特别是在东北地区追捕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果,先后捕获了十多名罪大恶极的南下流窜大盗。香港《大公报》上海及中央各报刊多次做过报道。可自己率领的郑州专案组却……

  他找到上海专案组的负责人端木宏峪处长,这位解放前就令贼们闻风丧胆的老侦察科长江南名探,毫无保留地传授了他的经验。王仲刚认真地做着记录,并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干出成绩,和上海组比翼齐飞。

  ……

  王仲刚回到郑州后,召开了专案组会议,认真总结了一个半月以来的工作,决定调整今后一个阶段的侦查追捕,打散了原来的人员结构,加强了东北的追捕力量,力争迅速捕获一批案犯,打开局面,尤其要把“3·20”特案作为专案的中心侦破。

  指挥部向全体侦察员提出了“艰苦奋战七月份,取得审查深挖追捕的更大收获”的口号,

  新的战役打响了!

  “温柔的陷阱”

  “好,抓得好,那个曹猴叫什么?认罪态度怎么样?在白城抓住的?好,立即押回郑州突审……”

  电话里,王仲刚命令道。

  ……

  曹猴等四名罪犯押解返郑后,王仲刚立即做了部署,连夜提审了曹猴。

  曹猴,真名曹无韦,系吉林省洮安县大兴公社人,落脚齐齐哈尔谋生,后到河南许昌县成家,他长年流窜在外,1976年因盗窃被吉林省白城市公安局劳教二年,1977年保外就医。1980年3月因盗窃,被齐齐哈尔市铁峰区人民法院判刑三年,他经常同吴殿涛、毕海波、杨文请、杨志刚等人结火上车作案。

  天已经很晚了,没有月亮,偶尔有一两颗流星划过天幕,一闪就不见了。

  “5·10”指挥部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王仲刚坐在那把铁椅上 ,静静地注视着被带进来的曹无韦,指着自己斜对面的一张椅子让曹无韦坐下。

  曹无韦感激地点了一下头,他打量着对面坐着的这位文质彬彬年龄不过三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会是谁呢?莫非他就是被贼们传神的了王科长,……什么火车好坐,郑州难过,谁要是在郑州犯了事,也就犯在了王科长手里,他不打你,不骂你,却总是一副真诚、坦城的笑容面对你,让你不由自主地就“缴械”了,这叫什么,这叫“温柔的陷阱”!一个由全国那么多警察组成的大型专案组就是有他率领的?

  王仲刚见曹无韦一直注视着自己,心理明白曹无韦还是有敌对情绪,对我们兑现政策有所怀疑,便微微一笑,这笑,包含着宽容、真诚,也包含着一份惋惜,还有一个人民警察对愿意改过自新的犯人的欢迎和鼓励。这些,曹无韦全读懂了,他觉得王仲刚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的公安人员。

  曹无韦心中由衷地升起一种敬意。

  “曹无韦,我党的政策相信你心里最清楚,我在这里就不重复了,今天我想好好和你谈谈,我们了解你的过去,当然,也知道你曾帮过齐齐哈尔铁路公安处工作过,所以,希望你放弃行恶,走上一条光明的道路。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王仲刚开门见山,曹无韦心说:好!是个爽快人。

  “你们问吧,只要我知道的,全说。”

  “好,今年3月20日在258次车上发生的抢乘警枪的事,你知道吗?”王仲刚直奔主题。

  “你是问这件事,我知道,但也是听说的。”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是,很像齐齐哈尔华安区那一帮子干的。”

  王仲刚眼睛一亮,沉着地追问:“为什么,有什么根据?”

  曹无韦说:“能不能给我一支烟?”

  王仲刚马上递给他一支,自己也续了一支。

  曹无韦猛吸了两口,挺过瘾的样子。然后慢慢地说:“因为……他们那一帮子人干活时下手很黑,他们搭帮成伙,不管是偷还是抢,他们从不散伙,作案时把两边车门关死;一旦暴露,他们一拥而上……。”

  “你和这些人有来往吗?”

  “不瞒你说,我和东北不少的帮子都有交道,都是吃铁路这碗饭的,能……可像这个案子,只有碾子山那一帮小崽子才会干出来。我可以肯定。对了,在这个案发之前,我在京广南线和郑洲等地还见过他们几个。这以后,在京广线上就再也没见过面。”

  “你见过的几个都叫什么名字?”

  曹无韦说了十来个名字。王仲刚迅速地记在了本子上。又问:“你估计他们现在会在哪一带活动?”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要躲一躲,不会回东北,据我分析,他们有可能在南宁一带或地方上小铁路上干活,7月11日前还在北京西直门那疙瘩转悠,他们还常到上海、金华、漳州一片儿转悠。反正,他们到哪儿都是住高级宾馆。噢,他们用过牡丹江一家个体商店的介绍信。”

  王仲刚递过去一支“云烟”。曹无韦连忙双手接过,一脸地感激。

  “你还有啥要提供的?”

  曹无韦想了想说:“现在没有了。王科长,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回东北后保证可以给你们找到那帮人。我敢拿这条命担保。”他习惯地挑起左手的大拇指。

  王仲刚目光犀利地盯着曹无韦:“你有这个把握?”

  “有!”

  王仲刚的目光在曹无韦的脸上盯了足有四、五分钟后,缓缓地说:“你这个请求我可以考虑,不过,还要向上级请示,但有一点,我愿意相信你的保证……”

  “王科长,你放一万个心,如果我找不到作这个案子的人,你们再把我抓起来,还……还可以重判我,还……”

  “好了,今天就先谈到这,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看是否有漏讲的,我马上和领导研究一下。”

  “谢谢,谢谢。王科长,我一定好好干。”曹无韦毕恭毕敬地说。

  ……

  一个难眠之夜。

  一个大胆的方案在王仲刚心里形成。“放掉曹无韦,用他寻找“3·20”的元凶!”

  这一消息在专案组传开后,引起了不同的反映。

  不少同志认为:曹无韦不是一般的小毛贼,他曾作大案八起,盗窃价值在数万元以上,如果把他放了,万一他贼性复发,岂不是放虎归山?不但找不到“3·20”的元凶,反而走漏了风声,给人家送去了情报,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和影响?……

  王仲刚一直没有说话,他等他们把自己的看法都说完,才耐心地把放曹无韦的利害摆给专案组的同志们。

  “同志们的担心非常有道理,这些我也都想过。可是,如果放了曹无韦,可以体现我党对犯人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政策,使更多的犯人低头认罪,归案伏法;为彻底摧毁东北流窜犯罪活动奠定了基础。我分析过,曹无韦放出后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曹无韦已经四十多岁了,到了这个年龄,就想过一种平安、稳定的生活。况且,他又上有老,下有小,二十来年的偷盗生活,整日里提心吊胆,已使他感到心力不支,做人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他曾为齐齐哈尔铁路公安局工作过,说明他还是有改造好的希望。他本人也愿意立功赎罪,我们还是要给他这次机会。用人不疑人,疑人不用人。当然,不能排除曹犯回东北后违背诺言,继续与人民为敌的可能性,他毕竟是一个大惯盗,一个在黑道上久经沙场的老手。如果他胆敢背弃誓约,中国就这么大……与其他流窜犯同流合污,继续作案,不管他跑到哪里,就是跑到天边,我们也要把他抓回来……”

  ……

  7月17日,即那次夜审的第三天,王仲刚又一次提审了曹无韦。

  “我们决定放你回去,相信你会戴罪立功的。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从今天起,你和我们联系,代号是03。”

  曹无韦连连点头:“我明白。”

  “你要重点查清绑架乘警,抢夺枪支的案子到底是谁干的。……曹无韦,只要你有一点儿不老实,我们随时是可以抓你的。但是,只要你履行自己的诺言,我们不但宽大你,还会很好地保护你。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一定会听话的。”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

  王仲刚语气缓和了许多,神情也温和了:“曹无韦,我们知道你身体不好,又有脉管炎病,经常发作,从你开始工作起,专案组每天为你补助十元钱。如果需要看病,专案组给你掏钱。”

  “太感谢了,谢谢王科长,谢谢……我……我要是不好好地工作,我就不是人,更对不起你们的大恩大德。”

  曹无韦哽咽着。

  ……

  当天,曹无韦就被专案民警带着,悄悄地潜回齐齐哈尔市。

  摩托车和没油的尴尬

  王仲刚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夜已经深了。很静。只有电棒发出“丝丝”的声响。光线撒在脸上,照的人脸很白,白得发青。还有屋内笼罩着的那一层淡淡的烟雾,慢慢地飘散着,他的思绪也飘了,飘到了遥远的东北……

  那个曹无韦怎么样了?是否已经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他会不会违背诺言,野性难改,说实话他心里也不是十分的有底。但有一条王仲刚是有把握的:就是这些东北流窜犯有一个共同特点:敢作敢为、讲义气、重交情,一旦认为你把他当人看了,他就会去为你两肋插刀,甚至去送命。

  他再三地嘱咐带曹无韦的侦察员,在生活上要特别地照顾他,关心他,尊重他,给他温暖。让他感觉到我们的诚意。

  他想起当初决定给曹无韦每天补助十块钱,看病报销这件事,他是顶着多大的压力,下了多大的决心。是啊,专案组经费实在是太紧张了,几十个人的专案组,只有一辆三轮摩托车,还是辆破的,准备报废的。

  那是些什么样的日子。这辆破车每天要承担多少任务。担着多么大的负荷?没有白天,没有黑夜,什么时候有任务,什么时候叫车。这车好的时候不说,尽管它全身“唏啦哗啦”乱响,毕竟比两条腿快得多。用车的时候就是有要紧的事,可这车动不动就犯“脾气”任你怎么踩它,就是不着火,急的干警们围着它转圈,最后,只有步行了……

  这车光坏还好说,可它的“粮食”老没保障。按照规定,一辆摩托车一个季度只发30公升油票。三十公升啊!够什么用?几十个人的专案组,够跑几趟车站?因为专案组所在地——审查站离火车站就有十几华里。别说用来查证据抓人了。有时,急需用车,车好好的,就是没油,气得那些侦察员们跺着脚大骂,可骂归骂,没车,你就得“一、二、三”,开步走。

  侦察员们冒着酷暑炎热,步行往返几十里路去办案,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提起这事,干警们会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是玩笑吗?还是自嘲?也许都有吧!

  冯杰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想点子呗。他和侦察员们把宿舍里的酒瓶子搜集起来,揣进口袋里,今天向这辆车的司机借一瓶,明天趁那辆车的司机没在,抓紧抽一瓶……冯杰机灵,动作也利索,有一次半夜急等着用油,他摸到审查站停车的地方,打开油箱盖,用塑料管抽油,被审查站的薛所长当场“逮住”,叫到办公室,本来该挨一顿批评,薛所长却二话没说,给了他三十公斤的汽油票。

  ……

  “难呐……”王仲刚经常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慨。

  ……

  电话铃只响了一下,王仲刚一把抓起听筒:“喂!怎么样?曹无韦……”当他听说,侦察员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上都替曹无韦安排的周周到到,曹无韦深受感动,他多次表示:一定要好好效力“5·10”专案组。

  他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华安区碾子山的袁宏、林中文是“3·20”案的重要知情人。

  王仲刚当即命令追捕组:北上碾子山,追捕“3·20”案件的重大嫌疑犯袁宏、林中文。

  突破重围

  曹无韦提供的线索是准确的。

  当追捕组赶到的时候,袁宏、林中文在一家台球厅赌的正酣,当他们回过神儿来抽身想跑的时候,什么都晚了,他们所在的台球厅已经没有了出口。

  袁宏、林中文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在那里,束手被擒。

  正当追捕组押着二犯撤离现场时,事情突然出现了急剧地变化。一群当地的流氓、无赖迅速纠集了数十人围攻追捕组。紧接着,数以百计的人们——不知真相的、知情闹事的、蓄意抢人的……

  追捕组陷入了重重的包围之中。

  围观群众在询问、指责。

  “你们为什么抓人?”

  流氓们在持械叫喊。

  “放人,你们这些冒牌公安凭什么抓人?”

  “快救人哪!这帮假公安到咱们地界上耍威风了!”

  “打呀!打这些随便抓人的假公安!”

  “……”

  “快放人!再不放,我们就抢人啦!”

  ……

  袁宏、林中文的同党试图把二犯从追捕组手中抢走……

  袁、林二犯死命挣脱……

  追捕组的商俊奎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不赶快摆脱这种局面,后果将不堪设想!

  “老乡们,不要这样,我们是公安部追捕组的,这两个人是公安部通缉的犯人。请你们立即散开,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别听他们吓唬人,我们就是不让他们把人带走。”

  “你说你们是公安部的,谁信?”

  “管你们是哪儿的!反正是不能抓人。”

  “对,快把人抢回来!不能把人带走。”

  ……

  王仲刚听着追捕组的同志描绘着抓人的场面,真有些替同志们担心。是啊!幸亏都是优秀侦察员,关键时刻沉得住气,不然,手里的枪只需轻轻一扣扳机……那后果就惨了。

  然而,对二犯的突审结果却出人意料。

  袁宏、林中文死活不承认,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甚至还说,敢拿脑袋担保:下公安的枪、铐公安决不是我们干的!但可以肯定是碾子山的人干的。

  袁、林二犯的话可信程度有多大?碾子山区南下流窜作案的就有数百人之多。是哪几个人干的,是哪一伙犯罪团伙所为呢?

  袁、林二犯的话可信程度有多大?

  “3·20”陷入了一个幽暗的深谷之中……

  沉重的十字架

  一个多月以来,“5·10”郑州专案组取得了初战的胜利。但,“3·20”这起震动全国、牵动着亿万人心的特大暴力案件,仍像一块巨石压在王仲刚的心头。

  他一连几天,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办公桌上摊着一张中国地图,他用红笔不停地画着圈,苦苦地思索着……

  东北三省一区的流窜犯,大部分已被我专案组排查一遍,没有发现“3·20”案件的嫌疑人。莫非这伙匪徒真的在这小小的碾子山么?!袁宏、林中文的口供到底有多大的价值?能不能完全相信袁、林二犯的口供,意味着能不能把决心砸在碾子山,关系到专案全局的成败。万一这个决策错了,不仅影响破案的正常进度,还将给罪犯以逃遁的时机和给整个专案组带来很多消极的后果,给铁路治安留下一个更大的隐患。“3·20”案件破获与否,以及历次打击流窜犯专案的经验教训,使王仲刚深深感到下这个决心的艰难。

  正在这时,公安部组织召开专门会议,指示“5·10”专案组尽快把“3·20”这个堡垒攻下来。

  怎么办?

  从掌握的线索看,齐齐哈尔市是我们应该抓住的一个重要突破口,而隐藏在齐齐哈尔后边的,则是堡垒碾子山!

  从在押犯的口供中分析:“3·20”案件及赵喜贵、钱振民都是从齐齐哈尔出道。看来,齐齐哈尔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呀!

  是时候了!调整部署,把重点放在齐齐哈尔市。以此为中心,向四面辐射,全面追剿“3·20”案犯及其他重、特大案犯!

  断线的风筝

  袁宏是夜里零点以后,被带进审讯室的。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意识也逐渐地清醒了。他心里盘算着:这次半夜三更突然被叫起来提审,不知他们公安又耍什么花招。

  突然,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射过来,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这时,他完全清醒了。借着灯光,他这才看清楚坐在主审官位子上的这个人,白白的脸,穿一件很合体的短袖上衣,他正狠很地盯着自己,袁宏心里有些发毛,迅速地把头低下了。

  他明白审讯升级了。

  还是那个姓吴的预审员问话:

  “袁宏,你要老实交代问题,把你自己所做的和你所知道的都如实地讲出来。”

  “我是老实交代的。下公安枪的事,的确不是我干的,再借给我三个胆儿我也不敢。”

  “不是你干的,那是谁赶的?这个你肯定知道。”

  袁宏低头不语。

  那位坐中间的主审官开口了:“袁宏,你不是笨人,事到如今该怎么样做才能救你自己的命,你应该十分清楚。政策就不给你交代了,这点我相信你不会懂得太少的。是吧?”

  袁宏听着这平和的语调,不由地点点头,他深感到这话里的分量。

  吴永胜说:“这是王科长,我们专案组的负责人,你有什么就如实谈吧。”

  袁宏又抬头仔细地看着那位负责人,肯定地说:“王科长,这个案子一万个不是我干的!一定是碾子山那帮干的,里边肯定有刘艮波、李秀江,我敢拿脑袋担保。”

  “出事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我和林中文在北京车站干活时被抓住了,在北京铁路公安分局审查了半个月。不信你可以到北京去调查。”

  “说的是实话吗?”

  “千真万确!有一句假话随你们怎么处理都行。”

  ……

  再审林中文。

  林中文的交代与袁宏基本吻合。

  事有凑巧,北京铁路公安分局侦察员小张看了袁宏的笔录,十分肯定地说:“是他,就是这个袁宏,89年3月19号那天,袁宏在北京站被抓,是我办的案,一个月以前才放出去。”这说明袁宏不具备作案时间。

  随着没有作案时间的同一认定,“3·20”如断线个风筝飘向了空中……

  背后直冒冷气

  对于王仲刚来说,活了快四十岁,人生的沟沟坎坎也算过了不少,可要说最苦闷、艰难、最让他刻骨铭心的莫过于这个时候了。

  ‘3·20’案子刚刚抓到一点线索,转眼又断了,一次又一次从兴奋的顶点跌入失落的深渊。那种心情、那种感受无法描绘,还有来自上级的压力。要光这些还好说,最让人受不了的是那些闲言碎语:

  “早就说王仲刚他们弄不成事,你看怎么样?光一个‘3·20’都破不了,更别说别的大案了。”

  “打击流窜犯自建国以来都没有成功的范例,就凭他们几个人,哼!还不是在那瞎折腾!”

  “趁早收摊儿算了,免得更丢人!”

  ……

  王仲刚说,就连我的儿子都说我没本事,要知道儿子以前是最崇拜我的,他的理想是长大当警察、抓坏人。专案组的同志们思想波动也很大,我自己就不用说了。可我这个人有个犟脾气,一旦认准的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况且说,“5·10”对我们铁路公安意味着什么,我心里十分清楚。干刑警二十年,也没干出什么大事,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干刑警就如同干创作一样,没有一、两部象样的作品问世,能算上优秀吗?话说回来,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像‘5·10’这样的机会?碰上这样的机会不好好干,算什么?我这辈子不图别的,只求在自己的追求上能干出个样儿来,不枉人生一世。

  一个大型专案组如同一次战役,指挥员的智力和禀赋是决定胜败的一个重要因素。任何一名优秀的指挥员都必须善于在错综复杂的形势下,冷静地审时度势,在纷乱的线索情报中去伪存真,去粗取精,选择有利的作战时机和作战方案,这是一种特殊的禀赋。

  “3·20”案件所引起的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及后果,王仲刚是非常清楚的,“3·20”案件能否破获不仅关系到他个人和“5·10”专案组的得失,更关系到铁路警察的声誉和地位。人家会说:这铁路警察真是熊包!把他们的乘警侮辱了,枪也抢走了,他们连案子也破不了。想想有多丢人!这起案子,令整个从京广线上经过的旅客胆战心惊、谈虎色变。此案不破,老百姓会说,这火车没法子坐了,连警察的安全都没保障了,哪还有老百姓、普通旅客的安全而言?此案不破,关系到我公安机关在全国人民心中的地位甚至在国际上的影响。

  王仲刚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从袁宏、林中文的口供中,可以断定“3·20”绑架乘警案,确实不是他们干的,难道真的是他们交代的:刘艮波、李秀江、郑松华、原非、石长明、吴明涛、李兴亚等人干的?

  那么,这些人又都在哪里呢?

  线索!线索!!

  急需准确的线索!!!

  王仲刚心急如焚……

  王仲刚这个人敢作敢为。他召集专案组人员开会,研究下一步寻求突破的方案。他说:“袁宏没有作案时间,可以大胆地把袁宏排除。不管这个人以前作过多少起案件,只要不是‘3·20’的案犯,都可以利用。因此,决定把袁宏建为线人。”

  大家一致赞赏这个决定,于是袁宏被带到东北。

  狐狸的尾巴

  王仲刚几夜都没有合眼了。

  他坐在那把铁椅上,不停地翻看着各种资料。办公桌的资料摞得很厚,几乎将他的脸整个埋住。夹在左手的烟已经燃尽,只剩下一节长长的烟灰,随着手的抖动一片一片地往下飘落。

  他毫无感觉。

  有关情报越来越充分地表明赵喜贵、钱振民确系东北流窜犯的重要人物,而且,近一个时期不断地有赵、钱在江南一带活动的消息传来。

  对,擒贼先擒王!腾出一只手,派人打开江南战场。这个想法在王仲刚的意识里越来越明确、坚定。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冯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是个女人,怯怯地,想进来好象还不敢的样子。

  “这不是张俊梅吗?进来吧。”王仲刚很随便地说。

  “她说,赵喜贵、钱振民都在株洲,张俊梅,你和王科长讲吧。”冯杰示意张俊梅坐下。

  “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张俊梅吞吞吐吐。

  王仲刚和冯杰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冯杰说:“有啥你就如实说,又不追究你的责任。”

  张俊梅看着王仲刚。

  王仲刚有力地点点头:“必须实话实说。”

  “我……前两天和他们在一起。”张俊梅将头深深地埋进胸前。

  “他们现在还在株洲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

  其实,张俊梅刚刚从株洲回来。在株洲,她和一个叫小荷的女孩和赵喜贵在宾馆的房间里鬼混,被宾馆的保安当场抓住,她们被当成卖淫女罚款后放走。这些,张俊梅都隐瞒了。

  张俊梅走后,王仲刚问冯杰:“你看这情报准确吗?”

  冯杰往嘴里扔了一块泡泡糖:“百分之八十的可信。”

  “凭什么?”

  “直觉。”

  没过两天,02号眼线王建也带来了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南边过来的贼们讲,赵胖和大民在株洲供销大厦玩女人的时候被大厦保卫科的抓住了。”

  王仲刚的心中涌起一道兴奋的热流。

  直拨电话叫通了湖南省株洲市供销大厦保卫科。

  答复:8月16日,有一男二女,是北方人,在客房里嫖娼卖淫,被我保卫科查获,在审查两个女人的时候,男的飞身从七楼上跳下逃走。从身高上很像“5·10”要找的钱振民,但不能确定。两个女人罚款后已放走……

  王仲刚坐在那把破铁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东北战场进展迟缓,到现在也没有“3·20”案件的确切线索。专案组组建后,先后派出三批追捕组赴东北长途奔袭,但都收效甚微,而南边的上海公安局“5·10”专案组却又破获了几起重特大案件,一共捕获了四十余人。相形之下,郑州专案组的进度过于迟缓了些。

  齐齐哈尔市公安局那位侦察员找到没有?万一……万一破不了“3·20”案件,“5·10”专案组怎么向党和人民交待?自己作为“5·10”的前线指挥员,又怎么面见江东父老,如何面对上下左右的公安同行……张俊梅、王建说赵喜贵、钱振民在江南活动频繁,而这次供销大厦的意外事件,会不会打草惊蛇?即便二犯还在江南,会不会还在株洲,派精干的小分队南下?

  派谁去呢?

  江洋大盗

  赵喜贵说:“我从九岁,就开始和社会作对了。”

  九岁,是一个人刚刚有了记忆的年龄;一个充满童真、浪漫的年龄,而赵喜贵却和同龄的孩子有着质的区别,他比别的孩子更成熟。

  他学会了思考。

  早在解放前,东北某些地区对于偷盗已经司空见惯,若是谁谁家里出了一个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明这个贼已经具备了飞檐走壁、探囊取物的本领,他在当地就会受到尊重,甚至受到崇拜。这本是一种陋习,却在东北个别地区悄然延续着。

  这对九岁的赵喜贵起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种意识的产生,为他以后走向犯罪奠定了心理基础。

  这是谁的错?是他的父母吗?我们可以想象在1957年6月10日这一天,一对老实巴交的工人夫妇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那份“喜得贵子”的心情。他们也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望子成龙,希望他们的儿子将来能有出息,能光宗耀祖。然而,赵喜贵在九岁,确切地说是在九岁之前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渴望过那种豪华、奢侈的生活,做梦都在想,可这些他的父母却没有办法给予。贫穷的现实与非分的主观意识,发生了强烈地碰撞,现实与幻想的差距,时时蹂躏着赵喜贵幼小的心灵。

  赵喜贵开始变了,准确的年龄就是九岁。

  他九岁开始学技,十四岁走上铁路独立行窃,尽管这中间他还不可能像1988年至1989年那样十分辉煌地展示自己的盗窃才能,但毕竟是少年出道了,他迈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

  九岁到十四岁,是正常儿童编织理想和梦想的年龄,而赵喜贵却用这美好的五年,为自己编织着一个可怖的最终走向毁灭的梦。

  1972年9月,赵喜贵因盗窃被判劳动教养二年。这是他第一次走进专政机关,那年他才十五岁。

  1975年6月,又因盗窃和斗殴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这以后,1982年再次劳改二年;1984年被判有期徒刑二年六个月;1987年因赌博被劳教二年六个月。

  盗窃,盗窃,皆因盗窃!

  从1972年到1987年,不到十六年时间,赵喜贵前后被决定劳改、劳教判刑竟长达十二年之久。

  一条罪恶、阴沉、漫长的人生峡谷。

  在长期的犯罪生涯中,赵喜贵充分地掌握了怎样去达到自己的犯罪目的,怎样在犯罪之后保护自己。在盗窃犯罪这个“行当”里,像赵喜贵这样既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又有深厚的犯罪理论做指导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别看赵喜贵的文化程度不高,可智商并不低劣。他结合自己的盗窃实践,学习了许多有关法律的知识,他用了数年的时间研究了国内外的犯罪学,刑法学,对我国的刑事侦察、刑事诉讼,刑事审判的工作理论和工作程序了如指掌。

  赵喜贵在一次酒席上对杨文清说:“干我们这行的,首要的不是学会偷,而首先是要学会被抓住以后怎么办,其次,才是偷的技术问题。”

  把株洲翻个底朝天

  王仲刚反复琢磨着:派谁去江南呢?

  这次要抓的不是一般的主儿,是两个江洋大盗。所以,得派一个得力的人。这个人要熟知流窜犯的活动规律,还要懂得黑道上的行话和行情,更重要的是胆大心细,智勇双全。

  想来想去,这个人非冯杰莫属,对,就是冯杰!

  王仲刚让人喊来冯杰。冯杰一身便装,挺时髦。刚刚理过的小平头看上去很利索。整体感觉精干、敏捷。他的嘴里总有嚼不完的泡泡糖,而且,嚼的速度很快。

  “头儿,是不是又有新任务派呀?”

  王仲刚拍了一下冯杰的肩膀,让他坐下:“真是个机灵鬼!这次派你去株洲抓赵喜贵、钱振民,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呀!”

  “张飞吃豆芽,小菜儿一碟儿!”冯杰说着吐出了一个很大的泡泡。

  两人相视一笑。

  “让韩庆华和你一块去,他个子大,满脸落腮胡,有些威慑力。怎样?”

  冯杰点头同意。

  “……到了株洲,还是老办法,先设法找到和赵喜贵、钱振民来往密切的人,尤其是女人。你们注意装扮一下,随时和我联系,特别要注意安全……02好眼线愿意和你们一块去株洲……

  和冯杰一同南下追捕的这位韩庆华,是哈尔滨铁路公安局派来的,家住海拉尔。

  王仲刚考虑到:专案组成立初期,冯杰和韩庆华曾一起到过江南,地理环境比较熟悉,更重要的是,韩庆华曾参加过多起重、特大案件的侦破工作,对付东北流窜犯,他是个少不了的人物。他生的膀大腰圆,浓密的络腮胡子更平添了粗犷、豪放的威风。他和精明干练的冯杰搭档,简直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王仲刚满意地点点头,一手拉他俩一个说:“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静候你们的佳音。”

  湖南,株洲。

  庆云大厦。

  这是株洲市最为豪华、集综合服务项目于一体的高级宾馆。这里的房间每天最低的标准是八十元人民币,还不包括其它服务项目的收费,这对工薪阶层的人们来说,只能是望洋兴叹。

  赵喜贵、钱振民却是这里的常客,一住就是个把月。

  冯杰、韩庆华身着便装,一副都市现代青年的打扮,轻轻松松地被迎宾小姐迎进了豪华的宾馆大厅。

  二人走进大厦保卫处的办公室。冯杰出示了证件,还有公安部印发的通缉令。

  经保安反复、认真地辨认后,说要找的这两个人曾以东北某公司经理的身份多次住过这里,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没有见过。

  线索断了。

  冯杰和韩庆华走出庆云大厦,一股热浪迎面袭来。八月的株洲正是酷热难耐,加上心急,他俩不停地甩着汗,心里琢磨着,赵喜贵、钱振民会跑到哪里去呢?

  电话打到了指挥部,请示。

  王仲刚说:“一定要多查查市里的高档宾馆、舞厅。”

  株洲市一家颇有名气的舞厅——湘妃舞厅。

  当冯杰、韩庆华一副公子哥的派头出现在舞厅门口的时候,立刻被两位笑容可拘的小姐簇拥着坐在了包厢式的座位上。他们趁要饮料的间隙,打量了每一位来这里娱乐的男客,没有发现异常。

  冯杰将通缉令连同饮料钱一起递给了小姐。

  小姐疑惑地看了看,摇摇头……

  他们又来到供销大厦。

  一位保安人员谈到:“这两个人前一段在这里住过,拿的工作证和介绍信上一个是北京市电机厂的采购员,好象叫……刘虎,一个是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供销社业务科长李伟。后来,因为嫖娼被我们注意上,结果在一次抓现行时,一个逃脱了,另一个从七楼跳下去跑了。”

  与情报相吻合!

  ……

  冯杰、韩庆华在侦察了几天后,再次来到供销大厦。

  保安人员说:“你们走后,有一个穿铁路制服的姑娘来找过这两个人,她只说是给他们送火车票的,就是不说是哪个单位的。”

  那么,这个穿铁路制服的姑娘是谁呢?她是铁路上的?还是别的系统的?

  神秘的姑娘

  遵照王仲刚的指示,冯杰、韩庆华对江南沿线进行了追踪侦察——

  关城、邵阳、怀化、柳州、桂林、衡阳……直奔广州。

  数日过去,杳无行踪。怎么办?回郑州?

  冯杰在广州铁路公安局给王仲刚打电话,请示下一步方案。

  王仲刚沉吟片刻,果决地说:“你们再顺原路返回株洲。记住:一定要仔细地再滤一遍,我相信,我们的侦察目标不会错,赵、钱二犯还在这一带。”

  冯杰坚定地回答:“是!”

  再折回株洲!

  华灯初上时分,繁华了一天的株洲市依然是万家灯火,热闹非凡。

  冯杰、韩庆华走在街上,他们没有心思欣赏这美丽的夜景,满脑子都是赵喜贵、钱振民的影象,还有那个穿铁路制服的姑娘,她在哪里,茫茫的株洲市,几十万人口,要找一个没有名、没有姓、没有具体工作单位的姑娘,如同大海捞针一样。

  他们抬脚进了位于市中心皇后舞厅,进门的瞬间,冯杰嘴里哼起了流行歌曲,散散漫漫,一副公子哥的派头。

  他俩坐在了显眼的位子上。冯杰从板裤兜里掏出一盒三星级万宝路,甩给韩庆华一只,又弹出一支送到嘴上……

  冯杰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翘起的二郎腿轻轻摆动着。他漫不经心地巡视着周围的环境,还有舞池里随着轻柔的音乐双双舞动着的身影。

  他冲服务小姐打了个响指,服务小姐飘然而至,声音柔柔地问:“请问二位先生 ,需要点什么?

  “两听可乐,要冰镇的。”冯杰头也不抬地说。

  他们的一举一动,立刻吸引了当地的几个“打食妹”。其中的一个扭着腰肢,裹着一身香气飘过来,手直接就搭在了冯杰的肩上。

  “阿哥,陪你跳一曲吧?”

  冯杰眼皮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地说:“就你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口音。

  “那还不好办。”株洲妹向对面的坐台甩了个响指,又一个株洲妹飘然而至,直接坐在了韩庆华旁边。

  冯杰把一口烟雾喷到女人的脸上,气哼哼地说:“你们这疙瘩的人太不够朋友啦,那个株洲妹也太不够意思了。胖哥要车票,当天要当天就能拿,我们说了两天也没送来,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就是,搞不到就吱一声,我们也好找别人。”韩庆华也十分气恼地说。

  “阿哥,千万别生那么大气,当心气坏了身体。你说的不就是那个慧慧吗?这事好办,她这会正上夜班,等一会儿,我去给阿哥问问不就行啦。”

  “阿哥,你不知道,慧慧的心里只有胖哥,听说为这事还差一点儿和胖哥的女朋友虹艳动刀子呢!”

  “是吗,为什么?”冯杰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讲着……

  “哎呀,坏了,赶不上车了,快走。”冯杰冲两个女人摆摆手,拉起韩庆华冲出舞厅的大门直奔火车站。

  赵慧做梦也没有想到,郑州铁路局的人会在半夜十一点多跑到单位来找她,她当时都有些懵了,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她机械地看了看他们亮出来的证件,忐忑不安地坐在值班室角落里的一只方凳上,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两眼直直地望着他俩,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她,有什么案子牵扯到她?她努力地将自己这一时期的行为在大脑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再现,可怎么也找不出他们半夜来找她的原因。

  赵慧迷惑了。

  冯杰一直打量着赵慧,眼前这个二十五、六岁的姑娘,从她那种紧张慌乱的程度判断:她并没有完全学坏,说不定是不明真相,被人骗了。

  冯杰尽量将语调压低说:“你不要紧张,我刚才说了,我们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来找你,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把知道的都讲出来。”

  “我能做到,你们问吧。”赵慧赶紧说。

  ……

  赵慧说:我最近确实认识两个东北做生意的人,一个称白经理,一个叫李科长,具体名字不知道,他们想让我给他们买票,就三番五次地拖人找我,我想,我在铁路上工作,买票比较容易,就帮着买了两回。后来,我的一只手袋忘在白经理的房间,几次登门去要,他都不给我。有一次,竟被大厦的保安当成卖淫女审查了我一个多小时,我非常气愤,又赶上和白经理姘居的女孩子吃醋,我就离开了他们……

  ……

  王仲刚在电话里听着冯杰的汇报,大脑高速地运转着,这个赵慧……赵慧……对!就这么办!

  “就地将赵慧建为眼线,马上启用,用她去抓赵喜贵、钱振民!”王仲刚命令道。

  然而。三天过去了,连赵喜贵、钱振民的影儿都没有。

  冯杰心里油煎地一般,韩庆华、赵慧也急得团团转。

  冯杰又一次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毫无余地的答复:“你们一定要把掌握的线索全部查出来,抓不住人就不要回来!再把株洲仔细地筛一遍。”

  电话,挂了……

  冯杰、韩庆华陷入了沉思……

  赵喜贵、钱振民到底跑哪去了?

  狡兔三窟

  王仲刚的判断一点儿没错。

  赵喜贵、钱振民并没有离开株洲,只是在株洲动了动窝,从繁华、高档的庆云大厦、供销大厦,搬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锦东饭店。

  赵喜贵心里清楚,这次公安是动了真格的,不然不会连续发兵进东北,以他多年的经验,可以断定,追捕他的侦察员很快也会出现在南方。他之所以守住株洲没动,第一,东北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回去就是去堵枪眼。衡阳、桂林、广州、也都不是保险之地,只有呆在株洲才相对安全,因为,这儿是他和一帮弟兄常年经营的“南方根据地”,交通便利,既可北上,又可南下,还有当地的毛贼们照应,赵喜贵对株洲是很有感情的,甚至有时还有种家的感觉。

  不过,赵喜贵一想起8月初供销大厦的那次险遇,心里还是有一些后怕。不是别的,他害怕被公安盯上会因小失大,为了女人真是不值得。可他寂寞呀,每当夜色降临,要么上车“干活”,要么身边就得有女人,否则,漫漫长夜不知该如何熬过。

  隔壁的钱振民和那个叫雨雨的女孩恐怕早就……说起来钱振民是不应该的,雨雨毕竟是杨文清的女人,杨文清前脚被抓,钱振民后脚就睡了他的女人,这一点儿,赵喜贵觉得钱振民不够哥们,可以说是他违反了游戏规则。这话,赵喜贵没法说,一个杨文清,是他的徒弟,他的铁杆儿,可钱振民曾救过他的命。

  那是在河南信阳,赵喜贵和一帮东北贼因分赃不均,在旅社里打了起来,群体起来围攻赵喜贵,将他身上连砍了五十三刀。是钱振民站出来制止了内讧,帮他止了血,并一路护送他回到齐齐哈尔,花了一万多块钱,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治好了刀伤。每想到这,赵喜贵都觉得钱振民是条真好汉。他是打心眼里佩服。

  供销大厦的那次脱险,也就是我和钱振民,换个人早就被逮住了,能从七楼跳下去,那可不是吹的,那是本事,更重要的是胆量!看来,我和钱振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就像那次从枪林弹雨中逃生一样……

  时间要追回到1984年,他因盗窃罪被黑龙江省甘南县人民法院判处两年六个月,被送往黑龙江省富拉尔基劳教场服刑。在这次服刑中,赵喜贵忍住酷刑,(别的犯人都无法忍受,鬼哭狼嚎、瘫倒在地……)只有他赵喜贵两眼喷着复仇的怒火,攥着拳头,硬是一声没吭挺过来了,为此,他得到了犯人大队长的“官爵”。

  然而,这并不是赵喜贵真心想要的,他想要的是自由。所以,在一次正常转场时,当押犯人的卡车行驶到灌木丛林边时,借着汽车拐弯的离心力,赵喜贵戴着手铐跳车逃跑!四名武警同时向他开枪,竟没有击中他。

  命大呀,我赵喜贵就是命大!可眼下,心里为什么老是惴惴不安?右眼皮也一直跳个不停,不是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吗,莫非这次逃不过……

  赵喜贵突然决定:明天去找一个算卦先生去好好卜一卦。

  证实碾子山

  王仲刚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步。

  近些日子,他有些焦躁不安,莫非自己的判断失误,不然,连续派出的三个追捕组都没有一点儿消息?南边的赵喜贵、钱振民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北方的“3·20”主犯也没有踪影,这真是南北交困哪!

  怎么办?!

  看来,只有走下一步棋了。

  王仲刚用他的习惯动作,右手向空中有力地一挥,下达了新的指令:先对嫌疑犯进行查证!

  7月25日至8月20日,王仲刚先后派出侦察员十余名,分三路赴广州、贵阳、西安、西宁、青岛等地查案查证。

  查案人员所到之处受到了各有关局、分局、刑警队、乘警队的支持和帮助,数十起重、特大案件基本查对上。但也还有近百起案件查不到报案,根本没有登记。少数是因为旅客没有报案,多数是乘警压根对旅客报案就没做记载。然而,广州之行收获最大。广州铁路公安局还专门召开会议,并派专人协助查案人员。广州一行,查案组共查各种立案、报案记录、台帐、日志共二百余份,人民来信一百多封,召开座谈会二十多次。

  王仲刚派出去的各路调查组从不同方面报告,又印证了一批东北流窜犯的真实姓名地址,于是,王仲刚亲自列出一份“3·20”重大嫌疑犯的名单并连夜,将一份周密、详细的缉捕“3·20”案犯的作战计划,传到了铁道部公安局。

  铁道部领导的批示是:同意执行。

  王仲刚立刻派出八名侦察员赶赴东北,重点追捕“3·20”有重大干系的碾子山一伙流窜人员。

  8月20日,追捕组在齐齐哈尔市公安局的密切配合下,袁宏提供的线索。抓获了“3·20”重要知情人原非,并迅速地突破了原非的防线。

  原非的供词,证实了王仲刚的判断,也印证了袁宏、林中文的交代:碾子山就是“3·20”案犯重要的藏身之地。

  王仲刚在征得上级领导同意后,立刻做出决定:将原非就地建为眼线使用!

  就在同一时间,武汉铁路公安局提供信息:碾子山华安区公安分局的闻到合同志掌握的眼线中,有人了解“3·20”案件是何人所为。

  王仲刚马上电话指示追捕组的商俊奎:“一定要找到闻道合同志,摸出‘3·20’案件的确切情报。”

  闻道合提供了眼线杨春,但杨春的条件是:“事成之后,必须重奖我,不能关了我。”

  王仲刚彻夜分析了杨春的情况,答复是:“可以答应他的条件,但必须先找到‘3 ·20’案件的作案人后,才能兑现。”

  杨春交代说:“我和郑松华、吴明涛关系十分要好,我们经常一块南下,是他俩亲口对我说,他们一伙在郑州以南的客车上把乘警的枪给下了,还把乘警铐在了茶几上。除他俩之外,参与作案的还有李秀江、刘艮波等人。”

  杨春的口供和原非的口供经过对比,一致。

  各方面汇总过来的情报,揭开了“3,20”案件的谜底。

  王仲刚重重地往那把铁椅子一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说,这下就好办了,只要确定了是哪几个人干的,就是跑到天边也要把他们抓回来!

  一段小插曲

  王仲刚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专案组被赶出了郑州铁路分局审查站。

  其实,这个结果他早该料到。只因他全部心思都在案件上,把审查站负责人近来的态度和那张脸给忽略了。他突然想起了那次在楼梯上,碰上那位负责人,他那张僵硬难看的脸,还有他的那番话:

  “王科长,你们不能老住在这里不干活呀!你看这院子脏的,你们也该打扫一下了……还有厕所,都臭成啥样了?……”

  ……

  “王科长,你们专案组住在这里,这水、电都用的太费,你们是不是……?”

  “王科长,你们专案组得住到啥时候哇!你看,我们这……审查站房子本来就少,你们一下子又占了几间,你们是不是找局里反映一下,让他们给你们解决一下……?”

  这不是明显地在往外撵人吗?

  “王科长,审查站的负责同志说了,想让吴永胜回去。”

  “为什么,他们没看见这会儿专案组都忙成啥样了,捣什么乱?”

  “人家说,审查站也缺人,一定要让吴永胜回去。”

  这下,王仲刚可火了,他使劲地拍着桌子。

  “院子脏了我可以扫,厕所脏了也可以冲,但是,吴永胜决不能回去!他不就是看着专案组在这儿别扭吗?我们可以搬出去。”

  就这样,“5·10”专案组从审查站搬到了铁路公安局的大院里。

  像这样的事,对于王仲刚来说,只不过是个小插曲,就如同鲸鱼在大海里翻了个身,浪花很快就平息了。

  精彩和刺激

  郑州火车站。

  王仲刚在站台来回地走动,他不停地抬起手腕看表,距离火车进站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也就是说,他很快就会看到他的战友,押解着两个江洋大盗得胜归来,那将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呀!他回身巡视着那辆警用囚车,红色的警示灯不停地闪烁。

  时间实在过得太慢了!

  王仲刚想起了那个电话,冯杰从株洲打过来的那个电话,他当时正在家里吃饭,他是一路小跑着到了办公室,他听着话筒里传过来冯杰无比兴奋的声音:“全抓住了,全抓住了,赵喜贵、钱振民全抓住了。”

  一股热流迅速传遍王仲刚的全身,他握话筒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他的嘴唇蠕动着……,此时此刻,他有千言万语要对他的好战友、好兄弟讲,可是,这张嘴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嗓子里像有一团东西堵着……他怀疑自己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憋了半天,才说出了两个字:“精彩!”

  冯杰说,话不在多,在精,所以,有这两个字就足够了,这是对我工作的最大肯定。他在电话里,用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刺激”,刺激,实在太刺激了,冯杰嘴说着:电话里说不清,等见面再细说吧,可还是忍不住讲了那个经过……

  既然王仲刚那么肯定赵喜贵、钱振民就在株洲,冯杰的心里就有底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就是把株洲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俩找出来!

  ……认定了赵慧,冯杰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让赵慧每天的中午十二点和晚上七点和他们联系一次。赵慧开始有一些不情愿,怕这事传出去说自己和东北贼有瓜葛,有损自己的名声,可转念一想,证明自己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助公安局的这两个同志抓住赵喜贵、钱振民。

  9月7日,是个值得一辈子记住的日子。冯杰和韩庆华都说他们事先没有一点儿预感。在市里晃荡了一天,眼看就要夕阳西垂了,赶到和赵慧约定的地点,时间已经到了,却不见她的身影,冯杰有些慌了,莫不是赵慧……

  冯杰只好用烟来驱除心中的烦绪,一根接一根……没想到赵慧的来迟,却带来了一条令他们振奋的消息:

  “赵喜贵、钱振民今晚要出来跳舞,可能在庆云大厦。”

  冯杰看看表,七点刚过,天还没有完全黑透,离舞厅开始营业时间尚早。这个时间应该是吃饭时间。他让韩庆华带着王建提前等候在庆云大厦门口,自己领着赵慧在庆云大厦的附近,把稍好一点儿的饭店挨个查了一遍,还有商场、酒吧,凡是罪犯有可能出入的地方,他们都筛了一遍。

  没有发现异常。

  是冯杰的不经意一问和赵慧的随口一答,决定了赵喜贵落网的命运。

  “一般情况下,吃完晚饭,在舞厅没有开门之前,你爱去哪?”

  “买买东西,做做头发。”

  “做做头发”这四个字让冯杰的眼睛一亮,对,去发廊!

  一家一家的发廊,他们穿过了无数的小巷……

  正当赵喜贵闭目靠在一家“温州发廊”的软皮椅上,享受着服务小姐轻柔的按摩,心中说不准正在赞叹:生活实在是太美好啦!恍恍忽忽做着春梦时,突然,他听见有人喊了声“赵喜贵”,他一下就懵了。他已经习惯了人们称他“胖哥”、“白经理”、“白明超”,他的真名赵喜贵却很少有人知道。等他听见赵喜贵三个字,本能地回头时,冯杰的枪正好顶住了他的前额……

  就这样,头号大盗赵喜贵束手被擒。

  他肯定还没来得极去卜那一卦,或者是算卦的把他给骗了?也未可知。

  冯杰说,9月7日这一天的经历,足够写一篇小说了。爱好文学的冯杰总忘不了幽默、调侃,这就是他的风格。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巧事,冯杰说,一晚上抓了两个钱振民,当然,第一个是假的,服务小姐一听是东北人,大个,二话没说,就把他们领到618房间,冯杰、韩庆华一下子就把那人按翻在地,刚想上铐……

  “别抓我,别抓我……”

  ……

  原来,这个哈尔滨某公司的职员,相貌酷似钱振民,也叫振民,只是不姓钱。

  “刚才冒昧冲撞,请原谅,没有碰伤你吧,如果你有什么怨气就冲我们撒吧……”冯杰一脸的歉意说 ,并拿出工作证和公安部通缉令。

  他在等着一顿发泄……

  那个振民却微微一笑,上前握住冯杰和韩庆华的手说:“你们警察真的很厉害……不过,我能理解你们的苦衷。”

  “谢谢,谢谢你。”

  冯杰和韩庆华同时看了看手表,他们分析钱振民大概已经到了夜总会了,他们一路小跑着离开618室,直奔三楼的夜总会。

  夜总会装饰豪华,高雅。厅里正放着欢快的音乐,顾客陆陆续续在进场。

  冯杰巡视了一圈,没有钱振民,可在几张桌子边,已围坐着二十来个当地颇有名气的贼了。

  放眼扫视了舞厅的环境,冯杰决定撤出,这里人多眼杂,万一交手,那二十来个贼……更重要的是,万一让钱振民趁乱溜走或误伤了顾客,怎么交代?

  他俩离开了舞厅,重新选择了守侯位置。韩庆华在一楼楼梯口处把守,冯杰在二楼和三楼的转弯处选择好截击位置。可他马上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转弯处有一面通体的大玻璃,钱振民从七楼跳下逃脱的情景立刻浮现在他的眼前。

  冯杰往下走了几个台阶,在一层台阶的中部选好了位置,倚着栏杆等候着猎物上钩,以他多年的侦察经验,钱振民会来的,他坚信这一点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

  这回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不,是“度秒如年”,冯杰说,每过一秒种,心就被重重地提溜一下,生怕钱振民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溜掉,这几个月的心血可就白费了。因此,冯杰比什么时候都显得焦躁不安。不过,他转念一想,抓赵喜贵是突然袭击,又神不知、鬼不觉,钱振民绝对不会知道,但他还是十分紧张,右边裤袋里握枪的手都出汗了……

  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嘱咐自己,“镇静,一定要镇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杰说,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又一个设想出来的打斗场面,说不紧张那是瞎话,是骗人,尽管这样的场面经历过无数次,但这回毕竟有所不同。是啊,单从身高比,钱振民1·85米,而冯杰满打满算1·70米。虽说冯杰是正宗的警校毕业,擒拿格斗样样精通,可钱振民面对飞驰的列车蹿上跳下如履平地,还有那么多的本地毛贼为他帮忙……

  冯杰的大脑高速运转着,突然,那个无数次在脑海中回旋的影象出现了:

  1·85米的身高,风流倜傥的仪表,上身穿绿色花花公子衫,下穿黑色高档老板裤,左臂上挎着个十八九岁的俊俏姑娘……他们谈笑风生,悠闲地向楼梯口走来。

  这就是钱振民和他的姘头。

  “咯噔,咯噔……”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钱振民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末日就在眼前。他从楼梯口经过时还瞟了一眼冯杰,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继续迈动双腿……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冯杰的右手突然插进擦身而过钱振民的右臂弯,用力一带,向后一扭。要是别人准架不住这突然袭击,而反映奇快的钱振民却死死地抱住了冯杰,两个人失去了平衡,同时顺台阶扭滚到楼下。

  钱振民臂上挽着的姑娘惊叫着向舞厅跑去。

  舞厅里东北的、当地的数十个贼,闻声奔出,个个亮出了家伙……

  钱振民身高力大,眼看占了上风。他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正要刺向冯杰。韩庆华眼疾手快,一拳打掉匕首,冯杰就势一个“猿猴绕背”,在钱振民失去平衡的瞬间,快速抽枪,朝钱振民头部砸去!

  顿时,血光四溅……

  一个“鲤鱼打挺”冯杰跃起,抬脚踏在钱振民头上。同时,“哗啦”一声,子弹上膛,将乌黑的枪口直逼渐渐围拢过来的群贼:“我们是公安部追捕组!聪明的快离开,想找不自在的就过来。我这枪可爱走火,怎么样?”语调平静而威严。

  气势,这是何等的气势!

  到了这个时候,冯杰说,什么都豁出去了,来一个干倒一个,来两个就干倒一双,那帮毛贼还真被着阵势给吓住了。一个个都木呆呆地向后退着,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他们押着已被带上手铐的钱振民走出庆云大厦。

  9月7日,这是个多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啊,费了几个月追捕缉拿的江洋大盗赵喜贵、钱振民,就在这一天,而且,前后没出三个小时就双双落网!

  王仲刚还没等列车停稳,就快步走上车厢,直奔关押赵喜贵、钱振民的地方。当他看见冯杰、韩庆华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为了赶走瞌睡互相被弹得青肿的额头,王仲刚心里一酸,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张开双臂把这两个好弟兄抱在了怀里……

  中秋节的双重含义

  这是一九八九年的中秋节,阴历是九月十四日上午。王仲刚请示铁道部公安局副局长邹景华:今天是中秋佳节,案犯有可能与家人团聚。想把正在齐齐哈尔的线人袁宏放出去到碾子山探听情况。邹景华当机立断:“同意。”

  当日十八时,追捕组会同齐铁公安分局同志带领袁宏摸到重要情报:“3·20”元凶郑松华、李秀江、刘艮波等作案分子正在碾子山。

  窗外,月亮走过梧桐树梢,定在窗棂上。

  王仲刚躺在办公室的床上,静静地注视着那挂月亮。

  明天就是中秋佳节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是啊,只有到了这个晚上,躺在床上,望着那弯月亮,他才有工夫想一想他的亲人——母亲和弟妹,还有已故的父亲、奶奶,他真该回家了,去他们的坟上添一锹新土,看一看他亲手在他们坟前栽下的那两棵松树长多高了……给母亲带上一篮月饼,再听一听她已重复了无数遍的教诲:“不管别人对我多不好,我也要对别人好……”

  百说不厌,百听不厌,他真正理解了母亲这句话的含义。

  看来,今年是肯定回不去了,他知道,母亲肯定像往年一样,八月十五还差两、三天,就天天站立在村口,拄一根拐杖,眺望着远方,盼望着他回家……

  王仲刚想到这儿,眼睛一酸……自古忠孝不能双全,他只有请这轮明月捎去对亲人的祝福,他相信母亲会理解他、原谅他。

  这是个非常时期啊!

  “5·10”成立已经整四个月了。一百二十个日日夜夜,已记不清是怎么熬过来的,满脑子除了案子还是案子,天天都是“3·20”,赵喜贵、钱振民,连做梦都是。如今,抓住了赵喜贵、钱振民这两个大盗,的确让他和专案组的同志门松了一口气,可“3·20”的主犯郑松华、李秀江他们尚未落网,他们现在在哪里,在碾子山吗?碾子山既然是他们的家,中秋节了,他们会不会回家团圆?这可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呀,贼们也是人,也有父母双亲、妻子儿女,他们平时流浪在外,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过节了,他们比别人更渴望回家团圆……

  团圆,团圆……

  这是个绝佳的时期!想到这,王仲刚兴奋了,他从床上弹起,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要通了东北追捕组,先转告了局领导对他们的节日祝贺和慰问,然后,下达了命令:“乘中秋之夜,突袭碾子山,抓获‘3·20’案犯,抓不到案犯,追捕组决不能撤回!”

  命令,这就是命令。

  放下电话,王仲刚连夜起草了一份重要文件,并以第24期专报形式发出了紧急通报——

  关于集中力量抓捕“3·20”

  绑架乘警案首犯郑松华的紧急通报

  “5·10”郑州专案组 1989年9月14日

  郑松华,绰号宋华,男,25岁,身高1·75米,长脸,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碾子山人 ,今年8月被徐州铁路公安分局收审,报假名郑东哲由其父交200元伙食费后解审。据秘密力量反映,郑松华现在碾子山。现完全认定郑犯系今年3月20日长沙开往郑州的258次列车上十余名犯罪分子将制止掏包犯罪的两名乘警围攻,下了乘警枪支,用乘警的手铐将两名乘警铐起来,抢走数发子弹后潜逃这起特大恶性案件的首犯。认定的根据是:

  (1)在押犯袁宏、林中文

  口供是:“下乘警枪一案是碾子山一伙干的,其中肯定有郑松华、李秀江,我敢拿脑袋担保。”

  (2)在押犯原非

  口供是:“郑松华、李秀江他们几个亲口对我说,在郑州那边把乘警的枪给下了……”

  (3)据眼线杨春

  口供是:“今年4月,郑松华亲口对我讲,他和碾子山几个孩在郑州南边的车上“掏响”了,我们上去把乘警的枪给下了,还把乘警给铐了起来。”

  (4)据在押犯钱振民

  9月14日下午,钱振民主动要求提审,有重大问题交代:“258是郑松华干的。”

  ……

  请六处商请齐齐哈尔铁路公安分局继续加强对我专案组赴东北追捕组的领导和支持、配合,趁今日大好时机抓捕。

  ……

  王仲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窗棂,走得又高又远,他的思绪也跟着走了,飘得很远很远……

  烙上鲜血的抓捕行动

  王仲刚在办公室里度过了1989年的中秋节。陪伴他的是那台电话机。王仲刚和他的忠实助手田和平、孟庆志。小孟说:那个时候通讯不发达,不像现在有手机、传呼机,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联系上,可以随时互通信息。那时,只有办公桌上这一台铁路专用电话,你得没日没夜地守着,一步也不能离开,就靠这台红色的“小机器”指挥着前线的战斗。

  王仲刚焦急地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16日,根据王仲刚的指示,已放出去两天的原非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一进门,他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商干部,李秀江、刘艮波现在就在碾子山的集贸市场上买东西,看样子是准备出远门,你们快去吧,去晚了,他们可就跑了。”

  商俊奎本来就是个急脾气,还没等原非说完,“噌”地一声站起来,手一挥:“马上行动!”

  一辆三轮摩托车在通往碾子山的小路上飞驰,商俊奎说,那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碾子山。他拼命地加油门,其实油门从一上路他就踩到底了。车上的两名侦察员只觉得两耳生风,路两旁的树木“唰唰”地向后面倒去。他们只有闭上眼睛,这样才不至于头晕。

  坐在后座上的雷鸣紧紧地抱住商俊奎的后腰,他扯着嗓子对商俊奎喊:“伙计,你别没抓着人犯,先把我们哥们儿卖到这儿。”

  商俊奎开心地说:“你怎么这么怕死,这多刺激!”

  摩托车一路扭摆着向前面射去。突然,在一个转弯处,车子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地向路边的沟里栽去……

  ……

  王仲刚说,“5·10”的成功,不仅仅是抓获了数十名危害铁路治安的大盗,为民除了害,更重要的是它体现了一种精神,警察的精神——忘我和不怕死的那种境界,这不是一般人能够作到的,在生和死的紧要关头,求生是人的本能,然而,我们警察却总是舍弃这种本能,去选择危险……

  这需要一种特殊的禀赋。

  “我时常被这种精神感动着。”王仲刚说,那感人的画面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闪现着——

  冯杰、韩庆华智擒大盗赵喜贵、钱振民。在押解回郑的火车上,为了赶走瞌睡,他们互相弹着对方的额头,红肿的额头;商俊奎为了赶时间抓罪犯,连人带车翻进路旁的深沟了,身体被压在车下,左手严重扭伤,胳膊上划破了十厘米长的口子,血顺着袄袖往下流,他只简单地包了一下,继续驾车。伤口的剧痛使商俊奎无法握把,他就用右手单手驾驶……

  ……

  商俊奎他们赶到碾子山集贸市场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

  李秀江、刘艮波正在集市上的一家小酒馆里和朋友喝酒告别。他们今天到集市上采购东西,是准备到深山里躲起来,等风声过去再回来。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追捕组早将小酒馆包围了,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了他们。

  等李秀江、刘艮波完全反映过来时,冰凉的手铐已经被带在了腕上。

  异常的顺利。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刚一出门,就有一群人围拢过来,而且人越聚越多,把路堵得死死的。

  “你们为啥随便抓人?”

  “他们是好人。”

  “放了他们。”

  “滚开,谁让你们来这疙瘩抓人的?”

  ……

  商俊奎算是本地人,他多少了解东北这片儿的习俗,但像今天这阵势,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七十多岁的大爷,指着商俊奎:“你们是哪疙瘩的,怎么大白天说抓人就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商俊奎连忙解释:“大爷,我们是公安部的,他们是……”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部的,大白天来抓人就是不行,他们是好娃子,你们凭什么抓他们?反啦!”

  “把他们的车给砸了。”几个年轻人大叫。

  摩托车被推翻了,轮胎“嘣”地一声,气也被放了。

  商俊奎肺都快被气炸了,“噌”地一声从腰里拔出枪来,“叭,叭”朝天开了两枪。

  “我们是公安部派来的追捕组,奉命来抓罪犯,你们马上把路让开,否则,后果自负!”商俊奎声音铿锵有力。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突然,人群中有个声音高叫:“别听他们扯淡,他们说是公安部的,让他们拿出证据,要拿不出,就别想把人带走!”

  “对,说的对,他们是骗子。”

  人群又一次沸腾了。

  任凭商俊奎他们怎么劝说、解释,把证件、通缉令全部拿出来在手里晃着,都无济于事。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商俊奎心里非常清楚,此时,若不赶紧脱身,别说是两名罪犯带不走,就是他们三个的安全都难以保障。因为,碾子山自古以来是土匪、盗贼的窝点,又地处偏僻地带,用老百姓的话说,天高皇帝远,再加上他们缺乏法制观念,年轻人跟着一起哄,啥事儿都能做出来,到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商俊奎心急如焚,汗水早已把他的两层衣服湿透。左胳膊上的伤口被汗水浸得像蜜蜂蛰着一样疼。

  他咬着牙默默地忍受着……

  枪就在手里,几起几落,商俊奎明白,眼前最需要的不是枪,而是作为一个公安干警那份高度的克制力。

  ……

  王仲刚说,商俊奎的性格我了解,用他们东北的话说,是个炮筒子脾气,点火儿就着,面对着愚昧、跟着乱起哄的东北老乡,他除了着急,更重要的是怒其不争!是啊,这种感觉自己何尝没有过,就好比面对的是自己的亲人——一群傻不傻、精不精的亲人,打,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能在心里咬牙攥拳头,可又没有办法宣泄,那个难受劲儿,就甭提了!

  这就是中国警察,或者说是叫具有中国特色的警察,才会面临这样的处境、这样的困境。在外国决不会有这样的事!我说,要是换了我是商俊奎,说不定一梭子子弹扫下去,那后果可就热闹了……

  其实,我也就是过过嘴瘾,王仲刚知道,换成任何人,只要不是警察,都会这么说。他说,像这样的场面,我们可不是经历一次两次了,那种较量,心志的较量,只有你是个真正的警察才能完全体会到。

  “也许吧,商俊奎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我还挂记着那个僵持的画面。”

  是当地公安机关及时赶到解了围。王仲刚说,商俊奎的电话打到值班室时,铃声一响,我的心就狂跳了几下,这是一种预兆。那个时候,也许是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原因,对什么都及其敏感,声音、光线、甚至对某种气味都会浮想联翩,将思绪延伸开去……

  王仲刚说,破案是一门综合学科。它集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哲学、伦理学等多种,当然更少不了文学,确切地说是文学中的想象力。假如,当你赶到一个杀人现场,面对血泊中的死者,除了痛恨犯罪分子的残忍外,接下来,就是对现场取样分析,是情杀?仇杀?还是图财害命?这时,就需要展开想象,充分的想象。这一点儿对你不难吧,我问。王仲刚说,随着社会的进步,高智商的犯罪也越来越多,这就要求我们警察要不断地学习、提高和完善自己,跟上时代的步伐……

  这是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俩个的一番闲聊。

  ……那时,可没这么轻松。弟兄们都在前线,我的心整天都提溜在嗓子眼儿上,生怕因自己的决策而贻误战机。况且,面对那些逃命的罪犯,弟兄们的安危随时都会受到威胁……那么这个来自不同省份、地区、警种的几十名战友,都汇集在我王仲刚的麾下,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该怎么去面对他们的家人?所以,那个时候,我变得及其敏感,也就预感到了那个电话,王仲刚说,我一听商俊奎那大嗓门在电话里吆喝:“抓到了。”我这颗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3·20”可以告破了

  齐齐哈尔铁路公安分局审查站。

  一夜之间,刘艮波好象老了有十岁,头发、胡子也长长了许多,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仅几个小时的工夫,他的命运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他和朋友在小酒馆里推杯换盏,那时,他还完全是一个自由人,而眨眼的工夫,他就被关在了这铁窗内,像是做了一个恶梦。都说恶梦醒来是早晨,那么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呢?但是,有一点儿他是清楚的,他永远都不会再有“早晨”了。

  门口站着的不正是下午抓他的那个警察吗?他们提审过李秀江吗?他交代了没有?咋交代的?我该不该说,该怎么说?刘艮波在心里盘算着。

  “刘艮波,你们下乘警的枪,铐乘警的同案犯还有谁?他们在什么地方?”商俊奎单刀直入。

  “你们都知道啦?”刘艮波揶揄着问。

  “当然,现在就看你的态度。”

  “那……”

  完全出乎刘艮波的预料,看来,是来不及多想了,这或许就是命吧。

  “我……我实话实说。”

  “那好,把你们作案的全部过程和作案人员的名字全都讲清楚。”商俊奎说道。

  “……3月中的时候,具体是哪一天我记不清了,可能就是20好左右吧,我和丁东升、李秀江、刘峰他们从郑州上了去长沙的火车,另外,从别的车门上的还有赵启发、郑松华、史长朋、吴明涛、李松林。我们上了十号车厢……”

  刘艮波一口气交代了全部作案经过,他所交代的犯罪事实与258 次车组乘务员及乘警所提供的线索基本一致,由此可以认定:“3·20”特大恶性案件确系碾子山郑松华等人所为。

  根据李秀江的交代:“3·20”另一同案犯刘峰因犯流氓罪可能在黑龙江省富拉尔基劳教场服劳役。

  追捕组立即和富拉尔基劳教场联系,证实了李秀江的交代。劳教场把正在服役的刘峰移交追捕组。

  “3·20”特大恶性案件的侦破,使专案组上下一片欢腾,几个月的疲劳、担心一扫而光。

  王仲刚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已几个月的一块巨石终于挪开了。然而,他毕竟是一个指挥员,考虑问题必须周到、细致。他立刻指示东北追捕组:马上把刘艮波、李秀江、刘峰押回郑州审讯。其他在逃犯,要乘胜追击,力争一网打尽。

  此路不通就迂回

  这回你总该轻松了吧?我问王仲刚。他说,恰恰相反,赵喜贵、钱振民、“3·20”案件的四名案犯及一批身负重案的案犯纷纷到案,摆在“5·10”面前的是如何把这批罪大恶极的案犯送上法庭,这是一个更为艰巨的工作。

  我记起王仲刚曾说过:“我们‘5·10’专案组不但要抓住罪犯,而且也要把罪犯送上审判台。抓了放,放了抓的局面在‘5·10’决不准出现。”

  他要求全体专案组的同志必须:“为编好一条环环紧扣、丝毫不差的证据锁链,把每一个应受到法律制裁的罪犯送上断头台而努力!”

  新一轮战役打响了。

  王仲刚能轻松了吗?别人不说,就赵喜贵、钱振民这两个头就够难剃的了,每次审讯,赵喜贵坐在那里都是一副傲慢的姿态。

  “你们不要和我说这么多,要讲政策,我比你们懂得多,算了,不说了。”

  “赵喜贵,不管你怎么说,我们既要相信口供,但也不轻信口供,关键的是重证据。”

  “那好哇,你们能拿出我的证据来,随你们怎么处理都行,判死刑我也认了。”

  “我们能把你抓来,就能给你拿出犯罪的证据。”

  “好,我等着。”

  看来,想从赵喜贵的嘴里掏出东西,实在是很困难。钱振民也一样,往那儿一坐,一句话也不说。王仲刚说,这些虽说早在预料之中,可老这么拖下去,最终的结果……难道还是不了了之吗?

  不,决不!

  他琢磨着:既然直走行不通,就绕道走。也就是说,先从外部打开突破口,先从外围取证,只要拿到赃款、赃物,就不怕他们不低头伏法!应该立即派人到东北赵喜贵、钱振民的住处进行仔细的搜查,在必要的时候,把他们两个的老婆收审。她们肯定知道丈夫的情况,而且,她们很有可能保存着他们盗窃来的钱物。

  对,就这么办!

  这时,由冯杰率领的赴东北追捕组又传来喜报,“3·20”另一案犯丁东升在华安机械厂女友的宿舍被抓。

  与此同时,东北追捕组电话又报告了一个新情况:眼线曹无韦为我们工作,被东北黑道上的贼们识破,正四处寻找曹无韦,准备对曹下手。

  王仲刚当机立断:“停止使用曹无韦,立刻带回郑州,予以保护。”

  放下电话,王仲刚陷入了沉思:东北追捕组在东北战场的工作愈来愈艰难。因为,追捕组所面临的是比抓罪犯更难的阻力,当地的村民用多年养成的习俗来维持着这个小小山区的安宁,他们决不允许外来的人抓他们的子弟。他们相信一个传统而无知的道理:邻里之间有事要互相照应、帮忙,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这样,追捕组的行动就受到了严密的监视,一点儿动静很快就会传到追捕对象的耳朵里,冯杰、商俊奎十分恼火,可又无计可施。

  找上门来的两个女人

  9月11日,这个日子他记得非常清楚,我很奇怪,他是不善于记时间的。王仲刚说,我刚当警察那会儿中过煤毒,差一点儿没了小命,这样就影响了记忆。但重大事件、时间我是不会忘的。

  那个上午,阳光很好,虽说天还有些热,但隐约已有些秋高气爽的味道了。王仲刚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从外边办事回来。刚到传达室门口,就见有两个姑娘迎面站在那里,门卫喊住他。

  “王科长,这两个姑娘是找你的。”

  王仲刚开始打量来人,从她们的打扮、长相、身高,一看就是典型的南方姑娘。

  “你就是王科长?听说赵喜贵、钱振民被你们抓起来了,我们想看看他们。”

  “你们从哪里来,是他们什么人?”

  其实,王仲刚已经猜出她们的身份了,问,是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

  “我们是他们的朋友,从湖南株洲来。”

  王仲刚把她俩让进自己的办公室,还给她俩每人倒了一杯水。

  “来的好,来了就不要走了。”王仲刚慢悠悠地说,并递给她们两张收容审查表。

  “你这是……是什么意思?”姑娘不解地问。

  王仲刚说:“不要走了,就是住下来,就在这里住下,怎么样,这会儿明白了吧?”

  姑娘的脸顿时变了色:“王科长,你一定是误会了,我们和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只是……只是来看看他们,我们……”

  王仲刚嘿嘿一笑说:“不,我没有误会,我已经抓了你们几个月了。”

  9月8日,在冯杰、韩庆华押解赵喜贵和钱振民离开株洲的火车上,有两个女人提出要见见二犯,这就是他俩在株洲的姘头红艳和雨雨。王仲刚早在抓赵、钱二犯之前,通过眼线就知道她俩,并设法抓过她们几回,均未抓到。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是个好兆头。

  姐夫是打架大王

  齐齐哈尔铁路公安分局协助追捕组,在麻将桌上把507次旅客慢车上抢劫案的凶犯孙勇抓获。

  冯杰、商俊奎突审孙勇。

  “孙勇,咱没那么多时间罗嗦,你是想宽还是想严?”商俊奎直截了当。

  “我当然想从宽了。请你们高抬贵手,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要是再干……你们就……”孙勇发着誓。

  “算了,你这号人什么时候说话算过数,事情一过,不还是那德行样?像你这样的我们见多了。”冯杰往嘴里扔了块泡泡糖,不屑一顾的样子。

  孙勇急了,站起来大声地:“我一定再也不干了,谁再干谁就他妈的不是人。你们只要放了我,我可以帮你们抓人,真的!”

  冯杰不动声色地说:“你诈唬什么?坐下。你只要能帮我们抓到赵启发、吴明涛、郑松华他们,我就放你。”

  “那……你得放我出去呀。”

  “不行,你现在不能出去,你可以找人帮忙。只要抓到人,就可以马上放你,怎么样?”冯杰大包大揽。

  商俊奎一听,急得直踢冯杰的脚,意思是你别在这儿乱当家,放不放人得请示指挥部。可冯杰毫无反映。

  “怎么样,孙勇?”

  “你们可以去找我姐夫,他会有办法。”孙勇提出了一个人选。

  “你姐夫是谁?”冯杰、商俊奎仍不动声色。

  “他叫李金定,在碾子山是有名的打架大王,那疙瘩的人没有不怕他的,很多干我这行的也都怕他,很多人都找他帮忙。”

  ……

  这才叫什么师傅带什么徒弟,什么样的官儿带什么样的兵。

  王仲刚说,接到冯杰那个电话,我心里叫苦不迭,冯杰呀,冯杰,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儿,这么重要的决定你不请示,就擅自作主,万一有个什么事情……可事已至此,埋怨又有什么用呢?想想自己当侦察员时出外办案,遇到特殊情况不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当家许诺么。

  听完冯杰的汇报,一个完整的方案已基本形成,他布置完,最后对冯杰说:“可以按你的意见办,但他一定要先找到‘3·20’案犯。”

  冯杰、商俊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按着孙勇提供的详细地址摸到了李金定的家。李金定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大汉,长得又高又壮,身上带着一股匪气。他对深夜造访的两个陌生充满了敌意,他让老婆去开门的时候,他手持一把匕首,站在堂屋一副要玩儿命的架势。冯杰他们出示了证件,李金定知道是为他的内弟而来,心多少放下了一点儿。

  孙勇的姐姐一听提到孙勇,一下子就从另外一个屋子里冲进来,脸色煞白地问:“勇子怎么了?”

  “他的事犯了,现在在齐齐哈尔看守所关着呢。”

  “重不重?”女人的声音在打颤。

  “量刑的话,可以弄个无期、死缓干干,没什么问题,对吧?”冯杰看着商俊奎。

  “对。”商俊奎肯定地说。

  女人的泪水马上就下来了,她恨不得给他俩跪下来:“咋样才能救俺兄弟?”

  冯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李金定:“要想救你兄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赵启发。”

  “对,我们要的就是赵启发。”商俊奎接着说。

  “可,可我……咋知道他在哪疙瘩呀!”李金定一副为难的样子。

  冯杰轻松地瞟了他一眼:“你不是这一片儿的打架大王吗?”

  “是……”

  “你去找赵启发的姐夫打架。”

  “找吕山,为啥打他?我和他是哥们儿,这……这不行。”李金定连忙摇头。

  “不行?那孙勇的小命,可就捏在你手里了,你看着办吧。”冯杰仍然是满不在乎的口气。

  女人几乎是匍匐在李金定的脚下,哽咽着:“救救……救救俺兄弟吧。”

  “那……那找吕山……啥理由打他?”

  “你就说你的一个亲戚被他玩三张牌骗了八百块钱。就为这打他!只有把他打急了,赵启发才会出来说情,懂了吗?”

  李金定点点头,仍有些为难的样子。

  冯杰和商俊奎走了。

  李金定往床上一躺,可作了难。找茬儿去打吕山,他怎么想都下不去手,虽说在这一片儿他是老大,想收拾谁不需要找理由,可吕山不同于别人,他不管什么时候见了自己都是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大哥长、大哥短的,对他李金定恭敬有加,况且,他的小舅子赵启发又是我的生死兄弟,这小子别看年龄不大,可吃铁路这碗饭已有些年头,要不,那毛孩子哪来那么多钱,以至于他每次在外边惹了事,请李金定去帮忙,出手都很大方,可今天……不去又不行。

  他早听说这段日子,郑州、上海都有公安的便衣来这碾子山抓那些专吃铁路饭的哥们儿,他庆幸自己没有跟他们去干那活,可万没想到内弟竟是干这活的!如果不帮公安的忙,他们肯定不会轻饶了孙勇这小子。孙勇被判重了,老婆更不会答应自己。

  怎么办呢?

  江洋大盗的老婆和情人

  虹艳和雨雨在收容站里已经呆了几天了。

  每次提审,她们都说和赵喜贵、钱振民是一般关系,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干什么的,只知道是生意人。不说,没有关系,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王仲刚也不急,他说,凭经验判断,虹艳和雨雨已是这个“行业”的老手,大凡干这种“职业”的女孩,都比较好逸恶劳,讲吃讲穿。她们肯定受不了被关进收容站里,几个人一个房间,不能洗澡、不能打扮、更不能自由地出入去过夜生活,她们离不开黑夜,她们和黑夜是一种依附关系,(就好比水牛和它背上的小鸟)或者说她们已经属于黑夜的一个肢体了。所以,王仲刚相信,用不了几天,她们就会主动要求提审。

  他有十足的信心。

  他电话指示东北追捕组:先把钱振民的老婆刘丽铃带回郑州收容审查。

  刘丽铃在齐齐哈尔市的一个区当牙科医生,人长得漂漂亮亮,很文静。当追捕组找到她并告诉她钱振民已被收容审查时,她没有一点儿惊慌,似乎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可就是她的这份平静,让王仲刚产生了一丝疑虑:一个普普通通的牙科大夫,就她的职业来说,不可能有更多外出的机会,让她去增加见识。而刘丽铃身上那种处变不惊的态势,很显然,她是个见过一些世面的人,决不是一般的职业女性。

  王仲刚翻看着刘丽铃的个人资料:无前科。刘丽铃平时讲吃、讲穿、出手也很大方……经常是哼着小调儿上班,她和钱振民还有一个儿子……

  令人不解的是:刘丽铃一进收容所的大门,立即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两眼烁烁放光,她把屋里的每一位女子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最后,眼睛直盯着坐在墙角的雨雨。

  “是你和钱振民认识吧?”

  雨雨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美丽的女人,她是谁,和钱振民是什么关系?她找我干什么?雨雨有些不知所措。

  “大姐,你……”雨雨站起来怯怯地问。

  “你是从株洲来的,多大了?”刘丽铃上下细细地端详着雨雨,最后又拍了拍雨雨的脸蛋儿。

  “看来,我们钱家是命好,大民在外头找情人都找了个这么漂亮的美人,只是,还没跟着享上几天福,就被他们给抓来了,实在是委屈你了。”

  “不,不是他们去抓的,是我自己来郑州看他的时候被带进来的。”雨雨低语解释着。

  “那就更难得了,你对我们大民的一片痴情,我替他谢谢你了,赶明儿,出去了,到我们东北的家玩去啊?”

  “那……那你是他……”雨雨终于说出了她最关心的这个问题。

  “哦,我是他爱人。”刘丽铃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向众人抱歉地一笑。

  雨雨的泪水唰地就下来了。

  你说刘丽铃是处于一种什么心理?她为什么不吃醋、不妒忌呢?我忍不住问王仲刚。他说,是有些奇怪,一般女人对丈夫找情人这个问题,反映都比较强烈,不是有句女人们的格言:“看好自己的篱笆”,没有还望风捕影儿呢,更何况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漂亮小姑娘就站在她的面前,刘丽铃居然一反常态,表现出及其欣赏的态度,大有以他丈夫搞女人为荣为傲的架势,这,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在收审赵喜贵的老婆王玉芬时,却遇到了问题。追捕组的藏自恒在电话里说:“齐齐哈尔许多人都传言王玉芬已好长时间没有和赵喜贵在一起了,而且,两人感情一直不和,有离婚的可能。我认为,王玉芬的价值不大,没有必要带回郑州审查。”

  王仲刚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无论她和赵喜贵关系如何,你也必须把她带回来。”

  电话那头的藏自恒在竭力说服王仲刚:“仲刚,我看……”

  “老藏,不要说了,你一定把王玉芬带回来,带不回王玉芬你们就不要回来。”说完,不等对方说话,就把耳机放下了。

  “你为什么坚持要把王玉芬带回来?”我插嘴问。

  “王玉芬是赵喜贵的老婆,不管离不离婚,她都应该是最了解赵喜贵底细的人,这是常识。”

  接连三天,东北方面一天两个甚至三四个电话找王仲刚商量不收容王玉芬,王仲刚干脆连电话都不接了。每次电话都是值班员答复:“按王科长指示的办。”

  出于无奈,王玉芬才被带回了郑州。

  引蛇出洞

  李金定两腿一叉,挡住了吕山家的门口,叫板。

  “吕山,你这个混蛋,你赶紧给我爬出来,你敢欺负到老子头上,你摸摸自己腔子上长了几个脑袋,啊?”

  吕山正坐在炕上喝酒,突然听到李金定的叫骂,他不知道咋回事,思来想去,也没有得罪李金定啊,他为什么堵在门口骂?他心想着一定是李金定误会了,去给他解释一下也就没事了,可他转念一想,李金定正在气头上,他又是个粗人,这会子贸然地出门去见他,得到的准是劈头盖脸一顿拳脚。

  吕山是一个精明人。他不打算瞪两眼儿去吃亏,就打发自己的女人先去探个究竟。

  “大哥,为啥子发这么大的火呀,有事进屋慢慢说。”女人满脸堆笑迎出来。

  “跟你们娘们没啥好说的,你叫吕山赶紧爬出来见我。”

  吕山一听,今天是躲了和尚躲不了庙了。他刚一出门,李金定就一把抓住吕山的衣领,抬手就是一耳光:“去你妈那个巴子的,我操你奶奶。”

  接下来,任凭吕山怎么叫大哥、大爷、讨饶,李金定就是不住手,而且是越打越来劲:“你个狗娘养的,玩三张牌玩到我表弟头上,还敢骗他八百块?你是不想活了。”

  吕山明白问题出在三张牌上。

  三张牌是一种赌博游戏,用三张不同数码的纸牌,摸大小定输赢。

  可吕山怎么也想不起在他骗的人当中哪个是李金定的表弟,要是早知道,就是借给他三胆儿他也不敢。

  李金定越打越欢,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没有人敢上前去劝,相反,人越多他打得越欢,这就等于给他助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才能打出激情、打出威风,李金定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效果。

  最后,以吕山摆了一桌酒席,李金定酒足饭饱,摇摇摆摆地走了而告终。

  厄运并没有离开吕山。

  第二天,李金定又来到他家门口,骂,打。

  第三天也是如此。

  第四天……

  第五天……

  一连十天,把李金定这个打架大王都打絮烦了。平时,李金定最大的嗜好就是打人,他说,要有一天不打人,手指缝儿都痒痒,就跟犯了大烟瘾一样。可这回不同,吕山他没得罪我呀,况且,都打了十天了,赵启发这小子还不出来,莫不是他已逃离了东北?

  李金定沉不住气了。

  雨雨怀孕了

  王玉芬长相一般。她被带进收容所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当她被带进监号的时候,她却麻利地脱鞋,将鞋摆在一溜鞋的后边,摆放的很齐整。(很显然,她很懂监号的规矩)她赤脚上了已有些班驳的红漆地板,盘腿坐下来,(就像是回到自己东北的家,进门就上炕)然后,才从容地观察周围的一切,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麻木的。

  同室关的女人们都有些兴奋,终于又来了一个凑数的,可以热闹热闹,她们实在是太寂寞了,几平方的屋子里关了十几个,有时是二十几个,晚上头朝外躺下来,齐刷刷一排人头。开始,她们之间还不认识,还都新鲜,互相演绎着自己各自的辉煌历史,很快该讲的、要讲的,想讲的没有了,就一个个面对着发呆,有时,外边的一点儿动静,如风刮树叶的声音……她们都会争论半天。

  她们实在是太无聊了。

  刘丽铃这种感受尤其强烈。她一听说王玉芬是东北来的赵喜贵的老婆,既是老乡又是难友,跟见了亲人似的,一把就拉过王玉芬的手,激动地连摇带晃,有种同病相怜,悲喜交加的感觉。王玉芬和她寒暄着,表情里流露着一种世故,看的出王玉芬是个在世面上“混”的人,举手投足都含着一种老道。

  王仲刚说,王玉芬早在她十几岁时,在当地就是有名的“船子”(娼妓)了。因此,她于1973年被齐齐哈尔市公安局判处强制劳动两年。难怪她一进收容所的大门,显得那么不慌不忙,跟到了自己家似的。她和赵喜贵的结合,真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就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赵喜贵在他玩弄的众多的女性中,惟独选中了王玉芬做他的老婆,这算不算赵喜贵有自知之明?

  根据王玉芬的经历,王仲刚决定刀还得先从刘丽铃身上开,你别看刘丽铃看上去很漂浮、媚俗,可她毕竟算是个良家妇女,而王玉芬就不同了,你别看她不哼不哈,她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她受过打击处理,有被审讯的经验,因此,她很难一开始就和我们配合。

  没想到,还没等我提审刘丽铃,雨雨却主动提出要见我。王仲刚说,正像我预料的那样,雨雨和刚来郑州那会已经是判若两人了,满脸憔悴,衣冠不整。她被管教干部带到办公室的时候,王仲刚差一点儿认不出她。

  “你先坐下吧。”王仲刚指着一把椅子说。

  “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王科长,我……”

  “有什么情况就直说吧,反正,最后怎么处理,就取决于你今天的态度。”

  “王科长,我……我怀孕了。”雨雨还没等把这几个字说完,泪就下来了。

  王仲刚不紧不慢地吐着烟雾:“谁的孩子?”

  “可能是……是钱振民的。”雨雨已经啜泣成声了。

  “多长时间了?”

  “两个月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先没有了。”

  “回去后,再好好想一想,把你所知道的尽快谈清楚,争取早点出去。”王仲刚仍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雨雨走后,王仲刚掐灭烟头,一个方案已经形成了。

  明修栈道 暗渡陈仓

  冯杰、商俊奎也有点儿沉不住气了,都十天了,连赵启发的影儿都没见,难道眼线提供的是假情报?赵启发离开了碾子山?

  冯杰就给王仲刚打电话。王仲刚说:“你们一定要沉住气,采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战术,在众目睽睽之下,告别华安处,离开碾子山……”

  冯杰他们离开了碾子山,在二十里以外,孙勇的亲戚家住了下来。这一招,开始把李金定都糊弄了,他急得直和老婆跺脚:“怎么,他们不抓赵孩了,白让我费了那么大劲……?”

  “郑州的公安从咱这走了。”这一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全山区。

  其实,赵启发就在碾子山。

  他在一个亲戚家躲着。李金定第二次到吕山家找事的那天夜里,赵启发的姐姐就哭着来找他,让他去为姐夫说情,赵启发没动,他心里没底,害怕上了公安的当。一连几天,姐姐天天都来,恨不得给他跪下求他。

  “你要再不出面去找李金定说情,你姐夫就没命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赵启发没了主意,去吧,自己有可能会送命(被抓);不去吧,姐姐寻死觅活的。他不断地在心里叫苦:姐夫呀姐夫,你骗谁的不好,单去骗李金定的表弟,你这不是找死吗?偏巧李金定又不知道吕山是我亲姐夫,要知道,李金定说什么也不会这么做,看来,我必须出面了。

  ……

  李金定气喘吁吁地敲开冯杰他们住室的门:“冯同志,快,赵启发刚去过我家,给吕山说情。他准备进山里躲一个冬天,你们快想法子。”

  商俊奎问:“他这会儿会在哪?”

  “说不清,不过,按时间应该在吕山家,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儿?”

  冯杰他们到了吕山家,却扑了个空,吕山也没有回来。

  又到了吕山的单位,把吕山宿舍的门,前后都堵死了。

  门外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人。

  灯没亮,一个人却抄着木棒冲出屋门,刚一出门,就被冯杰压倒在地。

  手电一照,是吕山。

  冯杰、商俊奎抽枪冲进屋里,厉声喝道:

  “赵启发,你被包围了,赶快出来!”

  没有一丁点声响。

  拉开电灯,屋里屋外搜个遍,连屋棚顶都翻看了一遍,也没有赵启发的影子。

  赵启发跑哪去了?

  女人的美丽是一种伤害

  “哗啦啦”,铁链子一响,7号监室的门开了。

  “杨文清!”

  “有。”

  声音有些朦胧。

  杨文清当时正在睡觉,实际是在假寐,他在半梦半醒之间,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个女人的影象——她千娇百媚,万种风情,把杨文清的心撩拨的像有无数的蚂蚁在爬……画面中的女人就是雨雨,一个真正让他动了心的女孩,他们曾在株洲渡过许多个美丽的夜晚,多么令人难忘啊!杨文清在监号里就是靠回忆这些往事,打发着一个又一个漫漫的长夜。

  听到杨文清三个字,他的心就是“咯噔”一动,怎么,今天提审我?这么长时间没有提审,今天突然提审,是掌握了我什么证据?还是又有谁卖了我?

  杨文清经历过无数次的提审,每次提审都表现的镇定自若,不屑一顾?从杨文清的表情中不难看到这一点儿,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一些。他总是把头埋的很低,这样似乎看起来就显得老实。

  这或许是一种策略吧。

  王仲刚说,不然,正相反,不是有句俗话叫做:“仰头老婆低头汉”,意思是说,你别看一个男人总是勾着头,有时,甚至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窝囊。实际上这种人心里的主意最多,也最会背地里暗算人,不是说,咬人的狗不叫吗?话糟理不糟。

  “这些理论你都是从哪里学的?”我好奇地问。

  “研究前人留下的古训,再在实践中慢慢体会,”王仲刚说:“你千万不要小看这些古训,那是多少代人总结经验教训而留下的精华,可以让我们后人少走很多的弯路。”

  杨文清是典型地属于低头汉,但他不窝囊,且外表清秀,洒脱,要不然怎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大街上擦肩而过时,美丽的雨雨就鬼使神差般地跟着他走了,投进了他的怀抱。

  在雨雨的眼里,杨文清不仅英俊、而且有钱,曾有一时,雨雨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幸福的女人。直到有一天,杨文清突然被抓,伤心至极的雨雨得到了钱振民更有力地呵护,靠在钱振民的那宽大肩膀上,雨雨才真正有了小鸟依人的感觉,像被囚禁过的小鸟突然被放回到树林,浑身每一根羽毛都感到无比的顺畅。

  钱振民才是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雨雨觉得,他比杨文清成熟、稳重,更重要的是他比杨文清更有钱,更能满足自己的一切需要。

  只可惜,可怜的杨文清还被蒙在鼓里呢!

  想到这儿,王仲刚笑了,他看了看刚喊过“报告”进来的杨文清,杨文清只轻轻地扫了他一眼,旋既就把目光移开了,放回到胸前第三颗纽扣上,你怎么知道他的目光是在第三颗纽扣?怎么这么精确?我问。这没什么好神秘的,他说,人在低头思考的时候,目光往往会集中在一个地方,第三颗纽扣是放视线比较舒服的地方,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不过,有时,就是通过这些下意识的动作,习惯,可以了解犯罪分子的性格、爱好,对分析案情有所帮助。总之,破案就是需要心细。

  杨文清被指令坐在一张椅子上。

  他的心里在暗暗地敲鼓,说不怕,那是瞎话,那是装的,世界上哪有不怕死的人?除了傻子、疯子、要不就是神经病。杨文清脑子非常正常,他知道对面坐的主审官是那个王科长,“5·10”专案的头,虽说他并没有正式审过自己,可老听同监号的人说,这个王科长厉害,他的厉害不是打骂,却是友善,还给你烟抽、给你水喝,他慢慢地和你聊天,可聊着聊着就进入了他的圈套……

  “我杨文清绝对不会!”杨文清对自己很有把握,关进来几个月了,我不是一直一声不吭吗,他们还不是把我没法?他们管我叫什么,哑巴,这就对了,一进收容所我就是哑巴,师傅不是说过:“宁可把牢底坐穿,也决不交代一个字”。师傅简直太伟大了,这是他多年总结的一套反侦察经验,他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我。

  杨文清一想到师傅赵喜贵,心中就肃然起敬。他觉得赵喜贵就是他的楷模、他的典范,他的再生父母,要没有当初赵喜贵的那次搭救,我杨文清说不定就活不到现在,就更别说曾有过的那些辉煌了……

  ……

  “杨文清,你对自己的问题考虑的怎么样了?”王仲刚的问话打断了杨文清的思绪,杨文清“啊?”了一声,这是本能的反应,他并不想回答,他还是低着头。

  “杨文清,你采取这种对抗态度,抗拒审查,妄想逃避打击,那是不可能的。对不对?我们完全有能力,有证据把你送上审判台。你不要以为两个多月没有提审你,就抱侥幸心理,那是给你一个思过的机会,希望你能主动地交代自己的问题,揭发别人的问题,只有这样,你才会得到宽大处理,你是个聪明人,自己想一想。”王仲刚说着,掏出烟来,自己点一根,递给杨文清一根。

  杨文清迟疑了一下,没有接,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怕掉入这位王科长的“圈套”,不是已有很多人掉进去了吗?我是决不会上你们的当的!可是,一股淡淡的幽香慢慢地游入到他的鼻孔,再一点儿一点儿地渗进他的肺部,他拼命地翕动着鼻翼……哇!好香啊,久违了,他开始咽口水了。

  ……

  “能不能……给……给我一根烟?”不等说完,杨文清赶紧又把头低下了。

  王仲刚无声地一笑,心说,你这个“哑巴”终于开口了,开口就好。他一下子就感觉到,杨文清是个意志薄弱的人,至少他骨子里有这个弱性,他还没有修炼到刀枪不入,仅仅是烟瘾就让他难以控制。

  有了这一点儿,王仲刚说,非常重要。

  杨文清一口紧似一口,像是在吃烟,烟雾没有顺着鼻孔冒出来,而是几乎都被他吸到肚子里,他像是多年没有吃过饭,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

  烟雾在阳光下袅动着,一丝丝,一缕缕……

  没有人说话,只有路边的马路上偶尔传来一两声汽车的喇叭声。

  “雨雨已经怀孕了。”王仲刚的声音很轻,有点儿像自言自语。

  杨文清手上的烟掉在了地上,很突然。

  停了一会儿,他弯腰去捡,捡了几次,都没能捡起来,他只好直起腰,不然,狂跳的心脏就要从嘴里跳出去,他一只手扶了一下胸口,很快,就又放下去了,赶紧又去拾地上的烟,一下……两下……他的脸都憋红了、紫了、或是白了?说不清是什么颜色了,刚才那句话显然已经把他打晕了。

  王仲刚坐在那里,看着挺悠闲的样子抽着烟,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杨文清。

  烟总算捡起来了,杨文清狠命地吸了两口,他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杨文清,你不想知道那是谁的孩子吗?”王仲刚仍是慢条斯理。

  “是……是我……”杨文清嘴里像含着东西。

  “你?!哼哼,杨文清,你还有那个本事吗?”

  杨文清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猛地抬起头,两眼不解地死死盯着王仲刚。

  “很想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吗?告诉你,是钱振民的。”王仲刚故意一字一句,他想狠狠地激怒杨文清。

  果然,杨文清东北汉子的血性被激起来了,他“呼”地站起来,几乎是在咆哮:“是他?!”

  王仲刚冲他摆摆手说:“你激动什么?坐下。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为朋友们干了些什么,他们对你杨文清又怎么样?你前脚被抓,人家后脚就睡了你的女朋友;你在这儿替朋友两肋插刀,人家却把你的女朋友肚子搞大……你和雨雨还算是有感情的吧?可她为你怀过孩子吗?她还专门从株洲跑来看钱振民,她怎么没提出来要看看你呢?现在怎么样,她和钱振民才几天?常言说:‘朋友之妻不可欺’,这是朋友干的事吗?听说赵喜贵是你的老师,你的救命恩人?钱振民和雨雨的事,他不是照样没管吗?就剩下你还在这儿讲哥们儿义气。你也不要自作聪明,以为你不说,别人也都不说?好了,今天先说到这儿,你回去以后好好想一想,咱们再谈。”王仲刚说完,让干警带走杨文清。

  杨文清一动不动,抱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停了一会儿,他发出了呜咽声,声音渐渐地大起来……

  “王……王干部……我……我真……真糊涂……我交代……我……全交代……杨文清泪流满面地请求。

  “好,你冷静一下,好好讲。”

  王仲刚端给他一杯水,让他平静一下情绪。

  有一刻钟的时间,杨文清的情绪已平静下来,他喝了一口水,抬头用请求的目光看着王仲刚。

  王仲刚又递给他一只烟。

  杨文清开始交代……

  他在八九岁的时候,就没了父母,哥嫂又待他不好,他只有在街上流浪,和一群野孩子,他因个子小,经常挨欺负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次,他们几个小伙伴一起上火车偷东西,被值勤的乘警逮住了,那几个小伙伴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就在这时,一个大哥仗义执言,把他救下来,其他的人被带走了。然后,大哥又带他去吃饭,又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杨文清点头答应了。

  这个大哥就是赵喜贵。

  从此,他跟着赵喜贵走南闯北。赵喜贵教他学偷盗,学如何防范、如何保护自己。他跟着赵喜贵的十几年里,不仅掌握了一套熟练的车上盗窃本领,还和赵喜贵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像手足一般……

  天渐渐黑下来了。

  王仲刚又递给杨文清一支烟:“杨文清,你把赵喜贵作案的情况交代一下。”

  “赵喜贵对我特别好,把好多盗窃的法子也都教给我,可他干活从不让人知道。我们东北那疙瘩的人都知道赵喜贵有两毒(独)。”

  “那两毒(独)?”

  “接人待物心毒,手毒,干活时独干、独占。他在哪次车上干活,怎么干的,干了多少,别人根本就别想知道。”

  “你对这些总要知道一些吧?”

  “过去,他也不让我知道,如果我们这趟出去我没得手,他多少都要给我一点,但他到底掏了多少,我并不知道。直到后来,大概就是去年,他和我、钱振民、大愣子一块儿去南边,在信阳掏心时得手了,可能不少。弟兄们觉得他平时太黑,这次又快过春节了,应该给大伙儿分点儿。正好,信阳那地方的痞子都在场。结果,赵喜贵就是不想分。当天晚上,信阳那几个叫了一帮人把赵喜贵堵在信阳旅社打了一顿,砍了五十多刀。是我和钱振民把他送回的家,就在他买的那套房子里养伤,有的时候是常丽来陪他,有时王玉芬也来,不过,王玉芬来的少。那些日子,我哪也没去,一直陪他,护理他,到他伤好。他觉得我挺铁心的, 这以后干活,他就不背我了。”

  “你把1988年12月你们在178次列车上盗窃两万零七百五十快钱的事交代清楚。”

  杨文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会儿,他早就把头抬起来了。他把目光投向屋顶,认真地想了一会,又继续交代:“那天夜里一点多钟,我和赵喜贵,还有吴殿涛、吴振利从郑州上了178次车……”

  “赵喜贵作案时,你看见了没有?”

  “我看见他上了行李架,知道他要干活了,但没有看清他干活的具体过程。”

  “他是用什么工具打开密码箱的?”

  “他用的是一种进口的管子钳。”

  “他作案之后呢?”

  “我们在商丘下车了,又转车走了。”

  “这次作案盗窃的钱你们是怎么分赃的?”

  “他给了我1000块。给别人多少我不知道。”

  “别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赵喜贵有个特点,那就是不管在哪趟车上,只要他动手,别人就不能再干了。所以,我们在一起干活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是单独干活。”

  “这是为什么?”

  “害怕目标大,被乘警发现。”

  “好,今天就先谈到这儿,你先回去,再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想谈的随时可以找我们。”

  “是。”

  带走杨文清,已是午夜。这时,他们才感到饿了,一连十几个小时的审讯,他们只在这里不停地喝水、抽烟,抽烟、喝水。王仲刚半天都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全身已经麻木了。

  “仲刚,真难为你能想出这一招儿,真绝!一下子就把杨文清这小子打败了。”预审员吴永胜很佩服的口吻。

  陈宁说:“这才叫‘打蛇打在七寸上’。”

  王仲刚慢慢活动着起来:“杨文清总算开口了,他的交代很有价值。这样一来,赵喜贵在178次车上的案子就可以认定了。光这一桩就可以起诉他。”

  “弄个死刑已是没问题了。”吴永胜说。

  “还要有证据砸死它才行。永胜,你休息一下,明天连续审钱振民。另外,把雨雨的口供尽快整理完,再问他一次。派人去一趟株洲,连她和虹艳家一块搜查一下,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可以考虑放她们。雨雨怀孕已经有四个月了吧,总得给她留点时间处理一下这个问题。你们看呢?”王仲刚征询他们二人的意见。

  “这样可以,把价值不大的犯人尽快处理一下,腾出手来,集中打击重要犯人。”

  “陈宁,对钱振民的老婆要重点审查,他那儿肯定有东西。”

  ……

  窗外,夜很静。王仲刚仍没有睡意。是兴奋的吗,不是,现在笑还太早,这仅仅是开始,好比万里长征刚刚迈出的第一步。他说,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很多,比如,到东北追捕赵喜贵的姘头常丽;重点搜查赵喜贵的家、父母、兄弟处;适当的时间,开一个宽严处理大会,对其他犯人采取分化瓦解……总之,压力仍然很大,不过,我这个人总是很乐观,明天阳光依然灿烂,只要看见阳光,我的心情就很好。

  我突然觉得王仲刚很“狡猾”,他的轻松、快乐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因为,我看到了背后一界中国男人,准确地说,是一界中国警察的艰辛、苦涩,还有那沉重的负荷,他们默默地肩挑着,一步一步……

  黄牛拉车的感觉,不是吗?

  “3·20”的最后一个罪犯

  挖地三尺也要把赵启发找出来。冯杰说,我就不信你吕山不开口,你是铁打的吗?不是,我就有办法让你开口,他“哗啦”一声,子弹上了膛。

  “说不说,不说,我打断你的腿。”

  王仲刚说,也难怪冯杰急眼,时间,那是时间的较量,你想啊,吕山多腾一分钟,赵启发就多得一次逃遁的机会,绕了那么多弯儿,费了那么多工夫,岂不是付之东流?

  “快说。”赵玉斌的枪把砸在吕山的后背上。

  吕山心里却叫苦不迭,心说,兄弟呀,我们是上了公安的套儿了,无论如何我是救不了你了,今天你能不能跑了,那就看你的造化了,想到这儿,他无可奈何地说。

  “他已坐马车去三江镇,从那疙瘩进山里。”

  “走多长时间了?”

  “从李金定家回来就走了。”

  “追。”

  对商俊奎来说,这样的经历、感受,心急火燎的感受不是一次了,像他那次翻车受伤和那快要开飞的摩托车,这才是不久前的事,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常言说:好了伤疤才忘了疼,这会儿,商俊奎哪还顾上这些?再加上冯杰也是个急脾气,两个人一劲儿地催着司机。

  “快点,再快点。”

  三江镇,是碾子山区进深山老林的必经之路,他们赶到时,已是凌晨两点半。

  他们没有费劲就摸到了一溜三四间的平房,因为,只有这一家亮着灯。

  赵启发正在和他的朋友喝告别酒,他一想马上进往深山,那群公安就再也抓不到自己了,天高任鸟飞,很快就成为一只自由飞翔的鸟了,赵启发就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他和朋友眉飞色舞讲着他是如何去救他的姐夫……讲得唾沫星儿乱飞。

  突然,赵启发隐约感觉到房顶上有动静,再仔细听又没有了。他想,自己来这儿是神不知,鬼不觉,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吵惊,这一段神经紧张,吓的了。

  “来,兄弟,再干一杯!”啪,是两个玻璃杯子的碰撞声。

  “赵启发,我们是公安部追捕组,你赶快出来。”商俊奎对着门口举枪,子弹已经上了膛。

  “啪”屋里的灯灭了。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个时候,什么生啊、死啊,全没了概念,只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抓住罪犯,这是一种职业特点、或者叫本能吧,王仲刚说,我最不欣赏电视里或真实生活中,当面对一个擒敌英雄,一大群新闻记者七嘴巴舌问:“你那时都想了些什么?怎么想的?”你说能怎么想,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

  冯杰、赵玉斌此时蹲在房顶上,他俩死死地盯着门口。

  门“呼”地开了。两条黑影蹿了出来,每人手里还都操着家伙,直扑迎面而立的商俊奎……

  只是一刹那的光景,冯杰、赵玉斌如雄鹰扑食一样从天而降,一人扑倒一个。

  两副手铐瞬间就戴在了两个黑影的腕上。

  赵启发挡着手电射过来的强光,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地说:“你们太快了。”

  他也许不太清楚,兵贵神速,他或许更想不到的是,他的姐夫吕山此时正在不远处的车里坐着呢!

  又是一个漂亮仗。

  王仲刚说,那个时候,风险(生命的风险)和机遇是并存的,就如毛主席所说:“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一样,正因为有了那些亡命的罪犯,也才造就了这些擒敌勇士,打得那些“东北虎”闻风丧胆,他们说什么:火车好坐,郑州难过,信阳难过,武汉难过……要知道,这些可都是我们郑州铁路公安局管辖的范围。

  12月底,“3·20”案件的另一名罪犯李松林慑于我专政机关的强大攻势,在其家属的规劝下,携带行李到齐齐哈尔市华安区繁荣路派出所投案自首。当日,被移交郑州“5·10”专案组。

  至此,震惊全国的“3·20”特大恶性暴力案件的数名罪犯,在“5·10”专案组的侦察员们六个多月的紧张追捕下,被缉拿归案。

  点了她的要穴

  有必要再说说雨雨。

  雨雨从王仲刚的办公室里出来,一点儿也没有感到轻松,相反,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是啊,雨雨才十八岁,正是花季的年龄,无忧无虑,青春浪漫。这些,她早就没有了。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像大街上那些孕妇一样,挺起大肚子,由丈夫挽着一副骄傲的神态。自己的丈夫在哪?钱振民吗?他算什么,丈夫还是情人?那么刘丽铃呢,那个高傲的女人,她才是他真正的妻子,合法的妻子,自己却什么都不是。

  这又能怪谁呢?想当初自己肯定是被巨大的幸福冲晕了,不然怎么忘了问钱振民有没有妻子孩子,也可能自己当初就是想玩玩儿,并没有真的想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回忆这些往事了,雨雨好悔呀!

  雨雨望着外边的蓝天,我什么时候才能获得自由?她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刚一进监号的门,突然,刘丽铃疯子一样扑过来,冲着雨雨就是一顿拳脚,把雨雨都打懵了,她睁着一双惊魂未定的大眼,两只手却本能地护着肚子,她不明白刘丽铃平时待她那么好,有事没事总是抚摩她的脸蛋,还口口声声说,这是我们大民的福气呀,经常发出类似的感慨。而今天……她是怎么了?

  刘丽铃为什么突然间发疯?我问。王仲刚说,我也是通过后来的审讯才找到了答案。刘丽铃说,我视丈夫在外边找情人是荣耀、是本事,因为这能验证我刘丽铃的魅力,说明我刘丽铃看中的男人没错,有那么多的女人,而且还都是漂亮的女人愿意跟他,被他的魅力所吸引,这就是我的成功,我的骄傲。

  但是,有一点,我是钱振民的合法妻子,我不允许别人怀我丈夫的精血。当我知道雨雨怀孕,我就恨,恨雨雨,更恨钱振民,我知道,雨雨有了孩子也就有了和我争夺的资本,钱振民将来有可能把我一脚踢开,所以雨雨就是我的死对头,我把对钱振民的恨都转加在雨雨身上,我那会儿真的被气疯了。

  王仲刚望着刘丽铃,提起这事她仍有些激动。仅几天的工夫,她憔悴多了,女人真是很脆弱呀,王仲刚想,要不是这件事激怒了刘丽铃,她也不会主动要求提审,并且一口气全交代了。

  “1988年以来,我三下河南、湖北、湖南,钱振民先后四次给我现金三万五千元,还有一回他从南方回来时,给过我三枚金戒指、金耳环一对,金项链一条,还有不少现金。去年七月钱振民回家的时候,他花了两千元买了十米地毯、一个吸尘器、一台落地扇。另外,我三次南下也花了不少钱,这些钱都是他偷来的。”

  ……

  “钱振民除了给我钱外,我听说他在外地给他大哥汇过钱,还给他二哥汇过,还给他弟弟、大嫂都汇过,这都是听他二嫂说的,他给他二嫂汇过一千五百块。他只要一回东北,就给他妈钱。我曾问他给他们钱的事,他不承认,为这事我们还吵了一架……”

  ……

  “……我还听钱振民说过,赵喜贵花三、四万块钱,在齐齐哈尔市龙沙区二马路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并且还买过两辆小汽车。”

  ……

  “我愿意交出现有的存款、衣物,并退回吃穿用的全部赃款,以求宽大处理。”

  “共有多少钱和东西?”

  “存折两万元,死期、定期五年,金戒指三个,金手链一条,金项链一条,现在都放在我母亲那里。”

  “你给你母亲写封信,让她把你交代的钱和赃物交给我们去的同志。”

  “好。”

  刘丽铃开始写家书,一封特殊的家书。我当时就想,父母养我们儿女一场,也许并不指望我们回报他们什么,有一首歌怎么唱了:“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只图一辈子平平安安。”王仲刚说,我当时听完这首歌,就有感动,我觉得这首歌唱出了爱、父母对儿女那种无私的爱,唱出了情,父母儿女之间的亲情。刘丽铃也是位母亲,她在给母亲写信的时候,不是平安家书,而是特殊场合下的一封特殊的信,她心里会是种什么滋味呢?

  王仲刚说:“刘丽铃,专案组说话算话,如果你交代的情况属实,我们准备政策兑现,适当的时候放你回家。”

  刘丽铃睁着一双惊诧的眼睛:“真的?那……王科长,我,我谢谢你了。”

  王仲刚让把刘丽铃送回审查站,当即提笔拟文——

  铁道部公安局刑侦处:

  现将钱振民之妻刘丽铃的《检举信》《给妈妈的信》传去,请哈局转齐铁分局并烦交“5·10”专案组赴东北追捕组。

  刘丽铃口头交代:钱犯在钱母处可能放有四万元左右,对其母无论态度如何,必须收审。对其兄嫂,可视情收审,其他有关人员斟定。其母带回郑州,与钱犯见面,若其母口供较好,可让她给钱犯写一封规劝信传郑,以便进攻钱振民。刘丽铃写给钱母的信中提到退赔两千元及三百元路费,连同其他追回赃款一并带回。

  郑州“5·10”专案组

  附刘丽铃的检举信——

  据我所知,钱振民可能放在他妈妈那里钱或存折。

  这些事,我在1988年10月份左右,听钱振民他二嫂讲的,他妈妈有一天在邻居家打麻将,邻居的姑娘看见钱振民给了他妈妈很多钱,具体多少我不知道。

  有时,钱振民给他哥哥汇钱,他哥哥也把钱放在他妈妈那里保管。

  检举人:刘丽铃

  1989年10月28日

  刘丽铃给母亲的信——

  妈妈您好:

  我现在已在郑州铁路审查站一个多月了,我的问题都向公安机关讲清楚了,情况也都知道了,现在求得从宽处理,争取早日与你们团聚,见到我可爱的孩子。

  今去信,请妈妈见信后,想尽一切办法速给我借2000元钱,我求妈妈帮帮忙,回去后我一定尽力还你,这2000元钱是平时花钱振民的零花钱,请妈妈替我退还(这钱见信后速汇来)汇到郑州铁路公安局。另外,再加汇300元钱,这钱是我回去的路费钱,就不用你们来接我了。

  女儿 铃

  打蛇打在七寸上

  灯光下,王仲刚打量着来人,个子不高,三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双不大的眼睛提溜溜乱转,他一副讨好的表情望着王仲刚。

  “坐吧。”王仲刚很客气地指着一把椅子说。

  此人叫石明,是一个老贼,和钱振民押同一监号,他因一起车上拎包案件被刑拘,已经批捕,他立功心切,经常主动报告钱振民的一些行为动态。王仲刚认真看过他的卷宗,认为可以用他来监视钱振民。

  石明回忆说:“11月份的一天,临号的赵喜贵被提审,当他路过我们监号门口,钱振民早就扒在监号的小窗户上,赵喜贵还冲他点点头,像是传送什么暗号。后来整个那个上午,钱振民都心神不安,来回在房间里走动。到中午的时候,钱振民问送饭的一个劳改人员:‘赵喜贵在提审时讲了些什么?’那人告诉钱振民:‘都说了,连你的也揭发了。’钱振民马上说:‘这下可全完了,我们一起干了十多万,两个脑袋都保不住了……他讲我也不讲。哼,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钱振民还说了些什么?”

  石明说:“我也不明白是啥意思,钱振民反复重复着一句话:‘怎么会呢,我们俩定好的呀!’……”

  王仲刚说:“石明,你反映的这些情况很好,你回去后,要多和钱振民交往、聊天,有什么事情,他说些什么话你要随时向我们报告,但要注意保密。”

  “好,我一定。”

  钱振民近来有些异样。

  他侧脸儿躺在木地板上望着窗外,有一片梧桐树的叶子挂在窗棂上摇摇晃晃,把他的眼睛都晃酸了。

  他的家乡东北,这个时节哪里还看的见树叶,早就寒风刺骨满目凋零了。倒是满树的“雾凇”在雪后初晴的早上,让阳光照得格外刺眼,小风一过,就会有雪粉争先钻进脖颈里,惊得人嗷嗷叫着、跑着,这是东北特有的风景。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钱振民感到奇怪,为什么近来老是想起过去的往事,一幕幕搅的他无法入睡,刚一闭眼,一个影子就慢慢地向他划来,走走停停,像是有满怀心事。一身棉袄、棉裤看不清颜色,脑后挽着一个馒头般大小的发缵,虽看不清面部,钱振民还是一眼就认出是他的母亲,他一阵惊喜,一连声地喊着:妈……妈……

  他醒了,却原来是个梦,白日梦。

  “哗啦”监号的门开了,进来了两个人。

  “钱振民,日子过的不赖呀,做啥好梦呢?”钱振民一听就知道是冯杰,他揉揉眼睛,慢腾腾地坐起来。

  “是啊,这哪像是来接受审查,我看你是来这疙瘩享福来了。”商俊奎说着一屁股就坐在了地板上。

  钱振民呆呆地望着他俩,说实话,他还真有点佩服他俩,尤其是冯杰,株洲那次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就是眼前这个比自己低半个头的小警察,决定了他今天坐这小黑屋子里做白日梦的命运,他开始有些恨,恨这些抓他的警察,现在他已经不恨了,常言说:常在河边站,焉有不湿鞋?况且,恨有什么用呢?目前,也只有管住自己这张嘴……

  “钱振民,你老婆可是啥都替你交代了,你准备啥时候开口,是不是等着再把你母亲接来,好好劝劝你,你才能想通?”

  “不,不要……你们不要抓我的母亲……”钱振民用祈求的目光望着他俩。

  “哼!这会儿想起孝顺来了?晚了,连老娘、老婆都保不住,你说说你混得算什么男子汉?害得一家人跟着你住这小黑屋。”

  这句话岂不正中钱振民的要害,他就这一件揪心的事,让你们给拽出来了,难道你们会神机妙算不成?!王仲刚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神秘的,从刘丽铃的口供中不难看出钱振民是个孝子,他曾多次给他的母亲寄钱。感情这东西说不清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情愫,不同的牵挂,就像我,最让我动心牵挂的是我的奶奶,这并不等于我不爱母亲、父亲其他亲人。

  “是啊,你都不知道,专案组谁都不愿来审你的案子。为啥?人家可不愿在这儿泡时间。反正,你泡有你老娘和妻子陪着,狠泡呗,对不,这不我们哥俩想,不管咋说,咱们还算是有交情的,不冲你,也冲你老娘和老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这天,一天比一天冷了,你总不能让她们俩,不,是她们三个,还有你的情人雨雨,在这里陪着你过春节吧,人心可都是肉长得的呀!”冯杰发着感慨。

  ……

  钱振民感激地望着他俩,嘴唇蠕动了几下。

  这一招还真管用。王仲刚说,赵喜贵、钱振民不愧是惯盗,在大量的赃款、赃物面前仍是死不认帐,这让专案组的人很头疼,没有口供就影响定罪,一时间,如何撬开他俩的嘴成了专案组的中心议题。

  我琢磨着,钱振民在众多的贼里讲哥们义气是出了名的,何不在这一点做作文章。冯杰和商俊奎跟他打交道最多,他俩身上又都有男子汉的豪气,容易和钱振民接近,再以“救星”的身份和他交心取得他的信任后,一点一点地从他嘴里往外掏……

  “其实,我真的没啥事,我只是摘挂了不少次,那盗窃的活儿我基本没干过,我不要我这脑袋了?要说完全没有那也不对,这是你们二位干部,我才说心里话。我就在150次客车上掏过一次‘心’。”

  “什么时间?”

  “就是1988年的10月份罢。”

  “掏了多少?”

  “八千来块。”

  “还有没有了?”

  “……”

  钱振民接下来讲的几件事都是别人的,和他自己无关。问他平时出手阔绰,钱是从哪来的,他一口咬定是赌博赢的,他讲起牌桌上的趣事口若悬河,并且两眼放光,一副痴迷的样子。

  王仲刚听完冯杰和商俊奎的汇报,就说:“反正钱振民这个‘赖皮户’就承包给你们俩了,你们只管去和他泡,他是属牙膏的,你得一点一点地往外挤……”

  冯杰和商俊奎按着吩咐就天天提审钱振民。

  “二位干部,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真的,我自己和我知道别人的全部交待了,你们别抓我妈放过我老婆吧。”

  “钱振民,你揭发了那么多案子是不错,可还有一个人你这么只字不提呀?”商俊奎慢条斯理地问。

  “谁……”

  “赵喜贵。”

  “他的事儿,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天地良心,谁他妈知道的是小狗生的,是这个。”他做了个手势。

  冯杰说:“好啦,好啦,你们东北的谁不知道你和赵喜贵好的是穿一条裤子还嫌肥,他干什么你能不知道,开玩笑。”

  “冯干部,好是好。可干盗窃那玩意,赵喜贵从不和别人搭帮,包括我,只要有人在,哪怕活再大,他也不干,他是绝对不让人知道他干活的,不信,你们可以问问杨文清,他们关系也不错。”

  “那好,把你自己的事情好好交待一下。”

  钱振民的头摇的拨郎鼓似的:“不能再讲了,我得保脑袋。我信任你们俩,才讲了那么多心里话……我自信别人揭发不出我的任何问题。”

  “好哇,你只要相信自己就行。”

  真是条狡猾的狐狸!王仲刚说,狐狸再狡猾终究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对,拿出最有效的一招,保证能够击垮他!

  为了不孝的悲哀

  12月13日。

  一大早,王仲刚就来到审讯室。

  钱振民进门的时候,一脸的迷惑。他和王仲刚的目光对峙了足足有一分钟,最后,还是被王仲刚那锐利的目光给压垮了,半天没有抬起头来。王仲刚说,他毕竟做贼心虚,故意装出来一种气势,是为了更好地掩盖自己。然而,邪不压正。

  “钱振民,最近一段怎么样?”

  “还可以。”

  钱振民漫不经心地应着,心里却想,这帮公安不知在耍什么花招,先是冯杰和商俊奎天天哥们义气讲一大堆,我都巧妙地把他们给糊弄了,可今天又换了这个王科长,早就听说他厉害,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高招。

  “在号里,没有挨打吧?”

  王仲刚故意这么问,是想看看钱振民的反映。

  “挨打?……没有。”

  钱振民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心说,哼!要打也是我打别人,一辈子也轮不到别人打我,我是谁呀!

  “在这儿还住得惯吗?”王仲刚不经意的口气像是在聊天。

  “嘿,在这儿还有什么住得惯住不惯。”钱振民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钱振民,你说,我们对你怎么样?”

  “够意思。”

  “我们对你够意思,可你就不够意思了。”

  “我怎么不够意思,该交代的我不是都交代了吗?”

  “是,你是交待了。可你那交代的都是什么?几件是你自己的?几件是赵喜贵的?钱振民,你不要自作聪明,你揭发别人的问题无非是为了给我们造成一个错觉,认为你在认真坦白,有立功赎罪的态度。可你这样干的主要目的是想让我们放了你老婆,不抓你母亲。我没说错吧?对赵喜贵,你比谁都了解,你不是不知道他作案的情况,而是你不愿讲,不敢讲。因为,你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讲他的问题实质上就是讲你自己的,对不对?赵喜贵的作案情况,你是清楚的,只是知道的多少而已,不知道是不可能的……钱振民,你到现在还想凭老办法逃避打击,这一次是不可能的。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彻底坦白自己的罪行,争取政府的宽大,这一点儿你只管放心,‘5,10’是说话算话的。那么,另一条就是坚决抗拒到底,这也好办,就是你一句不说,我们也会有证据处理你。法律是重证据,不轻信口供。有没有你的口供我们都会有证据的。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自己的路靠你自己来走。”

  钱振民一直静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说,他是看似平静,可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心说,这个王科长果然厉害,他不仅对我的一言一行,包括我怎么想的,他都了如指掌,不过……我只要不开口你们就拿我没辙。

  沉默。

  久久地沉默。

  有一缕阳光从门缝里钻进来,斜射在墙上,顿时,屋子里感觉暖和了许多。钱振民缩了缩脖子,他大概是躲避那缕阳光,太新鲜、太刺眼了。

  “钱振民,来这儿多长时间了?”

  钱振民没有抬头,只是撩了一下眼皮:“三个多月了。”

  “眼看就过年了,不想家吗?”

  钱振民心说,想不想家,谁也不愿在这呆着,更何况……这不是故意逗“咳嗽”吗?他“哼”了一声,不过是在心里。

  “我猜着,你肯定有一年没有回家了,你是不是很想见一个人?”王仲刚说着抿了一口茶,好香啊,地道的信阳毛尖。

  “谁?”这个字刚一出口,钱振民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我谁也不想见。”

  “真的吗?”

  “真的。”

  王仲刚微微一笑,冲门口打了个手势。

  关着的门“吱扭”一声开了,最先跑进来的还是那缕阳光,只是更大更饱满了。被阳光和冷气裹着的那个人,还没等站稳,模糊中首先跳入钱振民眼帘的是那个圆圆的发缵,钱振民心里“咯噔”一下,腿一软,身子差一点儿从椅子上滑下来。

  “妈……妈您……咋……咋来了?”

  钱振民的母亲抬头看着他,嘴唇颤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抹着眼泪,她走到钱振民的跟前,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抚摩着他的头发。

  “妈,儿子……儿子对不起您。”

  “大民哪……你……就改了吧……。”

  “妈……”

  这时,门又开了,跟随阳光走进来的是刘丽铃。这是非常感人的一幕,王仲刚说,刘丽铃一进审讯室,三个人就扑在了一起,两个女人的哭泣声让人心碎,让人不忍目睹眼前的画面,钱振民几乎是跪在地上,他的母亲和妻子依偎着他,没有言语,没有规劝,只有眼泪,这个时候,眼泪就是最好的语言,最好的表达方式。

  可怜天下父母心,王仲刚说,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钱振民的母亲穿一件深色的棉袄,衣服的下摆和两个袖口有星星点点的棉花散落着,破旧、寒酸。钱振民作为男人,一个在外边闯荡世界的男人(抛开他是一个罪犯不说)不能给母亲带来幸福的生活,却让母亲受到连累(仅是在寒冷的季节蹲小黑屋子吗?不,重要的是没有了自由)儿子戴着一副锃亮的手铐,母亲伸出去的手……该落在哪里?还有媳妇和在家里遥盼着父母和奶奶回家的孩子,母亲的心能不碎吗?

  钱振民早就没有了往日的洒脱,哭得一塌糊涂。

  王仲刚心里也是涩涩的,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爬,他干咳几声,点着一根烟平静了一下思绪。他觉得是时候了,就示意干警把他们母子三人分开。

  两个女人被带走了。

  钱振民抬起一双泪眼,用乞求的口吻:“能给我只烟吗?”

  看得出,他是想用烟来稳定情绪,钱振民平时没有烟瘾,他在被审讯时也从不要烟,这些,王仲刚说,我们都了如指掌,每个罪犯的嗜好、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这样,便于抓住罪犯的弱点,打开突破口,这是审讯的诀窍。

  沉默,只有活动着的烟雾和流动着的空气,还有那一缕捣蛋的阳光顺着门缝扫来荡去。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王科长,能……不能让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下午再谈?”

  “可以。”

  下午。

  钱振民显得很平静,他说:“那是1988年10月份左右,我和赵喜贵、杨志刚、王天生和王齐上株洲、新渝之间的一列直快,我掏了一千三;还和幺福军在131 次车上盗了三个密码箱,我把箱子放在车门外脚踏板上,结果进洛阳东站时掉了两只,这两只里有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剩下那一只里有一件衬衣,一条裤子,两个苹果。吴殿涛还在243上掏过一万五、六千元。还有一次,吴殿涛、杨林、战武在武昌到湛江的167上,吴殿涛掏了三千五,这两起我都在场。还是这一年,盛狗子在150车上掏心两千元,我也在场。”

  过了一会儿,钱振民口气很坚决地说:“没有了,绝对没有了,也不会再有别的任何一起案子会扯到我身上了。”

  “那赵喜贵的案子呢?”

  “他作的案子,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东北吃我们这碗饭的谁不知道,他干活独是出了名的。他从来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事。”

  带走了钱振民,王仲刚并没有感到轻松,从钱振民目前交待的案子,还不足以把这个大盗送上断头台,那个赵喜贵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怎么样才能攻破这两个堡垒呢?

  游子的感激是报答

  华灯初上。

  王仲刚骑着那辆破旧自行车,穿梭在人流中。冬季的郑州,除了灰白的马路和喧闹的人群,偶尔还有几片梧桐树的叶子,在半空中画着弧线和略微带着哨音的风嬉戏着、追逐着,这就是冬天唯一可看的风景了。

  王仲刚将自行车停在一家叫“老地方”的饭馆门口,还没等他进屋,和他约见的人已经迎在了门口。

  “王科长,你好,你好。”

  和王仲刚握手的这个人叫游子,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就没有父母,到处流浪,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他个子不高,理个小平头,两只眼睛转动的速度很快,一看便知他的机灵。他是王仲刚多年来一直使用的一个线人。早在86年,王仲刚曾带着他到兰州、甘肃、青海侦察一个毒品大案,让他乔装打扮,打入犯罪分子内部,很快帮着摸清了情况,为破获这起毒品大案立了功。

  王仲刚说,只要一遇到疑难大案,我就找到他。他对犯罪分子的生活习性非常熟悉和了解,夸张一点说,他用鼻子就能闻着犯罪分子的气味,因为,他就是在这种气味中熏大的,很快就能和犯罪分子交上朋友,我们就是利用游子的这种优势破了好多的大案。后来,我给上边写了个申请,帮游子在车站里边开了个小买部,专买糖、烟、酒和食品。有了生活保障,游子真正学好了。他还经常出入公共场所,如:火车汽车上、舞厅,不过,大部分是带着我派给他的“任务”。你问他这种身份叫什么,也没有准确的名字,反正我们管他们叫“二老便”。

  “游子,最近生意怎么样,一切都好吧?”王仲刚和游子握着手,话说的很真诚。

  “还好,还好,我游子能有今天还不多亏你王科长……”

  “游子,咱们是多年的老搭档了,还跟我客气?”

  “不是客气,是……是真心的。”游子忙着辩解。

  ……

  两个人你敬我碰,二两酒下肚,游子就开始拍胸脯了。

  “王科长,你就直说吧,这回需要我做啥?”

  “好,爽快!”王仲刚端起酒杯,两个玻璃杯的撞击声很清脆。

  还没等王仲刚说完来意,游子已经站起来了:“我游子若不是碰上你王科长,几回都死过了,哪还会有今天?”

  “只是这一次任务比较特殊,你会吃些苦……”

  ……

  很快,游子被关进了7号监室,和赵喜贵做了“室友”。

  回家的感觉真好

  1989年12月18日。

  这个下午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可对刘丽铃来说却是个终生难忘的日子,她穿起她最漂亮的衣服,没有镜子,她就前后左右勾着头照量,要是有那条闪着星光的丝巾系在脖子上点缀一下,那才是画龙点睛,神韵就出来了,女人的神韵,或者叫女人的韵味?再洒上几滴香水,一缕淡淡的幽香慢慢飘散开去……

  刘丽铃激动得有点晕了。

  宽严大会在收容所的院子里召开。

  刘丽铃、袁宏被宣布立即释放。

  刘丽铃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走上台,激动地腿有些打颤,想当初和钱振民结婚都不曾这么激动。她知道,这次大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从此获得自由,还有他全家的幸福,终身的幸福,都是在这一瞬间所决定和完成的。

  “东北的老乡们,希望你们不要再等待观望了。我原来也不相信政府,现在我相信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钱振民,我希望你能够老老实实地早日讲清自己的问题,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早一天回家,夫妻团聚,父子团聚。我回家后带着孩子等着你……”

  接着,刘丽铃读了钱振民的大哥写给钱振民的规劝信。

  这一切,刘丽铃都是伴着眼泪完成的。还有雨雨也一样,她虽说也在这次释放之列,可自己该怎么办,回家吗?扛着个大肚子,去医院打掉?可腹中的婴儿已经会动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她)就会用小脚一下一下地踢她,那是生命的召唤,也是他们母子(母女)特殊的交流,母子连心哪,虽说雨雨只有十八岁,可她体会到了,从此,她对生命也有了全新的阐释。

  只可惜,这个孩子没有名份。将来有一天,钱振民出来了,有刘丽铃和他的儿子张着双臂等着他,那么,我和腹中的这个孩子……

  雨雨想不下去了。

  王仲刚说,看着雨雨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收容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没有重获自由的那份欢欣、那份雀跃,有的只是沉重、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所无法担起的那份沉重。雨雨很值得同情对吗?何止是同情,那么是可怜她吗?也不完全,她留下更多应该是一串深深地思考……

  大会接下来是在一片哭声中进行的。

  王仲刚即席讲话:“我们公安机关从来是说话算数的,‘5·10’更是说话算数的。今天,我们释放了袁宏、刘丽铃他们五个人,就是表明了我们的态度。罪恶不在大小,关键在认罪态度,只要态度好,我们就会从宽处理,甚至不处理,我们是要给每一个犯了法的人留一条生路,我们是敢抓敢放,凡今天会后主动交代问题的一律从宽处理,凡揭发他人重大犯罪问题属实的,也一律按立功对待!我们希望你们放下思想包袱,轻装上阵,我们公安机关决不会把你往死路上推的。只有那些顽抗到底,拒不交代的人才是死路一条。我郑重地告诉个别人,不要顽固不化,早一点坦白交代,才能争取出路……你们好好想一想,你们中间许多人还很年轻,有的刚有孩子,有的准备结婚,你们自己想过没有,你们的父母、妻子、情人、孩子在家里有多么希望你们早一天回到家中。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没有孝敬老人、体贴妻儿之心哪?不要让你的父母、妻子儿女、情人再为你们担忧、受怕了!早日觉悟,我们是欢迎的……”

  哭声渐渐地大了,最后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先是女号哭,又带动了男号,男女混杂成一片哭的海洋。

  王仲刚说,这次大会对犯人的心里触动很大,求生、渴望自由在这个时候比金钱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重要,况且,感情的闸门一旦被打开,就好比决堤的洪水喷薄而出,所以,会后的那个讨论会开得非常成功,(会后,有7人主动交代问题13件)各个监号的气氛异常活跃,尤其是七、八、九,也就是关押赵喜贵、杨文清、钱振民的三个监号,都发生了故事。

  树倒猢狲散

  先说杨文清。

  自上次王仲刚提审他之后,回到监号,杨文清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天天坐在屋内的一角,低头沉思。

  王仲刚的那句话,也就是“雨雨怀孕了”,并且是钱振民的孩子,这句话击中了杨文清的要害。钱振民,这个曾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人,居然干出这样的事,他还是个男人吗?那么我呢,别人睡了自己的女人,我还算个男人吗?杨文清开始怀疑了,怀疑他自己、他的朋友、他的人生观,一切地一切,他都怀疑了,他二十几年来建立的人生信条——那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肝胆相照……在顷刻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就像菩提树下的释迦牟尼第八天后突然发现东边的天际霞光万道,整个人都空灵了。

  杨文清当然是另外一种意义的空灵。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他的师傅赵喜贵,此时他的心里是矛盾的,讲句良心话,他很感激赵喜贵,这种感激是从骨子里发出了。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身在外,望着月亮,曾无数次发誓,要用毕生的付出来报答他的师傅,他曾信奉:“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滴水之恩,更何况是赵喜贵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也就是再生父母的概念,你别看杨文清没受过多少教育,用杨文清的话说,社会这个大课堂教会了我很多,我就是靠着这些“资本”在社会上闯荡。

  这也算是“资本”吗?

  杨文清开始迷惑了,包括对他的师傅赵喜贵。那个王科长怎么说的?钱振民和雨雨勾搭成奸,师傅肯定知道,他们都在株洲,而且钱、赵他俩轻易是不分开的,钱振民的一举一动,赵喜贵都了如指掌,他为什么不劝一劝,是怕得罪钱振民,还是根本没把我杨文清放在眼里?那么,那次喝血酒、拜把子,全都是假的吗?我是个傻瓜,是别人把我卖了,我还帮人家虔诚地数钱,十足的傻瓜。

  杨文清觉得他被愚弄了,彻头彻尾地被愚弄了。

  “他们全他妈的是混蛋!”

  杨文清大叫一声,一拳打在墙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哭声把杨文清唤醒了。他重新有了意识,他知道,外面在开宽严大会,很快就会有一些人获得自由了,去和父母、亲人团聚,真另人羡慕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没有一点儿关系。我一没父母、二没亲人,可以说无牵无挂,等等,雨雨?……对,雨雨,他听见了那个曾让他梦牵魂绕的女人的名字,他也在这次释放之列,她怎么样,她还好吗?

  杨文清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心说,杨文清呀,杨文清,你怎么这么没有血性,一个随便就跟别人跑了的女人,不,是婊子,婊子这个词,用在这样的女人身上,是再合适也不过了,这样的婊子你还念及他干什么?!

  他开始怒火中烧了,不,是妒火。他恨不能把钱振民和雨雨碎尸万断,还有赵喜贵,什么他妈的狗屁哥们,全他妈的是混蛋,混蛋!

  杨文清嚎叫着,扑向大门。

  “报告,我要求提审,我讲,我全交代!”

  这事发生在宽严大会的第二天。

  他交代和检举案件十二起,其中,他个人直接作案四起:

  1988年6月、7月在太原至郑州的171次车上掏心二千元;

  1988年7月在西安至广州的271次车上掏心一千三百元;7、8月在郑州至永定门的416次车上掏心一千五百元;

  12月3日在西宁至上海的178次车上掏心五百元。

  另外,交代参与作特大案件四起,总价值六万余元。特别检举了赵喜贵特大案件六起,总价值十一万多元。

  杨文清的认罪,对从严从重打击拒不招供的江洋大盗赵喜贵起到了重要的证据作用,也为打击特大抢劫盗窃犯吴殿涛提供了直接证据。

  钱振民的泪绵延不绝。

  今天我是怎么了?活了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涕水横流,像女人似的。不是说: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吗?可如今……已经管不住自己了。

  从扩音喇叭里传来刘丽铃的哽咽的声音:“……钱振民,我和孩子等你回家……回家,回家,这两个字无限地放大,放大……把他的脑袋都快炸裂了,他拼命地用两个拳头垂着太阳穴,“咚咚……”掷地有声。

  他闭上眼睛,头顶在冰凉的墙上。这时,那个画面又出现了:一身看不清颜色的棉袄、棉裤,脑后挽着一个像馒头样的发缵,颤颤微微地向他走来,还有那两行清晰的泪水,不,不是两行,是满脸,纵横交错着,把他的心都揉碎了。

  家真好。母亲和妻子就要回家了,还有雨雨,那个多情的小姑娘,她们都要回家了,这多少让他感到欣慰。尤其对雨雨,他一直有良心上的不安,她才十八岁,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却要马上面临着当母亲,她能承受吗、能适应吗?一边是母亲、妻子、孩子,一边是情人和即将降生的自己的骨血,手心、手背都是肉,咬咬那边都是疼,怎么办!

  我必须出去,一定出去,否则,她们……

  这个时候,在钱振民的意识里,男人的那种责任感渐渐地占了上峰,到最后完全统治了他,什么哥们义气,两肋插刀……的那些事,在至亲骨肉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一点一点地溃败了。

  他在心里说:“大哥,兄弟对不起你了,谁让我们都是人生父母养……是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呢?难道你不也是?设身处地地想想吧,这样,你就不会埋怨兄弟对不起你了,况且,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王仲刚说,钱振民要求提审也是在宽严大会的第二天,当时我正在审讯杨文清。钱振民执意非见我,和杨文清一样,他说:“他钱振民的命就在我王仲刚的手里捏着,”这话很夸张,但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个大盗开始相信我们政府的政策,“坦白从宽”,“5·10”说话算话,这给“5·10”最后的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王科长,你放了我母亲、老婆,我信了你们的话,今天,我全交待。”

  “好,是条汉子。”王仲刚冲着他竖了一下大拇指。

  钱振民一改往日的赖皮像,一脸的庄重感,仿佛他要做一件神圣的事情。王仲刚说,钱振民有这种神态、表情一点也不奇怪,他肯定是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反复权衡利弊之后,才要求提审,这对他来说很不容易。

  “我揭发赵喜贵。一次是在1988年10月28日他、幺福军和我在243次车上盗窃了一万七千五,还有6月份在150次车上赵喜贵、吴殿涛、杨文清,偷了二万四千多块。我说的全是真的,我拿脑袋担保。”

  钱振民、杨文清所揭发的赵喜贵作案口供相吻合。

  偷盗是一门儿艺术

  游子狼吞虎咽地吃着烧鸡。

  灯光下,王仲刚和善地看着他,不时地会提醒一句:“慢点吃,小心别噎着。”

  “没……没事儿……”游子因嘴里塞满了东西,话说的含糊不清。

  等游子吃的差不多时,王仲刚说:“这一段让你受苦了,我一定申请争取多给你一些补助。”

  “王科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游子能有今天,不都是你王科长给的吗?”

  “不说这些了,快说说赵喜贵近来的情况。”

  “赵喜贵这一段有些反常,没有以前那么稳当了,他不大给我讲过去的辉煌事了,老是显得蔫蔫地,听见隔壁的监号门一想,他总是很快站起来,几乎是跑到门口,打开小门,向外张望。完了,就一句话不说,我怎么逗他,他都没啥反映。对了,那次宽严大会以后,他就更没话了,像个哑巴似的……”

  赵喜贵已经有一些感觉了。王仲刚说,一个是他的徒弟、一个是他的哥们,住监号,又都是他的邻居,他们频繁地被提审,他们的嘴严吗?这一点儿赵喜贵是没有把握的。从游子讲的赵喜贵近来的情况分析,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赵喜贵了,王仲刚清楚地记得那次审讯。

  ……

  “赵喜贵,你这样对抗下去,知道后果吗?”

  “不就是枪毙吗?随便。”

  “看来,你是不打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啦?”

  “有什么后路可留的?实话说吧,别看你是这么大一个专案组的头,可要论懂法,你不见得有我懂得多。我经过那么多次判刑改造,得出一条经验,什么问题都不能交代。我不能交代,我知道我的罪有多大,我得保自己的脑袋。说实在的,这偷盗都不应该论罪,这是一门艺术,一门高级艺术,你知道《国际刑法学》对盗窃是怎么下的定义吗?我告诉你,在《国际刑法学》上说:‘盗窃,是乘他人不备,将他人之物占为己有。’你看,这‘乘人不备’,这不能不算艺术吧?我就看不起那些掂着刀子干的,那都是低级的人干的事,没教养。”

  “这么说,你是有教养?”

  赵喜贵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细长的眉毛一挑(一副女人的眉毛)嘴一撇:“最起码我没有干过伤人的事吧。你们并没有抓住我的手,没有拿到我的证据。所以,我不会往你们设的圈套里跳。交代?我还不知道中国的法律是咋回事?坦白从严,抗拒从宽。当然,我不是抗拒,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交代的。我抗拒什么?”

  “你是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王仲刚的话软中带硬。

  “只要你们有证据,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是一句话也不会说的。”

  ……

  另一种母亲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赵喜贵的母亲,王仲刚说,她给我留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可以说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在我的意识里,天下最伟大的是母亲,最伟大的爱就是母爱,所以,我始终认为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都一样的慈爱,一样的善良。

  然而,赵喜贵的母亲却很特殊。

  当追捕组奉命赴东北找到赵喜贵母亲的家,他的母亲当时正在家里打麻将,嘴里还叼着一个粗粗的旱烟卷。追捕组的同志出示了证明,刚一提到赵喜贵三个字,没想到她哼了一声,从鼻孔里喷出一缕长长的烟雾。

  “赵喜贵?赵喜贵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说这话时,并没有放下手里的麻将牌。

  “他不是你的儿子吗?”追捕组的人有些迷惑了。

  “儿子?我没有这样的儿子,你们给我痛快滚出去,不然,可别说我不客气!”说着就从门后操棍子。

  ……

  “她是恨她的儿子不争气吗?”我问。

  “哪啦,根本不是!”王仲刚说,她这样做分明是在耍花招,她撒泼是为了阻止追捕组对他家进行搜查。后来,她被强行带到郑州审查站,我第一眼见到她,着实吃了一惊,如果不是被点着这是赵喜贵的母亲,我还以为抓来了个东北大汉,见她五大三粗的样子,脸上的毛孔很粗,手指上夹着一支旱烟卷,说话也瓮声瓮气地,看不出一点儿女性的特征,更别说从她身上发现母性的慈爱了。

  “你知道吗,你手上戴的戒指,是你儿子偷来的,按规定我们必须收回。”王仲刚说:“我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你猜怎么着,她听了这话,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有半袋烟的工夫,突然,她身子一软,躺倒在地,两眼上翻,口吐白沫……”

  “她是犯病了吧?”

  “是犯病,是一种‘赖病’。”王仲刚说着,自己先笑了,这真是磕瓜子磕出个臭虫……啥仁(人)都有,干我们这种职业,见的多了,也就不为怪了。后来,只要一提到她手上的那个戒指,她就故伎重演。

  赵喜贵的老婆王玉芬说:“从我一进赵家的门,已数不清我婆婆犯过多少次这样的‘病’了,只要和人吵嚷几句,(不管是和家人还是邻居)她就会倒在地上……几乎都快成家常便饭了。”

  这就是赵喜贵的母亲。

  东北追捕组在环境生疏的情况下,克服种种困难。根据《关于对在押犯赵喜贵有关窝脏场所采取果断措施的紧急通报》要求,先后在赵家及其它九处所追缴:

  赃款:十一万三千五百元(含存折七个);

  两室一厅住宅一套,是赵喜贵花赃款三万九千元从齐齐哈尔市房产开发公司购买的;

  金戒指四枚,(白金、黄金各两枚)金耳环一副。

  根据赵喜贵的姘头虹艳本人交代:赵喜贵与她姘居后,给了她五千元。赵喜贵、钱振民两人有个密码箱,里面装的全是钱。1989年6月,赵喜贵送给虹艳自动电脑录音机一台,照相机一架。

  从株洲虹艳处追回:

  赃款:一万三千五百元;港币八十元;照相机一架;计算器两个;小型自动电脑录音机一台;密码箱一个;高档衣裙七件;玩具长毛狗两个;稳压器一个。

  钱振民又交代了两万九千元的现金下落,并对具体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同病相怜

  王玉芬有点坐不住了。

  刘丽铃走了,雨雨走了,虹艳走了,还有……,她熟悉的几个“室友”或者叫“难友”都纷纷走了,尤其是刘丽铃的走,对她触动很大。她清楚地记得那次宽严大会,刘丽铃在台上声泪俱下的样子,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感化的。她在人群里坐着,虽表现的无动于衷,可她的眼泪是往心里流的。

  监号里好静啊!只有外边萧萧的风声,把人的思绪都刮乱了。

  多么漫长的夜呀!王玉芬蜷缩在墙角,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寒战,带哨的风声吹得更紧了。

  刘丽铃走的时候,那副欢天喜地的画面出现在她的面前。

  刘丽铃是哼着小曲回到监号的。她拿着个小镜子,前后左右照了一圈儿,兴奋的眉梢都直跳动,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红晕。她望了望在墙角上坐着的王玉芬目光霰弹,突然止住歌声,放下手里已快收拾好的了包裹,一副歉疚的表情走到王玉芬跟前。

  “王姐,我要回家了,你……”刘丽铃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玉芬坐在那里没有动,只用眼睛瞟了一下刘丽铃。她们在这段共同的岁月里,或许是同病相怜的原因,使她们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可眼前王玉芬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祝贺的话吗?还是道别的话,她拿不定主意,她心里是感激她的,因为,她感受到了刘丽铃那发自内心的真诚,但更多的是羡慕,是啊,她马上就要自由了,自己呢,还得到什么时候?

  刘丽铃擓着包裹已走到了门口,突然她停下脚步,像是忘下了什么东西,她回头却把目光递给了王玉芬。

  王玉芬这时已经站了起来,迎上刘丽铃,一把扯住了她的手,很急切地样子:“你说,我……我能放出去吗?”

  “怎么不能。”刘丽铃又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说:“你去找王科长,把你家大哥的事情说清楚,王科长一准放你,他说话最算话了。”

  “真的吗?”王玉芬此时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刘丽铃一拍胸脯:“我保证。”

  没过多久,王玉芬主动要求提审,交代了赵喜贵在家里和别处窝脏的情况。

  外围证据的大量掌握,使专案组更加坚定了攻破赵喜贵的信心。

  与此同时,王仲刚分别派出几组查证人员,奔赴到各个列车上,在各列车乘警的帮助下,查找了大量的报案记录,还到山东聊城和浙江义乌走访了178次、243次列车上的失主,并把山东聊城李连贵请到了专案组。

  真爱和无奈

  审讯室。

  一天一夜的僵持。

  赵喜贵依然一副傲慢的神态。

  王仲刚说:“赵喜贵,别人都已交代问题,力争宽大处理,你还打算抗到什么时候?”王仲刚态度依然平和。

  “到死。”赵喜贵无所谓的样子,他轻撇了一下他那一撮小胡子,虽是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还是被王仲刚给逮住了。

  “因为你的问题,你们全家都受到了牵连,你老婆、你母亲、你的弟弟都已被收审,难道你真的无动于衷?”

  “我连自己的命都顾及不了,哪还管的了他们?再说,我和我老婆关系一直不好,已经长期不在一起生活了,你们抓她有什么用?”

  “不对,你和王玉芬并不是关系不好。不错,你在齐齐哈尔市固定的姘头就有三个,可是,在你在信阳被砍了五十三刀之后,钱振民、杨文清送你回齐齐哈尔,你住在那套房子里,你外表造成了一个长期不和老婆过的假象。而实际上,王玉芬每天晚上都由王军开着你花钱买的轿车,接她到你的住处,第二天再送走,对吧?”

  “你不用说那么多了,没用。我是不会说的。如果,你们真的讲政策,我想见见我姑娘,最后一次吧。可能的话,让我家里人给送一套里外全新的衣服。不管咋讲,我死的时候,总得像个样,也不枉当东北虎虎头一场。至于我个人的问题,我宁可带到棺材里……齐齐哈尔有一个押了十一年没有处理的,你们可能知道吧?我要在郑州也创一个记录、奇迹,把专案组给拖散。”

  “哼,赵喜贵,你不愧是个在黑道上闯荡了很长时间的人物。可到底谁输谁赢,还没定局呢,你不要太得意了。”

  “我无所谓。”

  赵喜贵真的无所谓吗?

  游子说:“王科长,自从你两次提审赵喜贵以后,回到监号,他显得烦躁不安,像圈在笼子里的困兽一样,来回在房间里走动。他还问我:‘游子,你最近听到什么风声没有?’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想知道钱振民、杨文清近来被审讯的情况,我却故意装迷瞪。因为,你说过,赵喜贵不是一般的人物,要特别小心,免得暴露身份。过了两天,我就主动要求提审,并对赵喜贵说,我想法替你探听一下风声。回到监号,按着你教我的:‘大哥,我听说,他俩都交代了,包括你的事,他们真他妈的不够意思。’我有意做出摩拳擦掌的架势,这样就显得我和他够哥们。没想到,赵喜贵一屁股坐在了木地板上,用拳头使劲擂着太阳穴,好半天才说:‘真他妈的混蛋!’”

  王仲刚说:“这个时候,赵喜贵的心理防线已经坍塌,因为,钱振民、杨文清本是他的左膀右臂,如今,一一地都被砍去了,他失去了支点……”

  恶梦醒来

  赵喜贵心里很纳闷。

  他不明白,今天提审不是在审讯室,而是在看守所的院子里,高墙铁网下,有一只小鸟在铁丝网上弹跳,嘴里还发出“唧唧喳喳”地叫声,大概它是在喊它的伴侣,或是意外地发现铁丝网下站着的几个男人,大冷天的他们在干什么?

  屋内,王仲刚领着李连贵站在窗户地下,玻璃窗上挂着一层厚厚的窗帘,窗帘的图案是绿色,海岛、椰子树的画面,被冬日里,有些泛黄的阳光一照,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你看仔细,哪一个是。”王仲刚撩着窗帘的一角问李连贵。

  李连贵不加思索地说:“就是从右数第三个,那个留一撮小胡子的大个子。”

  王仲刚点了点头,刚才李连贵在众多罪犯的照片中,一眼就认定赵喜贵是1988年10月18日盗窃他一万七千五百元的那个罪犯。

  据侦察认定,赵喜贵作大案九起,价值十八万多元。已认定大案三起,均系亲手作案,共价值六万两千四百六十元。

  1986年6月12日,赵犯伙同吴振利、幺福军、杨文清从漯河站上贵阳至北京的150次列车行盗,近许昌站时,赵犯将加挂车厢内旅客周爱生放在行李架上的提包割破,盗走人民币两万四千二百一十元。

  1988年,赵犯伙同钱振民、幺福军从株洲上了郑州至广州的243次列车,近衡阳站时,赵犯将7号车厢旅客李连贵放在行李架上的一提包链扣捅开,盗窃人民币一万七千五百元。

  1988年12月3日,赵犯伙同吴振利、杨文清、吴殿涛从郑州上西宁至上海的178次列车,赵犯将十六号车厢旅客金熊平放在行李架上的一提包链捅开,盗走人民币两万零七百五十元。

  1990年1月18日上午,郑州铁路公安局被“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淹没,离春节还有十几天的时间,所以,这个时候响起的爆竹声格外引人注目,大门口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在公安局办公的四层小楼上,一挂一万响的爆竹,顺着二楼的栏杆像蛇一样缠绕了几圈,正在炸响着,院子里充满了硫磺的气味,还有被炸得漫天乱飞的纸屑,把二楼的过道铺了厚厚的一层。

  王仲刚坐在办公室里,还有远道被请来的三位客人,他们是:浙江义乌的金熊平,山东聊城的李连贵,湖南邵东的周爱生,外边正在燃放的爆竹就是周爱生父子买的,他们说爆竹是驱除邪恶的好办法。

  爆竹声过后,王仲刚主持了公开发还赃款会。

  当李连贵接过一年前在243次车上失盗的一万七千五百元现金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感叹:“想不到,想不到哇……”

  金熊平早就泪流满面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两年前那个难忘的夜晚,在飞驰的列车上,几把明晃晃的匕首一起对准了他的喉咙,他辛辛苦苦挣得两万多块钱,眼睁睁地被几名歹徒据为己有。为了自己的性命,他没有办法反抗、没有办法叫喊,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家就病了,整夜噩梦不断,几乎精神失常,几次自杀……

  王仲刚说:“金熊平接过失盗两年的两万零七百五十元现金时,‘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的面前,怎么搀都不肯起来,非要磕头不可。”

  “王……科长,谢……谢……谢谢了。”金熊平已经泣不成声了。

  是啊,对于金熊平来说,追回的不仅仅是钱,是他的人格和尊严,试想,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让人用匕首抵着喉咙,却不敢反抗,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滋味?窝囊吗?恐怕最强烈的感受是耻辱,是……

  金熊平取出特意赶制的一面锦旗,双手捧给了王仲刚,锦旗上金字绣着:

  追回两万元不是梦

  没有言语能表心情

  周爱生父子接过已经丢失了四年的两万四千二百一十元人民币,深深地一躬到底,口里齐声称赞:“太神了,王科长,你们真是太神了。”

  他们父子送给专案组的锦旗上写着:

  破案为民除害为民

  你们是百姓保护神

  李连贵送的锦旗上写着:

  破案如神 执法如山

  “最后”的晚餐

  元月19日。

  是1990年的1月19日。

  王仲刚说,太巧了,今天正好是2000年1月19日,整整十年了。又一个十年。不知道为什么,我生命中发生的事情或者叫事件都是和“十”这个数字分不开,这冥冥之中是否预示什么,隐含着什么呢?

  是啊,生命中有很多东西是无法解释清楚的。比喻说,人们常常说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还是掌握在西方人统称的上帝?亦或是中国老百姓俗称的老天爷手中,说法不一。反正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主宰着。王仲刚说,人有时候会突然间明白,这个明白,就是佛家所说的顿悟,即大彻大悟,把什么东西都看得很透,可转眼又糊涂了,又重回到生活的“旋涡”中去,旋涡这个词也许用得不够恰当,可那种酸甜苦辣咸的交织,把人缠绕其间,无法自拔。有一首歌中唱道:“生活是一团麻……”足以证明生活的凌乱和烦绪。

  “我怎么突然间就和你谈起这些?这和这本书有什么相关吗?”王仲刚感到他的思绪已经扯得太远了。

  真是搞艺术的人,有一个跳荡式的思维,可他在破案的时候,运用最多的还是他的理性,难怪人家说他有两个大脑,一个用来破案,另一个用来创作。这就是他和常人的区别,或是叫不同。

  翻看十年前留下的那张照片,背景有些发黄,有些模糊,朋友问:“这就是常听你说起的那个“大名鼎鼎”的王仲刚,不像,不像,太不像了。举着个红茶杯,小眼咪咪着,很普通,不,是太普通,那有,你讲得那么神?

  是啊,相片上的每一个人,都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他们是一群普普通通的人,有情感、有血肉的男子汉,是会掉泪的男子汉。

  “是会说粗话,有时也骂人……总之都是很真实的人。”王仲刚说:“那次告别‘晚宴’是在我家里举行的……说到这儿,得先说说我老婆,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你别看她有时会埋怨我几句,可什么时候只要我说为了工作,她都是毫无怨言。这不,我一提议,作为‘5·10’专案组的头,又在咱家门口,我又是老大哥,理应把大家聚在一起,因为,明天也就是90年元月20号,就有一批外局的同志回家,在一起战斗了八个月的弟兄眼看就要分别了,那就吃一次‘最后的晚餐’吧!”

  ……

  王仲刚见弟兄们都到齐了,忙着招呼:“来,来,来,都快坐下,到我这儿,谁也不许客气。”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叮叮铛铛”地碰撞声,陈新华还在忙着抄菜。她已经忙活了一个下午了,连买带做,在那个只能站下一个人的厨房里彰显着女主人的盛情。

  看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几双已经举起筷子的手几乎同时又放下了。他们不忍心再动一下筷子,因为,这桌菜里盛满了情谊,嫂子的情谊,延伸开去,也是公安妻子们的情谊。

  冯杰不仅机灵,作为‘大半个诗人’(冯杰自己这么说的),自然要比别人浪漫和心细。他见陈新华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从厨房出来,一把就拉住了她。

  “来,弟兄们,我代表大家先敬我们的好嫂子一杯!”说着,端起酒杯举过头顶,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

  陈新华看着王仲刚,他冲她点点头笑笑。她会意,一仰脖喝了。

  多么默契的夫妻,没有言语,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对,为了我们有这么好的嫂子,干杯!”商俊奎举起酒杯。

  王仲刚端起斟满酒的酒杯,目光在每一个弟兄的脸上巡视了一回,缓缓地说:“弟兄们在一起快一年了,可以说是生死与共,共辱共存。没有诸位弟兄们的舍生忘死,哪会有‘5·10’的今天……大家从天南海北聚到郑州,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可弟兄们都咬着牙挺了下来,把‘5·10’干出来了,无愧于我们铁路公安的称号。我从心底感激大家。弟兄们相聚一场,明天……就要分手了,我这当老大哥的心里真不是滋味……没别的可送,让你们嫂子备上一顿便饭,为弟兄们饯行……来,为了我们的友谊,为了我们的‘5·10’和真诚的合作,干了这杯!”

  “也为了我们的老婆!”冯杰接上一句。

  “再为我们的孩子!”商俊奎端杯的手微微发抖。

  “干!”

  几乎是同时,几只手臂,几种属于男子汉粗犷的声音,还有“噼噼啪啪”玻璃杯的撞击声混合在一起。

  张其刚自来性格内向。他曾和王仲刚住同一个宿舍,彻夜地聊天。‘5·10’期间,他家在兰州的妻子生病无人照顾,王仲刚特批了他十天假回家照顾妻子。

  “其刚,来,为弟妹干一杯!”王仲刚把一杯酒双手递给了张其刚。

  张其刚双手接过酒:“仲刚,说点什么呢……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为了我们共同的爱吧,干了!”一仰脖喝了下去。

  “仲刚,我敬你一杯,你……一定得喝了……不喝……太不够朋友了,没有你……你把弟兄们拢到一块,‘5·10’能有今天吗……啊……干……”

  “明天,弟兄……弟兄们就要……各奔东西了……这日子过得也他妈的太快了……咱们能忘记今天么?”韩庆华已是泪水围着眼眶了。

  “谁忘……谁忘谁他妈的是儿子!”商俊奎端起一杯酒一口倒进了肚里,他拉住王仲刚的手,声音哽咽着:“仲刚,咱们是好朋友吗?”

  王仲刚坚定地点点头:“是铁哥们儿。”

  “能忘记今天吗?”

  “不能!”

  商俊奎说着又一次举起了杯:“来,为了我们不忘记今天,我们再干三杯!”

  韩庆华拦了一下商俊奎,意思是怕他喝多了。

  “放开,今天弟兄们来个一醉方休!我们以后还能像今天这样聚到一起吗?!还能再有‘5·10’吗?”王仲刚激动地说。

  谁都不说话了。

  是啊,弟兄们这一别各奔东西,说不定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还能再有“5·10”吗?

  王仲刚想起“5·10”成立初期,有外局的几个同志一见他就问:“一天补助多少钱?”

  ……

  “建国以来,历次打流都没有成功过,咱们何必在这瞎耽误功夫?”

  王仲刚什么也没有说,不愿意干就走吧,最后,他客客气气把他们送上返程的列车,他说:“人各有志嘛!”

  如今,“5·10”成功了……

  ……

  没有一点儿声响,只有偶尔相遇的一双双眼神碰撞着。

  也不知什么时候,陈新华来到了酒桌旁。

  她端起酒杯:“来,兄弟们,嫂子敬你们一杯,可都得喝干啊?”

  ……

  王仲刚深情地望着妻子,她总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得体。她这个时候来敬酒,完全是为了活跃和轻松气氛。

  王仲刚以东道主的身份,缓缓地端起酒杯,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我非常感谢弟兄们,我相信;我们谁也不会忘记‘5·10’这个集体,这段历史!干了!”他把酒一饮而尽。

  几双闪着泪花儿的眼睛,

  几双有力的大手,重叠在一起。

  挤在会议室的沙发上,谁都不说一句话。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摆在各自面前的茶杯里袅动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伴着偶尔发出的被压抑了的轻微的叹息声。

  坐在沙发上的二十余名侦察员们,他们没有了往日的威武,也没有了往日的疲惫和欢欣。有的只是沉默,久久地沉默。

  王仲刚缓缓地站起来:“同志们,根据部局的指示,‘5·10’专案工作暂告一段,外局的同志先返回原单位,剩下的工作由郑州局的同志进行。咱们在一起战斗了八个多月,完成了‘5·10’专案任务,我感谢你们……弟兄们,难为你们了……”说到这儿,泪水已涌出了眼眶。

  所有在场的人都哭了。这眼泪里,包含了什么?只有王仲刚和他的患难的战友们能说得清楚……

  哭吧,哭吧,都哭出来吧。王仲刚说,谁说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叫我说,不会哭的男人就称不上是男人,只有会哭的男人才懂得情,爱,友谊……才真正懂得生活。

  ……

  分别的时刻到了!

  八个月,充满了紧张、惊险、委屈、艰难、友爱、诚挚的八个月。

  有许多人在一起多少年,却难结为知己。

  而有的人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成为至交。这正如古人说:白头如新,清新如盖。

  ……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

  歌声如泣如诉,在火车站的上空盘旋、萦绕……

  一声声尖叫着的火车汽笛声,把歌声压倒了,只是瞬间,歌声又浮起来了,就像海中的气球,任凭风浪再大,它都飘飘摇摇一路蔓延开去……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当心夜晚北风寒,一路多保重……”

  车轮,带走了一双双挥动不止的手臂,带走了一双双热泪涟涟的眼睛,留下了一颗颗赤诚的心……

  爱在深处流泪

  晶晶被带到看守所的院内。

  一进大门她就看见了那个牌子,很醒目,很刺眼。她虽然不明白看守所具体是什么地方,但从那庄严肃穆的气氛里,她已经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场所。高墙、铁网,荷枪实弹,那两扇红漆大门紧紧地关闭着。

  莫非爸爸真的……?

  她猛地打了个冷颤。

  ……

  她清楚地记得,那次去火车站送爸爸到南方,晶晶觉得爸爸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实在舍不得爸爸走,所以,她当时心里很难过。一路上,她一直拽着爸爸的衣服角,一次次地咽下已经涌入眼眶的泪水,就像爸爸一去不复返似的。

  晶晶已经十二岁,懂事了。

  ……

  “晶晶,万一有一天爸爸被枪毙了,你怎么办?”

  晶晶惊愕了……

  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突然间说这些,难道……她想不下去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所知道的还是有限的,她无法晓得爸爸这句话背后的深层含义,她只是本能地表达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真切感受。“爸爸被枪毙”这句话太刺激了,所以,她不需要想通,爸爸以什么理由被枪毙,她的眼泪都是没有办法控制的。她没有回头,她不想让爸爸看见她满脸的泪水,她将头扭向窗外。

  这是一次刻骨铭心的记忆。

  元月7号,也就是1990年的元月7号。

  赵喜贵万没有想到他会“毁“到这个日子。他32岁以后的命运就在这一天画了一个分界线。

  当然,元月7号的下午5点钟之前,他还没有一点预感,他只是觉得这一天有些奇怪,他被带进审讯室的时候,里边却空无一人。

  地上摆满了电线,还有配电盘。赵喜贵茫然地望着四周,除了西下的一缕残阳在玻璃窗上跳动着色彩,让人还能感觉到一丝生气,这个冬天,对赵喜贵来说,剩下的就是那一夜紧似一夜的呼叫着的北风,还有他那颗日夜悬着的心了。

  透过那缕亮光,他看见院里停了好几辆警车,他知道,今天审他的一定是重要负责人,可人呢?公安又要耍什么花招?他渐渐地心里有些发慌了……

  晶晶手里提着一个手制的毛巾包裹,里面放了只烧鸡、牛肉,还有两盒烟。王仲刚说,烟是希尔顿牌进口烟,在当时算是比较高档的。我们之所以备了这些吃的,让他的女儿送给他,目的只有一个——感化他。我就不信他的心是铁打吗?看见自己的骨肉突然出现在面前,那个画面……哎!想一想,同是做父亲的,我的心里都难受。

  “去吧,孩子,你爸爸就在这屋子里,他非常想见你。”王仲刚鼓励着晶晶,不然眼看她迈出的脚步太怯懦了。

  门“吱”地一声开了,那缕跳动着的夕阳迅速地跑到赵喜贵的脸上,他激灵一下,赶紧躲开。

  这一切,被进门的晶晶看了满眼。蓬乱地头发,还有那被光线闪过的锃亮的手铐。爸爸往日的形象哪里去了?她记得爸爸总是喜欢穿着西服,扎着各式花样的领带,头发也总是梳得光光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晶晶最喜欢的。

  那么,眼前这个人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大衣,坐在一把铁椅子上,椅子的四周都是用铁扶手固定的,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难道这个人真的就是日夜想念的爸爸吗?

  晶晶迟迟疑疑地向前挪动着步子……

  “爸爸。”一声稚嫩的童音,但很怯。

  这时,赵喜贵已经看清了正一步步挪向他的女儿。他猛地站起来:“孩子,你……你怎么来了?”伸出去的手刚到一半,又赶紧缩了回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来不及擦一擦已涌出眼眶的泪水,突然脸色骤变。

  “你走吧,谁叫你来的?走吧。”

  “爸爸。”晶晶恳切地呼唤着。

  赵喜贵急得跺了一下脚,声音都走调了:“还不快走?!”

  晶晶吓得一激灵,眼泪“唰”地流下来了,手里擓得包裹跟着也摇晃了几下,差一点儿没掉在地上。她甚至不敢再看已变的发狂的父亲。她迷惑了,爸爸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不想我,不想见我?晶晶觉得委屈极了,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是走,还是留?

  “快走,还站在那儿干啥?!”又一声恼怒的呵斥。

  晶晶一步一步地向门口挪去,满脸泪水。

  王仲刚走进了审讯室。

  “赵喜贵,不是你提出要见见你的女儿吗?我们满足了你的要求,特地让孩子见你一面,你这么狠心地把孩子撵走。这次要是不见,以后还想见她吗?”

  赵喜贵低下了头,一声不吭。他早就后悔了,在女儿进门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心说:赵喜贵呀,赵喜贵,你一个堂堂东北虎的虎头,居然糊涂到这步田地!让自己的女儿,一生中最让他牵肠挂肚的骨肉,来到这样的地方,见到自己又是这副模样……哎!她才只有十二岁,还承受不起眼前的这一切……失策呀!

  王仲刚说,这个时候的赵喜贵已经拿不住劲了,他忐忑不安地望着门口。不过,看得出,他还想尽量掩饰这种不安。我就眼珠不倒地盯着他,迎着他的目光,把他的眼神都看弱了。

  “我赢了。”王仲刚说。

  “你怎么赢了?”我倒糊涂了。王仲刚说,其实,人和人之间都在进行着心理攻歼战,尤其是初相识,不是你战胜我,就是被你战胜,这以后就会成为一种心理定势,败者永远跟着强者走,从赵喜贵的眼神里,可以断定我赢了。

  ……

  晶晶再次走进来的时候,不再怯懦,她径直走到父亲跟前,一头扑进赵喜贵的怀里,悲怯怯地喊了声:“爸爸!”

  赵喜贵的心碎了,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哗”地就下来了。他两眼死死地盯着自己唯一牵挂的亲人,伸出手抚摩着晶晶的头,努力平静而根本无法平静地叫道:“晶晶……”

  “爸……爸爸……”

  赵喜贵为女儿擦着眼角的泪水:“你不该来,孩子。”

  “爸爸,我想你。你就说了吧,说了,公安局的叔叔就让你回家了。说吧,说吧……”晶晶摇着爸爸的膝头,急切地说着。

  赵喜贵叹了口气:“傻孩子,爸爸一说,命就没了。”

  “那我怎么办?爸爸。”晶晶泪眼朦胧地望着赵喜贵。

  ……

  过了许久,赵喜贵使劲咽了一口唾液,他想把这种伤感、悲切和骨肉分离统统咽进肚子里。

  “晶晶,爸爸死了,你跟着谁过?”

  “嗯……嗯,我跟妈妈过。”

  “孩子,你不要跟妈妈过,你妈妈也不是好人。她不会待你好的。你要跟着奶奶。长大后,听奶奶的话,照顾爷爷奶奶的身体,替爸爸尽孝。啊。”赵喜贵双手抚摩着孩子的头发,嘱咐道。

  晶晶一边哭一边点头。

  突然,赵喜贵抹了一把眼泪,对站在一边的王仲刚大声地说:“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干么要录像?这是干什么?我是无所谓了。这样对孩子多不好,她还要做人,将来还要嫁人,你们这样弄,叫她以后怎么办?不说了,不说了!”

  王仲刚一摆手,录象机被撤走了。

  赵喜贵对晶晶说;“你是怎么来的,谁带你来的?”

  “我和叔叔还有大伯坐火车来的。”

  “你爷爷、奶奶还好吗?”

  “好。他们可想你了。爸爸……”晶晶说到这儿,她侧脸望了一眼王仲刚。王仲刚冲她点了点头。

  “这是奶奶让我给你买的烧鸡、牛肉、还有……”不等说完,晶晶已经把毛巾包裹双手递给了赵喜贵。

  赵喜贵接过毛巾包,泪水,又一次滚出眼眶,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抱住女儿失声痛哭……

  他十分明白,他已不可能再走出这院子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和女儿见面,这是最后一次了,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女儿,母亲、父亲了。他是个人,对父母、儿女的情感是一样的,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刻,他不知道怎样和女儿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晶晶,爸爸不是个好人,对不起你,没法照顾你,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听你妈的话。今后,好好学习,长大了做个好人,找个好人,不要学爸爸、也不要学妈妈,听到了么?一定记住,孩子。别人问你,你就说没有爸爸……孩子,爸爸……多想你呀……”

  父女俩嚎啕大哭……

  王仲刚说,这恐怕是赵喜贵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这样宣泄自己的情感,也是最真诚的一次。当干警把哭着、喊着的晶晶从赵喜贵膝上带走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喷射出一股怒火,好象一只母狼面对着掠夺它幼崽的凶手!一匹来自东北的狼,深山野林里的狼,眼神里透着凶残。

  不过,王仲刚说,他这种表情一瞬间就过去了,多年的犯罪生涯已经使他练就了克制的本领。

  “赵喜贵,我们说话是算数的,你想见女儿,我们特意让你们父女见上一面。孩子是无辜的。我们还是希望你能把问题谈出来。”

  赵喜贵表情依然是冷冷地:“能给我支烟吗?”

  “可以。”王仲刚起身将烟递在赵喜贵的手上,他看得清楚,赵喜贵接烟的手在微微发抖。

  王仲刚眼珠不倒地盯着赵喜贵,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烟雾笼罩着他那张发青的脸。不难看出,他的心里充满了矛盾,既想保脑袋,又不想如实交代。

  天渐渐地暗下来,审讯室里双方谁也没有一句话,静的出奇,静的让人感到压抑……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滑过……

  这是最后的较量!

  赵喜贵偷眼瞟了一下王仲刚,没想到正好和王仲刚锐利的目光相撞,他心里咯噔一下,心说,看来今天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了……

  赵喜贵将头抬起来,先清了一下嗓子:“我说。”

  “……我自幼盗窃,无论是在商店、汽车和电车上,除了天上飞的以外,地上只要有人的地方我都偷过,这就是我的追求,离开它,我干啥都觉得没意思,只有在偷中才能找到快乐……我对生和死都无所谓了,真的……1988年从劳改场逃出后,南下入关盗窃,到过北京、石家庄、邯郸、郑州、信阳、武汉、衡阳、株洲、徐州等许多地方,走到那儿偷到那儿,作案的次数不止几十次,几百次,你让我说具体哪件,我记不得的。但也决不是像东北和京广线一带传说的那样偷有几十万。我是想偷的越多越好。不满你们说,我只要出去,我还是要偷的……你们不要看我文化不高,可对你们这工作我熟悉得很……这次栽到郑州,算我赵喜贵的气数尽了,要是在东北,早有人给我报信了……

  赵喜贵眼神里流露出不屑一故的神情,他幽雅地吐着烟圈儿,仍沉浸在往日的辉煌中……

  “……我在齐齐哈尔和株洲存放有十二万或十三万块钱,王玉芬那儿大概有四万左右吧,虹艳那里放有一个密码箱,里面有一万多块……也就这么多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好象很累似的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两眼闭上了……

  “赵喜贵,我代表郑州铁路公安局宣布对你正式逮捕!”王仲刚那有力的声音在赵喜贵的耳边响起。

  赵喜贵睁开双眼,嘴角微微一笑:“随便。”

  到了这个时候,赵喜贵依然一副潇洒的样子。难道他真的不怕死吗?王仲刚说,不然,当我把逮捕证递到他手上让他签字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发抖,以至于把“赵喜贵”三个字写的歪歪扭扭。

  这是1990年元月7号晚上发生的事。

  屋漏偏遭连雨天

  “这回,你总可以松一口气了吧”我说:“我这个听者都听累了。”

  王仲刚没有说话,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吸,在手里摆弄着。

  许久,他长叹了口气:“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赵喜贵这个堡垒给攻了下来……可没想到检查院以缺少材料、部分事实不清、退回补充侦察。”

  “不是有那么多人的口供吗?”

  “是啊,光我们认定的就有三起,足够判他极刑了。”

  “可是……”

  王仲刚说,我不会忘记当初和弟兄们一起的誓言:一定要把这批罪大恶极的罪犯送上审判台,让他们在地球上消失,尤其是赵喜贵!他不是说了吗,他已经将盗窃作为终生的“事业”,所以,他活一天,社会就多一个祸患,一个毒瘤,必须把他们根除掉!

  王仲刚心里十分清楚,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证据的锁链把赵喜贵牢牢地锁住。可是,说着容易,具体的查证工作做起来却很困难。他先后派出几个查证组,先从源头,也就是赵喜贵的老家——齐齐哈尔查起。

  根据三起案件中的一起,就是从1988年10月18日在郑州开往广州的243次车上,盗窃山东聊城李连贵的一万七千多元这起案件的前后查起,得知赵喜贵带着王玉芬一行几人从齐齐哈尔出发,一路追查下来:

  (1)几月几号离开的齐齐哈尔。

  (2)几月几号到了北京,住在西直门的一个招待所里,住宿登记用的是他老婆和其中一个同案犯的名字。

  (3)与次日坐北京至郑州的车到郑,住在郑州双塔宾馆,住宿登记仍没有用他自己的名字。

  (4)几月几号又从郑州上了郑州到株洲的车。

  (5)到株洲后,王玉芬就住下了。赵喜贵又坐了一趟车到了鹰厦线,随后就上了243次列车,盗走李连贵的一万七千五百元。(有李连贵的指证)

  (6)赵喜贵从243次车上下来(赵都是吃独食)同案犯见赵喜贵满脸通红,就问:“爆了?”(行话,就是偷到钱数超过一万就说爆了)赵喜贵当时没有否认。

  (7)天亮后,赵喜贵回到宾馆王玉芬住的房间,给了她几千块钱,后又带她去买了一身好衣服,还有一件首饰。

  (以上均有王玉芬和同案犯的口供为证,包括时间和车次)

  王仲刚说,现在你听我总结起来就这么几条,而且两分钟就说完了。可这一路追查起来可就难了。就这样,检察院还是以证据不足不予批捕,而且一连六次。

  王仲刚的肺都要气炸了!他不愿意过多地给我讲公安和检察机关之间的关系,我也不懂。我只是从现在王仲刚回忆起那一段,还止不住地激动,破译出他当时的那种心理。

  “一点儿招都没有。”王仲刚甩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怎样才能把赵喜贵押上审判台?!

  王仲刚在他那间几平方的办公室里,一会儿坐,一会儿起,停停又走走,像老鹰似的旋记旋记,向着屋角的炉子旋过去了。他的脚冻得像猫咬一样疼。掀开炉盖,怪道的,炉子早就灭了。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恐怕最重要的是“心寒”吧,我说。“5·10”成立大半年的时间,弟兄们一个个把生死都赌上了,可到头来,人家只几个字“证据不足”就给打发了,眼睁睁看着罪犯不能绳之以法……心里那种滋味……就甭提了。

  ……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报告王仲刚说:“苏有庆逃跑了。”

  “怎么跑的?”王仲刚的心咯噔一沉。

  “在公安局院内候审时,捅开两副手铐跳墙逃跑的。”

  “什么时间?”

  “下午三点半左右。”

  王仲刚一看表,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他立刻召开会议,会同预审科采取紧急措施,追捕堵截,他连夜起草了通缉令发至苏有庆原籍所在地,吉林白城市公安局并有关地方和铁路公安机关。

  他心里十分清楚,苏有庆要案在身,该犯于1989年3月30日在郑州开往广州的243次列车上盗窃郑州二七区一个体户现今四万四千元,光这一桩就够判极刑。

  这真是屋漏偏遭连雨天哪!

  我突然想起,我曾问过王仲刚的妻子陈新华一个问题:“对王仲刚的牵挂,最刻骨铭心的是哪一次?”

  陈新华毫不犹豫地回答:“‘5·10’期间,苏有庆逃跑的那一次。”

  我很佩服陈新华的记忆,如果说‘5·10’距现在只不过十年的时间,那么,你还没有听见她讲起他们恋爱的那一段,时间、地点、场景、画面,娓娓道来,讲得细致如微。那可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赵喜贵批捕的问题一直没有下文。派往东北追捕苏有庆的追捕组也没有回音。王仲刚心焦莫烂,他是个炮筒子脾气,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常有老同志好心劝他说,仲刚哪点儿都好,真诚、善良,不过……

  王仲刚明白,这六个点儿后面省略的才是人家要说的,前面那两句只不过是铺垫,是衬托,是欲盖弥彰,是螳螂扑蝉,黄雀再后,是……王仲刚不在乎,准确地说是他改不了,也根本不想改。

  这不,电话铃声一响,他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电话是最高检察院刘处长打来的:“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难死了。”王仲刚脱口而出:“像赵喜贵这样的罪犯都批捕不了,我真不明白,不明白……”

  “仲刚,别着急,我们今晚就到郑州。”

  “好,太好了……太好了。”

  王仲刚并不知道刘处长他们此行的目的,他只是隐约感觉到会是好消息,因为,他心里坚信,像赵喜贵这样的人,吃枪子儿是迟早的事。

  他又开始在屋里转圈了。

  电话铃又响了。

  “王科长吗?赵喜贵……我看还是……还是批捕了吧?”

  “不是刚才还……”王仲刚说到这儿,马上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于是改口说:“太好了,谢谢,谢谢,我一会儿就把材料送到您的办公室。”

  “不,不用了,王科长,还是我现在就过去拿吧。”

  ……

  王仲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来自中南海的振奋

  2月16日,这是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

  最高检察院铁检庭副庭长鞠永春带队的高检工作组到郑后,立刻调阅了盗窃犯赵喜贵的案卷,不到三个小时,就将其批捕。

  随后,郑州铁路局党委、政法委召集郑州局公、检、法三长和“5,10”专案有关人员会议,由鞠永春副庭长传达了江泽民、乔石等十一位中央领导同志,对“5,10”专案工作所作的一系列重要批示。这些批示分别是:

  2月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政法书记乔石同志在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1990年2月9日(第291期)刊登的《震惊全国的“3,20“列车洗劫案被破获》一文上批示:

  “此案破得好。希望彻底查清,从严惩处。能否在搞清全案后公布,或发内部通报,

  请酌。破案有功的同志希予奖励。”

  2月10日,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同志在此件上批示:

  “乔石同志:这个案件被破获,大快人心。为进一步树立正气、打击歪风,应该从重处理。像赵喜贵这样的人,应依法处以极刑,并做好宣传报道,以壮声势。我不懂法律,当然不能以党代法,以政代法。一切需通过法律程序办理。但对于赵喜贵这样的人,劳改两次、劳教四次,可否请有关部门在量刑标准,宽严分寸的掌握上,能总结一点经验教训,以便更好地掌握法律武器。请批酌。”

  2月10日,乔石同志在此件上批示:

  “同意江泽民同志意见。请即转政法领导小组同志。”

  铁道部部长李森茂,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刘复之、副检察长陈振东、梁国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常务副部长顾林昉等也作了批示。

  来自中南海的重要批示,像和煦的春风,使专案组的同志们倍感党和人民的亲切关怀与温暖;像进军的号令,使专案组的同志们更加振奋。

  专案组的全体成员,认真学习了中央领导同志的重要批示。这些参加特别行动的英雄们,虽然年龄、性格、经历各异,但自从特别行动开始后,都处在紧张的战斗气氛里。不论是侦察、跟踪,还是运筹方面,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难得松弛一会儿。虽说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可干这一行的,难得休整一下。这次,全体同志集中在一起,乘传达、学习中央领导同志批示的东风,一边开会学习,一边好好地休整了几天。

  学习的气氛很活跃,平时少言寡语的也都发了言。

  在谈到江总书记和乔石同志的批示时,同志们一致认为:党中央和上级领导的批示,对专案工作给予这样高的评价,说明中央领导对公安政法的高度重视,是对专案组的极大鞭策和鼓励;说明中央和人民群众心连心,对人民群众的安全受到犯罪分子的威胁,中央极为关切;只有下决心,一鼓作气,再接再厉,把“东北虎”一网打尽,夺取“5·10”专案的彻底胜利,才能不辜负中央领导和上级领导对我们的殷切期望。

  这,就是来自中南海的振奋!

  王仲刚说,中央领导的批示太及时了,好比给“5·10”专案组打了一剂亢奋剂,一扫八个月以来的阴翳。

  听着战友们高一声低一声的热烈发言,王仲刚也感到浑身热乎乎的。作为一名指挥员,他虽然也感受着成功的喜悦,但他更觉得肩上担子的分量之重!一方面,中央领导同志这样重视,说明党和人民的寄托之重;一方面,专案的大劲儿虽说已经过去,但还有一些重要的工作要做。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千万不能松劲啊。

  案情又一幕一幕地在脑海里闪现,方案又一点一点地在他心中形成……

  振奋、重托、案情、方案。王仲刚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环视了一下他的战友们,站起来讲了话。讲到讲总书记和乔石同志的批示,王仲刚同他的战友们一样,掩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但讲到具体工作时,他的语调显然沉稳了下来。

  他说;“第六阶段从现在开始,利用二十天到一个月的时间,主要抓好两项大事:一、做好查证工作,按照两部两院《关于办理流窜犯罪案件中一些问题的意见的通知》的精神,本着从重从严从快的原则,做好处理在押犯的工作。对他们再过一遍筛子,争取使现在已报批的大部分能上之大刑甚至极刑,同时,再报捕一批案犯,对已批捕的尽快起诉。二、派两个追捕组北上和南下再抓一批逃犯……”

  3月27日,重刑逃脱的盗窃犯苏有庆,潜回白城老家一个姘头处,被当地群众发现并报告白城市公安局铁东派出所。

  苏有庆如惊弓之鸟,又仓惶逃至前妻住处,欲与其女儿见一面后潜藏深山老林。

  铁东派出所所长率六名干警前往抓捕,却扑了个空。搜遍屋里所有的角落还是没有。后来,所长见苏有庆的母亲神色不对,当即判断苏有庆并没有离开家。他向弟兄们使了个眼色,猛地掀开了地窖的门,苏有庆果然躲在地窖里拒不出来。

  所长及干警朝空中、地上连放九枪……

  枪声带着隐隐地回音儿,在东北还没有开封的大地上传唱……

  枪声是有震撼力的。

  苏有庆举手爬了出来。

  “5·10”即刻派人将苏有庆押解返郑。

  追捕组将苏犯存放在白城农业银行第五储蓄所的一万五千元赃款,按有关规定,办理了查询、暂停支付手续。待法院判决后凭判决书取出。

  ……

  苏有庆坐在审讯室里。

  他还没有完全从那惊悸的九下枪声中摆脱出来,手上又被戴上了手铐,他心里明白,这次被铐意味着永久了。

  头顶上一只上百瓦的灯泡直直地垂下来,幌得他睁不开眼,更何况主审官那双锐利的眼睛,咄咄逼人。苏有庆的头顶开始冒汗了,而且,一阵紧似一阵,是冷汗。

  王仲刚从见到苏有庆的那一刻起,没说一句话,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两眼觑视着苏有庆,见他1、8米左右的大个子,几乎要缩成了一团儿、抖成了一团儿。

  “苏有庆,你是咋逃跑的?”王仲刚话音不高,但是冷不丁地还是把苏有庆吓了一跳。

  “我……我是……捅开手铐跳墙,再顺着你家门口那条路……跑的。”

  “我家门口?”王仲刚感到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家?”

  “我在二楼的窗口……看见你……端……端着东西进了家门,还看见……”苏有庆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像是自言自语了。

  ……

  很快,赴东北追捕组的同志打电话给王仲刚:“王科长,东北的贼们都传着说,他们都是栽在了你王科长的手里,如今知道了你家的住处,正谋划着到郑州报复呢……”

  王仲刚说:“好,我恭候着,来一个,我收拾一个,来两个我对付一双!”

  法庭,今日开庭

  “哗啦”监号的门被打开了。

  “赵喜贵。”

  “有。”这一个字是过了半天的时间,像是勉强从他牙缝儿里被挤出来似的,音儿都变形了。

  赵喜贵从容地从地板上站起来。他穿一身铁灰色西服,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套衣服,也是他进监后最好的一套行头,他今天这副打扮显然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临出门,他还将鬓角的头发往后抿了抿。

  赵喜贵那副架势不像是去接受审判,倒像是去赴宴。

  时间是1990年5月3日上午9点正,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

  郑州铁路运输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庭长宣布:“传被告赵喜贵到庭。”

  赵喜贵被四名法警押着,迎着无数的目光,他把头微微地仰起,两撮上翘的小胡须轻轻地跳动着,透露出一股阴险、冷酷的逼人之气!眼睛不大,但时时闪现的却是一股少见的,发自骨子里的凶光,它使人想起了夜间荒野上恶狼,那阴森森,绿莹莹的眼睛。

  赵喜贵走进法庭的一瞬间,人们从那双咄咄逼人的目光,仍能强烈地感受到恶虎虽囚,虎威犹存。

  那岂止是一双凶残的眼睛?分明是对社会的刻骨仇恨,人格扭曲,灵魂变态的一颗赤裸裸的心!

  ……

  起诉书指控被告赵喜贵1988年12月3日凌晨在178次列车上的盗窃犯罪活动。

  宣读失主报案材料,失主陈述,证人证言、辨认记录,抓获经过及其他证明材料。

  公诉人和辩护人分别对被告人进行讯问和发问。

  赵喜贵若无其事地坐在被告席上,对法庭的讯问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狡辩抵赖、拒不认罪。

  法庭辩论。

  国家公诉人致公诉词:

  审判长、审判员: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二条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检察院组织法》第十五条之规定,我们受河南省人民检察院郑州铁路分院检察长的指派,以国家公诉人的身份出席今天的法庭,对被告人赵喜贵一案依法支持公诉,并在法庭上履行法律所赋予的监督职能。

  公诉词分两个部分进行阐述:

  一、被告人赵喜贵盗窃犯罪主观极深,社会危害性极大;

  二、被告人赵喜贵应负的法律责任。

  公诉词指出:

  被告人赵喜贵在多次受到教育处理后,仍贼心不死,又在劳教期间请假外出不归,跨省流窜作案,专门在夜间运行的旅客列车上进行盗窃犯罪活动,被捕后拒不如实供述犯罪事实,能推则推,谈小不谈大,谈远不谈近,对抗审查,毫无悔改之意,直至今天的法庭调查依然如此,由此可见,被告人赵喜贵盗窃犯罪恶习之深,社会危害性之大,实属屡教不改。

  ……178次列车从西宁驶达上海。途径青海、甘肃、陕西、河南、江苏、上海等五省一市,各地旅客云集列车达数千人,列车上的治安状况对沿途各地社会治安,社会形式的稳定有着重大影响,是国家社会文明和治安秩序的重要窗口。被告人赵喜贵之所以选择在此次列车上作案,是因为他熟知乘坐此次列车的旅客经商的多,携带巨款的多,之所以选择在郑州——商丘间下手,是看准这次列车运行至这个区间正值午夜以后,旅客长途旅行困倦,便于伺机作案,作案随机性大。由此可见,赵喜贵是有吃铁路,在旅客列车上盗窃作案经验的。

  国家公诉人谈到:

  公安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司法部(89)公发27号文件指出:流窜作案是当前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一个突出问题,必须依法予以严厉打击。

  ……

  辩护律师即席依照法律规定为赵喜贵做答辩词。

  还没等律师说完,赵喜贵就已经不耐烦了:“算了,算了,不用辩了,想咋办都行。”

  ……

  审判长:“被告赵喜贵,你可以为自己做最后辩护。”

  赵喜贵眼神松散地一瞟:“我没啥可说的。一我没上178次列车;二我没作案,就这些,你们想怎么判就怎么判吧。不说了。”

  审判长宣布休庭,合议庭合议之后宣判。

  再度开庭时,仔细看赵喜贵的脸已经有些发青了,但他仍努力做出毫无惧色的样子。

  审判长宣判一审判决赵喜贵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赵喜贵缓缓地站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审判长足足有十几秒钟,之后,他冷笑一声:“完了吧?”扭身退出法庭。

  王仲刚说,你别看他怪潇洒,那是装的!我分明看见,在审判长宣判他死刑之后,他的两条腿在不停地颤抖。

  妄图劫狱

  案子写到这里本应该结束了。可王仲刚说,不听见枪声,不看见那罪恶的躯体倒下,到最后化成灰,化成烟,再化成空气,你就永远也不能说完,这就好比一个乐队演奏一支曲子,有开始、有高潮,再慢慢地划入尾声。

  四案一审后,上级部门立即指示:加强看守,确保两所关押案犯安全。

  王仲刚又开始忙了。他和上级领导到分局看守所、收容所视察,针对许多案犯家属和亲朋接到法院通知即从东北赶到郑州,常常聚会,有的直接闯入两所,随律师会见被告这一严重问题,专门召开了有分局主管局长、预审科长、收容所长、看守所长的四长会议,并提出了十条具体要求。

  要求两所从即日起增加警力,提高巡查密度;温习预定方案,防暴狱,闹狱,劫狱;不准案犯家属会见,送物,也不准律师带被告家属会见;对开庭审判人犯回程后,认真检查,防止将物品带进所内;防止串供;保证重刑犯和内定死刑犯做到不自杀,不行凶,不逃跑,不自残,不吞食异物。

  游子一见王仲刚就说:“王科长,我有重要的事情向你汇报。”

  王仲刚正忙着给他弄吃的,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说:“游子,这一段儿你辛苦了,先坐下吃点儿东西后再慢慢说。”

  “王科长,我听同监号的苏有庆说,东北的好些个贼传说着要报复你,他们还都知道你家住在哪,你儿子在哪上学,你老婆在哪上班,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这些人可是啥事儿都能做的出来呀!”

  王仲刚嘿嘿一笑:“听蝼蛄叫,农民就别种地了,怕罪犯威胁,警察全该回家了。”

  ……

  “5月3号那一天,赵喜贵从法庭回来后,一进门就骂:‘他妈的共产党无能,没有证据就判我死刑。从我家里搜出十几万,那都是我赌博赢的,不过,我早就知道我要死……’他一直在那里嘟囔。”

  “赵喜贵由9号监房转7号监房后,有哪些违反监规的情况?”

  “赵喜贵转7号关押后,向6号监房的吴景祥(外号二喇叭)和9号大庆(苏有庆)喊过话。”

  “都说了些什么?”

  “5月12号,这个时间不会错,是个星期六的上午9点多,赵喜贵向9号喊话,9号苏有庆答应后,赵问:‘9号怎么回事?’大庆回答说:‘9号爆炸了。’赵又问:‘怎么回事?’大庆回答说:‘你自个儿寻思吧。’赵喜贵半天没有说话,后来他就一个劲儿地用拳头擂墙。”

  “听说苏有庆调离9号,赵喜贵情绪很反常是吗?”

  “对,自他们俩喊过话以后,赵喜贵就显得焦躁不安,他总用拳头擂墙。12号上午他又向6号二喇叭喊话说:‘你给我准备一、两毛钱。’二喇叭停了一会回答说;‘我可以给你准备一毛钱。’赵听后说;‘等我研究研究,过一两天再说’过两天,也没见他与谁研究过,也没再答复二喇叭。今天晚饭后,赵喜贵又向9号喊话:‘二平(于艳春)二平,大庆调走了,怎么回事?’二平回答说:‘老陈抓回来了。’这时,又出现一个比较小的声音,不像东北口音,倒像是河南一带的。后来赵答复说:‘他们说的都没那回事。啥事嘛,不就是吃点喝点吗?’我也不太明白他是啥意思,但也不敢多问,自从他进9号,我也跟过去之后,他好象对我有点儿怀疑了,不再和我聊天,和我称兄道弟了。上星期天,我按排夜间看护值班时,赵喜贵说:‘我就不信你们一天24小时不眨眼,只要眨眼,我就会像鹰一样地逃。’我当时还想,手铐、脚镣戴着,你还逃啥?他还说:‘我不应该到7号,应该在9号,我要在9号不动就好了。’”

  王仲刚知道,他们说的老陈因受贿罪原来和赵喜贵关在同一个监号,他俩关系特铁,最近老陈办了取保候审,赵喜贵就让他帮着带发信,两个人还定了攻守同盟,无论谁出事,都不互相出卖。

  游子喝了一口水,他没有动桌子上的牛肉、烧鸡,尽管王仲刚一直劝他吃,他还是没动,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科长,像赵喜贵这样的亡命徒,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会遭不测,哎,反正我尽最大努力把工作做好吧。”游子说到这儿一挥手,一副什么都豁出去的样子。

  王仲刚赞许地向他点了点头:“游子,你放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的。”

  “王科长,不说了,还是那句话,我游子能活到今天,还不是你王科长给的小命……我……”游子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王仲刚拍了拍游子的肩头。

  “对了,我想起来了,刚才我提审前,赵喜贵在号内幌着铐子说:‘明天我得和所长好好谈谈,我现在没吃的、没喝的、没抽的,还算什么东北虎,还算什么虎头,叫我虎尾算了,混成这样儿,还不如死了算了。’赵喜贵就是这样反复无常。”

  ……

  送走游子,王仲刚反复琢磨:赵喜贵一个完全失去了自由的死刑犯,能够在监狱里指挥着人给他买烟、买酒、还有好吃的,除了他的本事外,说明看守民警里有问题,这个想法一闪进脑海,把王仲刚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来,问题严重了。

  他马上安排亲自提审了陈严。

  陈严很紧张,他一再表示,他帮赵喜贵带发信,完全是为了哥们儿义气,绝没有得过赵喜贵一分钱的好处。

  “陈严,听说你以前大小也曾是个国家干部,咋会不知道帮助一个死囚带信是违法的呢?单单是为了哥们意气?”王仲刚的语气里带着质疑。

  “这回,我知道了。”陈严话说得很小心。

  王仲刚说:“现在咱们且不说这些,你说说赵喜贵都给谁写的信,信的内容是什么?”

  “我只知道赵喜贵给他妻子的信的大概内容,是让他妻子通知他的贴身保镖一个叫‘塌鼻’及其他四个保镖和另外十一、二个好友,带钱、刀、枪来郑,分散住在看守所附近的旅馆里,在执行死刑前,想办法把他解救出去。”

  “他还给谁写过信?”

  “没……没有了。”陈严说着将头埋得更低了。

  “是吗?”王仲刚不紧不慢地吐出这两个字。

  看得出,陈严心里很矛盾。过了半天时间,陈严突然说:“赵喜贵还给他弟弟和朋友写过信。都……都是……我……”

  “什么内容?”

  “都是要钱要衣服,让他们来郑州。”

  ……

  雨下的可真大呀!

  王仲刚说,坐在那辆破吉普车里,雨水冲洗着玻璃窗,天空混沌一片,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兴隆旅社里却灯火通明,还隐隐约约有音乐声传来,混合着雨声,有点儿如泣如诉的感觉。

  105房间的窗帘虽然挂着,但屋内晃动着的人影还是被灯光打在玻璃窗上。那是赵喜贵的父亲,一个有点儿驼背的老头,看影子他正在屋里来回踱步,很着急的样子。

  王仲刚想起,赵喜贵的父亲从到了郑州,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拎着个花布包裹,在看守所的门外转悠,有一次,他正和一个穿警服的人低语,远远地瞥见王仲刚过来,两个人就散了,王仲刚只看见那个穿警服人的背影,可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儿。

  于是,他选择了这个夜晚,下着大雨的夜晚,在这里等候鱼儿上钩儿。

  果然,一个黑影裹着隐约的手电筒的亮光从远处飘了过来。是个穿着军用雨衣的人,悄无声息像个幽灵似的进了105房间,只是一闪念的工夫,王仲刚就领着人围了上去,任来人插翅也难飞出这个包围圈。

  门开了,王仲刚和穿雨衣的人同时愣在那里,来人是看守所的民警。什么话都不用说了,说也没用,来人被带上了吉普车。

  这个看守民警叫李军,他是到旅社给赵喜贵的父亲送信的。平时,赵喜贵的吃的、抽的、用的都是李军提供的,当然赵喜贵也没少给他钱。他还帮赵喜贵用化名往东北发了三封电报,都是叫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带着钱来郑州,等待时机救他出去。记得赵喜贵说过,世界上没有比钱更好的东西了,自古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人人都能为我所用,包括警察。

  王仲刚认为问题非常严重,因为据李军讲,看守所里还有个叫王文的也帮着赵喜贵带信,带东西。

  “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王仲刚深信这个道理。想到这儿,他向领导的办公室走去。

  “东北的贼们要集体来郑州劫狱。”一时间,周围的人们都哄传着。公安局上上下下也都很紧张。领导们经过认真地分析研究认为:宁可信其有,信其真,不可信其无。采取断然措施,确保“5·10”执行犯的安全,并专门成立了“5·10”案犯安全领导小组,又调集力量组成四个行动小组,分别负责突发时件、内查、外查、内部安全。

  就在这个时候,游子拖人带给王仲刚一个纸条,上面写着:

  王科长:

  从看守所对赵喜贵采取严密监视的各种措施后,赵喜贵情绪异常变化,抵触情绪很大。和这样一个已经判了死刑的东北南下支队队长、黑社会头子在一个监号里,虽然危险性很大,请王科长放心,我一定按看守所的要求努力做好,绝不能让这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的任何阴谋得逞。

  如果我万一遭到不幸,请王科长转告我的家人,这是我在看守所这个特定环境里,为人民做的最后一点贡献。

  另外,王科长,赵喜贵确实是通知了东北的朋友来郑州,准备劫狱。你和你的家人一定要注意安全。

  游子

  90年5月12日

  一审宣判后,赵喜贵、杨志刚、薛守志、吴景祥、王锁柱、孙平、丁东升、李秀江、刘艮波、吴殿涛、贾永发均不服判决,提出上诉。经河南省人民法院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并核准毕海波、于艳春、赵旭蜂、李松林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实行劳动改造,以观后效。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授权高级人民法院核准部分死刑案件的通知》之规定,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核准盗窃犯赵喜贵、杨志刚、薛守志、吴景祥、王锁柱、水平、抢劫犯丁东升、李秀江、刘艮波、吴殿涛、贾永发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整个看守所里,呈现出一派肃杀景象。

  李秀江自开庭审理后,回到监号一言不发,抱着脑袋闷闷地坐在地铺上。同监号的一个犯人问:“怎么样?”

  “我是必死无疑了。”

  “你们那些哥们儿呢?”

  “没几个能活着。”

  在另一个监号里,如同困兽的杨志刚坐卧不宁,来回走动,口中喃喃道:“怎么判得这么重,怎么会这么重……”

  一个同监犯人说:“哎,你他妈的不睡,也不让别人睡呀?”

  杨志刚一把揪起这个犯人,当脸一拳。犯人的脸上顿时一朵红花。

  而在吴殿涛的号里,吴殿涛正大耍泼皮:“贾永发这小子有意栽赃陷害我,我手里还有两起案子,到上诉时保命用。他想让我死,他也活不了……”

  赵喜贵却是不断地重复那句话:“我绝不能就这么等死,绝不能……”

  生命不能承受之情

  王仲刚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他看着忙着打扫卫生的妻子,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和妻子讲,和她直说东北的贼要来报复我,并且知道咱家,知道你上班、孩子上学的地方,非把她吓坏了不可。妻子一直胆子很小,当初找我这个警察做丈夫,说不定是想着警察安全,能保护自己。可如今……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呀!

  王仲刚说到这儿,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难哪,难哪!难怪冯杰曾经整天嚷嚷着,像干我们警察这行就不该结婚,是不想吗?不是,是承受不起那份情,一个女人白天要上班带孩子,还要为前线破案的丈夫牵肠挂肚,实在是难哪!每当我听到那首《十五的月亮》中唱到:“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我就有感动。不是有一本书叫《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吗?我准备等我老了有时间了,也写一本叫《生命不能承受之情》,这不是开玩笑,这种体验太深了,也可以叫生命的体验。你想作为一个男人,除了那种天生保护女人的意识以外,反过来说,一个男人连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一个警察,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护老百姓?

  想想这些,就让人愤怒。

  常言说:明枪好躲,暗剑难防,更何况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妇女和儿童。如今,这件事都过去十年了,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王仲刚说,真没想到妻子却是异常的冷静,当我正不知道怎么和她开口,她却笑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仲刚,罪犯要劫狱的事我早就听说了,而且儿子也知道,他是听他的同学说的。两个小家伙坐在楼梯口还商量着怎样保护妈妈,还为爸爸的安全担心呢。他们恨得是你,你一定多加小心,啊?”说到这儿,王仲刚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一闪,他将脸侧了一下,他肯定是不想让我看见他的眼泪。

  那一段时间,几乎没有睡过一宿整觉,经常是半夜起来,到看守所附近两公里以内巡查,发现有东北籍的旅客要重点盘查,还和派出所连手,轮流进行巡查。

  王仲刚起草了一份又一份“关于请齐铁公安分局配合迅速查摸‘5·10’案件有关情况的报告”,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响,王仲刚没有办法离开,就吃住在办公室里。他回忆说,那一段时间的确很紧张,思想压力特别大,不压于“5·10”成立初期,还多了担心他们母子的安全。

  黄河古道的枪声

  这种日子直到1990年5月26日。

  王仲刚说,头天晚上,我一夜没合眼,既紧张又兴奋。就好比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眼看着就要取到真经时候的那种心情。

  郑州铁路运输中级人民法院遵照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下达执行死刑的命令,在郑州将罪犯赵喜贵、杨志刚、薛守志、吴景祥、王锁柱、孙平、丁东升、李秀江、吴殿涛、贾永发验明正身,绑赴刑场,执行枪决。

  赵喜贵的死期到了。

  他表现的依然很沉着。26号的早晨,他拖着脚镣走过一个个监号的门,还用戴手铐的手挥动着和犯人们告别,仿佛他不是去吃枪子儿,去命赴黄泉;而是去赴宴,去踏上思念已久的归乡的路程。

  “我该走了。再见了!”声音淡然但很自然。

  他刚一出监号的大门,就被5月的阳光刺伤了双眼。他定了定神,回身朝监号里呆望了一会儿,是告别吗?说不清楚。赵喜贵太自信了,从他眼神里还能看到一丝希冀。也许他到现在还不相信死期就在眼前,他的生命期限只剩下了几个小时,就要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阴阳两界呀!

  想到这儿,他淡淡地一笑,在两个法警的押送下,朝已打开的大铁门走去。

  在一道粗重的白色地线前,赵喜贵在法警的示意下站住了,他不紧不慢地报告:“报告班长,赵喜贵今天执行。”

  值班的武警战士验过法院提票后放行。

  刚一出大门,赵喜贵看见王仲刚迎面站在那里,一身橄榄绿的警服衬得他更加英武,王仲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赵喜贵一下子觉得这目光太熟悉、太锐利了。他就是毁在这目光里,毁在了他——王仲刚、王科长的手里。

  非常奇怪,赵喜贵这会一点儿也不恨,你别看他文化不高,但他知道自古两军对垒,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什么可说的了,谁让自己败在了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警察,不,是科长,王科长手里呢?

  想到这,赵喜贵主动招呼道:“你也来了,王科长?”

  王仲刚诙谐地说:“我来送送你。”

  赵喜贵笑了笑:“我是栽到了女人的手上,倒在了大徒弟的手上,死在了你王科长的手上,还有新闻记者的笔上——哎,记者,你看,我们东北的虎头、虎尾今天都来了,又够你写一篇了。”

  看守所的院子里到处都是身穿迷彩战斗服,头戴防暴钢盔的武警防暴队员和荷枪实弹的公安警察,法院的法官、检察院的检查官们毫无表情地看着从大门内走出来的赵喜贵。

  赵喜贵被指令站在临时审判台前接受法官的最后宣判。

  “赵喜贵,郑州铁路运输中级人民法院遵照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下达的命令,今天对你执行死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法官在问他。

  赵喜贵把头抬起来,目光像布满铁丝网的高墙外望去,停了半天,漠然地说;“没什么可说的,一切都是命。只是希望我母亲能好好照顾我女儿。”

  脚上的镣铐被一锤砸开了——

  赵喜贵的心猛地紧了一下,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僵硬了,刚才眼里偶尔还跳动的一丝希望之光也彻底地熄灭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限期到了。

  庞大的行刑车队,似一柄利箭,呼啸着,挟带着正义之风,直逼郑州刑场——黄河滩。

  从市区到郑州黄河滩,几十里路,沿途各交通道口早已被封锁,重要的铁路岔道口都有武警把守。刑场外围警戒线内,气氛更加肃煞,两米左右便是一个武警哨位。

  上午十一时许。

  行刑车队按顺序进入刑场,指挥车辆的口令声、检验枪械声、跑步声、对讲机联络声交汇在一起,另人深感肃煞、森严……

  赵喜贵、丁东升等十一名东北籍流窜犯罪分子,一溜排跪在了干涸的黄河古道上。

  别的人都低着头等着那震人魂魄的一枪,而惟独赵喜贵高高地抬着头,寸长的头发被风撩得四分五裂。

  “真想不到,我赵喜贵果然是血洒黄河滩了。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呀!”

  他猛然感觉脑后有一个很硬的东西碰了他的头一下,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对了,他想起来了,那是在湖南株洲那个发廊里……发生的这一切仅仅是几个月前的事,却感觉幌如隔世啊!他下意识地把眼睛一闭,但马上又睁开了,睁得大大的,平视前方……

  刑场指挥员高喝一声:“预备——”

  赵喜贵用尽全身的劲喊道:“弟兄们,那边照应着点。上路了!”

  十名罪犯同时睁开了混沌的无光泽的眼睛,一齐应了:“走了!”

  “叭”、“叭”……

  十一支枪口同时射出了正义的子弹,射进了那十一颗花岗岩般的脑袋。

  血,是黑的、污的,没有生气,没有灵魂……

  枪声震荡在黄河古道上空,久久地,久久地……

  1990年10月23日,盗窃犯苏有庆在郑州被执行枪决。

  1990年12月13日,盗窃犯盛兆福在郑州刑场被就地正法。

  1991年3月23日,郑州铁路运输中级人民法院,对重大抢劫、盗窃犯吴明涛一审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飞车大盗”钱振民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赵启发虽参与“3·20”绑架乘警案,但系从犯,且犯罪时年龄未满十八岁。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3·20”特大暴力抢劫案的案犯郑松华,在逃匿两年之久后的1991年6月28日,于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碾子山,被我公安机关捕获。

  七十余名长期在共和国大动脉上为非作歹的东北流窜犯,受到了应有的法律制裁!

  掌声响起来

  至此,“5·10”暂时画了一个句号。王仲刚特别强调了‘暂时’两个字,他说,紧接着,不到一年多的时间,又发生了“4·01”案件,就是前边被宽大处理、为“5·10”过功的袁宏带着一帮人在274次列车上穷凶极恶地刺伤了六名大学生……

  这是后话。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在整个“5·10”全过程中,公安部五局三处、铁道部公安局五处和邹景华副局长非常重视专案,邹副局长多次在专案专报上批示。

  他在第43期专报《啃硬骨头,钱振民防线有所突破》上批示:“郑州工作很认真。”

  他在第44期专报《专案组会同郑州分局在收容所召开宽严大会,瓦解犯罪堡垒》上批示:“郑州专案组的工作做得很主动,运用政策攻心是个好办法。”

  他在第48期专报《贯彻徐州会议精神,连破盗窃抢劫大案五起》的第一页、二页、三页分别批示:“这四起久侦未破的重大积案都攻下了,干得好!”“不简单!”“又不简单!”

  他又在第50期专报《又有两个顽固不化的在押犯低头认罪》上批示:“审讯工作有成绩。”

  邹景华副局长在一次全国性的会议上高度评价说:“5·10”专案稳定了大半个中国的铁路治安。

  这里,更需要一提的是,王仲刚始终跟我强调一个观点,“5·10”专案刚成立时,是他们的副局长李学安点了他的将,把这么一个重担硬是给他压上。因此,是李学安给了他成功的机会。在专案过程中,李学安又赋予他特别的权利,只要王仲刚认为应该下决心干的,他都支持,都同意。那时,郑州铁路公安局副局长只有李学安一人,他一个人管8个部门,又赶上“6·4”学潮,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他对王仲刚说,你放手干吧!你同意的我都同意。想起这一段历史,王仲刚不无感慨地说,没有李局长这么放手大胆地让我干,就没有“5·10”的成功。

  1990年4月1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发布命令:授予郑州铁路公安局“5·10”专案组集体一等功称号。

  ……

  4月27日,王仲刚以集体一等功代表,个人一等功荣立者的身份出席了公安部在北京召开的“公安战线集体一等功,英雄模范表彰授奖大会”,并在大会上代表英模发言。那天,王仲刚身着警服,英姿飒爽地走上公安部礼堂那高高的讲台。他充满激情地说:

  “当我们手捧奖状站在颁奖台上,沉浸在这激动人心的掌声中的时候,我们深切怀念为党和人民的利益而献身的战友。他们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们热爱的公安事业。但是,他们却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他们的优秀品格和无私奉献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前进!在荣誉面前,我们更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加倍努力工作。

  公安干警是党的卫士、共和国的卫士,人民的卫士。我们深深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斗争任务仍然十分艰巨。此时此刻,我们的脑海里浮现出人民群众受到犯罪分子侵害的情景,心情十分沉重。我们要以带人民深厚的爱,对犯罪分子切齿的恨,作为打击刑事犯罪的动力,发扬连续作战,不怕困难,不畏艰难的革命精神,用我们人民警察的血肉之躯铸成坚不可摧的金盾,保护国家的安定和人民的安宁,决不辜负党和人民以及公安部领导对我们的殷切期望。”

  他的演讲仅仅二十多分钟,却十多次被雷鸣般的掌声所打断。

  王仲刚说,“5·10”的成功,不仅仅是枪毙了一批罪犯,更重要的,是建国以来打击流窜犯规模最大、最成功的一次。

  我国公安刑侦工作的权威刊物《中国刑事警察》在1990 年第一期上刊登文章,对“5·10”专案的成功做了理论性的总结,评价“5·10”的成功创造了“5·10”模式。

  “我想,我总可以说那句:‘这回你总可以轻松了吧’?”这是我整个采访过程中不断重复问的一句话。

  没想到王仲刚还是嘿嘿一笑,那笑里包含着真诚、善意,还有和他年龄不相和谐的单纯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我们干刑警的永远都不会轻松,死了赵喜贵一批东北的‘南下支队’、还有‘东进支队’、‘西去支队’、‘南下支队’和‘铁道游击队’,我们随时‘恭候’着。也就是说‘5·10’天天在继续着……”

  王仲刚成功了。

  如果说“5·10”的成功使他成为瞩目的英雄,那么他的电影处女作《风流警察亡命匪》的问世和成功,以及《伏虎铁鹰》、《天伦》《紧急追捕》等一系列获奖佳品,则让他在无数的观众面前,戴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

  “什么是美,有人说平衡、协调是美:而平衡协调需要一种能力,一种大脑思辩创造出超乎寻常的能力,特别是不仅在一个领域,而能同时在两个领域都能奉献给社会以硕果的人,应该引起我们浓烈的兴趣。

  一名头戴两个桂冠、左右各执多束鲜花的英武的警官向我们走来。鲜花一丛是他的层层叠叠的书稿,另一丛是他神勇克敌破案的厚厚的卷宗;一边是他惊险奇绝夺魂摄魄的十多部公安影视作品,一边是他和战友们叱咤风云令车匪闻风丧胆的一排排功勋奖章。此人就是王仲刚,一个一手玩枪、一手玩笔的刑警队长,一个近年来在公安影视领域崭露头角且作品颇丰的作家。这就是作为河南郑州铁路公安局刑事侦察处处长,并且是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电影电视家协会常务理事的王仲刚……”

  这是公安部宣传局局长,九一八大案的英雄对他的一段书面评价。

  一时间,(不,是长时间,直到现在还有几家报刊约他,给他留着整版的篇幅,向读者介绍他这位传奇人物。)各大报刊、杂志的记者们纷至蹋来,文章像雪片一样漫天飞舞,什么“会写剧本的风流警察”“一手执笔 一手拿枪”“武胆文心王仲刚”等等、等等,我只所以用了四个等字,是因为真的无法在此一一列举。

  有人说王仲刚是奇人、怪人,说他有两个大脑,是两栖动物,还有人叫他“二杆子”——枪杆子、笔杆子……无论记者们怎样去说、去形容、去描写,无非是想告诉人们警察队伍里出个怪现象——又称“王仲刚现象”什么“当刑警吧又是刑警的头子,他哪来时间创作出那么多那么好的作品?他在黑、白两个世界如何挣扎?如何拼杀?”……

  他一次一次地成为新闻热点人物,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栏目的编辑慕名找到他,要为他制作一期专题人物报道。他当时正在外地指挥破案,其实他完全有理由请假回来,可当电话找到他说“摄制组在郑州已经等你一天了”没想到王仲刚却说:“谢谢,比我更有成就、做得更好的人还很多,真心希望〈东方之子〉能宣传中原最棒的精英人物,如开封的武和平,还有河南的书画家等,他们才是中原的骄傲。”

  这时,知道这件事的朋友、同事都站起来指责他,说他是傻瓜、傻冒,傻的不透气儿,你以为那是什么,那是〈东方之子〉是有着相当收视率和影响力的栏目,甚至是许多成功人士追求的目标,是别人花重金也买不到的机会,是……

  王仲刚依然是嘿嘿一笑,笑得依然是那么坦城。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这是心的呼唤,这是发自11个孩子心灵深处的呼唤,催人泪下,发人深思。

  站立在条幅旁的这11个孩子,高低不等,全都是男孩,一个个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他们面对着频频闪动的镜头,似乎没有什么反映,他们搞不懂有那么多的叔叔、阿姨围着他们,给他们换上了新衣服。抚摩着他们的头,有的还流着眼泪说:“可怜的孩子”,他们被这种宠爱,这种厚待有些搞晕了。

  因为,在这11个孩子中,大的才只有九岁,小的也就三岁差不多,这只是个模糊数字,他们没有生身父母,准确地说他们丢失了亲身父母,被人贩子用几颗糖果逗引着,他们从此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以及全家所有人的爱,他们被带着、准确地说他们被变成了商品,变成了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被当成“人种”卖往全国各地的农村。他们还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幼小了。当干警费尽了千辛万苦把他们解救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家乡在哪里,父母叫什么,只用那一双双呆滞的目光看着你,看得人辛酸。王仲刚说,当我看见这些被解救出来的孩子,一个个衣衫褴褛,满脸的污垢,我的眼泪都无法忍住,想想自己的孩子,再看看这群孩子,心里的那种滋味没法用语言去描述。

  于是,王仲刚想到了电影,用电影这种方式为这些孩子寻亲,这个念头一经蹦出,就得到了同是善良、热爱孩子的著名影星郭凯敏的积极响应,还有省公安厅打拐办的领导连连地点头称赞“这是个好主意,这是个极好的主意!”

  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让人辛酸的那一幕。

  1995年11月10日下午,这一天对大多人也许是个普通的日子,可对于这11个孩子来说却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们被打扮一新,由公安干警带着从数百里以外的新乡、安阳等地的农村赶到郑州的良友大厦,参加这个别开生面的寻亲仪式——也是王仲刚创作的电影《天伦》的开机仪式。这些孩子也许还不懂,就是这个特殊的日子,特殊的形式决定了他们今后的命运,也就是他们从此有可能告别这种流离失所的生活,重新回到父母亲人的怀抱,重享天伦。

  此时,王仲刚坐在台下。主席台上那本属于他的显耀位置,却站着那11孩子,他们那惶惑、茫然的神情,让王仲刚的鼻子一阵阵发酸,泪水也一次次在眼眶里回旋……我想象着那个场景、那个画面。你当时是不是在想,如果自己有能力,一定收养这些孩子,直到找到他们的父母。我问。王仲刚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我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根除这种犯罪,哪怕是把他们消灭在萌芽状态,可是……”王仲刚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我能做的只有拿起‘武器’——就是这只笔,把这牵动亿万人心和家庭的社会热点问题搬上银幕,把犯罪分子的丑恶行径公布于众,让犯罪分子看了之后,也能产生良心的忏悔,借以唤醒人们的良知。通过这部影片的拍摄和公映,为那些被拐的孩子寻亲,为那些失去家庭,不能在亲生父母身边的孩子寻找自己温暖的家园,重享天伦,这才是我要做和能做的。”

  一时间,中国的各大新闻煤体纷纷争相报道。

  《郑州晚报》、《工人日报》、《人民公安报》、《河南日报》、《武汉晚报》等都以头版的位置刊登了这11名孩子的照片,还有那让人落泪的条幅。大街小巷里,人们争相传阅着报纸,报摊的商贩感叹地说:“像这样人们热衷的新闻,这年月实在是太少了。”

  不仅如此,11月11日,河南电视台卫星台、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出这条消息后,一石激起千层浪,“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的呼唤,飞跃万水千山,穿越大江南北,牵动了无数颗善良人的心。热线电话不断从四面八方打到《天伦》剧组,打到河南省公安厅,甚至打到王仲刚的办公室。数百名寻子心切的父母前来河南寻找丢失的“亲骨肉”。

  11名被拐卖的儿童中有8名,是从四川被拐卖到河南获嘉县的。四川电视台闻讯,迅速赶往河南,将镜头对准了这些可怜的孩子,还通过四川电视台卫星频道、二套节目滚动播出有关消息。由四川日报主办的《华西都市报》,每天都以“爸爸、妈妈快来接我们回家——-8名被拐儿童在河南望眼欲穿”的标题介绍事件的发展。四川省委书记谢世杰看了报道后,亲自批示:“一定要把孩子带回四川。”

  12月20日晚10时30分,郑州机场。

  透过一架摄象机的镜孔,只见6名天真纯洁的儿童欢蹦着蹬上了舷梯,在舱口,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低望,眼中分明又噙着一汪泪水,向摄象机周围的人们挥手告别……10时40分,郑州至成都的6414航班载着6名儿童及其他旅客腾空而去。

  这是彩色故事片《天伦》在郑州拍摄的最后的一场戏。然而,这又是一副真实的画面。随着飞机隐没在渺渺的夜空中,作为编剧的王仲刚,以及导演郭凯敏和摄制组成员都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们在为《天伦》的封镜释然,在为那6名儿童的命运而庆幸!

  其实,王仲刚当初搞这个剧本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后来的火爆。

  那是1994年的4月,也是春天这个时节。王仲刚因工作劳累嗓子说不出话住进医院,听说他住院,我就跑去看他,没想到他一边输水,一边写剧本。我很惊讶,他却平静地说:“有病输液打针,并不影响写作。”

  王仲刚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还有他那善良的天性促使着他,所以,他哪里还顾得上身体,再加上创作灵感一来,他就更没办法管自己了。仅半个月的时间,《天伦》就诞生了。

  他在给我讲这部影片的创作动机时说:《天伦》取材于一宗真实的大案——

  “1993年5月3日,郑州火车站高架候车室,河南身省正阳县青年妇女张玉美带5岁儿子卫龙在候车时结识一名“好心”的男青年,喝了这位男青年的饮料后昏迷,其子下落不明。此案报到了我的案头。经了解,这起麻醉抢劫儿童案,在郑州车站公安段接到的报案里,已是有据可查的第3宗。”

  王仲刚和他的副局长李援朝亲赴现场,一起一起地研究,决定组成强有力的专案组开展侦破。经过了整整5个月的努力,终于在10月1日下午5时30分,将罪犯许为民抓获。

  案破了,罪犯也被枪毙了,王仲刚说,我的心却被另外一种不安折磨着——因为还有8个被解救的孩子找不到亲生父母,尽管这起郑州车站系列麻醉拐卖儿童案破获后,从中央到地方的新闻媒介都作了报道,社会反映强烈。但是,王仲刚心里清楚:任何一条新闻都有它一定的时效性,热潮过后,渐渐地很少有人再提起它,甚至谁也不会想起还有8个孩子没有找到父母,仍然寄养在安阳县和鹤壁市农民家里。怎么办?难道就让这些孩子永远有家难回,难道去和他们的父母共享天伦将是他们一个永远的梦!?

  没有答案、放弃追寻,这不是王仲刚的个性,更不是一个艺术家的禀赋。所以他非要搞个明白。他说:“拐卖人口是一种古老的犯罪,在新中国建立后曾一度灭绝,然而,从70年代又死灰复燃。古老的罪恶为什么在现代文明社会仍然滋生蔓延?为什么会这么严重?为什么会愈演愈烈?为什么?”

  带着这个问题,王仲刚开始了多方位的采访和调查,他不仅走访了办案人,还提审各种各样的人贩子;不仅调阅案卷和录象资料,还广泛收集全国各地报刊杂志上有关打拐的资料。调查回来的各种资料和作为战斗在政法一线的他,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其一,现阶段的中国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经济还不够发达。中国是个发展中国家,是个穷国。中国目前犯罪的主要动因是金钱的驱使:图财害命、抢劫钱财、走私贩私赚钱、敲诈勒索掠钱。人贩子偷孩子也是为了赚钱。

  于是,就有了他笔下《天伦》中的人贩子曲为民这一艺术形象。曲为民像成千上万个外出打工的农村青年一样,只身来到省城,挖过煤,干过苦力。然而,金钱使这个本性善良的农民儿子干起坏良心的勾当。为了搞钱,他不是靠自己的双手,靠劳动去创造,而是干起了拐卖儿童的勾当。他想和别人一样过的好一些,他用这些肮脏钱来孝敬父母。当母亲得知儿子给他的钱是拐卖孩子得来的时候,她来到监狱把这些钱归还给儿子后说:“我永远没你这个儿子,你爹也让我告诉你他也没你这个儿子。”最后倒在儿子面前。曲为民这才良心发现,但早已晚了,为了钱,他毁了多少个天伦之家?为了钱,他也毁了自家的天伦,毁了自己的一生。

  其二,拐卖的孩子基本上是男孩。大都被卖到农村,买卖人口特别是卖男孩为什么在农村有这么大的市场?他得出的结论是:几千年封建愚昧、重男轻女、近亲结婚、传宗接代的病毒在蔓延。因此,他在《天伦》中塑造了二傻夫妇这两个形象:

  二傻夫妇本来就傻,这个偏僻山村盛行近亲结婚,生下的孩子不死就呆,夫妇俩自己不会生,生了养不活,就想用钱去买。买来的孩子被折磨的生了病,又请巫婆来驱鬼。把买来的孩子当成“绿毛妖怪”要活活烧死。

  其三,全民特别是农民文化素质低,法制观念浅薄,甚至成片成片是法盲。

  因此片中展示了以下画面和情节:

  在买孩子的那个偏僻山村,掏钱买孩子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像掏钱买萝卜白菜一样的正常。

  村长听说公安干警要解救买来的孩子时,他摊开双手:“你让我怎么做群众工作?”警察问他:“你知道买孩子是违法的吗?”村长答:“那看你怎么理解这个问题了。”

  为防警察把买来的孩子救走,村民们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一人喊:“土匪抢人了。”一呼百应,个个手持凶器、火把追赶。警察为避免伤害无辜群众,秘密解救被坏人煽动成“土匪进村”狂叫“打死他们!”最后,一位为保卫社会安定奋斗了大半生的老刑警被活活打死。

  ……

  还有很多很多他要说的话。他的思考,他的自我承受心理压力。

  是啊,他的三部(包括在此之前的《伏虎铁鹰》)电影剧作在投拍前都有专家给他提出类似意见:从你的作品里可以看出你想说的话很多,可是一部电影只有90分钟,负担不起,也正因为如此,这三部电影出品后,他都觉得有很多遗憾。

  没办法,他说:“人都说我活得很累,让作品也这么累。”

  真是山易改,性难移!

  王仲刚向我隐瞒了一个重要情节。今天,我在翻阅资料时被发现。他在《天伦》那特殊的开机仪式上,将自己5000元稿费捐给了打拐办,用于打拐经费不足,用于养活这些孩子。他的儿子年仅12岁的王俊翔(原名王扬扬)受父亲义举的影响,专门委托他的妈妈将自己的存钱猪罐抱到了开机仪式上。一枚枚硬币累积起来整整230多元,这是孩子的心意。参加开机仪式的社会各界人士纷纷解囊相助。不一会儿就捐了4万多元,在场的好多领导以及各界人士都禁不住流下了热泪……

  “我很幸运。”王仲刚说,碰上了郭凯敏这个好搭档,他能够把我的剧本、我的创意、甚至我的有些心思意念,他都能够比较准确地通过银幕形象表现出来。看一看下边这段文字,这就是王仲刚和郭凯敏的追求:

  一个当代农民犯罪心态的剖析,

  一个贫困、愚昧、贪婪帝国的抨击。

  一个当代刑警完美的追求,

  一个崇高、坚韧,无私王国的赞美。

  在谈到创作动机时说他又写到:

  天伦——即指父子、兄弟等天然的亲属关系。现指得到法律认定和法律保护的人类天然的亲属关系。

  人的尊严,人的情感,人的伦理,一但被泯灭或扼杀,人类只有走向毁灭。

  真善美的赞扬,假恶丑的批判,永远是文艺创作的主题,本片也是如此。只是本片着重在天伦,天理,天性上。

  ……

  正是有了编导的这份默契,使得《天伦》在1996年公映后,再次成为舆论的焦点。

  首先,让我们把“镜头”拉回到广州。

  《羊城晚报》1996年7月12日、13日、14日以及21日都以彩色篇幅刊登:

  “配合严打斗争,本市全部院线自即日起陆续上映:首次在银幕披露拐卖儿童惊人内幕纪实性惊险故事片《天伦》——

  善良的家长们,请看管好您自己的孩子!

  看人贩子如何把黑手伸向儿童!

  看人贩子如何害得美满家庭骨肉离散!

  看公安干警如何奋不顾身营救被拐儿童!

  破案能手、公安一等功臣王仲刚亲任本片编剧,爆出独家第一手真材实料,惊心动魄,震人心弦!”

  7月14日的《广州日报》、和8月17日的《羊城晚报》这样写道:

  亲爱的家长、校长、老师、孩子们,单位、居委会和派出所的领导和干部职工们:

  今年国家公安部和广州市教委、司法局、公安局等部门联合向全社会推荐的影片《天伦》,是一部针对当前社会治安形势严峻,教育群众防止人贩子拐卖儿童,确保孩子安全和家庭幸福的警世影片。

  今天的社会日益复杂,加强教育,做好防范,光靠嘴巴讲是不够的,百闻不如一见,《天伦》以活生生的故事使人看到罪犯是如何假扮好心,在公共场所竟利用人们的诚实善良,使用麻醉品拐走孩子!

  ……

  紧接着,《南方日报》8月30日以“影片《天伦》感人泪下”为题,详细介绍了作为编剧的王仲刚和他们在影片片头、片尾及电影海报上为这些孩子寻亲的义举。

  读着这些报道,人们不难看出,身为编剧的王仲刚,已不仅仅是通过他的作品向人们反映一种现象、提出一个问题,更重要的,也是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他作为一个警察、一个艺术家、一个平凡的人,内心深处的那种对人性的终极关怀和思考。

  8月29日,由广东省、广州市电影公司和广州市公安局有关部门联合举办了观影座谈会。8月30日的《羊城晚报》以“影片与现实一样”为题,介绍了座谈会的情况。

  值得一提的是:《广州日报》9月18日刊登文章说:据统计,截止8月30日,《天伦》已在广州上映了50多场,观看人数达数十万人。这部最新警世故事片引起了广州市民和有关单位的关注,市内各所小学和单位集体包场、个人观看者络绎不绝。一位妇女由于没赶上单位包场时间,晚上独自带着儿子匆匆赶来,她说:“单位包场时她正值班,所以只能利用晚上下班后带儿子受一次教育。”

  《天伦》在观众中所以引起关注,的确因为它具有很强的社会治安教育作用。广州市公安局110报警台教导员李凤琴,在羊城电影院召开的座谈会上认为,影片中描绘的人贩子用麻醉品拐走孩子是和现实中的案例一样的。110台每天收到100多宗报案,其中多有拐卖儿童案就像影片表现的那样,人贩子拐走孩子后常常是几千元就脱手,尔后这个孩子被倒卖了几次后,最后到了什么地方,连最初作案者也不知道。李凤琴希望人们能从这部影片中受到教育,提高警惕。在社会治安日趋严峻的今天,《天伦》不失为一部现实教科书,让家长、老师和孩子们看看,比不疼不痒地说教一千遍好得多。

  越秀区隆仁坊小学三年级的小同学郑明辉看完《天伦》后写下观后感。他说:“通过看这部电影,我明白了我们在亲人的心目中是那么重要,我们要学会好好地保护自己,如果遇到坏人,要立刻找民警帮忙,他们准会帮助我们的。”一部现实主义影片对观众和社会产生如此重要的反响,在当今影坛上实属罕见。

  当然,《天伦》不仅仅单在广州引起轰动,激起反响。这部影片无论在哪一个城市公映,都很火爆,场面也不比羊城逊色。在这里,我只所以单举了一些广州的例子,这完全是我个人的主观想法,因为我觉得,广州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受外来文化的影响相对比较多,说白了,就是羊城人见多识广,识货。

  不过,无论是开放新潮的羊城人,还是保守陈旧的内地人,他们对《天伦》的关注更大程度是从教育意义这个角度,也就是说“实用”的成分多了一些。(比如说孩子们看后,就知道了如何防范人贩子)。这当然也很好,更没有违背编剧王仲刚的初衷。可我要说的是《天伦》要传递给人们的决不只是这些。

  那就是《天伦》在艺术上的贡献。那么,就让我们来听一听专家们的评说:

  北京电影学院青年电影制片厂厂长金继武说:“这是一部具有震撼力的作品,首先是灵魂深处的震撼,拐卖儿童,是一种古老的犯罪,在目前蔓延,是值得我们深思。我们的电影工作者,怀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去批判地展示了这一罪恶,去歌颂地塑造了公安干警,使的《天伦》这部作品,不但具有积极的社会意义,同时还有很好的观赏性。感谢编导为我们青年厂拍了一部好片子。”

  中国电影家协会编审朱小欧说:“剧情、导演、演员的真实性,使得本片真假难分。《天伦》纪实性很强,给人的冲击力很大。他们为什么会拐卖孩子?看完后会有一种思索。”

  《大众电影》副主编杨国还说:“这部影片拍得很成功。既严肃认真,又有一定的艺术品位,雅俗共赏,是老百姓爱看的影片。”

  《中国电影家通讯》编辑部副主任俞小一说:“郭凯敏第一次执导电影,起点很高。影片手法流畅、清新、纪实性强,叙事手法 简洁、明快、情感真挚,情绪饱满,是一部相当不错的影片。

  1996年4月11日,国家公安部宣传局致函广电部电影局:电影《天伦》经公安部组织有关业务局(处)的领导和专家审看后认为:1、该片政治性强,体现了党中央严厉打击拐卖儿童犯罪的决心和力度。同时,抓住了当前社会的一个热点问题,弘扬了真、善、美,鞭挞了邪、恶、丑,起到了弘扬法制、维护人权、主持正义的社会效果。2、该片主题新颖,把握事物的切入点掌握得好,充分反映了电影艺术工作者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演员表演朴实真切,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

  关于《天伦》的评论作品还很多,我一直苦恼文章篇幅的有限。今天是2000年3月20日,说来巧极了,我正全部心思都沉浸在《天伦》里,这时,接到了王仲刚的电话说,他开了一下午的会,公安部下令在全国再次开展“打击拐卖妇女儿童专项斗争”。那么也就是说,《天伦》不仅没有过时,而且有可能再一次成为人们关注的话题和舆论的焦点。因为,这项斗争只会越抓越紧……

  我们期待着《天伦》的第三次热潮。

  最后,非常欣慰地告诉大家,由于《天伦》的寻亲义举,使得那10个孩子都回到了父母怀抱,重享天伦。

  掌声响起来

  王仲刚将鲜花高高地举过头顶,和频频闪动着的镜头呼应着。旁边是裹着旗袍的礼仪小姐带着鲜花般的笑容簇拥着他,他的话语被一阵阵掌声扯碎,在华南影都那宽敞的大厅里回旋。他被羊城人的这份热情(或是热烈)搞得满脸绯红,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这个场面是1993年3月《伏虎铁鹰》在广州华南影都首映式上,那个精彩的瞬间通过照相机转换成永恒。今天的王仲刚在解说这张照片时,目光里分明流淌着一份喜悦。虽说这样的经历在他已不止一次两次三次五次,随着他作品的大量问世与成功,掌声、鲜花、荣誉以及那种成就感,可以说是一路都在伴随着他。

  王仲刚只所以对这一段往事终生不忘,原因是那次首映式上,出现了怪现象。新闻媒体的记者们“冷落”了在场的大导演,也把那些名演员女明星凉在一旁,偏偏对他这个编剧穷追不舍。开始的时候,王仲刚有些不解。他知道,对于任何一部影片,编剧只负责提供好的剧本,至于影片拍成后,能否获奖、能否得到人们的认可,好象和编剧没有太大的关系,这当然是在人们的印象里。你听哪一个人说过,“这部电影编的不错?”人们说影片好,什么好?是演员演得好,要是赶上是大导演,顶多加那么一句:“到底是大导演,就是不一样。”所以,无论如何王仲刚都没有想到他会被记者们追逐,成为焦点。

  可回过头仔细琢磨一下,问题就显得简单多了。

  这些记者们事先一定对王仲刚有所了解。在影都门口的大宣传栏里,赫然写着“编剧王仲刚,公安一等功臣,破案100多起,受到江总书记的表扬和国务院领导接见,曾有多部作品问世……”仅这些足以让他们感到王仲刚不是普通的编剧,他是从警察队伍里走来的英雄。而任何一个朝代人们对英雄都崇拜、敬仰,还有就是人人都有的那份好奇心,更何况记者的特性——“嗅觉灵敏”他们焉能放过眼前的英雄,而不在他们的传奇经历上做点文章点?所以,王仲刚成了被追逐的对象,成了焦点。记者们七嘴八舌提出了很多问题,王仲刚说:“那阵势如同记者招待会。”是啊,在这个记者到处寻找焦点的年代,他们有幸在这么个艺术圈子里,目睹了这位英雄的风采,而他又作为《伏虎铁鹰》的编剧站在主席台上,这本身就带有一定的传奇性。

  如果说羊城人偏爱王仲刚,给他鲜花与掌声。那么在河南许昌,人们对他的崇拜表达得就更直接,没有丝毫的含蓄。许昌人民电影院也不知道从哪搞到王仲刚的照片,而且是将他的大副照片挂在彩车上,彩车沿着许昌市的大街小巷,还有鼓乐伴着、奏着,吹吹打打,热热闹闹。那场面使人想起古代人中了状元,状元郎披红挂彩,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挨街串巷去“夸街”。情景、画面是一样的,只是时代有所不同。

  在许昌人民电影院的门口,我们先不去形容观众的那份踊跃,让我们先来看一个数字,该片仅上映十天,票房收入高达十六万多元,创该院建院四十年来票房收入最高记录。我想,这就是最好的说明,在这个市场经济的年代,有什么比经济效益更能说明问题?如今,电影市场疲软,如何让挑剔的观众乖乖地从荷包里把钱掏出来,这恐怕是让吃电影这碗饭的人,不知绞碎了多少脑汁儿。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真正的英雄从鼓乐深处走来,那几米高的大广告画上印着王仲刚的巨副彩照,他用深邃却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行人,注视着远方……照片底下还是那行醒目的大字:“编剧王仲刚,公安一等功臣……”

  在内蒙古大草原,他再一次被热心的各电视台记者和公安干警包围……凡是这部影片放映过的地方,王仲刚实实在在地“风光”起来,就连单位传达室的老师傅都问他:“你的信咋那么多?”是啊,他自己也不知道,未曾相识的文朋武友要与他交友,约他写稿;少男少女要与他建立忘年交;一些遇到麻烦和困难的人希望他给他们排忧解难……

  在文字与影视已经失去了轰动效应的年代,王仲刚却轰动了。

  《羊城晚报》上,他的近照旁边印着彩色文字:一手玩笔,一手玩枪。玩笔,写出“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玩枪,荣立个人一等功。

  94年2月20日的《南方日报》以“真实,使这部新片不同凡响”为题,着重介绍了电影《伏虎铁鹰》的新意:

  新年伊始,广州电影市场爆响一声春雷:华南影都电影院首映一部国产警匪片《伏虎铁鹰》,其票房收入突破四万元,压倒该影院不久前上映的由大明星张曼玉、王祖贤主演的《青蛇》(票款三点一万元),潘虹、刘青云主演的《股疯》(票款一点七万元)、张国荣、张丰毅主演的《霸王别姬》(票款三万元)、李连杰、关之琳主演的《狮王争霸》(票款三点七万元)。

  《伏虎铁鹰》的成功,主要在于该片的题材、故事、人物、打斗均有鲜明的新意,该片写的是打击车匪路霸,比司空见惯的缉毒、缉私题材警匪片,更能引起广大观众的关注和共鸣,因为车匪路霸近年来已成为严重危及国计民生的公害,广大群众对此深恶痛绝。《伏虎铁鹰》的警匪搏杀多在飞驰的真火车上开打,是过硬的真功夫,比常见的打斗更险象环生。

  《伏虎铁鹰》敢于真实地、大胆地揭示现实社会生活中的新矛盾,如公安队伍内部的腐败分子与车匪互相勾结,“向钱看”的某些党政官员成了车匪的保护伞,广大公安干警的工作条件和生活待遇都十分艰苦。《伏虎铁鹰》热情地歌颂了公安战士顾全大局、克己奉公的崇高境界,颇为壮美动人,一扫许多警匪片为打而打,或胡编乱造的弊病。

  广东公安部门的干警看了《伏虎铁鹰》之后,一致认为该片真实感人。广东省委常委兼公安厅厅长陈绍基激动地说:“影片拍得不错,我很久没看过这样好的警匪片了,从头到尾都令我全神贯注。”广州铁路局领导同志和广铁刑警大队的许多干警观看时,都感动地流下了热泪。广东省委宣传部也对《伏虎铁鹰》给予高度评价。

  《中国电影周报》3月24日以“主旋律与多样化珠联璧合——《伏虎铁鹰》在粤叫好又叫座”为题,道出了《伏虎铁鹰》在羊城火爆的真正原因:

  “……该片大胆触及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尖锐矛盾,如公安干警装备落后,待遇极低,还时常得不到人们的理解。该片真实反映了公安队伍内部的反腐败斗争。《伏虎铁鹰》揭露矛盾,并非消极的暴露,而是为了热情地歌颂公安战士‘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崇高境界……”

  《郑州晚报》、《解放日报》、《中原铁道报》几乎同时刊登《伏虎铁鹰》影评观后感。《南方日报》、及《新舞台》还刊登记者采访王仲刚的文章,使得观众对这位神秘的英雄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文章的上方是他的彩色近照。

  ……

  俗话说:“十月怀胎”……说到这儿,王仲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个‘胎’怀得太久,太累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所以才怀了这么个‘好胎’。”我这样说是为了缓和气氛。

  王仲刚笑了,笑容依然坦荡。“正是这三年的心血,使得我格外疼爱这部作品,岳程、铁韦他们在我肚子里转来跑去,搅得我经常是彻夜难眠。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和他们对话,和他们交流,和他们诉说……”

  为了让读者和那些他的崇拜者更好的了解他“怀胎”的经过,还是让我们来拜读一下他亲自撰写的《伏虎铁鹰》创作谈吧:

  “‘你不是作家’。我的一位最亲密的朋友这样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是的,我不是作家,虽然被寇以省、市作家协会会员头衔。但我知道,我只是个警察。 三年前,产生创作电影文学剧本《伏虎铁鹰》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我是一个警察。一个生活在普通民众阶层的普通警察。我试图通过电影文学形式来展示警察作为人的艰难生存状态。这就是我创作这部影片的初衷。

  人说,‘好事多磨’,果真不假。一晃三年过去了,文章没见多大长进,额头却平添了几多皱纹。三年前,我三十有八,人说我没过而立之年,而今当电影投拍时已愈不惑又一。别人问我多大,我答:‘快五十了’,竟也有人冲我连连点头。

  剧中的主人公岳程是个刑警中队长,三十七八岁,为人朴实厚道,对刑警这个行当有着执著的追求,整天只知道破案破案,工作工作。老婆调不到身边,调动要托人,托人要花钱,而他和妻子结婚十年来却只积蓄了三千多块钱,这其中还包括他拿命换来的立一次一等功的奖金五百块钱。八岁的宝贝儿子有病开刀需几钱块,集资建房又得好几千,当了十几年警察还没混到房子,租住在郊区农民的房子里。怎么办?对此,他一筹莫展。不仅仅如此,他还被人误解,垫了黑砖。他受了几千年文明与愚昧的熏陶,逆来顺受、不去申辩。对人生,他很无奈。而当他穿上警服,作为警察时,却显示了卓越的才智和勇敢。在罪犯面前,他是一个强者,同他们斗智斗勇,最后战胜了他们,摧毁了车匪路霸集团。然而,直到影片结束,他心爱的妻子还是没有调到身边,这就是我身边的警察,我的战友,也许有点我自己的人生感悟,也许有我的脚印?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生活中的我不爱穿警服,原因有三:一是我的刑警职业要求我必须着便装与各种犯罪分子打交道;二是穿警服走哪儿不随便,行为都要自我约束一些;更主要的原因怕是第三条,不少人不喜欢警察。有些人心目中的警察似乎往往与粗暴、没文化、缺教养甚至刁难百姓划等号。穿警服骑车、逛商店、办事往往遭到一些鄙夷的目光或白眼。因此,二十多年来除执行任务或值勤上岗外,我很少穿警服,但我更注意我的言谈和举止,所以当人们最终知道我是一个警察时,往往投来友好甚至钦佩的目光。

  在一次文学笔会上,一位文化界的朋友在发言中说:‘警察在我的印象中就是没有文化、没有教养,我所接触的警察就是这样。’当场有人站起来反驳;‘你不认识你面前的王仲刚吗?他就是警察,而且是刑警,不仅能拿枪破案,有能写电影电视,写小说散文’。那位文友当场‘大红布’,发言也中断了。这件事我记忆忧新,可以说没齿不忘,,我力图用我自身的形象改变人们对警察的看法,但这样做未免太荒唐了。因此就有了剧中的主人公铁韦。铁韦是个英俊潇洒,多才多艺的好刑警,有一副动人的好歌喉,曾荣获省业余卡拉OK大奖赛第一名殊誉。歌舞厅老板高薪聘请他他不干,只爱他的‘老本行’。

  在警界,在我的身边,在我的战友当中,才华横溢的人比比皆是。我相信,如果把他们放在合适的岗位上,他们会是杰出的政治家、科学家、艺术家、企业家、大老板。然而,他们只是普通民警。你想啊,如果大家都不干这一行,谁来干呢?都想去发财,谁来保护发财的人呢?人说,一个国家可以一个月没有国家元首,但不能三天没有警察。

  于是,又有了剧中的《周末报》记者,美丽动人、婀娜多姿的林林小姐,她最初敌视警察,而当她了解了警察之后却爱上警察——铁韦。然而,现实是无情的,铁韦为了他热爱的事业,为了百姓的平安献出了他只有二十多个年轮的生命,潇洒地来世上走了一回,完成了人生瞬间也是永恒的辉煌。

  警察也有败类,也有害群之马,也有鱼肉人民之徒。于是就有了剧中的某派出所副所长孟德东。他外间的办公室里挂满了‘先进’、‘模范’、‘功臣’之类的奖旗和镜匾,而套间里却与美貌性感的女匪宋秋波紧紧抱在一起,表面穿着警服实际上却是个车匪集团骨干,是钻进孙悟空肚子里的牛魔王。他常常面对落满灰尘的奖状叹息,他走入了人生的怪圈,他已经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但他仍然是一个工具,不过不是人民民主专政的工具,而是飞虎帮车匪路霸的工具。他把手中的枪对准别人,也同时对准了自己。

  我不主张把犯罪的根源完全归咎于社会,归咎于哪种具体的制度。实践使我对在法律系三年所学的法学理论产生了一些怀疑。从一九八三年‘严打’到现在十年了,是打得不够吗?不狠吗?不是。现在社会治安问题很是不少,有些地方群众甚至没有安全感。这是为什么?教育可以挽救人,感化人,但教育不是万能的。孔圣人的说教那么伟大,影响教育熏陶了一代又一代人,但在他和他以后的年代里,犯罪不是一直在繁延吗?新陈代谢,这也许就像生老病死,犯罪也有其生存的规律。就像灭‘四害’灭不了,灭了生了,生了灭了,窗子一打开,蚊子苍蝇就又飞过来了。我想说的是,犯罪有其劣根性、顽固性和难以改造性。

  剧中的反一号人物铁拐刘,建国前就是专门在铁路上作案的惯匪,建国后这几十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共产党监狱里度过的。然而一当放出来,他借改革开放之机,摇身一变成了返乡的退休干部、一个汽车修造厂的总经理,美其名曰带乡亲们脱贫致富,实际上是专门盗抢铁路运输物资的‘坐地虎’集团的匪首,他鼓吹的是‘要想富,吃铁路,一夜变成万元户’。临被击毙时他还狂叫着企图制造货车与客车相撞的大惨剧。他丝毫没有遗憾,没有良心的发现和忏悔。

  影视艺术最忌讳重复别人。我敢说,这几个艺术形象你绝不会感到似曾相识。

  艺术不是说教,不是图解,亦不是政策的翻版,但艺术应当反映沸腾的生活和七彩的人生,用艺术的形式使生活得到升华。

  我应当由衷地说一句,感谢珠影的领导和艺术家们看上我这个剧本,在电影十分不景气的情况下投资140万来拍摄这部影片,而且是宽银幕、70毫米特宽银幕、立体声。我更应当感谢著名艺术家于石斌导演,他的分镜头剧本能忠实于文学剧本,把警察的真实生活画卷展现在人们面前。在这部影片里,你将看到刑警坐的是经常熄火的帆布蓬北京吉普,对讲机拍打拍打才响,刑警们租住在农民的大杂院里。出差为了省钱,同别的旅客和住在一个房间,为了确保枪支安全,只好整夜不合眼……

  你也许会问:以往电影里警察不是很潇洒吗?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有枪不使,神功怪腿,无所不能,且装备先进,像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这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这不是警察,不是真正的警察生活,也许这句话是多余的,因为你身边有很多像我塑造的这样的警察,你身边绝大部分警察就是这样的。这里说的是大部分,当然可以不包括开放的经济发达地区和少数大城市。

  我不敢说我能探索出什么具有中国特色的警匪片的新路子,但我的责任编辑祁海说:我们就是要作出这样的探索,我们努力了三年才把这部作品搬上银幕,就是要实现我们的夙愿。拍警匪片、火爆片、枪战片,我们拍不过好莱坞和香港。

  于石斌导演说的好:‘国外的影片从题材内容上,几乎没有不能涉及的阶层和问题,而我们在这方面的局限性很大。在电影制作的资本投入上,国外有的一部影片花费等于我们全国各电影制片厂一年所有产品花费的总和。我们的电影艺术家们不是没有才思。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望洋兴叹。’但也却有一些玩过一点艺术、看过几部外国电影的人,总想把国产片套上洋装,甚至天真地问我:‘你这个清节为什么不这样写?比如亲人绑架。’我付之一笑:‘这一招老掉牙了,早在我七年的作品里用过了。’没想到对方更加可爱地反击我:‘这说明你不懂警匪片’。看到他可爱的样子,我什么也没说。我又能说什么呢?如果照这位‘艺术家’的想法,我们拍的警匪片避开现实,避开生活、一味地追求火爆、热闹、惊险、刺激、好看、好包装(当然我并不反对这些对于惊险片来说必不可少的手段)也只能是鹦鹉学舌,比着葫芦画瓢,观众只会嗤之以鼻,只会认为国产警匪片完了,没希望了,片名再吸引人也不会有人掏腰包进电影院去受‘洋罪’,即使进了也等于吃个蚊子进肚,最好的感觉只能是喝一杯白开水,而且是带腥味的白开水。

  搞电影的,为什么不研究观众,真正的观众?广大的观众。

  最后,我还想再罗嗦一句:我不是作家,但我是个警察,今后我还会再写警察。”

  ……

  无疑,王仲刚成功了,这是继89年《风流警察亡命匪》之后的又一次成功。面对着掌声、赞美、荣誉,那时的你想了些什么?

  我万没有想到王仲刚却说:“回到我独自的办公室,关上门,拧把凉毛巾擦擦额头,我也回到了现实。我的真切感受是,我真想流泪,因为,我想起了这20年的不平与坎坷。”

  饥饿的滋味

  人常说:“没娘的孩子,可怜”。

  .王仲刚八岁就失去了父亲,孤儿寡母还有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奶奶,一下子就陷入了悲惨的岁月。他说:是母亲最可怜,她整日里拖着笨拙的身子,每天天不亮就要到集市的鱼行去吆喝、叫卖,这样才能换来一家一天的生活。他经常看见母亲捶打着自己的后腰,高高隆起的腹部看上去很沉、很重,把母亲瘦小的身子都快压垮了,走起路来有些摇摆。但母亲的眼神里却透着坚毅,包含着坚强。丝毫也看不出一个刚刚失去丈夫,失去靠山、失去支柱的女人,面对着嗷嗷待哺的儿女,还有即将临产的这个遗腹子,该有的那份伤心和绝望。

  多年以来,王仲刚说,我眼前总是萦绕着那个画面——母亲挺着大肚子在大店子——也就是生我养我给我爱、给我真情,教会了我如何做人的那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镇上走着……母亲的笑容在人群中绽开,像水的波纹一样在街面上流淌,阳光闪烁,把我的童年、我的梦照耀得很美好,很敞亮。

  当然,那是瞬间的感受。

  母亲如今已经快八十岁了,每次面对着她那褶皱的脸,那个画面就一路飘摇着过来,让他无法摆脱、无法驱逐,更让他无法从那段童年往事中走出。

  是什么使他如此眷恋?如此难以忘怀,是贫穷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半夜里奶奶蠕动着没牙的双唇,吸吮着的那节菜根?是母亲因为腹中的弟弟饿得半夜里从睡梦中叫醒吗?是妹妹因为饥饿全身浮肿,躺在土坯炕上,已经奄奄一息,将要失去手足的那种恐惧吗?还有父亲站在防洪大堤上,面对着滔天的洪水,一口一口地吐血……是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和奶奶的啜泣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父亲躺在担架上,脸色惨白,像是没有了呼吸……

  是……

  也是,也都不是。

  “父亲王柳德,在他三十九岁那年离开了我们。父亲去世的消息传来,哭声连成数十里。”这是王仲刚步入父亲去世时的年龄,为了纪念父亲写下的一篇情真意切的散文开头的两句话。父亲去世时,只有三十九岁。“我的家乡处于淮河和史河的下游,年年遭水灾,每年必防洪,每次父亲都要站在最前沿。有一年,大水持续一个月不下落,他带着青壮劳力,硬是在大堤上守侯了十多个日夜,他是坐着架子车去的,躺在担架上被抬回来的。”

  ……

  这就是他对父亲的记忆,一个八岁的孩子幼小的心中所有储存的记忆,如今,这种记忆已经成为褪色的片段,渐渐地朦胧模糊起来,需要他慢慢地用时间去拼接。但有一点儿是清晰的,而且会永远清晰下去——那就是父亲是他的第一个崇拜偶像。

  父亲的墓地用砖墙围着,座北朝南,因为后边有一个弧度,就算不上正方形或长方形。墓碑后边是他亲手刻写的碑文,他读着,泪也流着……墓地的四周长满了薅草,秋天的原因,草正由绿变黄,处在变换的时节,很像人生,不是吗?

  “父亲,儿子看您来了。”

  ……

  头顶上,一队燕子叫着旋走了。

  他的双膝蜷缩在父亲的墓碑前,头顶上那一缕白发被风掠了一下,像是展示他人生的沧桑。墓碑两旁他亲手种下的松柏,如今,都活得很健康,叶片像孩子可爱的掌心片片相拥面对着太阳。

  松柏是一种常青植物,代表着祝福和生命,他是这样理解的,所以他专门从遥远的省城带来栽上。就让它们陪着父亲吧,免得他孤单寂寞。这样他略微有一些安慰。他喜欢栽树,喜欢在春天时节把希望播下,再看着它一点儿一点儿发芽,长大。他说,我相信父亲在天有灵,能够听见我所有的倾诉……

  一阵风儿掠过,紫色的豆角花瓣儿飘落着……

  ……父亲穿一件黑色的大氅站在学校的院子里。刚刚被风掀翻的教室,只剩下一些散碎的稻草满院子横着,其它都被龙卷风卷走了。曾校长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刚才还是朗朗的读书声,仅一阵风的功夫,就什么也没有了,刚才还满院子追逐打闹的孩子们,转眼就打着、闹着、笑着已经走远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哎!父亲望着那些快乐的背影摇着头说。

  他手里紧紧攥着两本课本,站在那座豁牙漏齿的土墙旁边,一脸的悲伤,他知道,学校被风刮没了,就意味着没法再上课了。尽管他看见作为乡政府文书的父亲正和曾校长商量着如何再用新的稻草盖起新的教室,他还是满脸的惆怅。因为一年里,不知盖过多少次教室,(也就是说,每次盖教室他们都得被停课,放假回家。)盖房的稻草再到哪里去找?八岁的他已经懂事,知道发愁了。

  没课上了,他只有去放牛。走在春日的阳光里,路边的池塘游动着鸭子、鹅,长一声短一声地和他打着招呼,他无心去理会它们,一心想着学校的事:父亲和曾校长到哪里去找盖教室的稻草,要是找不到,我该怎么办?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放牛吗?

  父亲终于没等教室再盖起来,就在那一年的秋天去了……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家,一下子如孤岛上的一叶扁舟,又遭到狂风的袭击,倾斜了。

  王仲刚作为长子,拌着哭声,走在父亲棺材的前面,后面是浩浩荡荡的送葬人群。他单薄的小身子被一阵迎面吹来的大风,横在了那里,他在风中摇晃几下,拼命地往前迈着双腿。他只记得他的双腿很沉,很重,使得他每迈出一步,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就是在那个时刻,就是大风迎面扑向他的那一瞬间,王仲刚说,我似乎长大了,从一个八岁的孩子一下子就长成了一个男人,一个能担得起家庭重担的男人。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真正理解和体会了什么叫责任。

  秋天的风肆意地在光秃的田野呼号着,像是为父亲奏着哀乐,更像是为这孤儿寡母悲鸣。王仲刚跪了下来,在人们为父亲新挖的墓穴前,他整个身子几乎被埋在泥土里,泥土似乎还带着热气,有一股潮湿清新的味道。

  他默默地在对父亲发誓……

  温柔的梦乡

  “……我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海绵体的世界,温烘烘,像沐浴在阳春三月屋山头前那轮柔和的阳光下。我饿极了,锅里传出‘劈劈叭叭’的油炸声,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堆满了桌子,我几次伸手去抓,都被母亲举起擀面杖挡了回来。她嗔怒着:‘小丑子你没规矩,过年的东西不能乱动,等鞭炮一放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的喉头在动,一边嚼着牙齿,一边咽着吐沫……朦胧中,一阵清晰的咀嚼东西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顺着发出声响的方向摸去,却摸到了奶奶的嘴在一动一动。哦,我明白了,原来我睡在奶奶的怀抱里。

  ‘奶,您在吃啥?’我摸着奶奶的喉结问。

  ‘白菜根,好吃得很,你可吃?’

  ‘我吃。’说着我爬起来。奶奶把大半个菜根递给我,我坐在奶奶的怀抱里大口大口吃起来。我敢说,那滋味比现在吃鸡围虾、吃象拨蚌、喝鱼翅燕窝汤还甜还美。

  这是四十年前那个饥饿的年代里,我小时候所经历的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发生在大跃进、浮夸风之后,到处尸骨遍野的饥饿年代,我的家乡发生的‘信阳事件’那段恐怖的日子的一件往事。我的父亲连病带累带饿刚刚离开人世,妹妹饿得全身浮肿,只能抽丝般出气,再停两天不供应粮食就要饿死了。弟弟刚生下才几天,本来饿得走不动路的母亲还要喂着这个刚出生的背父子。

  我是这个孤儿寡母六口之家的人种,是重点保护对象,都饿死了也不能让我饿死。这菜根是姐姐从修堤坝的民工队伙房门口拣来的,全家都舍不得吃,紧着我吃。奶奶实在饿得撑不住,才在深夜舍得吃一个菜根。”

  ……

  这是王仲刚在他新出的一本集子的序言中写得一段话。他说,在那个年月,就是这草根也是有限的,吃完了怎么办?

  这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他们经常是处在吃了上顿还不知道下顿的米在哪里。王仲刚说,我的母亲自来又好客,这么说吧,要是家里有两顿的米,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分给人家一顿。这也是父亲留下的习惯。在这次采访中,我也听曾校长说,他曾不止一次被王仲刚的父母留下吃饭。在那个年代,饭就意味着命(不是有很多人被饿死吗)况且,作为乡干部的父亲找他办事的人也多,谁去他家,只要是赶上吃饭,都会被留下。

  常言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还有言教不如身教,身教不如境教,王仲刚就是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长大的。

  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虽然没有知识的“乳汁”哺育儿女,却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他聆听着母亲的教诲:“不管别人对我多不好,我也要对别人好”这就是母亲的原话,对于一个九岁就当童养媳的家庭妇女,这就是她人生的感悟。母亲这句话影响了我的一生。他这么说。

  孤儿寡母和双目失明的奶奶从此过着凄惨的岁月。是众乡亲帮着度过了那饥饿的年代。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又一次接受了那浓重的乡情洗礼。他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眼睛依然湿润。

  “那一天,我们全家终身难忘。”王仲刚说,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吧,正当这个孤儿寡母的家庭面临着死亡威胁的时候,那一扇破旧的门板被敲响了,进来的是学校伙食员。一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来人的身上,确切地说是来人手上那个白色的布袋子定住了全家人的目光。

  “这是曾校长曾祥哲让我给你们送的四斤米,先吃着吧。”来人将米放在地上。

  “多谢,多谢曾校长挂记,谢谢……”母亲迎了过去,一连声地说着。

  一家人处在欢呼之中,妹妹也从多日的昏睡中睁开了眼睛……还有刚出生几天的小弟,也停止了哭闹。王仲刚看见,这时的母亲却躲在门后抹眼泪。还有大姐,她默默地替母亲承担着家务,分担着忧愁。他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落泪。正是母亲的哭泣,让他对人生又多了一些思索。

  ……

  “嫂子,让丑子去上学吧,这么小的娃,不念书,往后咋办?你们这孤儿寡母的。”曾校长站在母亲的鱼行前说。

  “曾校长说的也是,你就多拉扯拉扯这个娃吧,柳德(父亲的名字)他……”母亲说不下去了。

  “这么着吧,从现在起,丑子上学的一切费用就全免了。”

  “那……敢情好,只是这样……?”母亲一脸的疑惑。

  “就这么定了吧。”没等母亲再说什么,曾校长已扭身走了。

  母亲望着曾校长的背影,抚摩着王仲刚的头说:“丑子,你都听见了吧?一定要好好学呀,啊……”

  “母亲那一天说了很多的话。”王仲刚说:“可我都没有记住,唯一记住的就是我可以继续上学,那个时候,还不明确上学到底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将来想像父亲那样,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当一个好干部,做一个好人,人见都夸的好人。”

  “老嫂子,四十年了,你该还债了吧,好好算一算,那四斤米连本带利你该还我多少?啊?算不清楚?算不清楚也得算哪!这会儿,你儿子就在我跟前,老嫂子过去的罪、苦没白受哇,养了这么个好儿子。当初,我就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看看,证明我没说错吧?……”

  曾校长和母亲说着电话,那口气、那感觉和四十年前没什么两样,仿佛时间凝固了,使他一下子闻到了童年的那种气味、那种声音,那种光线还有那一副副的画面……可眼见着曾校长那一头白发,举手头足间带出的老人神态,使他不得不回到现实,或者说是在时间的隧道里穿梭着……四十年后的这个秋天,我们坐在王仲刚小学班主任姚老师那充满阳光的客厅了,听曾校长、姚老师讲着过去的事情。

  大舅会看麻衣相,他预言:丑子将来一定‘吃’字

  也许是过早失去父爱的原因,王仲刚从小格外亲爱大舅。他喜欢大舅头上的那顶麻乌帽,不管是在日光下还是在暗影里,总是泛着油光。尖尖的帽顶把大舅衬托的更瘦更长,像阳光下的倒影一样。在他的印象中,大舅一年四季都戴着他,从未见他摘过。

  大舅住在几里地以外的另一个村。每年放假,王仲刚就去大舅家住上一段。去大舅家的路很简单,顺着河沿儿的树林一直走就不会有错。寒假的时候,树叶落了,踩在脚上很绵软,很有弹性,让他的脚生出许多的温暖,还发出“唰唰啦啦”地声响。他突然觉得这些树叶都还活着,是一个个飘落的生命,他甚至替它们感到疼痛,他开始憎恨自己的这双脚。

  他把这种感觉和大舅说了。大舅笑了说:“看你长得像个豆芽菜似的,果然还有女孩子的秉性。”

  大舅手中的小酒壶“吱吱”地帽着热气,热气和酒气搅红了他的脸。他夹一块红炒肉送到外甥嘴里,自己又抿了一口酒。

  “丑子,大舅会看麻衣相,你将来长大了一定要靠‘吃’字,不信你走着瞧。”

  王仲刚不懂啥叫麻衣相,也不懂吃字是啥意思。直到现在,大舅的话早就应验了,他还是不明白,麻衣相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难道是根据《易经》上的说法?王仲刚是个无神论者,但是他读过《易经》也研究过《圣经》,当然是从学术的角度。

  无论如何,大舅的话是应验了。只可惜大舅已不在世了。不然他一定要和他好好探讨探讨麻衣相的问题,还有他和母亲说的那句话:“从小看大,三岁看老,小丑子这孩儿将来一定有出息。”

  大舅的这些有着预示性的话,无形中给了王仲刚以希望,尽管这种希望很朦胧,很渺茫,但在他幼小的心中却产生了很强的诱惑力。

  他小学的班主任姚家琦老师,是个下放右派,王仲刚像不知道大舅的麻衣相一样,不知道右派又是什么意思(刚开始不懂)他只知道姚老师懂得很多,好象天底下的事儿没有姚老师不知道的,他还能把胡琴拉得很好听。清晨或傍晚,整个村子的上空都飘荡着悠悠的胡琴声,凄厉、哀婉、如泣如诉。王仲刚说,那是他童年听到的最好的音乐。

  他模仿着姚老师的胡琴自己动手也做了一把。当他放学回家,经常是靠在自家的西房山上,对着夕阳下或雾霭里的池塘,拉着一首首革命歌曲的片段。姚老师说:“仲刚从小就知道以学习为主,不爱说话,眼睛总朝一个地方盯着思考问题,很聪明……”如今已是桃李满天下的姚老师,在他教过的无数学生当中,印象最深的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王仲刚。

  “我认为你今天的成功不是你当了多大的官,重要的是你为社会做了多大的贡献,还有你的人品。”姚老师说:“看着你编剧的电影,看着电影院门口你的照片下围着的那些崇拜你的人群,我觉得,我为有你这个学生很骄傲。”姚老师挥着手,动作就跟当年一样。

  听着老师的赞美,王仲刚却感觉不到有一点地自豪。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姚老师、曾校长永远是他的恩师,他的楷模,是继父亲以后他崇拜、学习和模仿的偶像。

  “姚老师,记得上学时您教我们画得花边儿吗?”

  “咋不记得?是那种水波纹的。”

  王仲刚说着:“是这种。”掏出钢笔画了起来:“我刚参加工作时,办板报就是用的这种花边。”

  何止是板报的花边、胡琴,就连他以后当上了民办教师,站在讲台上的动作,神态都及其相似。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的,王仲刚说,重要的是老师身上那种品格的力量,已经深深地印植到他的骨髓里。

  大店子已没有了昔日的辉煌。

  昔日,乾隆皇帝下江南,专程到大店子看望他的告老还乡的老师——柯翰林。为了迎接皇帝的大驾,这个小镇搭桥筑路修庙宇,一条不到两公里长的小街竟成了“桥担集,庙抬集,一里三桥五庙集”。到了本世纪初叶,这里已成为连接江(长江)淮(淮河)、贯通南北的交通要塞的重镇,商贾云集。而今日,特别是经过三年自然灾害、“粮食关”(信阳事件)和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使这个昔日的鱼米之乡、繁华重镇,成为现在千孔百疮、缺吃少穿的小小大队部的所在地。

  俗话说:“儿不嫌母丑”,他不是看不起家乡,实在是在王仲刚小小的心目中,已经立下了志向:“一定要从这里走出去,这里盛不下我”老少爷们是怎么说的:“别看小丑子不吭声,这孩子心里啥都有数,明儿个一定有出息。”还有姚老师说的和大舅那神秘的麻衣相,

  不管能不能应验,这都是他立志离开大店子的理由。

  他作为烈士的后代(他的父亲被定为烈士),又是村里少有的初中生,村里一致选举他当生产队会计,他坚决不干。因为他了解自己的性格:凡事不干则已,要干必须干好。一干好就会让社员们满意,满意了他们就不会再让他走了。他也许就永远无法从这里走出去,走进外面的世界。

  但他又是个听话的孩子,更何况乡亲们那信任的目光,他盛情难却,那就干吧。先当窑场会计,还办了份《大店战报》。参加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整党整风的专案组,民办教师,总之,需要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干这些行当,他样样取得好口碑:“刚子(已长大,人们不再叫他丑子了)这孩子干啥像啥。”

  他什么都干过,割稻、打麦、扬场、搭垛、梨田、耙地、锄草、挑肥,还当过记工员、广播员。我似乎已经看见:每天清晨,也许还不等人们起床,王仲刚就夹着喇叭走在街上了,他用一口的家乡土语把每个音拖得很长: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背诵着一段一段毛主席语录。我猜想,那或许还曾经是大店子的一道风景呢!

  王仲刚怎么也没有想到,是那次“讲用会”改变了他的命运。

  差一点儿成了公社书记的女婿

  这是一个怎样的“讲用会”,可能一下子讲不清楚,但王仲刚的命运确实是从那一刻改变的,只可惜他当时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作为优秀教师的代表站在公社中学的讲台上,面对的全是老师,他不免用些紧张。所以他已经无法记起当时都讲了些什么,只记得出了一身的汗,当时的天并不热,周维生书记说,那是个春天。他出汗完全是紧张的原因。你想,他那时只有十五六岁,个子又小人且瘦,说白了还是个孩子,却要给比他年龄大、甚至教学经验比他还丰富的老师们传授经验,他要说不紧张,还没人相信呢!

  总之,周书记是一眼就相中了王仲刚,他说,仲刚给我的第一印象不仅是干净漂亮,最主要的是他没有单纯地讲如何把学习搞好,他的话里带着成人的政治色彩,也就是有政治见解。在那个年代,这一点特别受吸引,再加上平时群众的舆论和他父亲生前的印象,周书记断定:王仲刚是个很好的苗子,很好的培养对象。

  接下来的“考验”挺有意思,周书记喜欢运动,更喜欢打乒乓球。王仲刚就和他对打,棋逢对手,没有输赢。

  轮到周书记的三姑娘上场的时候,周书记就退到一边看热闹。说是看热闹,其实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说,乒乓球虽是一般的娱乐活动,但从球风上可以反映一个人的品德,当时,王仲刚表现的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小孩子,很有理智,很大度,两个年轻人你来我往,却明显看出他不在乎输赢,更看不出因为对手是书记的女儿而有丝毫讨好的意思。总之,印象是这个小伙子很成熟。

  王仲刚说,听了周书记的这段回忆,真有些后怕,假如当初过不了关,今天的他还应该是在大店子,最多还是个民办教师,像他的同学一样,儿女饶膝。

  那可是中国电影界的悲哀,更是中国铁路警察的悲哀,是……还没等我说完,大伙都笑了。我问周书记,仲刚当初在你眼里既然这么好,你为什么不把他招为女婿?你不是有五朵金花吗?随便哪一个摘给他不行?

  没想到周书记却说,谁说仲刚不是我的女婿,那么我问你,他的妻子陈新华是我的女儿,虽说是干女儿,却和亲的一样,所以,我对外总是宣称我有六个女儿,他是我女儿的丈夫,他不是我的女婿是什么?不过,你要硬说不是,那就是儿子吧,如果陈新华愿意当儿媳妇的话。

  关于女婿的事还流传着一个佳话,不过,这是后话。

  王仲刚整天都在等待着来自南方的有关前途的消息,因为公社、县城所在地都在南方,消息总是从那边传来。果然,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先是接到公社的通知,说是公社周书记看中了他(他还不知道)让他当电影放映员;接着又接到通知,郑州铁路公安机关军管会选招民警。

  这下子王仲刚可犯难了,一个是放电影,要知道他最喜欢看电影,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电影是十二岁,也就是说,他是十二岁才知道电影是何物。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下子就被电影迷上了,心想,等将来自己有钱了,一定天天去看电影。如今,机会来了,当放映员不就意味着可以随便看电影吗?可是,当警察也很不错,屁股后面别一把手枪,多威风、多气派!还有那闪亮的红五星,更是他早就向往已久的。

  奶奶听说孙子当警察要离开大店子,就像当初阻挠父亲一样,她舍不得让孙子走。王仲刚完全理解奶奶的心情,他一直和奶奶睡一个被窝,奶奶最疼他、爱他,可以说他是奶奶及全家人的命根子。

  王仲刚为难了。

  其实在当时,当一名公社放映员比当警察也许更实惠一些,可是,他经过再三权衡之后,还是选择后者。他以最快的速度按通知要求赶到县委招待所时,两名民警坐在那里,一脸的严肃。

  负责这次选招民警的是信阳车站派出所副指导员王长庚。他回忆说,他对王仲刚的第一印象就很好,他身上的衣服虽说打着补丁,却洗得很干净,尤其是脚上那双解放鞋,已经刷的发白,一看就是个干净利索的小伙子,是块当警察的好料。仅凭这一点儿王长庚已经有些喜欢他了。

  王长庚撕了张纸,递给王仲刚说:“给你的考题是‘为什么当民警’,要求不超过三百字,时间二十分钟。”

  王仲刚刚进门的时候已经紧张地出汗了,这会儿他拿比的手都在发抖。但他很快告诫自己,沉着,一定得沉着,姚老师不是经常夸你的写作能力强吗?你的作文不是经常被姚老师当成范文在班上念吗?你……这一招非常奏效,他很快不仅镇静下来,而且只用了十分钟就把答卷交到了王长庚手里。

  从王指导员那赞叹的表情中,王仲刚稍微松了一口气。后来他听见他们说:“文章好,字写得也漂亮,这个小伙子我要定了。”

  这时,王仲刚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因为他知道这次招民警全县名额只有9个,机会难得。可是,这位在土改前还“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依靠帮工,讨要为生”的农民孩子,却在“政审”这一关给卡住了。

  有人反映王仲刚的舅舅是“坏分子”,曾当过伪军,并乘坐过飞机,说明他在伪军里是个“人物”。王仲刚迷惑了,大舅怎么会是“坏分子”呢?王长庚迷惑了,从哪里“看”这个都是“根红苗正”的小伙子,怎么会和“坏分子”有关呢?

  职业的特性和倔强的禀赋让王长庚凡事都要弄个清楚。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去了王仲刚的大舅家。一进门,看见一个60来岁瘦瘦的老头,戴着一顶麻乌帽在破烂的房门前坐着。

  王长庚问:“你这个坏分子是怎么定的?”

  金玉柱(王仲刚大舅)一脸的迷惑:“我也不知道,在部队那会儿,人家让干啥就干啥。”

  ……

  王长庚心想,定“坏分子”是要县委集体研究,并且还要在县公安局备案。“不中,这事儿得到公安局落实。”

  于是,整整三天的时间,王长庚是在公安局里度过的,他将一尺多厚的材料一页一页地翻,还怕落掉了,再让另外那个民警检查一遍,还是没有。他觉得更奇怪了,于是,又去了金玉柱家调查。

  后来了解到,金玉柱是因为抓壮丁当了一年伪军,乘过一次飞机是事实,可那是在一次战斗转移中,并非是因为他是伪军中的要员或官员。

  王长庚还是不解,这和“坏分子”有关系吗?如果说有关系,那么公安局的材料库里怎么没有记录?后来,还是公安局的同志告诉他,肯定是村里的人胡搞,他们想说谁是“坏分子”谁就是“坏分子”无可争辩。

  问题终于水落石出了。王仲刚说,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那种滋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还有那个改变他命运的日子,1971年11月28日同样无法忘记。

  当然,他也没忘记去和大舅告别。

  “大舅,你不是会看麻衣相吗?你说我将来肯定吃字,我现在都穿军装了,扛枪了,你还说你会看相吗?”

  大舅正在煨酒,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他“吱”地喝了一口热酒,瞄了王仲刚一眼:“你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

  会转圈的人头

  他被分配到信阳火车站派出所当民警,屁股后面挎上了小手枪,一走路“吧嗒、吧嗒”带着声响,兴奋地几宿没睡着觉。王仲刚说,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到自豪,甚至觉得自己很伟大,一个农民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了警察,挎盒子枪的警察,那种感受,王仲刚说,像做梦,无法表达。

  他喜欢当值勤民警,喜欢接送旅客、迎送列车;在货车上扒上跳下……无论干什么他都喜欢,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鲜、很刺激很让他兴奋。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那个会动的人头给搅乱了,让他真正懂得警察这个行当绝不只是新鲜和好玩。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早晨,一个寒冷的早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走起路来很滑。两个扒货车的男孩,因跳车掉到股道里,“卟噔”一声头掉了,身子却飞出去很远。

  王仲刚说,当时看着那两个人头都吓傻了,况且说眼见着那个人头的眼睛一直眨动,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连打几个冷战。

  “王仲刚,你去把那两个人头掂到他的身子旁边去。”张所长的话听起来犹如晴天一个霹雷,这个比喻一点也不夸张,王仲刚说,顿时他就懵了。

  他一点点地像个老太太一样往前挪着步子,挎着盒子枪的威风劲早跑到九霄云外了。他高抬腿轻落步,那样子像是怕踩着地雷。要真是地雷还没那么可怕,王仲刚说,一个齐刷刷的人头在地上滚着,还有他那双转动的眼睛,让人毛骨悚然。

  他知道领导和同志们都在看着他,“我不能表现得太胆怯”。他想着,慢慢地弯下腰去,用手去提那人头,“扑嗵”一声没有提住,人头又滚远了。他再提,又是“扑嗵”一声,连着三次。

  “头发短提不住,你就不会提耳朵?”张所长在一旁提醒说。

  ……

  “人头事件”以后,他开始反思了:以前那个胆小、天黑就不敢出门的王仲刚应该“弃暗投明”。如今,他是一名人民警察,要保卫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要和各种犯罪分子打交道,人头、死尸、甚至是枪口在今后的警察生涯中将会是家常便饭。

  他喜欢思索,凡是有不明白的事情他总琢磨,等琢磨清楚了,他就又成长了一步。所以,在“人头事件”后的不久,所长再次让他去半夜抬死尸,他就没有了第一次的那种恐怖。

  后来,他一个人埋伏在铁道旁的草丛里,等作案分子出现。

  他说,那是个漆黑的夜晚,他手握短枪趴在铁道旁,除了鸣叫的青蛙和飞舞的蚊子,四周一片寂静。不远处,一束刺眼的探照灯照得铁路放出白光,一列货车轰鸣而至,停在他面前。一条黑影从他身旁不远处蹿出,拧断铁丝铅封,打开车门,掀下两箱货物,扛起来就走。这是苏联支援越南的抗美援越物资,被盗走直接影响国家声誉就是因为这王仲刚才在铁路旁连续守侯了三夜。

  他一跃而起,大喝一声:“站住!”盗贼愣了一下,只是瞬间,扔下箱子拔腿就跑。盗贼迫于逃命,连翻一道又一道墙,蹿进了田埂,王仲刚紧追不舍,再次喝令道:“站住,不站住就开枪了!”盗贼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逃命。

  他朝天放了一枪,不站,他又放了一枪,还是不站。王仲刚心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举起枪直接瞄准盗贼的后脚跟,只听“啪”地一声,不偏不斜,子弹正好射中盗贼的后脚跟,那贼“扑嗵”一声倒地。

  这是王仲刚第一次与犯罪分子真枪实弹地干。所以,在事隔近三十年的今天,他仍能清晰地再现当时的画面。

  山上的野花

  回想这么多年走过的路,王仲刚说,每一步都少不了人扶植和帮助。也正是因为这每一次地跌倒、每一次地趴起,慢慢地使他真正成熟起来,也让他深深地懂得了做一名警察,不仅仅是不怕流血不怕牺牲,还要有高度的职业感,要有严明的铁的纪律,否则,永远做不了一个好警察。

  “胡子警察”是王仲刚给他的老班长职统义起的绰号,这个名字自他的《风流警察亡命匪》成功以后,很多人都知道他有个老班长,一个可以说是影响他一生的老班长,一个胡子警察,一个一生都默默工作在第一线却得不到重用的老警察。

  《那一年我才十八岁》,这是他给自己写的一段文字的标题。是小说?散文?我没有问,因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情感、那份浪漫、那份诗意。王仲刚工作的地方我没有去过,但可以想象,那里肯定很美。我看见,他手捧一束映山红站在山坡上,脸上浮动着灿烂的红晕,那是青春、那是朝气、那是物我合一的一种回归。你说,久违了,大自然。

  他儿时的时候,曾手摇长鞭,踟躇在开满野花的草丛里。牛儿瘦骨嶙峋的脊背遮挡不住你眺望远方、向往和憧憬远方的视线。家境的凄苦,父亲过早的遗弃,扼杀了对田园风光的激情。他现在这么说,是以一个艺术家的感觉。但我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一切事物都将随着它的逝去更加珍贵和美丽。是的,我参加工作的同时,也被家乡、大自然遗弃了,那是一种心灵上的遗弃。我只所以在上班时间悄悄地溜到山上,采集映山红,还有一些无名的鲜艳花朵,完全是为了重温过去,我沉默着,和他一样进入了那种氛围。

  “老班长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一起案子,广播里呼喊了你多次都没见你,我向领导隐瞒说你病了,以后千万不要在上班时间擅离职守,这是我们作为一个警察的责任……’”班长的话使我很内疚,他说。班长话音落地的同时,那满怀的野花已纷纷飘落到地上。你的心也回到了现实,没有了花丛中的浪漫。

  “可惜了那一大把花,我本想采回插在水瓶里,放在床头,让我闻着它们的气味、它们的体香,进入回忆,制造一个想象中的自然。”自然你能制造吗?他不不仅仅是几束花所能代表的,眼前公园里不是有很多的花吗?还有人工制造的假花,摆出来也是姹紫嫣红,你有回到大自然的感觉吗?我说没有。他没和我争辩,仍没有从对老班长的回忆中走出:“我的命好”,他说:“关键时刻总有人给我指导。老班长的话像母亲的那句名言(当然是我自己认为的名言,它比名言更重要)是的,它使我意识到了很多。从那时候起,我长大了,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大。”有时候,人是在一瞬间领悟到几乎是一生未能领悟的东西。

  “我临调到局里的那天,老班长突然问我:‘还记得那一前摘野花的事吗?’永远忘不了,我笑笑说。老班长也笑了:‘那是吓唬你,根本没发生什么案子,我想这样会对你有帮助。’岂止是帮助,它几乎影响着我的一生。”

  正是老班长的那种责任感,使他知道怎样当一个好警察,当一个尽职尽则的好警察。下面摘几件对我印象最深的案子,虽然这在王仲刚破案生涯中有如沧海一粟,但是,我觉得也算是他的“代表作”吧!

  由一天黑就不敢出门的弱生到擒敌勇士

  爱和很同样掠夺着一个人的情感。对于生性善良的王仲刚来说。他几乎每天要面对的是种种邪恶。他说,只有面对邪恶,才能产生强烈的爱心。面对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却在一瞬间被坏人葬送在血泊中,那场面的凄惨,那种心情,一般人是无法想象的。如果血泊中躺着的是你的亲人,你就会对我们警察多一点理解、一点感情。“你们是悲剧的终结者。”我说。是的,可以这么说。

  那一年的秋天,有点小阳春的味道。

  王仲刚坐在毛驴车上,腿也跟着有节奏地晃着。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缓缓地、懒懒地照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头上及全身洒满了光圈,一个套一个,重重叠叠。他觑着眼,觉得舒服极了。他不时地回身望望,那满满的一架子车东西,满意地笑了。

  那是1976年秋天的事。

  他参与破获了一起轰动一时的特大抢劫案。当时,一伙犯罪分子乘毛主席逝世特定历史时期,在信阳、漯河一带大肆盗抢铁路物资。他们声称:“这时不干啥时干”。仅二十多天的时间,猖狂在京广线上专抢货车押运员,先后将十多名押运员推下滚滚的列车。

  那时的王仲刚二十刚出头,年轻、对工作更是满腔热情。案子是很快就破了,但他至今仍记得,他和罪犯发生的那个小故事。

  那个罪犯叫陈建民,长长的瓜子脸,挺白净,还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罪犯,特别是一个眼睁睁地把人推下飞驰的列车的罪犯。那一瞬间,他是那么的凶残。如今,却像个小绵羊一样蹲在他的面前。

  王仲刚就坐下来,和陈建民面对面。那是在预审室里。他和他聊天,天南海北地聊。他是想让陈建民放松,松弛他的神经,好让他去掉戒备心理。“发现他的弱点,攻其不备。”仲刚说:“对待这些犯罪分子,你光来硬的不行,因为犯罪分子抱定了破罐破摔的想法,我就不说,反正你一时也拿不出证据,看你能把我怎么着!这是罪犯的普遍心理。”王仲刚把这一点琢磨得很透。他没事的时候就好琢磨,他的小学姚老师说:“仲刚小时侯很乖,很听话,是个肯动脑子的好学生。”

  这一招果然灵验,没多少功夫,陈建民就进入“角色”了。他也许觉得,眼前这个小民警,瘦瘦地还挺白净,说话音也不高,一双小眼睛半眯着,一看就挺善良,挺值得信赖。陈建民叹了一口气说:“我实在是不孝,父母养了我这么大,实指望报答他们,让他们吃得好、穿得好,好好地享福,可我如今……”王仲刚从陈建民的这番话还有他那愧疚的目光里,可以断定,陈建民是个孝子。

  接下去就有戏了。谈完父母,很自然就会谈到他的妻子。没想到陈建民一下子就失控,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我很爱我的妻子,她很贤惠,又很孝顺我的父母。我整天不在家,有时趁着夜黑溜回去,也是胆战心惊地不敢在家多呆。她每回不管多晚,都要从被窝里爬出来,给我做荷包蛋,还抱着我哭着不让我走,那情景像是生离死别……”

  王仲刚找到了陈建民的弹着点。每次审讯,只要一遇到阻力,遇到陈建民狡辩抵赖的时候,就和他聊他妻子。说他的妻子很想他,要来看他。陈建民每回只要一提他的妻子,泪就像开启的闸门,一下子就从眼里冲出来。

  这一招真灵,真绝!

  豫难。驻马店通往新蔡的长途汽车上,王仲刚和他的同事李洪运,奉领导的指派,去陈建民的家乡取一份原籍调查材料,一份例行公事装在案犯卷宗里的材料。王仲刚并没有把此行看成只是去取一份材料。王仲刚知道,这么大一个抢劫杀人团伙,虽然案犯都抓了但是他们抢得东西呢?没有这些东西,就会影响对这帮穷凶极恶的匪徒们定罪量刑。于是,他对李洪运说:“我琢磨着,陈建民既然是孝子,又特别钟爱他的妻子,他抢得东西不可能不放在家里,不然不符合常规。”于是,他和李洪运商定,到陈建民家要见机行事,争取有所收获。

  陈建民的家很一般,和普通农家没什么两样。

  陈建民的妻子一直在哭,说什么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再问他的父母,也一样。王仲刚把李洪运叫到一边,嘀咕了几句。让李洪运在屋里单独询问陈建民的母亲,让他父亲在门外等着。王仲刚假装在院子里溜达,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陈建民的父亲。

  陈建民的父亲穿着个黑棉袄,嘴上叼着个长管烟袋,靠在树根底下,身子却不停地屋里探,还侧着耳朵,看样子,他很想听到屋里他的老伴说了些什么。

  王仲刚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接下来,事情就很简单了,无非就是那些审讯中常用的小方法,把老俩口放在两个单独的房间里,和老头说,你的老伴啥都说了剩下就看你的态度了。再回过头,和他的老伴说同样的话,只一两个回合,老俩口就招架不住了。指了指棚顶上的夹层:“那……那,都在那上边了。”

  缝纫机头。王仲刚说,我还清楚地记得是华南牌的,当时的名牌。衣物、提包,还有现金。光东西就装了满满一架子车。对了,新蔡离驻马店挺远,又不通车,只好从生产队借了一头毛驴,套上那辆装满东西的架子车,肚子也吃得饱饱的。那是大队书记高兴 ,特意慰劳我们的一顿丰盛的午餐——白面馒头,还炖了一锅小鸡。吃得真香,仲刚说,那是我一生中吃得最香,印象最深的一顿饭。

  于是,就有了这一节的开头,王仲刚悠然自得地坐在毛驴车上……

  于是,就有了他创作的电影《伏虎铁鹰》中,那个老汉的毛驴车,在夕阳下自得地走着……

  1985年1月6日,他已是郑州铁路公安局刑侦科副科长。那一天,突然接到公安部一号通缉令,1名暴徒从南昌陆军学院盗得两支手枪、73发子弹后潜逃,可能下一步要杀河南大学派出所所长及恋爱对象。案犯张方幼年时已是少年神射手。王仲刚机智果断,准确判断犯罪分子可能乘坐的列车,经过24小时的堵截,终于案犯落面,刚一下车就被按到站台上。这个案犯正是开封市公安局副局长武和平侦控一年的专案对象。为此,南昌陆军学院院长专程来郑送锦旗一面,上写:“擒凶敌大智大勇,立新功为国为民。”

  1993年3月5日,他接到情报:一伙持枪歹徒在东北珲春市抢劫旅店、商店5次,其中一次抢劫现金24000元,现潜入郑州市作案。他巧妙布网,带领战友在德化街一个理发店内奋不顾身抓获4名凶犯 ,缴获催泪弹 、电击手枪和双关手枪各一支,子弹36发,匕首5把 及警服、现金等。

  1994年8月18日,他接到公安部十局通知:在长沙市抢劫出租车杀死司机的凶犯马纯义、赵虹在62次特快列车上。他火速带零40名干警赶到火车站 ,并登乘62次列车,经搏斗终将躺在硬卧车内的2名案犯擒获。

  1998年6月,他巧妙运用特情摸到一帮20多名抢劫、盗窃分子住进河北邢台一宾馆,他带领干警夜奔邢台。在邢台市局的配合下,他第一个冲进主犯的房间,将24名老贼全部抓获,无一漏网。战友们评价,关键时刻,王仲刚总是冲在前头。

  咬定青山不放松

  1986年12月,郑州车站小件寄存处发现一具装在皮箱里的无头男尸。他作为主要指挥员,果断判定杀人现场离车站不超过3华里。以车站为点,以京广线划线,往东划个3华里的半圆。就在这里找杀人第一现场,而且人头有可能寄存在某个地方。一个星期过去了,各个寄存处找遍了,就是没发现人头。

  他火了,重新组织人,再仔细找一遍,肯定应该找到。果然,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寄存处里找到了人头。认定了尸源就是一个月前失踪的一个浙江做生意的人。又在车站一公里的地方找到了杀人分尸的现场。前后总共20天案件告破,有侦察员说他:“神了。”

  1996年春,安康车站连发系列杀害过往旅客的案件,他作为专案组的主要负责人,一再告诫车站守侯的干警,罪犯连杀3人,可能还会再来。3月15日,他召开专案会议,再次强调要加强守侯,罪犯一旦出现一定要抓活的。果然,3月16日凌晨2时许,凶犯幽灵般出现,准备再次作案,被当场擒获,罪犯一口气交待了在陕西、湖北等地杀过的13个人。(王仲刚就这个案件还写了一万多字的文章,题为:《侦察手记和杀人狂的自白》)。

  1997年10月30日夜,郑州至广州的543次列车软包内发生一起图财杀人案。被抢手机 、金银首饰等。他上案指挥,以被抢手机和案发后曾经往广州市区一公用电话打过一次为线索。果断决定把兵力调往广州,守株待兔,半个月,凶犯果然出现被当场抓获。

  1997年,郑州铁路局物资总公司在福建被骗438万元,有关方面组织侦破,一年多未果。领导决定将此案交由王仲刚为主办理。他深入调查,摸情当地敌社情和对诈骗犯特别庇护,抓人特别难的特殊情况,派出一得力侦破小组,寻找物建专案耳目,并直接指挥耳目深入侦察,搞清了这个十分严密诡诈的专业诈骗团伙内幕,经近一年的艰难细致的巧妙侦察,将主犯抓获,追回现金250万元,为国家挽回了巨额损失。

  1992年夏,陇海线一股残匪再次抢劫并刺伤了6名大学生,舆论哗然,国务院领导批示坚决破案。他再次奉命参加专案组,成功运用侦破谋略,十天破案。这股残匪的匪首袁宏一听说对手是王仲刚,垂头丧气地说:“什么也不用说了,我服了”。由于连续卓有成效的打击,“东北虎”这股恶势力被彻底打垮。铁路治安持续稳定,至今未出现大的反复。

  他参与侦破和指挥侦破的疑难大案200多起。86年软卧车厢美籍华人被杀案;89年软卧车厢旅客被杀案等 。专家和领导称赞他“破案的心比绣花姑娘还细。”同志称他“破案的劲头像拉不回头的老黄牛。”

  铁鹰再伏虎

  1999年6月29日清晨。

  坐落在凤凰山下的蒲圻车站笼罩在霏霏细雨之中。7时45分,派出所三级警督陈学山按时来到一站台的公安值班室接班。当他像往常一样习惯地将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却奇怪屋内没有丝毫的动静,难道值夜班的周宗泗还在睡觉?就在开门的一瞬间,他万万没有想到,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警长周宗泗死在血泊中,一把雨伞半遮着他的脸。他佩带的六四式手枪不知去向。陈学山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随手关上公安室的门跑到派出所向领导报告。

  郑州铁路公安局武汉公安处的主要领导、湖北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和咸阳地区公安处及赤壁市公安局有关领导很快赶到了现场。

  王仲刚和主抓刑侦的副局长许强接到报案,即刻动身前往,但由于路途遥远,赶到蒲圻已是掌灯时分,雨下得很密,一连几天了,而且还看不出放晴的意思。于是,蒲圻这个江南小县就显得格外水灵,透着一股灵气,可分明还有潮湿的味道和隐隐的血腥气味,在傍晚的空气中漂浮着。

  各路侦技人员对现场进行了反复勘察,他杀无疑!是一起性质十分恶劣的杀害值勤民警抢枪案。

  建国五十周年大庆为期不远,案犯杀人抢枪是为了作大案,如不尽快破案缉凶,将给社会留下严重隐患。因此,上级公安机关限期破案的金牌一道道传下。郑铁公安局将此案列为1999年重案1号,必须在国庆节前破获。

  身为刑侦处长,王仲刚的压力是可以想象的。他自从接到那个报案电话,一路在火车上,几十年来破过的案件像电影镜头一样一幕幕闪过。特别是1997年5月30日,西安东站一民警被暗杀在值班室内,枪支、子弹被抢走。他奉命立即赶往现场认真勘查访问。从而得出此案排除图财害命、奸情杀人的可能性,是以抢枪为目的。作案分子是当地受过打击处理急于搞枪作案的人,以现场为中心,划五华里的圆寻找罪犯。果然,仅用24小时就获取重要线索破案,与判断完全一致。

  同样是杀警抢枪,不知道这回有没有那么幸运。此时,温馨静谧的夜空中,闪闪烁烁着万家灯火。火车站派出所二楼会议室,这里气是“6·29”凶杀抢枪暴力案件侦破指挥部。此刻气氛凝重。

  面对由地方和铁路联合组成的上百人的专案组,身为副指挥长的王仲刚心中无法平静,他眼前一直呈现出那个画面,那个血淋淋的画面:周宗泗躺在血泊中,他才49岁,人生还有许多美好的年华,可他却撇下妻儿老小走了,留下了许多的遗憾……同为战友,王仲刚感到十分痛心。

  会议室里静得出奇,指战员们在聚精会神地观看中心现场的实地录像。根据以往的经验,王仲刚心中非常清楚,重大疑难案件的侦破离不开现场,再狡猾的案犯作案时也会留下蛛丝马迹,所以现场勘查要细而又细,尽可能地为侦破调查划出较为明确的范围。他知道,眼下这起案子的现场勘查还有许多的工作要继续做。比如:现场中哪些痕迹是凶手留下的?周宗泗是什么时候被杀害的?凶手在中心现场的活动情况?凶手有几人?凶器为何物?

  这一系列的问题,都需要通过高超细致的现场勘查,才能得以回答。

  侦破指挥部决定深入地现场勘查和首轮排查同时进行。排查的范围以中心现场为轴心向四周辐射20公里。排查的对象分4类:

  (1)有犯罪前科、“两劳”释放人员、被公安机关处理打击过的有关人员。

  (2)重点审查28日至29日身上有血迹的可疑人员。

  (3)深入到市区的医院重点摸排有无受伤人员。

  (4)调查近几年来在铁路上抢、盗、扒、叫卖、玩扑克牌以及扬言要报复我铁路公安人员的嫌疑人员。

  这次细致的现场勘查时间一直持续到7月3日下午3时。痕迹工程师张武才是一位刑事专家,他曾获5项全国技术发明专利,对于他的水平以及认真细致程度,毫无疑问王仲刚非常放心。从现场提取的那些物证:烟头、黑色人造革碎片、鳄鱼牌拉练环、茶杯中的茶水、雨伞、分布在墙上班驳的血迹、玻璃板上带血的指纹和杂乱无章的汗液指纹、地面上带血的鞋印。这些看起来不搭界的物证,是周宗泗的鲜血和生命把它们紧紧地粘合到了一起。

  经过尸体检验判定,死者的致命伤在头部,是被钝器击打致死。那么是什么样的钝器,是锤子、木棒、铁棍、石头还是砖头?王仲刚反复琢磨着,这是个关键环节。他要求技术人员反复对伤口进行检验,拿出一个更为确切的结论。

  果然,法医王树斌对周宗泗的遗体进一步解剖检验后已作出鉴定结论:直接死因是钝器击打头部所致,在头部创伤内发现红色砖屑。为此,又对杀人现场的残留物进行漂洗,结果发现亦有碎砖屑。至此,凶器已基本可以认定是红色砖块。从现场散落的旅行象棋子和一个软性棋盘及一把断成两截的梳子、拉链环、一小块塑料残片及宝珠签字笔残片推断,红色砖块应该是装在一个包里,在击打的过程中,由于用力过猛,把包砸烂,拉链环脱落从包里散落出象棋子、木梳等……张武才的这个推断正好和王仲刚等指挥员的想法不谋而合。

  专案指挥部按照所掌握的一系列情况,经过认真地分析、讨论,对案件的发生过程已经有了初步的推理。

  发案时间为6月29日4时30分至5时之间。根据尸斑鉴定死亡时间为5时。而当夜最后两个目击者证实周宗泗在4时20分从进站口进入站上接送550次客车。该车在站开车后,周宗泗返回公安室。门锁的良好状况可以断定作案者是敲门或者是由周宗泗带进公安室的,他们相互应该熟悉。作案人为男性,年龄为25岁左右,身高1·70米左右,体态较瘦,作案时穿41码的八成新、压模底皮鞋,步态呈外八字,脚弓较高,在室内行走较慢。作案人有犯罪经历,心理素质较好。当时进了公安室后,递了根烟给死者,之后就坐在靠南墙的木椅上,死者就从柜中的抽屉里拿出杯子和茶叶,倒上热水后放在桌上,与作案人聊天,渐渐地死者被引到办公桌边的长条木椅上;待列车通过声音嘈杂之机,作案人突然吐掉烟头,上前左手卡脖,右手持装有砖头的提包,拼命向死者的头部打去,死者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处于自卫,左手护头(死者左手背上有淤血),倒地后仍遭多次击打到死亡,作案人抢走手枪,拉开窗帘观察外边动静,然后关上门逃离现场。

  这仅仅是推理,在没有找到凶器之前,一切都不能定论,王仲刚再三强调一定要立足现场,反复勘查,不厌其烦,因为勘查是破案的基础,它集中了作案分子留下的所有信息,勘查的越细获得的信息量越大,判断的失误就会越小,换句话说,对现场的分析的准确度越高,这像毛主席说的: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情况的末尾。对刑警来说,对现场反复认真细致的勘查,就是对案件这个特殊事物的深入调查。

  郑州铁路公安局局长李学安率员亲临现场,他不仅仅听汇报,而是实地勘查现场,因为他是技术人员出身的老干探。经过勘查和调查,又听了大家的汇报,他果断地拍板:立足当地,立足熟人作案!这一点不要犹豫,错了我负责。

  侦察方向已经确定。

  凶器是红砖已完全认定,根据现场遗留的拉链环手柄,和血泊中提取的黑色塑料片可以断定红砖是装在大哥大包内被带入现场的。地下散落的磁性象棋给我们提供了包的长度,因为棋盘恰巧是160厘米长,那么装入包内红砖的长度至少应为160厘米。

  只是用于装凶器的包会在哪里呢?

  在案情分析会上,王仲刚说:“红砖肯定是就地取材,在击打死者的过程中,由于包已被砸烂,因此砖上肯定粘得有血迹和毛发,作案分子不可能再带着它逃遁,一定会随手丢掉在离现场不远的什么地方,因此,应在现场附近寻找凶器。

  蒲圻地处丘陵地带,到处沟沟坎坎不说,正赶上雨季,四周的池塘雨水漫溢,近似汪洋,要想找到凶器,必须反复对现场周围进行搜索,包括下水打捞。王仲刚说,为了防止民警马虎,实行了严格的工作责任制,谁漏了由谁负责。

  第八天,专案民警贺修光在离作案现场2公里的一个水塘边,打捞到一个黑色皮包,内有红砖和一男式兰色三角裤,红砖和现场遗留的红砖屑吻合,皮包所缺的一个拉链环与遗留在现场的拉链环认定同一,正是推断中的凶器——装有砖头的大哥大皮包。

  有了凶器,有了作案分子的画像,负责摸排工作的干警们将一个又一个线索陆陆续续反馈到“6·29”专案指挥部。

  根据死者周宗泗的儿子周有强反映,6月28日上午,周宗泗带他乘坐598次列车到武昌体检,准备报考司机学校。在车上,有一高一矮两个男青年从后边车厢走过来,坐在周宗泗旁边说话,其中一个高个子拿出200元钱,说:“怎么搞的,亏了?”一会儿,周宗泗对两个青年人说:“今晚后半夜我值班,晚上来找我。”

  这一高一矮两个青年是谁?如果他们如约去了,周宗泗是6月29日凌晨1点55分接的班,他们作案的时间吻合。

  专案组摸排人数已达近4000名,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在这个基础上又确定重点人员近百名,再次收网有作案嫌疑的人员仅剩下20余名,根据现场所掌握的证据和发案时间,围绕着这批重点嫌疑的人的查证工作在继续进行着。

  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最后,侦察员的镜头聚焦到高大虎和高华两人身上。此两人有明显作案动机。

  高华系无业游民,现年28岁。此人1993年因流氓和敲诈被赤壁市公安局逮捕,1994年又因敲诈被强劳3年。据蒲圻火车站工作人员反映,高华案发当晚在站台、进站口、公安值班室门口和候车室出现,29日早上5时才离开。而高华在案发前10天,扬言要搞枪去广州报复原来的女友。前七、八天,在车站广场还对“联防人员”说周宗泗:“背着枪,耀武扬威的,哪天枪被抢了才过瘾。”6月28日,又领一个岳阳人到蒲圻火车站附近的赤壁旅社住过。

  立刻传唤高华。

  高华好象早有思想准备:“我29日凌晨2时起床,到火车站附近的朝阳饭馆买了一碗凉面,吃完饭后,坐麻木(机动三轮车)去市里张亚开的麻将馆里看打牌。”

  “你准备搞枪干什么?”侦察员单刀直入。

  高华头上冒出冷汗。他忽然站起来说:“我离开麻将馆又返回了车站,放行550次时进到了站内,可我没杀那个警察,我只不过想弄两个钱花花。”高华说着作了个偷钱包的动作。

  “那次你说:‘哪一天枪被抢了才过瘾,是怎么回事?”

  高华说:“我只是随便说说。”

  民警接着追问:“不会是随便说说吧?”

  “那个婊子不是好东西,她把我涮了,我非找她算帐不可。”高华大骂过去的女友。

  询问暂时结束了,经过对周围人员的调查,都没有发现与现场有关的证据。追查高华这条线索之路走到了尽头。

  几天来,“6·29”案件的侦破工作进入高潮,继询问重大嫌疑人高华之后,对另一名重大嫌疑人高大虎的查证有了突破性进展,使全体参战民警为之振奋。

  高大虎,现年38岁,住铁路家属区,系铁路职工。已离婚,无正当职业,因盗窃多次被公安机关处理,此人性情暴烈,1991年携带炸药到前妻处欲行引爆被公安机关阻止。经查证高大虎有作案时间,案发当夜有目击者证实他曾在车站出现过,而案发后下落不明。

  立刻传唤高大虎。

  高大虎马上承认周宗泗是他杀的,枪是他抢的。他说,6月29日晚,他与几个朋友打麻将,到凌晨1点40分他打完牌,在烟酒摊上跟人聊了一会儿天,2点正,来到一站台客运室门口,在水池边见周宗泗正在洗脸,枪挂在屁股上,他顿时起了抢枪的念头,随即跟着周宗泗进了一站台中部公安值班室内,趁周不备,掏出一把尖刀刺向周的腹部,将其刺死后,抢了枪逃离现场。

  怎么会是一把尖刀?

  难道技术组的推断是错误的?

  干警们禁不住议论纷纷,这么大的案子,是不是破得太轻松了?

  千岛湖别墅。

  一间装饰豪华的客房里,坐着王仲刚和带着手铐的高大虎,门外有两个干警把守。王仲刚沏了两杯茶水,递给了高大虎一杯。高大虎痛快地接下来,丝毫没有感激和杀人抢枪被抓后的沮丧。

  “我交待完了,你们是不是就可以放我回去了?”高大虎用急切的目光望着王仲刚。

  “说吧,把你作案的经过说详细一点儿。”王仲刚慢条斯理地说。

  “我和周宗泗早就认识。6月28日白天,我和刘三宁在蒲圻车站公安值班室外踩点,天黑之后周宗泗接班。我把刘三宁介绍给周宗泗,我们在公安室里吸烟、喝茶、聊天,之后又离开公安室,到后半夜周宗泗接送过550次客车后,我们再次返回公安室,由我望风,刘三宁下的手。”

  “你们用的什么凶器?”

  “斧头。”

  “斧头现在在哪?”

  “刘三宁作案后拿走了。”

  ……

  其实,从第一次高大虎交待的情况分析,王仲刚就断定:高大虎不是杀害周宗泗的凶手,原因不仅是作案工具与现场提取的证据不相符合,主要是凭着近三十年的破案经验,王仲刚认为有两条可以否定高大虎没有作案的可能。第一,高大虎38岁,已经过了浪荡的年龄;第二,他离过一次婚,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女人,听说还是个大厂的车间主任,他为了讨好女朋友,趁其父亲有病住院,天天从蒲圻坐几十分钟的火车赶到汨罗去伺候未来的老岳父。女朋友一感动同意和他结婚。请柬都发下去了。他非常渴望有个家,找一个归宿,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不大可能去杀人。

  可高大虎为什么轻而易举就交待了自己参与了杀警案?难道他不明白这将引来杀身之祸?居然还天真地问:“我交待了,可以放我回去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高大虎并不是傻人,他不会不知道,可他为什么硬将屎盆往自己身上扣,从第一次的尖刀又变成了斧头,明显与现场所提取的证据不相符合,他采取欲盖弥彰的花招,还是处于别的什么动机故弄玄虚?难道自己的判断一开始就错了?

  王仲刚的判断一点没错,在接下来的审讯中,高大虎不断地央求王仲刚说:“我知道你是这个案子的头,你能说话算数,我都交待完了,你放我回去吧,我还得赶紧筹办结婚的事。我岳父还在医院里没人伺候……”

  王仲刚忍不住笑了,笑中带着一丝苦色,为了高大虎的“天真”更为了他的愚昧。

  经过对高大虎的突审和外调,终于查清了他在6月29日凌晨4时至5时这段时间的去向。高大虎当夜乘坐158次客车去武汉,随后又乘519次客车返回赤壁。此趟列车运转车长与高大虎认识,这样一来高大虎因不占有作案时间被彻底否定。

  “6·29”陷入一片迷雾之中。

  屈指一算,22天过去了,离限期破案一天一天接近,王仲刚说,随着一个个线索被否定,真是心急如焚,再加上南方的夏天空气湿热,他一阵阵内火攻心。

  7月21日晚7点,6·29专案指挥部召开全体指战员会议。王仲刚知道此时每一个侦察员的心情都是一样的,都想早一点破案,早一点抓住犯罪分子,以安慰战友的亡灵。这个时候,尤其是在案子没有头绪的时候,身为一名指挥员的情绪是十分重要的,它直接影响指战员们的士气。因此,在会上他对前期侦察工作做了肯定:一是勘查细,确定了案发时间;二是发现了一高一低两个年轻人;三是掌握了蒲圻市560名前科前处重点人员;四是发现了13条重点线索;五是围绕死者周围做了大量工作。同时,王仲刚提出了几方面要注意的问题,尤其是参战干警的工作要细,不能走马观花,对任何一条线索一定要“搞穷尽”,所谓的“搞穷尽”,就是要搞扎实,搞到底。这可以说是他历来的工作作风。

  会后第五天,一个重要线索引起了专案组的特别重视。干警们在蒲圻市鲫鱼桥区摸排调查中,了解到一个叫叶立志的青年菜贩,每天早晨4点多钟出门上街买菜。据他反映,一个月前的一天,大约是6月28日或29日,记不清了。在4点10分左右到西街涵洞内,距涵洞口约2米处有两个年轻人,在洞内站了约三、四分钟后出来,一人推一辆中号的八成新的自行车,年龄约28岁,身高1·68米多,中等身材,上穿黑色T恤,左手掂一个黑色塑料袋,二人出涵洞后一直望西街一条巷子里走了,当时,天正下雨。

  这两个莫不是死者周宗泗的儿子周有强提到的那两个一高一矮的青年人?周有强也曾讲过高个子穿白色衬衣,矮个子穿黑色T恤衫,难道真得是这两个神秘人物?可这两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王仲刚对这个线索在心中打了个重重的问号!他认为,面上的、有前科的重点要摸排,隐藏的重点也不能遗漏。他在会上又一次重点强调:工作一定要细,要敏感,并且,每个侦察员要将作案分子的画像牢记心中——立足当地,熟人作案,凶手年龄25岁左右,身高1·70米左右……

  正是王仲刚的这一强调,使咸宁车站派出所的优秀干警秦弦心中猛地一震。他曾在蒲圻车站派出所工作多年,他对当地情况非常熟悉。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犯罪分子的身影,此人叫马强,1983年因流氓抢劫被判12年,1995年释放。马强出狱后并未痛改前非,而是屡屡以身试法。今年4月份,马强在咸宁车站抢夺346次客车上一个女旅客装有800元现金的手提包被抓获,两位站勤民警将他带到派出所询问时,马强突然将一名民警打倒后跑上站台,扒上一列正通过的货车逃之夭夭,至今下落不明。

  秦弦还了解到,今年春运期间,马强一行8人乘火车到岳阳贩烟,被周宗泗看见并告诉乘警有8个扒手上了车,马强知道后回来就找到周宗泗说:“你以后小心点,别把我惹急了。”

  秦弦把这一重要情况向一位领导反映,但并未引起重视,于是,他想越级向王仲刚处长汇报。在他的印象里,王处长破过很多案子,特别是打击东北虎的“5·10”专案非常成功。而且,他作风深入,对部下很友善,如果把马强的情况告诉他,他一定会重视的。秦弦想了一个办法,让张武才工程师转告王处长,还附了一封信和他绘制的一张马强作案图。张武才被秦弦的行为所感动,他马上向王仲刚汇报。王仲刚认真看了那封信和那张图,他和张武才一致认为,马强符合专案指挥部的画像条件,这个线索非常重要。王仲刚让张武才马上通知技术组的李科长,想办法把马强的指纹调出来比对。恰在这时,摸排小组送来了马强的档案,让把马强的照片翻拍一下。李科长翻到档案的最后一页,发现果然有马强的十指指纹。真是天助我也!他马上叫来三名指纹工程师,把马强的指纹与现场遗留的血指纹和汗指纹进行比对。结果,马强左手掌纹、小指纹与案发现场玻璃板上的汗液掌纹、小指纹认定同一。

  李科长把这一喜讯即刻报告盛处长和王仲刚。王仲刚即向许局长汇报。许局长指示,再请专家鉴定,一定要搞扎实。后经湖北省公安厅和郑州铁路公安局指纹专家鉴定,结论完全一致。至此,马强作案无疑。

  8月10日,与马强来往密切的牢友和社会朋友的档案资料从蒲圻市公安局调回,技术组经过逐一鉴定,结果发现马强的牢友李勇左手食、中、环、小指纹和玻璃板上四枚雪指纹认定同一。

  两人正好是一高一矮,而且李勇也是蒲圻市人,因流氓抢劫罪被判刑6年,出狱后,与马强沆瀣一起,四处流窜。

  至此,专案组成员经过了43天日日夜夜的艰苦奋战,终于使“6·29”杀人抢枪案有了突破性进展。

  8月11日上午,“6·29”专案指挥部在蒲圻车站派出所召开紧急会议,专题布署抓捕“6·29”杀人抢枪的犯罪嫌疑人马强、李勇的作战方案。

  抓捕持枪歹徒,没有精心的设计和周密的部署可以说就意味着流血、牺牲。身为指挥员的王仲刚心里一直捏着一把汗。作案分子是在暗处,他们手里有枪,且已经杀害了一名民警,成了极其危险的亡命之徒,所以不敢有丝毫的失误。

  那么,茫茫人海中到哪里去抓马强、李勇呢?王仲刚说,根据以往经验,有罪犯的地方一定有女人。这一招儿果然灵验,作战布署的第一天,就查到了马强的情妇。据她说,马强在监狱服刑时曾学会一门印刷技术,出狱后,就在深圳一家印刷厂干,后来嫌活累,不干了,重操偷鸡摸狗的营生。他对深圳非常熟悉,他和李勇有可能就躲在那里。

  他和许局长、盛处长研究决定,速派追捕组火速赶到深圳,与深圳警方配合,以查户口为名对马强和李勇的住处进行了搜查,却扑了个空,据马强的房东讲,他们去了关外,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干警们一边在深圳守株待兔,一方面通过马强的情妇与马强的熟人联系,又得知马强他们在株洲有租住点,而且他们现在就在株洲,可当追捕组赶到的时候,却又是人去楼空,而且他们与外界联系的手机也突然关机,线索断了。

  看来,马强和李勇已经有所觉察,他们具有很强的反侦察经验。怎样变追捕改为撒网捕鱼,如何才能诱“鱼”上钩呢?

  有人建议“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为引罪犯出洞,何不来个“欲擒故纵”?这个建议一经提出,就得到了许局长的同意。

  8月16日,蒲圻坐落在一片阳光之中。

  车站案发现场周围,聚集了民警、职工家属和旅客,将小小的蒲圻站围了个半满。一个男青年头被蒙着,戴着手铐站在凶案现场旁,面前放了一把六·四式手枪和7发子弹,有人窃窃私语,说是杀害民警周宗泗的坏蛋被抓住了,枪也缴获了。一传十、 十传百,蒲圻当地不少人都说案件告破了。瞧,几十名干警背着行囊,纷纷登上火车撤离蒲圻火车站。

  王仲刚在站台上煞有介事,大声吩咐:“呃!你们各单位的同志,回去后抓紧把个人侦破总结报来,以便及时表彰奖励。”

  这就是王仲刚的“欲擒故纵法”,其实被蒙着头的男青年是临时抓的一个小偷,手枪的一个侦察员的。这样做的目的是给马强和李勇造成一种假象,进而使他们放松警惕。而我们的干警都隐藏了起来,在暗中对犯罪嫌疑人的十多处亲朋好友进行监控。许强、王仲刚、盛亚民三个指挥长带领一部分干警躲进了湖北省农行赤壁疗养院。

  此法倒还真灵,第三天就有情报传来,马强和李勇去了漯河。王仲刚带了6名干警火速北上漯河,对马强的姥姥家漯河市临颖县和他的老家汝南县兵分两路,张网以待。然而,他们太狡猾了,只在漯河虚晃一枪,就又神秘地失踪了。直到8月22日,王仲刚侦察得知,马、李二犯于河南周口的人有联系。他马上向正在北京参加公安英模会的许局长汇报,许局长指示,抓紧核查。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干警在请周口地方公安机关协助调查马、李二犯的行踪时,得知当地刚刚发生了一起抢劫珠宝行的案件。周口地区公安处印发的“协查通报”称:

  8月21日下午3点,一高一矮两个青年进入周口市一珠宝行,高个子借矮个子与女服务员谈话之机,掏出手枪,走进柜台,将珠宝行两名女服务员绑在一起,抢走金货1300多克,价值几十万元。

  经当地公安机关调查访问得知,这两个作案人均系当地口音。

  侦察员把这一情况向王仲刚汇报,王仲刚马上敏感地意识到,这二人的体貌特征与他们正要抓捕的马、李二犯基本一致。至于口音不一致,作案人可以伪装。况且,马强本来就会说普通话、武汉话、蒲圻话、河南漯河话;李勇会说武汉话、蒲圻话、东北话和普通话。于是,王仲刚建议周口地区公安机关设法提取“8·21”抢劫珠宝行案件的案犯指纹,并令武汉公安处派人把马、李二犯指纹星夜送到周口,同时让本处指纹专家即刻赶到周口比对。结果,周口警方在罪犯用来缠在营业员嘴上的胶带纸上发现提取了案犯留下的指纹。经反复比对,胶带纸上的指纹与马强的指纹同一。

  认定了马强、李勇在周口抢劫珠宝行案以后,又经进一步侦察,证实二犯已离开了河南周口,逃到了湖南岳阳。为此,指挥部决定,各路追捕组火速会师岳阳。但为时已晚,二犯在岳阳销脏后,已逃离岳阳。当刑警们赶到的时候,扑了空。经进一步侦察,两名作案分子已经到了长沙,准备去深圳。据分析,马、李二犯已有所觉察。先是深圳被惊动,继而是漯河、周口、岳阳被惊动,马、李二人蒲圻是不敢回了,那么又会逃到哪里呢?

  距“6·29”案件案发至今已近两个月了,参战干警没有休息过一个假日。在一年最热的两个月中,他们跨越四省八市连续作战,辛苦程度可想而知。特别是自8月11日认定作案分子的半个月中,专案组兵分六路,深圳、株洲、岳阳、蒲圻、漯河、周口,却没有将罪犯抓获,于是,有人就提出这是打被动仗,是被作案分子牵着鼻子走,应改大部队作战为5人精干抓捕小组进行抓捕。

  王仲刚坚决反对,他说,这不叫被牵着鼻子走,而是跟踪追击,现在案情已经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如果改为5人抓捕小组,势必会给犯罪嫌疑人可乘之机,抓捕工作将会遥遥无期。盛亚民副处长与他的意见完全一致:坚定信心,不抓获凶手决不收兵!从现在开始,再撒一网,力争短期内抓获。王仲刚把这一决定向在北京的许局长汇报后,许局长完全同意,他要求尽快抓获,向全国公安英模大会献礼。王仲刚说,你安心开会,等着好消息。

  又经过进一步侦察获悉,二犯已逃到株洲,同时侦察到,马强要与哥哥马刚见面。那么这个见面的地点就应该是在株洲。

  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王仲刚、盛亚民率领追捕组直奔株洲。

  辛苦、劳累、紧张、压力了近两个月,为的就是这一天,抓住罪犯绳之于法,让九泉之下的战友瞑目。王仲刚说,这个时候就好比运动员最后冲刺,成败在此一举,所不同的是,我们只能赢,必须赢。因此,会同株洲市公安局和株洲车站派出所共同组织了60多名干警,制定了三套抓捕方案。王仲刚把这一方案向李学安局长汇报,李局长要求要精心组织指挥,确保万无一失,避免干警流血牺牲。

  8月28日晚上9点10分,马刚从蒲圻车站乘坐由天津至广州的353次客车到达株洲车站,随着涌动的人群,他神色恍然地走出了出站口。

  火车站附近,郑铁公安局、武汉公安处及株洲市及株洲铁路公安干警布下了天罗地网,过往的行人也许没人会想到,看似如往常一样热闹的火车站广场藏满了杀机。几十名干警如穿梭一样移动,一边紧盯目标,一边发现新的目标。

  这时,王仲刚和盛亚民在车站广场一角现场指挥。不一会儿,马强从车站出站口右边角蹿出,与马刚回合。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向广场一角的庆云大厦走去。眼看就要没入来去匆匆的人流中时,王仲刚与盛亚民交换了一个眼色,果断下达了抓捕二马的命令。

  几十名干警如闪电般扑向马家兄弟,还没等两人反映过来,他们已被干警按倒在地。马强掏枪上膛,被干警一拳砸去,夺下了已经上膛的六·四式手枪。这时,王仲刚和战友们一起拧住了马强的胳膊,将马犯按倒在地,并从马犯手里夺下了手机。众人架起马强兄弟俩塞进了早已停在广场的出租车,旋即离去。只此一会儿的功夫,现场已围了数百人。侦察员分乘十几辆出租车赶往株洲市公安局。

  惊心动魄的战斗胜利结束了。此时,王仲刚并没有平静,株洲、庆云大厦。十年了,(又一个十年)也是在株洲,在庆云大厦内,冯杰、韩庆华抓获了全国第一铁路大盗赵喜贵、钱振民,他没有在现场,是遥控指挥。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为了抓捕持枪罪犯马强,他亲自上阵,从此,往事的精彩片段将在他的记忆中不断回放。

  令人遗憾的是,犯罪嫌疑人李勇闻风而逃,至今尚未抓获。但根据马强的交待,“6·29”杀警抢枪案和周口抢劫珠宝行案真相大白,而且与当初现场分析判断基本一致。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60个日日夜夜,终于有了结果。按理,王仲刚应该感到轻松,长舒一口气。可是,通过这个案件,他却多了一份思考:此案主犯马强系1983年严打期间课以重刑的罪犯,1995 年获释后疯狂作案,严重危害社会;目前,1983年严打中被课以重刑的犯罪分子已陆续获释,不少大案要案都是他们干的,这个一股不可忽视的恶势力,不能不引起我们公安机关的密切注意。

  8月29日上午10时40分,蒲圻车站又上演了一场十分精彩的戏,这是一场真戏。“6·29”案元凶马强被押下火车,站台上挤满了车站职工家属和车站派出所的民警。群众用惊诧的目光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一次是真得破案了,古战场赤壁的较量终于有了结局。全副武装的公安战士将马强押到周宗泗被杀害个公安室门前。人们燃起了鞭炮。清脆的炮声引来了赤壁市凤凰山地区的居民,引来了在站台上等车的旅客;清脆的炮声告慰了周宗泗在天之灵;清脆的炮声驱走了杀警的邪恶;清脆的炮声向人们昭示正义终将剪除邪恶。

  ……

  还有很多很多……

  王仲刚说:“如今我可以说,我充当了一个好警察,充当了一个不够优秀、但也出色的指挥员。”是啊,他可以无愧地说,老班长,这都是你教育、影响的结果。还有老所长、指导员以及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许多许多的战友们……当然还少不了那位伟大的女性。

  牵手

  无论是破案,还是创作,王仲刚都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警察当中只要一说“风流警察”,人们自然就会想到他的那部影片,进而再想到他的人。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意象,或者叫象征,如同某种知名品牌——只要有人说“情浓味更浓”,人们立马就会想起“雀巢咖啡”;只要说“用自己的情绪酿造自己的生活”——这就是“张裕干红”一样。不仅如此,就是在影视界、文学界他的牌子同样叫得响。只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绩,二十多年来能够站在前台唱独角戏,他说,多亏了幕后的妻子。说到这,他的目光里升出许多的柔情。他闭上眼睛,重温了二十几年前的那段浪漫……

  见面是在老丈人的办公室。

  他穿一身上绿下蓝的警服,一双母亲做的布鞋,还有……记不清了,总之很土气。还透着农民的“憨气”,他说。

  我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画面:那个夹着喇叭满街游走的少年,他的声音像水的波纹儿一样弥漫开来,在清晨的街面上流淌,如同红润渐渐地在他那白皙的脸上升腾。他双手放在膝盖上,他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以外,其他所有的声音在他听来都那么遥远,仿佛一下子失聪了一样。

  他不是非想把手放在膝盖上,他知道那样看起来一定像个傻子。没有办法,就这个问题,关于见面把手放在哪里这个问题,他不断地用想象来设计着。一个,两个,无数个……总之,他是经过了半宿的思考。但最终思考的结果是放在哪里都不合适,(总不能剁掉不是),那就还是放在膝盖上吧,这样也显得规矩、显得羞涩。

  事后,他回忆不起她的具体模样。因为,他根本就没敢看她,还是进门的时候无意间和她的眼神碰了一下,那刹那的感觉,他说像是黑夜中突然被强光照了一下,太刺眼、太夺目了,让人只有逃离、只有躲避,于是他慌忙垂下眼帘。所以,他对她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她挺像县剧团的一个演员,当然是最漂亮的那一个。

  至今,襄樊公安处的同志见了王仲刚还忘不了开他的玩笑说:王仲刚第一次见陈新华,第一次的第一眼,看见的是绣花鞋;第二次,也就是第二眼,看见的是裤子,第三次,也就是第三眼,看见的是上衣,这第四眼,不用说,就是排号也排到脸上了,他终于看见了陈新华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就是这张脸,让王仲刚鼓了四次的勇气,虽说是笑话,可是却足以说明王仲刚当初的腼腆。

  自那次见面以后,相隔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他再也耐不住了,扛着火辣辣的一张脸去了陈新华的单位。

  一路上,他努力用美妙的前景抵挡着油然而生的害羞,一切都如和煦的阳光般现实但又如空气般虚幻,他就在其中脚高脚底、忽喜忽忧地走着,并不住自激着勇气。但当他赶到陈新华单位的大门口,远远看见上百号的人因为停电都聚集在厂房门口,他的腿开始软了,开始打弯儿了,眼睛也开始迷离了,心跳得一点也不压于第一次。你想想那么多人,加在一起这是多少双眼睛,恐怕浑身上下就是脚上都落满了眼睛。

  陈新华说,她当时正和女伴们说话,没太注意这个突然闯进视线的小警察,就更不会想到是王仲刚,而且是去找她,所以,她没有尴尬。他说,那真叫天无绝人之路,正当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束手无策的时候,有个过去的老熟人迎过来,王仲刚还算反应快,他索性将计就计,或者叫顺水推舟,那就改变“初衷”,就算是来找老乡吧。

  很快,陈新华就要被单位派往上海学习。

  临走,她去找他,说是去借布票,其实这只不过是个幌子,是个借口。尽管陈新华一直说,她对王仲刚没什么印象,可她还三番五次地找他,让他送站,最后还接受了看电影的邀请,虽说还有陈新华的两个女伴陪着,可她们都躲着闪着拒绝和他挨着坐,从这一点儿说陈新华是挺“狡猾”的,她这样表白无非是想表明她的矜持、她的高傲、她的自尊……这些,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有着良好教育的女孩子来说至关重要。

  接下来就是分离,就是鸿雁传书,他的文学才华从这个时候起真正初落端倪。他的天赋加上他的勤快,于是就“炮制”出一些精美的诗句,当然也忘不了加上伟大领袖他老人家的语录用于共勉。王仲刚对于这些爱情之箭的“炮制”与发射,都是经过一些深思熟虑的,甚至还总结出了一些妙语箴言。

  每当这些东西一去似无消息时,他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打转,仿佛世界正飞速地坠至末日,而当远方的陈新华给予了一个明快而含蓄的回音时,他又得陇望蜀地提笔以期更大的展望。

  有人说,恋爱中的人都是疯子,傻子、白痴,至少也是神经不正常。可是人人又都愿意当这样的疯子、傻子、白痴,又往往是这些疯子、傻子、白痴创造人类奇迹,(如让植物人恢复知觉等)感动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是永不厌倦的话题。

  很快,他就将这种慢跑调整到冲刺阶段,或者用一个军事用语叫实战状态。王仲刚没费多少力气,就布置好“战场”,他将写好的四句诗放在书架显眼的位置,他知道陈新华喜欢看书,而且每次来都要站在书架前找书看,那个纸条是不会跳出她的眼睛的,对这一点他有十足的把握。

  他的诗也没有特别之处,否则以陈新华那惊人的记忆是会记一辈子的,不过,她很聪明,因为她会巧记,只需要记住精华。有人说,诗,在唐朝出尽出绝了,为什么只有三百首呢?同样道理,是去糟粕留精华。他的所谓诗的精华是这样写的“大年三十,孤苦伶仃,一醉方休”你千万别笑,这也叫诗吗?可在当时的陈新华眼里却是最美的诗句。什么叫好诗,能够打动读者,让读者抛洒泪花的就是好诗。

  对于一个善良的姑娘来说,“大年三十,孤苦伶仃,一醉方休!”这十二个字足以打动她,她眼前会不段重复着那个画面:外面欢歌笑语,爆竹声声。屋内,“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好不寂寞、好不凄苦……就这么定了吧,一个人怪可怜见的,陈新华说,王仲刚给她的印象是文质彬彬、不抽烟、不喝酒、不像工厂的工人粗俗,更重要的一条是,他没有谈过恋爱,比较纯洁。

  王仲刚的“阴谋”得逞了。

  于是,又迎来了75年的春节。三个年轻人(加王仲刚的一个朋友)相约一起过年,一起守岁。可当陈新华唱着歌忙乎了一桌子菜,每人再倒上半杯葡萄酒,抬头看时,灯光摇曳下,却是一直不见两个人的影儿,都忙着加班守夜巡逻,直到第二天那杯酒始终都没能碰响。

  也就是从那个特殊的夜晚,“孤苦伶仃”的夜晚,陈新华品尝到了孤单的滋味,品尝到作为一个警察的妻子意味着什么,将来所要面对的一切……她不仅是个聪明的女子,她还有着过人的理智。这一切,我都认了,陈新华说,从决定嫁给他的那一刻起,就走上了婚姻的不归路。

  所以,当王仲刚的领导找她谈话,说,你知道警察的工作是什么吗?是吃苦,是流血甚至是牺牲,这些,你都想过吗?千万不要一时冲动,现在后悔还来得极……这些可不是领导的原话,领导要真这么说,那还麻烦了,岂不成了“挑拨”?这只是陈新华自己从话音里听出来或者是感觉到的,准确地应该叫弦外之音。总之,领导是好意这是肯定的。王仲刚的领导也许不知道,对于一个八岁就会买米、买煤、买菜、做饭,除了针线活几乎全会的陈新华来说,吃苦受累算不得什么,再加上她长女的身份,从小就懂得宽容、忍让……难道这些还不够吗?够了,王仲刚说:“我觉得你最合适,苦日子能过,好日子更能过;(能吃苦,能享福)你能土,能洋。”

  “其实,你对她是一见钟情,对吗?”这是我始终关心的问题。

  “我被初次见面的激动搞得晕头转向,至今回忆起来也难说清当时的那种感觉。除了被她的漂亮、秀气和纯朴所吸引,更重要的是怜爱。”他说,怜爱你懂吗?它胜过世界上所有的爱,也是所有爱的综合。她很娇弱,需要人保护,尤其需要我。那时我就是这么感觉的,我很自信。

  当时,警察是很不吃香的行当,她能看中我,或者不嫌弃我,需要慧眼和勇气。她看中的是我的憨厚。

  然后是难忘的五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像世界上所有热恋中的情人一样。我可以想象,金秋十月,山上的枫叶红了,他们拥抱着萧萧的风声、追赶着飞舞的落叶,她未免有些惆怅,为那些落叶,用女孩子的柔肠。那样子,他说,颇有些林妹妹那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他挺乐观,说叶落了,正是为了明年再生长。

  “年复一年,很快就老了。”他说。他脸上的红晕像海水退潮一样,渐渐地远去了,消失了。他走进了现实。

  他说,儿子出生那年,他白天上班,所有的家务还有刚出生的儿子,都由她一个人管。我难以想象,初相识的那个娇弱女孩一下子变得如此坚强,如此有耐力,是否是受他的影响,或者是赋予了一种精神?

  “给我们警察当妻子不是一般人能胜任得了的。”他说。至少说能忍受沉重与孤独。就拿破“5·10”案子来说,前后一年多的时间,他很少回家,尽管离家只有几步之遥。他吃住在办公室。作为前线总指挥员,他时时刻刻需要用桌子上的电话同派往全国各地的追捕组联系,下达指令。

  这期间,正赶上他的电影《风流警察亡命匪》在郑州公映,他实在挤不出时间陪妻子和儿子一块坐在电影院里,分享那份成功的喜悦,妻子说,我领儿子去,看着你编的电影,就等于你在我们身边。多好的安慰。她不会看不出影片中那位善良、美丽、善解人意的警察妻子揉进了她的影子,她会慢慢体会的,他说。她是他创作警察妻子形象的原形。

  他稍微闲一点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办公室苦思冥想。她总是悄悄地趴一下办公室的窗户,掂着脚尖又悄悄地走了。她留给他更多的时间,由他支配吧,无论当好警察还是搞好创作……

  神秘的“预言”

  王仲刚在他的自述中,讲到自己进入文学创作这个领域时,用了“鬼使神差”四个字,我想,他的大舅要是还活着,一定得找他算帐,算那笔十几年前的老帐——就是关于那个吃字的预言(如果那也算预言的话)。

  其实,早在他上小学的时候,这种天赋就被展现出来。姚老师只所以喜欢他,除了他为人忠诚、善良与众不同以外,他对他的写作天赋是及其认可的。如果说是姚老师预测他将来吃字,也许不会有人感到奇怪。因为他了解王仲刚,在这里可以用上大舅那半句话:“从小看大。”

  可偏巧那个“预言”是大舅说的,还用了什么“麻衣相”,听起来神秘兮兮地,让人不能不在心里揣测。

  因为是民间说法,也没办法考证,所以且不说他的大舅是根据什么说出的这个“预言”,还是先看看他是怎样一步步实现的这个“预言”。

  从1977年至1985间,他既干外勤,参与破案和整顿治安,又干内勤,负责侦察治安两个方面的文书和统计。他每天吃住在办公室,每天工作几乎达十三、四个小时,不少时候是通宵达旦,困了就在木地板上摊开被褥眯一会儿,第二天照常工作。领导和同志们说他是“工作狂”,夸他是“好苗子”。

  终于,有一天,因劳累晕倒在办公室。大夫诊断是美尼尔氏综合症,让他住院治疗。但他只输了几天水,补充了一些葡萄糖,拔下针管就又重返前线了。

  他当时在郑州铁路局公安处,领导很器重他。长了不用说,就说一年当中,经他起草的文件简报、讲话稿等多达数百份。科长、处长把呈签的文件前后一翻,标题一看,只要拟稿栏里签的有王仲刚三个字,便拿起笔就批示“同意发”。他的水平就是科长水平,就是处长水平,就是郑州铁路局公安处的水平。从83年严打,到“3·20”行动作战计划,哪一场战役没有他辛勤的汗水?

  其实,这些都是铺垫、都是积累,都是他向着文学殿堂攀登必不可少的台阶。

  后来,他在自述题文章《我的文张武弛之道》中这样写到:“鬼使神差,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找了个使我神魂颠倒的‘情人’,应验了我舅舅几十年前的那个‘伟大’预言。”

  时间要追溯到1978年,就是22年前的一个寒冷的冬季,被砸烂的公安机关刚刚恢复,《人民公安》杂志和各大报刊上相继报道了天津市公安局优秀侦察科长李良,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利益出生入死,屡建战功 ,文化大革命中却被打成“卖国贼”的英雄悲惨事迹。作为公安战线的一名新兵,他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这时,他突然想到用文学的形式把李良的事迹告诉全国人民。

  于是,斗胆(这是他的原话)他拿起了笔。拿惯了手枪、手铐的手,拿起细小的笔,分量同样的沉重,他说,这话我信。因为当警察和搞创作对他来说同样神圣。究竟开了多少夜车,他无法统计,熬夜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然而,他的电影文学剧本《387个日日夜夜》,写了不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他感到自己功力不足,深深感到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座望掉帽子的高山,能否登攀?

  他甚至自己嘲笑自己,王仲刚啊王仲刚,你真自不量力,你只有初中文化。这初中三年还是在文化大革命中过来的,实际上只有小学毕业的水平,能写出电影,那才就奇迹。

  他这个人就是有一股犟劲,他就不信他这辈子写不成一部电影,“我一定要写电影”他暗暗下着决心。

  于是,他把自己绑上了一部战车,开始了艰难发跋涉。一方面,他开始阅读古今中外名著,给自己注射“强心剂”;另一方面研究中外电影剧本,寻找写作技巧。电影是文学的姊妹艺术,在塑造人物研究人的命运和人性方面是一致的,而表现形式却不相同。小说是语言的艺术,电影是声、画音乐等综合的艺术,是视觉语言,这就要求电影文学剧本提供给人们的是可视性语言描述。也就是说,多看电影是学习视觉语言的捷径。

  因此,只要一有时间,他就钻进了电影院,虽然,那时电影票只有一、两角钱,但对于一个月只有32元钱工资收入,又要赡养老母和兄弟姐妹的他来说,一张电影票也要从牙缝中挤,5分钱一份青菜,就算上一顿美餐;一双尼龙袜子穿多少年也舍不得扔,前漏脚趾,后漏脚跟,用胶布一粘继续穿。

  后来,他参加了成人高考,考取了郑州大学法律系,苦读了三年,不,实际是四年。在这之前,他还参加了中国逻辑与语言函授大学、民盟郑州外语夜大学。四年,一千六百多个夜晚,没冬没夏。当他拖着累乏的双腿回到自己的家时,院内已是一片漆黑。他轻手轻脚进了屋,妻子和儿子早已睡了。他小心地翻动着书本,像小学生一样去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然后,还有两个书架上的书等待着他去阅读。1986年,他获得了郑州大学法律系的毕业证书。

  1984年,他再次拿起笔,与人合作搞了个7集系列剧的文学剧本,名曰《铁道刑警队》。这个选材是独到的,因为,铁道刑警生活历史上没人搞过,又是系列剧。那时候,电视剧刚刚开始发展,国内还很少有连续剧,这种形式也是很好的。

  可是,这个剧本的命运却没有预想的那么好。首先,光修改就经过了3年,再加上筹备反反复复,波波折折,没法尽述。这还不算,又经过最高当局一年的审查,还好,总算最终通过了。1887年终于由武汉电视台和郑州铁路局联合投拍。而就在这时,有人企图把他的名字从编剧栏里挤掉,加上别人的名字。他愤怒了,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如果是这样,5年的心血他宁愿付之一炬!

  也许是老天有眼,替他打抱不平,这部戏只拍了两集就下马了,那个企图把他名字划掉的人,也只能抱着脚指头大哭了一场,据说,差一点寻了短见。

  有人开始嘲笑他了:王仲刚那水平,写点公文还可以,写电影电视,早就看他不行……这部电视剧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想想耗费了整整5年的心血,眼看就有了结果,却……他自己还不够难过的,还要接受那些……

  一时间,他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简直成了千古罪人。前边走,后边传来唧唧喳喳的议论、嘲笑:“好好的当警察呗,写什么东西,自找没趣儿……”

  他也真想寻短见。然而,这不是他王仲刚的性格,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艰难的道路,就必须走下去……他不断用美国前总理卡特的那句名言激励着自己:“为什么我不是最好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群人的形象像是甩不掉的影子,一直在他脑海里浮现。他们是派出所的副指导员王长庚,是派出所的老班长、老所长还有那些许许多多的老民警,他们仿佛再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与他诉说,诉说着过去的十几年……是啊,他走了,离开了那个教会他本领的派出所。而他们却始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监守在原来的岗位上。就像一位农民,固守着自己的家园一样。难道他们就没有理想、没有目标吗?有的,他们的全部目标和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守好那一方平安。他们是他的好战友、好兄长。他们为了那崇高的目标不计名利,不计报酬,干了一辈子还是个胡子警察……

  他们似乎在向他微笑,向他召唤,在给他力量、激情和信心。似乎在说:“仲刚,你能拿动笔,为什么不写我们自己?”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和充实,用了20个夜晚,他完成了电影完学剧本《风流警察亡命匪》的创作。珠江电影制片厂的高级导演于得水看中了,认为剧本生活气息浓厚,造型独特,塑造了人民铁路警察可亲可敬看似平凡但却伟大的艺术形象。于导推荐给艺委会,终于剧本获通过。1988年,通过在郑州、广州、武汉、深圳4个地方连续2个多月的拍摄,拍成了,通过了。1989年开始在全国城乡各大电影院上映。1993年,又在美国、澳大利亚、香港等5个国家和地区发行。

  他终于领略了一次成功的喜悦。

  搞文学的人也许就是贱,他们往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把自己置身于一种痛苦的氛围中。短暂的喜悦过后又是漫长的痛苦。

  那一年,好不容易获准得到半个月休假。他回到了老家固始县,除了除夕团圆饭之外,其他时间都“闭门思过”。有朋友问仲刚今年春节没有回家吗?家人答:“没有。”半个月,他写出了两个电影剧本,都是上下集。一个是《缉私队长》、一个是《鸡公山疑案》,后者是他刚刚参加公安厅在他的家乡鸡公山召开的第一界文学笔会,他被家乡秀美的景致以及那特殊的情感(对故土的热恋)所驱动而完成的。并且很快拍成(由中国剧作影视部、地区公安处、鸡公山风景区管理局三家联合录制)。他说:“我编此剧的目的就是大力宣传家乡的风光,提高鸡公山在全国的知名度。”

  多么纯朴的情感。

  这个时候,也就是1990年,郑州铁路局授予他自学成才一等奖。他感谢领导对他多年刻苦自学的褒奖,他说,他必须努力登攀,争取创作出一部打得响的作品。

  他觉得那几年,越来越多的以警察生活为题材的影视作品问世,其中也不乏好作品,而不少是平庸之作。这种作品多是凭空捏造,越拍越离奇、越拍越虚假、有些作品使人作呕。这类低档次的作品仅仅把警察作为一种道具,借助他们那一身警服。那支枪,还有围在警察周围的那一个个惊险刺激的故事,仅此而已。这类警匪片往往忽略文学一个最根本的问题:电影是文学,文学是人学。警察也是人,但为什么我们不去关照警察作为普通人的人生,关照他们的喜怒哀乐呢?

  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仲夏,珠江电影制片公司文学部编辑祁海风尘仆仆专程来到郑州,让王仲刚写一部反映铁路干警斗争生活的电影剧本。正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他欣然应允。祁海是珠影文学部最有作为的编辑,进珠影十多年已推出近20部电影。这一次找他写这个贴近生活的铁路警匪片,又是他独具慧眼。不久后,他把剧本《伏虎铁鹰》(原名《铁鹰战车匪》)寄给了他。

  在这几年中,无论谁对剧本提什么意见,要求如何修改,他说,有一条他是坚持不变的,那就是要推出我们大陆自己的警匪片,必须贴近生活,必须写警察作为普通人的生存状态。直到电影筹拍时,摄制组主创人员到郑州征求他的意见,拍成什么风格,他仍然坚持。最后,老导演于石斌接受了他的观点。

  《伏虎铁鹰》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有人说,1993年是他的丰收年,除《伏虎铁鹰》(获1993年度中宣部五个一工程提名奖、珠影最佳编剧奖)外,历经3年磨难的6集电视连续剧《紧急追捕》(原名《大动脉告急》)由中央电视台、北京电影学院和铁道部运输局联合拍摄。这部电视剧是他和郑州青年作家柳刚合作编剧,根据“5·10”专案的真实故事改编,由青年导演何群执导。中央电视台影视部负责同志看后认为,是近年来难得的一部上乘之作,安排在中央电视台一套节目的那年的大年初一至初五期间播出,收视率很高,反响强烈。1995年中国电视剧艺术的最高奖——飞天奖颁奖会在太原举行,该剧获第十五届飞天中篇电视剧二等奖。此后,又获公安部金盾影视二等奖。

  紧接着是《天伦》又获1995年金盾文化工程影视作品三等奖,第三届中国长春电影节最佳女配角奖。

  1998年,他创作的反映残疾人生活的十二集电视连续剧《暖流》在郑州拍竣,于1999年5月国际助残日在中央电视台一频道晚间播出。

  1999年,他创作了十二集电视连续剧《国旗卫士》。

  1999年曾执导《天伦》的著名影星、导演郭凯敏再次与王仲刚合作,执导了他的又一部佳作《非常民警》,后期制作早已完成,很快就会上映。

  不仅如此,除了这些影视作品外,这些年他还创作发表了近二百万字的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无论是影视剧本,还是小说散文等其他题材的作品,总没有离开警察生活,因为,对于王仲刚来说这是一片沃土,他在这片土地上耕耘了近三十个年头,饱尝了其间的喜怒哀乐,所以,写起来也格外得心应手,总感到有写不完的文章,说不完的话。

  “有人说我是写铁路警察的专业户,我不太同意。”他说:“我觉得应该把铁路两个字去掉,我写的是整个警察的生活,我会借鉴别人的经验,但我不会去重复别人,亦不会重复自己。”

  荧屏人物画廊

  一切艺术都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生活是创作的最根本来源,但绝对不是生活的重复或再现。自《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以来,就有不少作家深入到火热的生活中,体验生活,以期创作出好的作品。而王仲刚呢,他无论是作为普通的铁路公安民警,还是作为刑侦战线的指挥员,他始终生活和战斗在第一线,所以,丰富的工作经验,给他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这样,使他的作品看起来都是那么地真实和感人。尤其是一些生活细节,以及干警们生活中的一些尴尬和无奈,让观众难以忘怀。

  如《伏虎铁鹰》刑警队长岳程足智多谋、屡建战功,在侦破“坐吃”铁路的飞虎帮案件中,他把战友牺牲带来的悲痛压在心底,把不满十岁的儿子扔在家中,一心扑在破案上。正当他就要取得胜利的时候,局长的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将他和战友从前线召回,进行什么纪律整顿,结果贻误了战机,造成犯罪分子再次作案得逞和逃脱。在犯罪分子跟前,他像猛虎,在人民面前,他像羔羊,而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他却是那样软弱无力,甚至可以说是无能。

  当岳程的妻子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便于照顾浑身是伤的丈夫,不得不把岳程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800元钱拿去送礼(岳程荣立一等功所得的500元和二等功所得的300元)却被坏人抓了“把柄”,说他行贿受贿,岳程都默默地承受了。

  岳程是民族英雄的后代,黄河水哺育的新一代英雄。他继承了岳飞英勇顽强,为保卫祖国不惜流血牺牲的英雄性格的一面,岳飞奉一道金牌班师回朝,使即将取得的胜利毁于一旦,回京后遭奸臣暗算。同时,岳飞那不敢违抗军令的愚忠的性格,至今仍在岳程的血液中流淌。

  岳程在经过艰辛努力之后,最终取得了胜利,而等待他的是被免去刑警队长职务……

  在塑造人物时,王仲刚首先想到他们是个人,是有着人性弱点的人,因而,才显得那么真实可信。如果说,是岳程这个人物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那么影片中的陶四喜,则显得更平实可爱。

  “这警察是一天都不能当了。”

  这句话在影片中反复出现了几次,这不止是显得真实,生活就是这样,这样就是真实的警察生活。况且发牢骚是人的本能,或者叫本性,这是对人、事、事物不满的一种宣泄途径。面对着生存的处境,中队长都结婚十几年了,不仅夫妻长期调不到一起,还租住在农民的房子里,出外办案破车、没油,还有离婚率、甚至讨不到老婆,这一切地一切,作为一个年轻干警的陶四喜,他看不到一点儿希望,所以,他的牢骚、他的不满,不仅不会让观众感到失望(为这样不安心工作的警察)反而会对警察有了更深的了解、理解,甚至还会多一份爱。可他们就是在这样艰苦、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只要是有案子,陶四喜又是十分的玩命。

  为了摸清“飞虎帮”的情况,他去找个体餐馆老板燕蓉,却遭到了拒绝。他为了讨好燕蓉,摸索了半天从身上掏出了烟盒,只剩了一根还是个弯的,几个人相视,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这可以说,是王仲刚的神来之笔,是影片中一个经典镜头,他比大段的台词说教对观众更有震撼力。因为,就是这些穷警察,当他们面对歹徒的时候,却把生死置之度外,这就是作为警察他们那种特殊使命、特殊人格及特殊魅力之所在。

  《伏虎铁鹰》中的反面人物铁拐刘,也是改革开放以后荧屏出现的新形象。

  铁拐刘解放前就是土匪,在偷火车时轧断一条腿。他的大半生几乎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被释放后,他仍不思悔改,继续偷盗。他打着荣归故里,为家乡做贡献的幌子,用偷窃来的东西办了一个汽车制造厂,还有一个“为民”综合商店,专门销售盗窃物品。还为家乡捐款捐物,得到了当地政府的重视和保护。他还拿偷来的东西送礼,拉拢腐蚀干部和公安干警。

  王仲刚在塑造铁拐刘形象时,充分展示了他的顽劣性和抗拒改造性。他披着合法的外衣,拉拢腐蚀人民干部。可以说,铁拐刘是个复杂体,他不是某一个人,是王仲刚赋予他这种多重性,既有历史根源,又符合时代特征的人物形象。

  在《伏虎铁鹰》中,王仲刚还大胆地揭露了警营内部土匪勾结等腐败问题。这个1993年,可以说在影视界开了一条先河。如孟得东,他曾经是个好人,慢慢地由好变坏,是一个蜕变分子的代表,有着时代的鲜明特性。

  孟得东曾经是一个英雄模范人物,在他的办公室里挂满了奖状、锦旗,他经常在静下来的时候,欣赏这些属于自己的辉煌历史。可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改革的大潮使他利益熏心,经不起金钱、美女的诱惑,忘记自己是党员、警察、是长官、是派出所长,充当了罪犯的保护伞。最后,甚至和他们勾结作案,成了“飞虎帮”的骨干成员。虽然有时他面对金钱和曾经拥有的荣誉,也发出惋惜和感叹,可最终他还是越陷越深,直至灭亡。

  在93年的影视作品甚至文学作品中,这样的人物形象还是第一次出现,就连电视剧《英雄无悔》的编辑都不得不承认,王仲刚的影视作品,人物形象是超前的。他没有把反面人物写成不堪一击的草包。以铁拐刘为首的“飞虎帮”成员,不仅有高超的飞车、打斗绝技,而且在公安、铁道部门安插了隐蔽得很深的内奸,并蒙蔽了蓝镇长等地方党政官员作车匪的保护伞。这一切,都使刑警的工作面临重重险阻,令这部警匪片更惊心动魄,从而显示出公安英雄排除万难的大智大勇。

  影片中,刑警对于不理解他们工作的群众,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和耐心。那位只顾赚钱而不肯协助干警破案的个体户燕蓉,后来遭车匪欺负,陶四喜不计前嫌救了她。对警察有偏见的女记者林林,当着刑警铁韦的面说她不愿意采访警察,铁韦没有发火,只是苦笑一下。

  车匪马二狗的女儿狗妞被车匪们打聋了耳朵,穷得叮当响的中队长岳程自己掏腰包给她买了助听器,使从未享受到人间温暖的狗妞感动得大哭起来。公安战士的广阔胸怀,在这部影片中得到充分展现,是何等的感人!

  影片中还写出了公安战士之间肝胆相照的战友之情。

  刑警陶四喜眼看着中队长岳程结婚多年,夫妻仍两地分居。陶四喜心中不忍,瞒着岳程给管调动的地方干部送红包,好让岳程夫妻团聚。刑警铁韦在执行紧急任务时,由于警车没有汽油开不动,铁韦只好‘偷’了地方车辆的汽油(但,留了借条)。刑警大队领导对这两件事大为震怒,要给予处分。岳程为了保护部下,主动承担了责任。陶四喜、铁韦当然不让,于是便出现了三位战友在整顿大会上,抢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并诉说战友的难处,最后赢得全场干警的热烈掌声的动人画面。这段群像戏以大段台词为主,但由于充满激情,非但不枯燥,反而催人泪下。

  影片 的“情”,还在于该片表现警民关系时,写出了人民群众对人民卫士的深情厚谊,从而体现出公安战士的无私奉献,终于赢得了社会的理解和支持。个体户老板娘与女记者林林和刑警们不打不相识,她们被刑警们感化之后,本不愿多管闲事的燕蓉冒着危险接近车匪,刺探情报密报警方。本不愿意采访警察的林林改变了采访计划,深入到干警中去作跟踪采访,这位文弱女子还勇敢地参加了歼匪战斗。林林爱上了多才多艺的刑警铁韦,铁韦在战斗中牺牲以后,林林默默地来到她和铁韦去过发情人屋,在餐桌上摆上两杯饮料,在烛光下深深地怀念着她与铁韦在一起的难忘时光。

  腰缠万贯的燕蓉悄悄地爱上了穷警察陶四喜,当她得知陶四喜的战友铁韦牺牲后,她非但没有退缩,而是含着热泪,大胆地向陶四喜表白了纯洁的爱。

  这样的情爱描写决不是一般娱乐片的“佐料”而是高格调的美好感情,颇为动人。

  影片结束,无数工人、农民群众举着铁锨、锄头、投身于围歼车匪的战斗,车匪们霎时陷入了警民汇成的汪洋大海之中……这是抒情的浓墨重彩之笔,奏响了本片的最强音:警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妖孽谁能敌?

  王仲刚在他的电影文学中,塑造了一组性格迥异、各具特色的警界英豪。

  《风流警察亡命匪》着意刻画的老刑警宗民,从心灵到外表都具有一定的悲剧性。虽然他年轻时,曾经也渴望着一种轰轰烈烈、沸沸扬扬的日子,然而,用他自己的话说:“一没遇机会,二没遇贵人。”几十年的操练未能圆了他当队长的梦。

  在破案现场,他只能是刑警队长的临时助手;况且,队长带上他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老来得小妻,使他那失落而沉重的心灵多少有些慰籍,可是,娇妻偏又患了绝症。生活的十字架他越背越重,这使他未老先衰,憨厚的笑脸始终掩盖不了他内心的苦楚,他着实感到活着很累。

  偶然的因素,一起外出办案的刑警队长负伤,使他终于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案子在他的手中迅速解决了。可是,当他可能要成为某种英雄人物的时候,命运又一次和他开了个玩笑。他失去了可以和他对话的“一把手”;失去了能给他慰籍的妻子;他面临着新上任的刑警队副队长,无言以对。他再一次感到失落,而且太多太多……好象此时他才悟出些什么。生活中很大一部分人活着,一点也不像他年轻时那样充满憧憬,当年的幻想和后来的生活实际永远无法重合。人们不断在人生的“操练”中,被生活所异化,在微妙的生活中变换着脸谱。

  也许,一些人少年得志,一帆风顺;一些人锲而不舍,大器晚成,但得意毕竟是少数,失意的是多数,更多的人在平凡琐碎的日子里消耗了可贵的年华。纵然心有凌云志。但身子却因为种种原因难以飞起来。生活就是这样,这样就是生活。可日子还得一天天往下走……

  以传统的英雄观来看,宗民很难与英雄搭界:其貌不扬,性情木讷,同事们甚至不愿与其合伙办案。然而,正是在这比普通人更普通的表象背后,蕴含的是一种博大的胸襟和无畏的气质;同事的轻视他不以为意,一如既往满腔热情地照顾自己的病妻,如兄长般对待改邪归正的失足青年,当面临生死考验时,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风流不是眉清目秀,不是周围仕女如云,是一种英雄的品质,宗民不愧为警界的风流人物。

  《风流警察亡命匪》出品是在89年,当然,构思这部作品,王仲刚肯定有一个比较长的酝酿过程。我只所以,放在几乎是文章的尾声来写这部作品,说来实在是个遗憾,我是十年后的现在,更准确地说是为了写这本书,才有机会欣赏这部影片。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受,虽然这部影片是王仲刚的处女作,而且是十年前的作品,我还是被影片中精彩纷呈的画面所吸引。

  《风流警察亡命匪》这部影片的时代背景是改革开放之初,影片一开始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五彩缤纷的世界。火车站台上,一个漂亮女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她穿着入时,仪态万方,打眼看就知道她一定是个有文化、有教养的女性。然而,她却是《风流警察亡命匪》中的反派人物女匪首梅蓉。当然,她身份的暴露是在影片接近尾声时。在这之前,她是宗民妻子的表妹,一路上竭尽了照顾表妹的责任。其实,她却在背后指使她的女助手、女搭档,在和人“友好”交往中间,利用自己的美色使对方上当,达到偷窃的目的。

  在过去的电影中,只要罪犯或者叫坏人一出现,人们一眼就可以认出,这一点连小孩子都能作到,因为,他们的脸上写着字,(阴险、狡诈、凶神恶杀),就是行话说的脸谱化的形象太多,好人都是高大全的形象。王仲刚说,为什么现在观众对纪实感兴趣,就是因为有些作品太假,让人觉得这不是生活,真正的生活就是扑溯迷离,就拿在公共场所来说,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是坏人,他们脸上又不贴帖子,就没有办法分清,所以人们有时才会上当受骗。

  在以往的影片中,罪犯、小偷都是破衣烂衫,经常蜷缩在屋檐下,两眼放着凶光,一副冷面杀手的样子。可他在《风流警察亡命匪》中塑造的罪犯梅蓉,不仅有着美丽的外表,而且还经常出入高级宾馆、桑拿等高档场所,她追求的是住遍国内所有的高级酒店,享尽荣华富贵后再到国外享受的生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不惜使用色情、暴力去侵害旅客的钱财,甚至残害情同手足的亲表妹,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丧尽了天伦。直到最后被消灭,她仍然十分仇视社会、仇视人民。这个表面温文尔雅、举止不凡,漂亮、温柔而实则极其凶残的形象不能不使人震惊。

  在影片中,老牌惯犯“一把手”虽然干过许多坏事,但被宗民的真情、人情、友情所感动,人性得以复苏,为破获案件掩护宗民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可以说,王仲刚在这一点又开了一条先河。十年前,有哪一部作品正面去写过一个老牌罪犯?而且王仲刚还摆脱了传统模式——警匪都是两军对立,敌我阵线分明,好人不能和坏人有亲戚,就是有也得大义灭亲,顶多是经不起拉拢腐蚀,最后被拉下水。还没有人敢写警察和小偷坐在小酒馆里喝酒……

  《风流警察亡命匪》在很大程度上着意表现生活中的普通人,表现普通人的失意,普通人的惶惑、忧虑、失落,以及内心潜藏的永不熄灭的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之光。这部影片,形象地把人生、伦理、道德、法律揉合在一起,在紧张曲折的情节下,反映了当代社会生活的诸多现象,细腻而深刻地塑造了正反派人物形象和较有深度的心态,在冷峻、幽默之中带给人一丝淡淡的辛酸。

  在特大犯罪团伙被打掉,铁路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之后,老刑警宗民往嘴里放了一块口香糖,无限感伤与悲壮地站在夕阳辉映的铁道上,看见一群青年工人跳着唱着走来,特别是听到:“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怅然所失,想得很多很多……

  电影《天伦》中的周副处长,他很爱自己的亲人,但他为了营救被拐儿童,总是顾不上照顾自己的妻子、女儿。影片的结尾是:在火车站,周副处长为被救出的孩子与亲人相认而忙上忙下,他的妻子不忍上前打搅他,只能抱着孩子在一角默默地凝视着久别的丈夫。这种动静对比的手法,比写她上前热烈拥抱丈夫更感人。

  侦察员老马的壮烈牺牲也与众不同。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窝囊的老刑警,在营救被拐儿童陷入困境时,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围攻殴打。老马身上有枪,但他为了不伤害群众,打不还手,直到被打得头破血流,仍忍着剧痛向群众解释……老马虽然不是死于英勇搏杀,但同样极具震撼力。

  在人贩子曲为民的塑造上,王仲刚说,他将笔深入到罪犯及其亲属的情感世界。在他二十几年的破案生涯中,王仲刚接触过许多的罪犯,他们在母亲和妻子、兄弟中是正常角色。

  《天伦》中的曲为民,出身于贫寒农家的他,很爱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为了不让自己的亲人再受苦,竟将拐卖儿童作为致富捷径,因而,使多少家庭失去了天伦之乐。当他的母亲,一位善良的老人,得知自己的儿子如此伤天害理,简直如雷轰顶!

  在以往的影视作品中,很少写到罪犯的母亲,家人。这样似乎就有“同情罪犯”之嫌,也许还会有观众提出质疑:这么善良的母亲怎么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试问:哪一位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有作为?可是,往往事与愿违,难道你能说罪犯母亲、家人就都是坏人?王仲刚说,我是想把罪犯的母亲还原成一个普通的母亲,和天下所有善良的母亲一样。

  “你自己都快有孩子了,为啥还要去拐人家的孩子?”这就是曲为民的母亲,一位善良的母亲惊诧的发问。她不明白儿子在做什么,在她的印象中,甚至在村里人的印象中,曲为民是个孝子,他给母亲买鞋、买手镯,给父亲买帽子,进家门就帮母亲牵驴、抱柴禾,他的这一连串动作都在表现着他的孝顺、忠厚和他的另一面——有血、有肉、有感情,是一个真实的人。可就是这个人,在作案时,决不心慈手软、决不善良,他的貌似憨厚,完全是为了获取别人的信任。这一点又充分暴露出他凶残的一面。

  《天伦》的题材与风格,决定了它在电影市场上独特的优势和崭新的面貌,但这只能是它取得成功的一个前提保障。而主题的开掘、情节的演进以及诸多艺术处理的把握和展示等,仍是编导必须严肃面对的。可以说影片赞美了真善美,抨击了假恶丑,也可以说它在市场经济的今天更强调了人类天然的血缘嫡亲关系,而我认为,影片的内涵已超越了这些层面,它思考的触角已伸展到了有关人的情感逻辑、人的本质和人类的尊严的高度。这一内核的存在,决定了影片浓厚的人文思辨色彩。

  电影、电视是一门综合艺术,从造型方面讲,它综合了绘画、版画和雕刻等各门艺术,通过时间和空间的运动来完成造型阶段,从而产生一种独特的造型艺术欣赏。造型世界不仅能表现我们在现实中看得见的方面,并且能够表现隐藏在我们背后的方面,甚至是难以言状的方面。因此,一个艺术家,特别是电影、电视作家,如果他并非冷漠地注视着善与恶,如果他并不仅仅冷眼旁观世界,并且还愿意改造它,并且有话要向观众讲,他就必须使用积极的造型手段。如《天伦》中的曲为民在吃馒头时,一口咬掉大半个,象征着罪犯的贪婪、凶残,仿佛要吞掉整个世界,吞掉所有家庭的爱。这种造型手段的运用,表达着一种意境,突出了曲为民这个人物形象在观众心目中的真实性。

  拐卖儿童的惯犯曲为民因经济利益的驱动,屡屡作案。他也“孝敬”爹娘,“疼爱”妻儿,而这一切早已被他的罪行蚀空了。他的那种“孝贤”只是一种道德的惯性而已,因为,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以丧尽天良为代价的;他的贪婪与愚昧,已容不得他对伦理与情感有哪怕是一丝文明意味的解释。

  这是一个真正丧失了人性的活僵尸。与这一形象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那善良的母亲。他爱儿子,爱这个“有出息有情义”的好儿子,当她得知这一切都是虚幻时,悲伤的老人痛苦地作出决断:“我没有你这个儿子!”她的大义灭亲,使他失去了亲生骨肉,但她找回了自己的尊严,从而焕发出一种“圣母”的光彩。儿子毁灭了自己个灵肉,母亲以巨大的牺牲祭奠了人伦。

  与曲母的人伦大义相辉映的,是片中展现的人民卫士的一腔血诚。以周处长、老马为代表的公安干警的形象,他们那种与人民血肉相连、同声相应的情感的律动,无言地向世界昭示着这样一则天条:在人类的血缘亲情之外,还有一种超乎血亲之上的天伦大理!那种崇高与尊严,远非人伦败类所能理解。火车站上,被拐儿童的父母抱着被解救回来的子女痛哭失声,而我们的干警却抱下了一个盖着警帽的骨灰盒——此时,一切言语都成了多余!

  观众看腻了刀光剑影和嬉闹噱头之后,很需要看一些抒情精品。《天伦》的情,并非那种无病呻吟的东西,而是与广大群众同呼吸共命运。近年来,拐卖儿童的犯罪活动已严重危及千家万户的安宁,于是,《天伦》首次在银幕上表现公安干警如何严厉打击人贩子集团,让一个个失散的孩子重回亲人发怀抱,因而激起千百万观众的强烈共鸣。

  首先,影片充分描写了被拐儿童与亲人之间的骨肉之情,催人泪下。如雷老师失去儿子蒙蒙之后,精神崩溃,终日在大街上一遍又一遍地拉一首如泣如诉的小提琴曲子,求大家帮他找孩子,令过路人惨不忍睹。蒙蒙的奶奶因思念孙子而忧郁成疾。孙子脱险归来时,奶奶刚好咽气,当观众看着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一双枯槁的手之时,无不辛酸落泪。农村妇女张玉美与失散的儿子重逢时,儿子已不认得她了,不肯回到母亲的怀抱,这种反常的久别重逢,比常见的抱头痛哭更揪人心肺!

  电视、电影《非常民警》很快将与观众见面。为了让读者先睹为快,在这里着重介绍两位人物形象。剧中主人公史作善是一个生活中的真实人物,1995年病逝后被公安部授予一级英模。他生前是河南省柘城县看守所的狱警。狱警被授予一级英模,在警界是第一次。以尊重人、关心人、爱护人的人道主义精神为核心去塑造和表现警界英雄,在公安文学中也是为数不多的。

  史作善没有破大案的辉煌,没有立大功的荣耀,面对着被视为人渣的囚犯,他以博爱的情怀开启了一个又一个被罪恶封闭了的灵魂。在囚犯跟前,他既是法律的象征,又是可以信赖的长辈兄弟。为让一个女囚重新获得家庭的温暖,他毅然收养她为自己女儿;为让一个囚犯重新获得生活的勇气,他甘愿拖着有病的身体去跋山涉水;为了挽救一个死囚的生命,他可以不惜自己的生命;为了改善囚犯的生活,他宁可牺牲自己的休息去开辟菜园……罪犯心中星星点点的人性之光被史作善重新点燃。仁者无敌,大英雄大豪杰方有如此手笔。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非常民警》中的罪犯袁得锁,他和铁拐刘、梅蓉、一把手不同。这个罪犯在看守所关押期间抗拒改造,隐瞒了很多罪大恶极的犯罪事实。他知道自己反正是要被判死刑,因此他十分仇视警察。当他发现史作善就是当初抓他的警察时,他一头将史作善撞倒。

  史作善作为一个充满人道主义和人情味的老警察,他不记前嫌,对袁得锁是既有警察的严厉管教、又有人与人之间真诚的关爱,不仅如此,他对所有的犯人都倾注了满腔的爱,这些,都被袁得锁一一记在心里。最后,史作善拖着病体,为了救得急性肠炎的袁得锁,半夜冒着大雨用架子车将他送往医院,救了袁得锁的命,而他自己却昏倒了……

  袁得锁被感动了,为史作善的这种精神、这种爱……他一口气交待了二十多起大案。他甘愿伏法,知道自己被杀头是罪有应得。他说,是史作善让他懂得怎样做一个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最后,史作善病逝的时候,袁得锁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去哀悼。

  这个人物写了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在伟大的人道主义的力量之下,人格的一种升华。观众看了以后会觉得罪犯固然可恨,但同时又觉得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他敢作敢为,讲情讲义,(史作善对他好,他也回报他好)。袁得锁这个形象让人觉得,生活中应该多一些像史作善这样的警察,他若早一点在袁得锁身边出现,他就有可能少做一些坏事,对社会少一些危害,甚至不至于到最后这一步。

  王仲刚说,在创作的过程中,通过加工、升华,袁得锁作为一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出现在荧幕上,并没有因为他是罪犯而去丑化他,实际上揭示了一个主题——人本善。

  《非常民警》也是一部警察题材,也是一个英雄的故事。所不同的是,这部警察题材不是靠侦破、打斗、悬念等警匪片样式取胜,而是靠鲜活的人物,质朴的行为,崇高的人格魅力来吸引观众、打动观众、感染观众。

  可以说《非常民警》的魅力是独特的,那就是史作善——一个平凡、纯朴、崇尚的中国民警,中国男人的形象。

  还有《幼儿园的枪声》中对主人公刘喜满的塑造,他是一位洋溢着阳刚之气的刑警,他不同于宗民的木讷和史作善的宽厚,也不同于岳程的愚忠,而是集大智大勇于一身。在一次突发的持枪绑架案中,以超人的胆略和矫健的身手,制服歹徒,保护了人民的利益。尽管刘喜满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但王仲刚并没有采用丑化罪犯和贬低同行的手法,去孤立地塑造出传统的高大全的英雄形象,而是较为成功地塑造出了一个以周局长、裴月娟等人物组成的英雄群体,为刘喜满英雄品格的产生和展现,创造出真实可信的环境氛围。在惊险复杂的环境中创造出具有传奇色彩的警界英雄,这也正是王仲刚作品的魅力所在。

  王仲刚风格和王仲刚现象

  1997年5月23日,对王仲刚来说,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

  这一天,在郑州金阳光大酒店召开了由河南省电影电视家协会主办的“王仲刚创作风格研讨会”,与会者除了影视界、文学界的专家们,还有各大煤体的新闻记者,作为一种现象,他又一次成为新闻热点,成为影视界、文学界讨论的焦点。

  为了倾听专家们的评论,根据现场录音摘录如下:

  孙荪(河南省文学院院长、研究员、著名评论家):

  ……

  我认为王仲刚的作品作为一种文坛上的一种现象值得讨论,更应该引起我们更大的注意。

  王仲刚现象,应该对其本人以及作品作一个定位。对他的作品怎样定位,定什么位?他本人具有两方面的传奇性,文坛上的刑侦处长,公安上又是一位作家,有新闻价值,有冲击力。以他所处的处长这个位置,我有时想,他怎么写作?怎样工作?且样样得心应手,屡建战功,可见他的经历充沛,在时间和精力上的调和,这一点是常人所不能的。而且是一个作品多产的作家,又有相当强的水平。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以来,有不少文艺家在斗争一线成长。王仲刚在实际生活的第一线,作领导在一线工作,这是革命文艺的传统吧,仲刚在警匪片领域创作的这么好,两者联系是必然的,又是一位优秀的刑侦处长,优秀的作家两者兼备一身,那么,“文坛上的刑侦处长,公安战线上的作家”这是对他的定位,是很值得总结和宣扬的。

  我觉得仲刚的作品有他的主题,很有值得借鉴的东西。他除了抓住本人的经历以外,还有他对这个市场经济体制下的敏感、认识深度及广泛的了解,意义重大。我们应该对他的作品给予更高的重视,给予更准确的认识,他的这一批作品所具有的风格样式特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颂歌、悲歌、壮歌。颂歌是基本思想指向,颂歌不是表面化的歌颂,不是简单的智力,颂歌是歌颂他们的坚强不屈、伸张正义的勇,颂他们智谋、颂他们的欢乐。

  2、情节性、丰富性。在警匪题材中,情节的紧张性是影片成功的原因之一。

  3、动作性、观赏性,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

  4、人物基本上是类型性、群像印象,塑造认同的“公安巨人”(真实的公安巨人)。我感觉这四点在仲刚的作品里有比较出色的表现。

  ……

  程林远(河南省电影、电视家协会秘书长):

  影视家协会今天召开这个研讨会,我觉得是影视家协会的光荣。影视家协会从去年开始,陆续召开咱们河南省在影视方面有突出贡献的同志的系列影视会。去年已经开了一个是陈胜利。今年是仲刚同志,以后还会有。这样做是对咱们省在影视方面有突出贡献的同志,他们的创作经验进行一下总结。也是宣传我们河南自己的影视、影星,影视协会追自己的星。

  从他的处女作《风流警察亡命匪》,到今天的这一系列获奖佳品,他的成功是公认的。成就是众所周知的,我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只谈我几点感觉。

  第一点,仲刚是自学成才。仲刚是工作以后上的郑州大学法律系。他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电影学院、戏剧学院,更不是哪个正规大学的毕业生,他只有初中文化,还是在文化大革命读的,所以就更加的难能可贵。但是他孜孜已求,奋发图强、笔耕不辍,所以他的一些作品在全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为我们河南争得了很多的荣誉,成为我们河南影视界升起的一颗新星。在他们铁路系统连续两次获自学成才一等奖。

  第二点。仲刚同志本身的职业,是刑侦处长,这个职务和他的职业非常辛苦,长年奔波在外,南争北战、东闯西杀,长年不着家,捍卫人民幸福生活,捍卫祖国的安宁,捍卫社会主义建设。他的工作是忙碌而辛苦的,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挤出时间,长年地一篇接一篇地创作,并且一部比一部好,可见仲刚对于创作的热爱。这在当前商品经济大潮,文学不景气的时代是多么难能可贵。

  第三点,仲刚是一个高产的作家,除了那些获奖影片,还有《金山情仇》、《神秘女贼》、《黎乡月》、《托起骄阳》、《国旗护卫队》等等还很多,可以说仲刚是编剧快手,高产作家。

  第四点,仲刚是一个悟性很高的作家。他从1988年进行创作到目前,从《风流警察亡命匪》到《紧急追捕》有八年时间,从处女作到成熟,由一般地写抒情、编故事,到最后写情感、塑造人物并且有很深邃的主题,有很深刻的内涵,已经达到和接近精品,飞天二等奖是很不容易获得的,是广电部电视方面的权威性评奖,是专家奖,也是政府奖,所以我说仲刚的作品接近精品。

  他把处女作到接近精品的距离大大地缩短了,很快地缩短了。有好多作家,在耕耘的道路上经过很漫长很漫长的过程,甚至写了一辈子,也没有写出一个精品。但仲刚同志把这个距离拉得很短。你说他是坐超升飞机、直升飞机都可以。因此,我说他是一个悟性很高的作家。

  第五点,他的作品有独特的个性。仲刚的作品,应该说他是河南警匪影视剧的专业户,他的作品大部分是写警匪的。不要一说警匪,就是港台的警匪片,大家一说都感到很反感。仲刚同志的警匪片没有受到港台片多大的污染,他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因为他是铁道卫士。铁道卫士写人民的卫士,感触很多。他有他的有利条件,但是,一般人如没有很高的艺术素养,就没法跳出他的职业习惯,不可能用艺术手段来塑造艺术典型,但是,仲刚同志跳出了自己是一个卫士的角色,用艺术家的笔,饱含着热情,塑造了荧幕上、银屏上的艺术典型,从仲刚同志警匪片作品当中,我们可以欣慰地看到,虽然我们国家目前的社会治安是个大问题,是个令人担忧的问题。但是从他作品当中,我们感到,我们社会主义祖国是个风光日丽的春天。有卫士们的血和汗水,甚至献出生命,我们可以安居乐业,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你的工作和事业。

  目前,一部分同志对做公安工作的人,有一个偏见,这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正常的现象。但是从仲刚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笔下,屏幕上和银幕上出现的人民卫士,却是一心为着工作,一心为着事业,一身浩然正气,威武不屈,不怕流血牺牲,是这样的人民卫士。所以通过仲刚的作品,我们对人民卫士有了新的感觉,有了亲切的感觉,有了更崇高的感觉,所以说仲刚作为一个河南警匪片的专家、专业户、是有他独特的个性的。

  以上这些只是我个人的一点观点,还是请专家们评说吧……

  耿占春(省文联理论研究室著名评论家):

  1、首先是广泛的社会问题,不仅仅是法律问题。仲刚的作品中,警察的形象很感人。当老婆调不到身边,当他们执行任务又受委屈,强行受处分时,他们大家共同主动承担受贿800元的罪名(实际上不是受贿,是罪犯诬陷),更突出了在这个和平年代,他们这批警察们所付出的代价以及作出的牺牲。这种牺牲在方方面面从家庭到个人的权益以及个人生活甚至生命。这类警匪片呢,类似武打的较多。王仲刚的作品有很深的社会内涵,文化内涵。

  在《天伦》里,当看到山村里的一对夫妇当有了买来的一个孩子时那种癫狂、狂热时,又是一种天伦。传统的血缘关系他们并没有考虑太多,而是更多地接受拐卖来的孩子。他们仅仅是为了自己传宗接代续烟火,却没有考虑到丢失孩子的父母是多么地焦虑与伤心,揭示了这种农村续烟火的传统的愚昧的思想。这一点就涉及到中国的传统道德与文化问题。当看到老百姓在夜间动员起来,举着火把阻止警察带回孩子,充分展示了这些农民愚昧的力量。当他们感到用自己的血汗钱换来的孩子不能适应他们的生活,他们愿请巫婆装神弄鬼为孩子治病。作品对他们这种落后的、愚昧的但又非常纯朴又可怕的行为的揭示,这些就远远地超过了对犯罪问题的侦破,对警察行为的讴歌,接触到古老中国的一种文化传统根深蒂固的问题。

  拐卖人口的罪犯是一个表面问题,这样一个表层问题涉及到中国农民道德伦理、价值观念、传统文化上。中国人注重家庭,家庭固然是一种美德,但从这个问题来讲,他们是苦难的制造者,又是苦难的受害者。他们既是传统文化的延续者,又是传统文化本身的受害者,对他们既有同情又有憎恨。他们既然不顾别人的死活,不顾别人失去孩子的痛苦,这本身是很可悲的问题,这就涉及到农民传统文化道德问题的思索,对社会学、文化学、伦理学等的探索,就不仅仅是法律的问题。

  那么王仲刚作为一个剧作家,深深感到作为一个警察在社会中,可以为正义为法律斗争,去完成使命,去挽救别人,但不可能挽救成群的、落后的、愚昧的,在传统价值观念下生活的人们。作为一个剧作家、一个警察,他深深感到应该完成的使命。

  事实上,他在《紧急追捕》中,里面有一些类似黑社会的团伙,实际上这些团伙,他们也有一种特殊的价值观念和人生观,他们也觉得他们的观念是符合他们生活的追求和要求的。

  他们和农民又是两种不同的类型,农民是一种广泛的群体,实际上这些团伙,不管是东北虎还是那些偷盗抢劫的头目,他们都有另外一种不同的价值观念、生存观念。任何犯罪都包含有他们的人生哲学,有一套自己的观念。比如对于财富的占有欲,对于享乐的欲望,都有他们自己的追求,这可能与银行家、大老板的追求是同样,只不过是采取的手段不同。比如占有财富、金钱和女人,这就提出了当今社会的一个问题,虽然警察有他们法律的正义感,但却不可能消灭人们那种对财富、金钱的占有欲,只能说这种欲望没有崇高、贵贱之分。在现代社会中就有一个手段的区别,你通过什么方式来获得你追求的,有一个法律问题。

  可以说,这一点值得社会关注,也是王仲刚作品的贡献。

  韩玉红(省社科院文学所副研究员)

  我对仲刚同志的作品了解较早,那是他的《风流警察亡命匪》,后来他的作品看的不多,最近集中看了一下,因为时间较长,好多情节也想不起来了,刚才思索了半天,有所感悟,说不准确,请大家指正。我想讲三点:

  第一点,我觉得仲刚同志的创作是遵循着最基本的创作规律,也是老生常谈,那就是说很重视从自己的生活和感受最深的提取创作素材,发现创作基因,来进行自己的艺术构思。这一点确实证实了老人家“生活是艺术的源泉”的真理。程林远插话;(你说到这里我插一句,今天正好是毛主席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发表五十周年,选这个日子是非常有意义的)所以我觉得仲刚是沿着一个比较扎实、坚实的创作道路。

  我看了他的几部片子,其中许多地方都有他的生活感悟。生活经历,他的影子在里面,或者说其中某一个角色就是他,所以他的题材首先是铁路,每部片子里面都有铁路,都有铁轨和铁路密切相关的东西,铁路上的警察形象以及与警察打交道的对立面,对手的生活面。这些都是他最熟悉的东西,也是他亲身经历的东西,也是他感受最深的东西。正是有这样一个扎实的根底、很深的生活感悟,所以他能创作出好的、比较好的作品。虽然这是老生常谈,但是在今天又证实了其的价值,而对那些不屑于生活,不深入生活的作家,我想是创作不出有感染力,更高艺术生命力的作品的。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我看仲刚的作品,认为他的创作明显的是一个进程,有一个不断深入,不断发展的鲜明对比。他的作品应该是警匪片文学艺术作品,在艺术创作上有他自己的特色,有大量的读者和观众,以独特的审美特征,吸引着人。作为警匪题材本身,它有它的共同的东西,无非是一个情节紧张性、曲折性,用这些紧紧地扣住观众们的心扉。至于内容、思想价值和更深的文化意义,往往大家都在一场文化消费以后,大汗淋漓,紧张地心跳,但过去之后,就没有什么了。这也就是刚才程秘书长说的我们司空见惯的港台及一些其他警匪片,是很肤浅的一种。比较没有层次,在艺术上没有深度,没有档次,这是警匪片流入一般化,流入公式化的一面。

  但是,仲刚的片子都不是这样,可以看到他从曲折、惊险的情节入手,到高度智慧,对警察智慧能力的感悟,对警察的辛苦给予同情和理解。仲刚知道警察在目前的工作环境、工作条件、生活条件等等,值得我们沟通、理解,以至与对警察意志力,坚定的毅力产生感叹和敬佩。光是这样的层次上塑造警察的形象还不够,仲刚同时还通过对警察内心深处的心理变动、情感流动过程的描述、宣染,达到对人性和现实的生存现状和生存哲理的一种探求。

  从《风流警察亡命匪》、《伏虎铁鹰》、《天伦》和《紧急追捕》这几部影视片,都可以看出他这方面的追求。例如《风流警察亡命匪》写到老年警察,他在侦破过程中,一开始仅仅是他和匪徒智力、毅力的较量、毅志的较量、精神的较量,但是在这个同时,他写到了警察现实的困难,也有很多苦恼和不能解决的问题等此类的事,虽然在其它同类作品中,也有这方面的展示。

  《风流警察亡命匪》里面,也是向着这个观点来的。对匪的一面是对他们的罪恶、他们的行为给予谴责、给予批评,让人以憎恨的心情看匪的一面。到了《伏虎铁鹰》警察的智力和智慧,他的毅志力、精神力量,就有些强化了,到《紧急追捕》还在这方面很突出。接着在《天伦》中对罪犯形象的塑造,如这个人为什么犯罪,他的生存状况如何,他的人性发展过程哪些应该避免的、引导的,哪些是应该杜绝和防止的。这些在犯罪心理学、社会心理学的研究上是很有价值的。

  在当今的社会条件下,人性应该怎样去发展?《紧急追捕》中实际上仲刚在徘徊在思索,如果说只是塑造警察的可爱、感人,那么更深的一些人生哲理又在哪里呢,如何去超越更高的境界呢?所以,仲刚极力在警匪斗争的框架中找出更高的价值,创造出更高的境界。他的曲折、细致的情节使主题得到升华。在很多方面,仲刚以他独特的追求和艺术眼光来对待他的作品。

  纵观仲刚的创作过程,是一个逐渐圆熟的过程,从写事、到人,从动作到行为到内心到情感,在外在感觉上有一个一开始填得很满,令人眼花缭乱到后面的空灵、诗意、音乐与美的感受,而且到了后面事少了,但描写、宣染、抒发的场面却多了。如果把《紧急追捕》与《风流警察亡命匪》相比的话就相当明显。《风流警察亡命匪》就写得比较满,情感空间显得有些狭窄,而在《紧急追捕》里,情节并没有太多的东西,但情节本身含金量特高,有情感抒发的余地,向人的心灵深处探索,向人的心灵深处开掘,艺术向更深的情感发展。

  庄重(河南省文联组联处处长、著名评论家)

  最近一段时间里,从影视角度来说,公安题材的东西比较多,也比较热。仲刚的创作我感觉他的风格有这么几点:

  一、真实性。因为仲刚是刑警,他又写警察,让人感觉熟悉、亲切、非常真实。我看有些片如《英雄无悔》以真实性都有夸大,自始至终不是那么深刻,仲刚影片中的许多事情,可以说都是他自己操持,所以真实性特别突出。

  二、作品有激情。就是说情感比较重。公安局同志们是不是个个都是铁面呢?不!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感,也有七情六欲。仲刚的作品中有不少抒情的段落。比如《天伦》中拉提琴的穷教师,那种失去儿子的痛苦,那种文人近乎失魂落魄的境界是一种情感的抒发。

  三、仲刚的作品往往不仅仅是破案,不仅仅是一个案件的分析判断的过程。他的作品是一种文化现象,是通过破案说明问题。如《天伦》中,难的是怎么救小孩,怎样把被拐妇女解救出来等问题。通过许多情节,展示一种文化现象,文化层次,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破案过程。

  刘景亮(河南省文化厅艺术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

  看了仲刚的作品,他的创作风格是很有特色,很值得讨论的。对王仲刚同志的创作风格,大家都有自己个人的观点。他有独特的题材、独特的思想与剧作方式,和一些其它作品比较就能感觉到。这类题材不论是公安片还是警匪片,本质都是描写警察与土匪的冲突斗争以及给人的启迪教育。美国西部片呢都是模式化,看见一个再看一个时不觉得新鲜,也不真实。仲刚作品的场面、情节、人物丰富性强,这种警匪片不同于西方那种影片的模式化。

  警匪片类作品、事件往往是离奇、惊险、冲突尖锐。这类题材最容易走戏剧式的结构和叙述方法,而仲刚的作品显然不是戏剧式结构,戏剧式结构一般有夸张性、强化性,不是生活的原现象,它往往是因果链发展,像一个链一个接下来,用偶然事件推动因果链。仲刚没有走戏剧式,这样一种超越是非常可贵的。他比较遵循生活的逻辑来结构情节和场面,这样就流入一种超乎寻常的真实感,仲刚的这种风格突破了戏剧式的叙述方式。

  这个突破是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这种方式叫纪实式,但仲刚也不是遵循纪实式,纪实最容易写阴暗面,如《罗马假日》、《偷自行车的人》等。仲刚与此也不一样,他的作品也有揭露,但又不是更多写阴暗面的东西,而是给人一种力量。塑造典型人物、英雄境界、英雄风格。这与当前中国现实的纪实又不一样。这叫我无法去说,仲刚的叙述方式是什么方式,也不同于《九一八大案》,所以这叫“仲刚式的叙述方式,采取的是综合叙述的方式”,既有理想,又有现实,既给人一种强烈的真实感,又有强烈的吸引力,又有叙事结构的惊险和张力。在这种意义上讲,这种综合性叙述方式,为我们提供了值得借鉴的模式。

  正因此,仲刚的作品反映了更广泛的社会内容文化内容。《天伦》里,农民举着火把,去追解救被拐儿童的警察,深刻揭露了农民的犯罪心态。

  范若平(郑州大学文学院教授)

  我觉得看了仲刚的片子是一种收获,是一种享受。仲刚的作品我看得有限。《天伦》我看了介绍,《紧急追捕》我完整看了,因为接触有限,我不可能像大家那样宏观的谈论,我针对《紧急追捕》这一具体片子来谈谈我的感受。我感觉仲刚的创作已到了比较成熟的状态,从《风流警察亡命匪》到《紧急追捕》,他的刑警片创出了自己的风格,走出了自己的路子。以他丰富的经历,用影视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一种思想追求,从他的片子中能感觉到他很深的文学功底。《紧急追捕》有以下几点比较深刻:

  1、选题好,直面人生,尖锐性、独特性。

  社会治安问题关系到千家万户,关系到平民百姓的大问题,特别是铁路尤其困扰着现实生活中的人们,那么在《紧急追捕》一开始的选题就抓住了老百姓中最现实的东西,很尖锐,直面现实生活。另外,警匪片近来比较热门,也是比较使广大观众喜欢的题材,这种题材本身的独特性是吸引观众的优势,所以尖锐性和独特性好,这种来自本来生活的力量,使他立足的基础很扎实。

  2、情节设置好,曲折、惊险、有较强的表现力度。

  这种公安题材情节设置是一个比较中心的问题,有很多片子在这个方面容易夸大,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而仲刚同志的片子的情节真是既曲折又惊险的。他的生活根基是非常浓厚的,使影片很真实,很感人,这是很可贵的地方。

  另外,在情节设置上,和片名紧相适应,有一种紧迫感,剧本没有洋洋洒洒,情节非常集中,紧凑,整个剧本干净利索、惊险曲折,悬念丛生,看了之后欲罢不能,有一种引人入胜的力量。他笔下的犯罪分子犯罪作案的方式各不相同,刑警在破案方面呢也各不相同,令人感觉一波不平又起一波,有一种扣人心弦的力量。

  破案过程中刑警受伤、流血为代价来抓捕坏人。比如像抓杨春光的场面设计,很有一种炒股韵味的戏剧性。这个罪犯作案后逃跑,在货台上躲了一夜,自以为劫难已过,然后侥幸而又轻松地走出来(有点像三国演义中曹操躲过诸葛亮大笑一声后又突然被抓)然而等待他的是刑警的手铐。

  我觉得仲刚他生活本身的复杂性以及作案、破案过程的特殊性都表现的特别好。另外,在情节处理上,他抓住心理战术,犯人也好,审讯犯人也好,把这个因素融进去,对于突破国外的一些影片会更有益处。

  3、人物塑造上,我觉得人物表现的生活化、个性化是较锋利的。

  他改变了公安题材注重事件,忽略人这一点,他注重事件,更注重人,而且,这个人不仅仅是刑警,是我们民族勇敢、奉献,不怕牺牲的这样一种精神,也写出了罪犯的狠毒狡猾以及他们所特有的生活方式。或者是他们警察那种团体的文化氛围。不论是写敌人还是写警察他都没有概念化,他写出了人物的个性,注重了人的情感抒发,这种人性的深度,心理的深度把握的好。

  我印象较深的是他作品中队长的冷静、沉稳,精明干练以及他高超的战术。同时在了解刑警工作的同时深插了丰富的生活内容,比如经济的贫拮家境的困难,夫妻的感情等等,就是说刑警也是活生生的也有七情六欲,他们承受困难的同时承担着特殊的使命。同时,对犯罪的心理描写的淋漓尽致。他们的头领心狠手毒又作出一种表现的沉着风度,他们同时事事危害社会又大言不惭地认为盗窃是一种艺术,并把这个当成一种谋生的手段,以为是自己智慧的显示,以为是有教养的犯罪。这就写出了他们的匪气、霸气,写出了他们的本性,以及他们的油腔滑调,能言善变,写出了他们的共性特性。在反面人物的刻画上,他写出了鲜活的一面。

  4、剧作风格是纪实风格。

  纪实手法从八十年代以后,在我们文学领域被普遍采用。包括纪实话剧、电视、电影,这种手法的运用更多地把握观众的社会期待这一心理,人们看惯了假模假样的编造的东西,就期待希望看到生活本来的面目,相信真的形态。另外,在现实社会生活中有大量惊心触目的事件,运用纪实手法,本身具有来自生活本身的力量,比较容易和大众沟通也有利于表现这种侦破题材。作者又是刑警这一行,诸多的优势使这些作家的临场效果好,使观众感到可看可信,产生感情,而且这种纪实风格又决不仅仅是一味模仿现实,在整体的纪实中又可看出作者的匠心独具,在艺术加工上很有特色。整体是纪实的,具体的表现呢又有作者的艺术风格。

  写社会问题特别是侦破方面,仲刚的作品超出了事件本身,只是以写事件作为一种框架,更多的是写过程中的人,写出了人的个性取得了好的效果,写出了人的情感世界,给观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还有怎样深化、写侦破又不局限于侦破,在侦破之外还有更多的话要说。就是说当人们走出电影院,离开电视屏幕时总觉得心里有问题在问自己,要有余味和回想。

  另外,在商品经济背景下,治安问题越加重要,罪犯的犯罪方式也更新变化,不仅黑社会,还有民众的愚昧无知所形成的畸形的生存状态,对这种新的犯罪将给予一种怎样的揭示。

  我觉得仲刚是以自己的创作道路,不断扩充视野,形成一种自己的风格,在中国的公安文学方面真正不朽,成为这一创作领域的大作家,相信他的精品会源源不断出现。

  方向珍(郑州铁路文联《绿灯》杂志总编)

  作为铁路人,我很欣赏王仲刚的才学,在郑州铁路局这个跨越七省有三十八万职工的领域里,王仲刚是很成功的。他的作品很多,不仅仅是在铁路上有名,在社会上也是有一定名望的。其实,我们铁路每次文学评奖上报,首先想到的就是王仲刚,他的作品命中率高。王仲刚怎么能够有此成果,我想一个是人的定位,再一个是作品的定位。

  仲刚本人是公安干部,经常办大案,现在又是处长,常年工作在第一线,系统地办过很多大案,屡次获一、二、三等功,这些在铁路系统来之不易。作为一名公安干部在工作上来讲是非常出色有名气的,他立足于自己的办案事件,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从本职工作来写警察,写社会所关注的问题,如偷盗、儿童拐卖等等,他在创作上找到了自我,给自己定位,这本身就是他成功的一个主要原因。

  王仲刚非常刻苦,如果不是超出常人的毅力,是很难在这样工作的前提下有大量创作的。他办案非常辛苦,作为一个正常人又是公安刑侦处长,又不断地创作,晚上很少有充分的时间休息,大部分时间留在办公室,为工作、创作呕心沥血,他以他的枪杆镇平了多少犯罪团伙,又以他的笔杆子启发、教育了多少人!在工作、生活中。他勤奋刻苦地对工作负责,为创作追求完善!

  再一个是作品的定位,他的警匪片不仅仅是情节感人,打斗激烈,更多是一种情操的高尚。我对铁路卫士是比较了解的,很了解他们的苦辣酸甜,仲刚一方面很尽力地做好工作,另一方面也很投入地进行创作。在写警察时,他是很投入的,很真诚的。

  他笔下的公安干警很有时代感,在面临时代经济大潮下,他们怎样保持正义,维护人民利益!我看《天伦》的感想,有些场面非常感人,一个是老师儿子被拐走后疯了一样找他的儿子,最后上街拉小提琴。这个细节很感人,有文学的想象力。再一个是公安干警去农村解救被拐卖的孩子,我看到这儿时被震住了,看到农民那种无知愚昧,我觉得很悲哀,但又是真实的!同时也感觉法律在这些无知的村民面前是那样苍白无力。我觉得仲刚以后在这方面应更好地开掘一下,这样,使作品显得更有深度,更有启发、教育性。另外,《天伦》在纪实手法上也是一种很好的探索。

  王向阳(河南省公安厅副处长):

  从仲刚的作品能反映出他的人品,我觉得仲刚最大的特点是勤奋。从他的作品揭示出的内心世界是既真实又闪光的东西。在这一点上,不管是作为一个民警,还是作为一名观众,我觉得仲刚的努力没有白费!以我以及我所在的群体,来认识仲刚在这方面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他不光是把一些真实的工作反映出来,并且,揭示一下警察的真善美以及他们对社会的贡献。

  我想仲刚如果在诸位专家的正确的指导下,更好地开掘一下,我相信他会取得更高的成就。

  ……

  再现风流

  文章写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可就在这时,接到王仲刚的电话,他已经飞抵到广州。时间是2000年3月22日。两个小时前,也就是清早6点多钟,他还在晨睡,突然接到上级命令:凌晨5时许,奔驰在京广线上的武昌开往广州的597次旅客列车10号硬座车厢,在湖南郴洲附近发生恶性爆炸,炸伤16人,其中重伤一人。铁道部、公安部、国务院为之震惊。

  郑铁公安局新任党组书记李援朝,他的老首长对他最了解,这种案件王仲刚应该上。于是,命他率领精干侦技人员,乘飞机赶到现场。王仲刚略一思索,带谁去呢?爆炸案件最关键的是勘查现场,现场搞好了,搞细了,案件就成功了一半。于是,他想起张武才,这是他们处里众多工程师中,最杰出的一位。现场交给他,你就尽管放心。

  王仲刚带领张武才、冯杰等五名优秀的侦技人员,来不极收拾东西,甚至来不极洗漱就直奔机场,先期到达了广州。这一下赢得了战机,王仲刚一行比爆炸列车早两个小时到达广州。一下飞机,他立即和广州铁路公安局刘专读副局长及广州铁路公安处领导组织了近200名公安民警和保安人员,前往广州车站接车,并组成了四个组:现场勘查组、搜索组、调查访问组、信息组。

  当日12时25分597次列车终到广州后,各个小组迅速展开了工作。民警由南北两头上车,对每个车厢进行全方位立体搜索,开展了调查访问,将全列车1800多名旅客逐人进行访问谈话,逐一录象、确保一个不漏。同时,对列车上的工作人员开展访问。与此同时,对16名受伤旅客进行安抚,分别在广东韶关和广州两地分别抢救和治疗。

  细心的王仲刚发现,在受伤的16名旅客中,有7名来自陕西南部的安康及其附近的平利县,其他几名是湖北和四川人。根据经验,侦破列车爆炸案件时,受伤的旅客往往是工作的重点。于是,他把16名旅客梳理了一下,然后亲拟了传真稿,分别传真至安康、武汉两个铁路公安处,要求他们抓紧调查。并报请铁道部公安局转成都铁路公安局协查伤员在原籍的情况。

  当天晚上,在广州站贵宾室召开了案情汇报会。会上铁道部公安局副局长薛志刚听完汇报后,将目光投向郑州铁路公安局副局长胡怀德,当然忘不了刑侦处长王仲刚。薛局长十年前是广州铁路公安局局长助理,曾和王仲刚联手侦破“4·01”一帮东北流窜犯刺伤六名大学生的案件。这位年轻领导,跟老朋友、老搭档话说得直截了当:“怎么样二位,由你们郑州局主破吧?限期十天。”按照惯例,火车上的爆炸案件不管发生在哪里,都由列车经过地的省、市和铁路公安机关负责侦破,这主要是考虑到语言不通、环境不熟等客观情况。这就打破了列车上发生的案件,由担当该次列车乘务的公安机关立案的规定。而这次,薛志刚局长却把任务交给了郑州局。薛副局长宣布成立597次列车爆炸案件专案指挥部,胡怀德、刘专读任指挥长,王仲刚、盛亚民等人任副指挥长。值得一提的是,全国公安二级英模、王仲刚的老搭档、郑州铁路公安系统闻名遐迩的武汉铁路刑警机动大队大队长童光明也参与此案侦破,并任专案组副组长。

  身为刑侦处长的王仲刚心里清楚,这起惊动了国务院的爆炸案,如同当初的“5·10”、“4·01”一样,千斤重担又落在了肩头,没有任何的退路。况且,敢打硬仗、啃硬“骨头”向来就是他的工作作风。这里还是那句老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时,王仲刚和胡局长用眼睛交换了意见,是一致的,不破案决不收兵!

  接下来确定了近两日的工作重点:

  一是抓紧现场勘查工作,对爆炸进行定性,是人为爆炸,还是自然爆炸。在定性的基础上,判明炸药量、引爆方式及炸药包装物。对受害人员进行法医鉴定,确定伤势形成原因,并对现场遗留物进行分析甄别。

  二是抓紧调查访问,对整个列车所有旅客全部定位。特别是对10号车厢做到“三定位”,即人员定位、行李物品定位、座位底部物品定位(对离爆炸现场最近的韶关受伤人员9人,广州站置留15人)进行再调查,按印指纹,了解他们一路乘车的详细情况。10号车厢119人,王仲刚特别强调:“一个都不能少!很有可能少的那一个就是犯罪分子。”对列车人员进行再调查、再访问,查明爆炸物品何时何处被带上车,以便缩小侦察范围。

  三是开展外调工作。将目前置留的24名重点人员,逐人了解他们的家庭、婚姻、政治表现、思想状况、有无违法前科等情况,查明是否存在着作案的内外动因,查明沿途下车人员,尤其要查明发生爆炸后,第一个停车站坪石车站下车人员情况。

  做完这一切,王仲刚直奔医院,他和16名被炸伤的旅客逐一交谈,并且查看了他们的伤情。受伤人员全部伤在腿部,只有当时坐在92号(挨着被炸座位)座位的李平除腿部受伤外,右手却被炸伤。王仲刚感到奇怪,问其原因,他说,爆炸时他的手放在腿上,再问,未发现他有作案的目的和动机。

  接触了这些伤员之后,王仲刚联想到93年他在安康破获杀害13个人的案件时,得知陕南安康那个地方,家家都开山放炮炸石头,几乎人人都会摆弄炸药。李平的居住地陕西平利县,也属山区,莫非是他将在当地极容易得到的黑炸药带到车上。王仲刚想起在第一天的案情分析会上,具有丰富侦破经验的薛志刚副局长依据李平右手受伤所作出的大胆推断:李平就是那个点燃爆炸装置的人。

  怀疑归怀疑,一切都需要证据。

  张武才等技术人员反复勘查现场,获取了有类似包装盒的残片,但只有一个“绵”和两个大写的拼音字母“QU ”拼出来是个曲字,因此判断的是绵竹酒的包装盒,可绵竹酒分为三类,“绵竹大曲”、“绵竹特曲”、“绵竹头曲”,。这种酒在全国各地都有销售,要想查清难度比较大。可他还是马上布置郑州、伤员集中地即陕西的安康及平利县,列发车地即武汉市,三个地方派专人收集了十几种绵竹酒的包装盒,却和现场都不吻合。但从现场提取的包装盒残片分析,所装的酒档次较低,可能在经济不发达的农村贫困地区有售。

  对于李平,王仲刚和胡局长始终关注着。

  通过现场勘查,技术组认为:

  1、此次爆炸案是一起人为的爆炸案件。

  2、排除遥控、定时爆炸装置和电雷管引爆的方式。

  3、使用炸药为黑色炸药(低级炸药)引爆方式为炮捻,用明火点燃。

  4、炸药用塑料袋包装后放在一个“绵竹头曲”酒纸盒内,纸盒外缠绕有多层透明胶带纸,其中一种胶带纸上有“华芳”字样。

  5、破碎的打火机为一次性使用型,机身是浅红色,按钮为红色。在金属的防风罩上有拼音字母,但无法拼出文字。分析此打火机和爆炸物在一起,并位于爆炸物上方。

  6、长50MM的外黑内白的电线胶管外层缠有医用白色胶布和宽10MM透明胶带纸,经检验,胶管上有碳化痕迹,分析推断此物为自制导火装置。

  听完张武才的汇报后,王仲刚对下步工作做了布置:

  1、技术组:(1)检验现场炸药含何种成份,有无地域特点,确定侦察方向,这是当务之急。(2)是否是爆炸装置的实验要抓紧进行。(3)对在李平裤子口袋发现的透明胶带与现场爆炸物上的胶带纸是否一致进行检验。(4)此次案件现场变动较大,对所有东西分类提取,把物证搞穷尽。凡是与爆炸有关、爆炸造成的物品残碎片都要进行筛选、提取。我们侦察工作不能带任何主观,要客观地分析现场,多进行现场研究。

  2、调查工作的重点放在(1)李平(2)李正虎(有违法前科)(3)84年坪石列车爆炸案的有关情况的调查。

  3、外围工作要抓紧。坪石站下车的人数要查清,一个都不能少。

  4、材料组抓紧搜集沿线各站售票及上下车情况。

  5、物证调查(对打火机、黑火药、酒盒)要落实下去并及时收集。

  6、走访10——11号列车员,进一步查列车帮工的情况。

  7、对10车厢旅客携带的行李要定位。通过工作确定李平的真正位置,从录象中我们看到现场有一块“舒肤佳”香皂,是李平的。李平的提包上有血,炸前包的位置、里面的东西,炸后包的位置及里面的东西,结果是怎样产生的要弄清楚。

  8、访问组:(1)重点走访列车员,对列车员定位,寻找有价值的线索。(2)对伤员及留下询问的旅客的访问,从上车的每一个细节及爆炸时的声、光、形、味进行了解,通过这些发现问题。(3)走访列车员,要解决爆炸物是从哪里来的,什么人带来的,一个区段一个区段地进行排查,工作中防止他们不说和乱说。

  胡局长等领导完全同意王仲刚的部署,要求各组认真抓好落实。当晚,专案指挥部研究决定移师韶关,并将爆炸的车厢拉往案件发生地,也是第一批9名伤员医治地韶关。

  专案组移师韶关后,从两个方面展开工作:一是对10号车厢的119名旅客逐人定位,即定座位、定行李、定衣帽钩和茶几上的物品、定座位下物品、定坐姿;二是对119名旅客逐一审查,并在原籍开展调查,逐一排除。对其中的十多名重点人员展开大量的内查外调,大部分予以排除,只剩下李平和李正虎。

  李正虎、男、35岁,湖南省临湘市人,株洲开车后坐78座位,该座位位于爆炸点的侧后方,有条件把爆炸装置从座位下塞到炸点。该李具有作案因素:1988年因盗窃被判刑三年;99年因拉架子车横跨铁路与火车相撞,被铁路公安机关罚款500元。这次出来与其嫂同行,二人各怀不同目的:李正虎与其妻关系不好,其妻去广州打工一去不返,这次出来就是去广州找他的妻子。他嫂子与其丈夫,也就是李正虎的哥哥关系不好,这次出来找丈夫,同时也是帮李正虎找妻子。二人有没有暧昧关系?有没有可能带着爆炸装置,抓他们的妻子和丈夫算帐?

  李平,男、26岁,陕西省平利县城关镇瓮城巷人,坐91号座。经反复找旅客访问,坐在95号边座上的王世军反映,在爆炸前他看到坐在91号座位上的那个年轻人,在手心里玩一个外边缠着透明胶带纸的黑塑料管,听见“哗啦哗啦”响。

  王世军反映的这个情况引起了王仲刚的关注,因为这个东西与在现场提取到的那个爆炸装置近似。这难道是巧合?不可能。于是,王仲刚让张武才做两个与提取到的那个爆炸装置相似的模拟品,并带着张武才等侦技人员让王世军辨认。王世军看了两个模拟品后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当拿出第三个,也就是那个真正的爆炸装置时,他惊讶地“哎”了一声,连连说:“这个像,这个像。”

  3月28日上午,王仲刚和胡局长等专案组的领导带领全体专案民警,在爆炸车厢内模拟演练,实地召开现场分析会,力图解决5个方面的问题:

  1、爆炸物何时进入现场;2、谁有条件放置;3、现场爆炸物是怎样一个爆炸装置;4、引爆方式;5、重点人员李平的伤势是如何形成的。

  现场会先由侦察员模拟爆炸点旅客的睡姿、坐姿。王仲刚也扮成旅客,亲自体验、感受。从炸点中心91号座位一个一个演练,是否有条件、有可能放置爆炸物,能否引爆,根据受伤旅客情况,他应该处在什么位置、什么姿势。通过模拟,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分析、判断、研究,提高了专案组成员对案件的直观认识。

  结论:10号车厢所有旅客都没有条件和机会作案,包括与铁路有恩怨的李正虎。

  很快,冰尖儿浮出了水面。

  唯有10号车厢92号座位的李平,最有条件将爆炸物放到炸点。按照现场勘查分析,这个爆炸装置排除了遥控和定时,作案分子只有在现场直接点燃。那么,作案者距离炸点最近,很可能来不及逃离现场即炸响。李平右手受伤,而且伤的部位在手背处,正说明李平点燃爆炸装置后,手刚刚离开爆炸装置即爆炸,所以右手背受伤;从原籍调查得知,李平懂得爆炸知识;本人经济拮据,干几次事都没有干成;因为经济问题姊妹不和;李平最爱的女朋友去广州打工后离他而去,让他“差一点晕倒”;李平被轮番问话,(有点审讯的味道)并没有表现出常人的不耐烦,表现反常。

  是时候了。

  王仲刚和胡局长等专案组领导交换了意见后,决定召开专案领导层紧急会议,研究加快侦破步伐。在这个会议上,王仲刚态度鲜明地围绕李平做出了如下安排:

  1、查清李平带2900元钱的来源;(李平自己说的)

  2李平第一次去广州中途为何到武汉了又返回,并找第一次与他一起出来的人了解;

  3、到当地李平原籍调查他是否投保(安排安康处工作)

  4、李平这次离开平利最后见到的人,离开安康最后见到的人,了解李平随身携带的物品;

  5、到李平家里仔细搜查,注意发现炸药、胶纸、酒瓶、酒盒子等。其好友的家也要搜查;

  6、详细走访李平的同乡、同行人、同坐,了解李平曾跟他们说过什么;

  7、了解李平从安康到汉口车站转乘597次,等车这段时间的活动情况;

  8、李平这次出来接触人员情况;

  9、李平在原籍与谁住在一起及其生活来源。

  王仲刚还强调,虽然李平被确定为重点,但其他工作也不能放松,不能单条腿走路。

  会后,各侦破小组分秒必争开展工作。具有丰富侦破经验的童光明大队长意识到破案的关键时候到了,他分头安排对李平进行询问和调查。当天下午访问中,坐在炸点对面97号座位的杨小会反应了一个重要情况:爆炸前,她看见坐在对面的同乡李平手里拿个黑塑料管,往上面缠胶带纸。得到这一情况,童光明兴奋地即刻向王仲刚报告,说案子有眉目了。王仲刚说,这个情况与王世军反映的完全一致,抓紧突审李平。

  半个小时后,童光明再次报告,他亲自审讯的李平,李平已经供认了这起爆炸案件是他干的。

  专案指挥部召开紧急碰头会,组成了突审小组,将审讯地点由韶关铁路医院改在韶关车站公安派出所。经过长达5个小时的审讯,李平最终交待了作案的动机、目的和实施过程。

  在陕西省老区,念书能念到高中算是秀才了。但李平却没有得到这样的尊敬。很小的时候,李平的右手不慎被烧伤落下终身残疾。在小伙伴奚落的目光中,他性格内向、自卑、孤僻、不愿和人交往。

  高中毕业后,李平去到山东金矿打工,由于右手残疾,他被另眼相待。井下的活工资高但劳动强度大,他干不来;井上的活工资低,老板又不兑现。干了一段时间,他对社会相当失望,无奈之下返回了家乡。

  不久,他回到家乡开了一家小书店。不长时间,他见开木材店的姐夫生意不错,很是眼红,于是,关了书店,帮着姐夫打理生意,却因经济纠纷闹得不可开交,全家人一见面就是吵吵闹闹。

  最让他伤心地还是心爱的女友最终也弃他而去。他和女友是高中同学,两人很早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女友曾指天发誓即使海枯石烂也永不变心。两年前,女友去了南方,灯红酒绿的生活很快改变了她的誓言。去年10月,她回到了家乡,向李平正式提出分手,经受了这一情感上的打击后,李平的心彻底死了,他对人生失去信心,觉得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决定离家出走。他坐上火车想一了百了。但路上他又觉得这样死太平淡,叫人耻笑。于是,他有了一种强烈的想法。就是要报复社会,要死就死得轰轰烈烈。一个阴谋在他心中悄然而生。

  他找到一位茶场的熟人,花10元钱在当地买了5筒黑炸药,找来书籍研究,自制出炸弹。他将直径10厘米、圆球状的炸药装在一个塑料袋内,里面放两个纸雷管;又将一斤左右的黑火药和一枚雷管,一并放入“绵竹特曲”酒纸盒内,三根雷管均一作为导火索的“雷鸣”牌鞭炮引火索连接。一枚土制炸弹就这样制成。

  他当即买来5斤猪肉做实验,当炸药将猪肉炸得只剩下肉末时,他感受到无比的快乐。此后,他又多次进行爆炸实验。

  唯一让李平牵挂不下的就是他的老母。他自小残疾后只有母亲疼爱他,自己要是死了,母亲怎么办?一日,他看到报纸上的保险知识介绍,忽然灵机一动——买保险骗赔。

  去年11月,他花300元购买一份人身意外伤亡保险,保期一年,最高保额2万元;今年3月,他又购买了2份保险,如果发生意外事故,最高保额为4万元。而所有保险单的受益人全部是他的母亲:“我想给她老人家尽最后一点孝。”

  3月20日,他把三份保单放在五斗橱内的第一格内,觉得一切后事准备妥帖了,背着炸弹出了门。在安康车站,他碰到了5名老乡,于是骗他们说,广东可以找到收入颇丰的工作,善良的老乡欣然同意与他结伴而行,他们哪里知道一场悲剧即将降临在他们身上。在安康开往汉口的列车上,李平本打算引爆炸弹,可由于旅途劳顿,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这时列车快到汉口站了,引爆是不行了。于是,李平和那6个男女小老乡从汉口站下了车。

  到武汉以后,李平和老乡们一起又买了从武昌到广州的597次车票。他一上火车就把爆炸装置拿出来,开始放置在92号靠窗的椅子上,用上衣盖住,后穿上外套,将爆炸物放在外套里面,用手夹着,最后他又与91号旅客换了位置。

  夜深了,车上的人都睡了。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车到白石渡区间,已是凌晨5点,李平知道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便横下一条心——引爆!他先是准备把炸药绑在腰上,但皮带松了,没有找到宽胶带纸,接着又想将炸药绑在手上,窄胶带纸又不够用,于是他决定拿在手上点燃。他右手拿炸药,左手拿打火机点燃,随后将炸药放置在座位底下,用右手去拉,爆炸装置就在其坐的91号座位下爆炸了。

  “轰”地一声巨响,惨案终于发生了!

  3月30日上午,被押解回武昌车站的李平,面对自发而来愤怒声讨的群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见他拄着拐杖,向站外“恭候”已久的警车缓缓走去。坐进警车,李平双眼呆呆地注视着前方,无论记者问他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王仲刚说,这两天,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不愿进食,他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我干的事与我妈妈无关,请你们千万不要告诉她,她会受不了的。”

  李平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的策划,等待他的不是高额的保单,而是法律的严惩!

  不是尾声的尾声

  我知道,无论怎样,都无法用笔将王仲刚这个人全面地展现给大家,我还知道,上述这些文字也许只是一种表象。他47年走过的人生道路,这其中所包含的酸、甜、苦、辣以及对人生的感悟,是别人难以写清的。我只希望通过这一切让你慢慢地进入他的心灵世界,一个在创作上作品颇丰、屡屡获奖的剧作家;工作中又屡建战功的英雄。不,准确地说他是一个风流警察。因为他说过,他是一名警察,一名铁路警察,无论他被寇于多少头衔,中国作家协会河南分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还有他即将被授予河南省文学院院士……最终都不会改变。

  掩卷沉思,在这些文字后面,究竟包含着什么?应该是一个特殊的人格,复杂而广阔的人生,还有猜忌、诋毁、冷落……还有什么?还有一个风流警察的风流——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风流,是另一种更高意义上的风流。

作家 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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