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是除夕,上半夜还不算很冷,下半夜,突然一场暴风雪,温度骤降了七八度,清晨一起来,到处是银白的世界,房顶上、树上、银妆素裹,那公园里的松柏、盆景、像洁白的宝塔,玩皮的熊猫、静静地呆着,好似睡熟了一般,一动也不动,惟有那一片梅林,以它那苍劲的枝干,挺立在寒风中,用它那嫩黄的花蕊,淡幽的花香,笑傲着风雪。不知是哪些人家的小孩,穿着鼓鼓囊囊的羽绒衣,闹闹嚷嚷地跑上了街头,堆雪人、打雪仗……
"哎呀!这里有个人……"一个小孩惊叫起来。
这是公园旁边的一条大街。一个衣着褴褛、穿得可怜巴巴的流浪汉,倒卧在路旁一株枝叶飘零、还不断滴着雪水的法国梧桐树下,他那破旧的棉袄湿漉漉的,身旁还斜倚着一根竹棍和一只破旧的竹篮。看样子,他是个逃荒的农民,大概是由于劳累不堪,饥肠辘辘,又突然遇到这场暴风雪,实在支持不下去了。
一些群众陆续围了过来,怜惜着这形单影只、举目无亲的流浪汉。
"前面不是有家医院吗?我们把他送过去罢。"一个热心的中年人建议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一位老年人一边说,一边对身边的几个年青人挥手:"来!大家来帮个手。"
这天是大年初一,医院停诊,只有边门的值班室里,一位年青护士在值班。
这护士叫青小莉,人长得蛮漂亮,红扑扑的脸蛋,俏丽的小嘴,弯弯的眉毛,看上去,顶多二十岁的样子,只是两只水灵灵的眼睛里,好像含有那么一点忧郁。这天,她正在织着一件毛衣,是为同院一位姓齐的医生织的,那齐医生,过分地醉心于事业,休息时间全埋在医学书里了,因此:"人过二十五,衣烂无人补"。都二十八岁了,还孑然一身。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他两个同时当班,十二点过了,齐医生的房里还亮着灯,青小莉发现,他伏在书桌上已经睡熟,便轻轻地走过去,为他关上了窗户,还把自己的一件羊毛开衫,搭在他的背上……从此之后,他俩相互都有那么点意思,尽管他还没有正式向她提到"爱"这个字,但从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里,她都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当那昏倒在路旁的流浪汉,被群众抬进医院,还准备往里抬时,青小莉通过玻璃窗瞧见病员那脏兮兮的样子,下意识地产生了一点厌恶:
"喂!喂!往哪里抬。"
群众一面将流浪汉放在进门口的长椅上,一面解释道:
"这人在公园路边昏倒了,看样子像个逃荒的农民。"
"那谁为他挂号?为他缴费!"青小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大概也是一种"职业病"罢!
"姑娘!做个好事嘛。此人怪可怜的。"那位老人至诚地央求着。
"刚才听过路人讲,他在栈桥前面就倒下去过,后来他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公园路上,结果还是昏倒了。"有人在补充。
"救死扶伤,不是医生的职责吗?"有人还带点指责。
青小莉也知道这种事应该管,况且她不是那种冷心硬肠的人,于是放下手中的毛线活,从值班室走出来。当她的眼光停留在病员的脸上时,她差点惊叫了起来:这不是他吗?今天,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她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是他!不会错,是李同志,李老师,李……,她不知道他叫李什么,反正她知道他姓李。
(二)
两年前的一个秋日,青小莉在她生平的第一个朋友--应该说是恋人--颜平的要求、怂恿下,穿上最时髦的用柔姿纱精工制作的蝴蝶衫,画了眉毛,涂了口红,戴上颜平刚为她买来的金项链:扮出一副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俗气样子,陪颜平来到海水浴场附近一条松林掩映的小径,坐在一条石凳上等候着、期待着……
颜平告诉她,这天,他有可能做一笔大生意,赚一笔大钱,不过,当青小莉问他是做什么生意时,他却不肯明说,只说是帮朋友转卖一批香港进口的原装货,青小莉想看看是什么货,颜平也不让看,还俏皮地说:"女人家,看不得!"青小莉心想:她们不久就要结婚了,而要举办一次像样的婚礼,买一套组合式家具,以及彩电、电冰箱什么的,不准备几千块钱,是办不到的,自己没有这个财力,也不可能依靠多病的爸爸,和苦了一辈子的妈妈。今天,颜平有那个能耐去搞,就让他去搞罢!说不定运气来了,真能赚一大笔钱……
这天,云层显得很低,海水特别汹涌,海浪一排排地向岸边袭来,扑打着岸边的礁石,用它那洁白的泡沫冲刷着岩岸。海风,已经带着一丝儿凉意,还不时夹着一股股鱼腥味。那用防鲨网拦着的海水浴场里,游泳的人不多了,只有少数几个健儿还在勇敢地搏击着浪花,几只救生艇静静地趴在沙滩上;好像在默默地追忆着前几天还很喧闹的日子。
当浓妆艳抹的青小莉和穿着也很入时的颜平在石凳上坐下后,引起了不少过往行人的注视,有的羡慕,有的鄙夷,有的是忌妒,有的可能另有目的,有好些人在走过青小莉的身旁后还要回过头来看她两眼。不过,青小莉对这些都习惯了,她知道自己漂亮、迷人,为此,她很得意,她还巴不得别人多看她几眼哩!
这时,一位蓄着大包头,留着小胡子,上穿夏威夷恤衫,下着正宗苹果牌牛仔裤的年轻人,向他们缓缓地走了过来。
"借个火,行吗?"年轻人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过滤嘴香烟,对颜平有礼貌地说道。
颜平一面把手上一支烧了半截的烟递过去,一面打量着这位从未见过的生人。 ·
这时,年轻人瞥了青小莉一眼,找话说道:小姐脖子上的这挂项链,看来不孬,买成多少钱?"
"一百多!"颜平回答道。
"那你们上当了!这是合金铝的,顶多值十块钱。"
"你识货?"
"不瞒你们说,我就是跑这门生意的。广州、深圳、珠海,一年少说也要去三四次。"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包装潢华美的香烟,递到两人面前:"来!抽我这个,美国的万宝路,名牌。"
颜平取出一支,闻了闻。
"小姐不来一支?"
青小莉摇了摇头。
"你看!多遗憾。"
"考兄,看你早成万元户了罢!最近跑些啥?"颜平一面说,一面挪动了一下身子,在旁边腾出一个空位。
年轻人在颜平旁边坐了下来,放低声音悄悄说道:"这年头,黄的、白的、黑的,都不吃香,只有花的,最俏!"
这时,小路上有人过来,他们的谈话暂告中断。
"什么黄的?白的?黑的?"青小莉依偎着颜平,轻声问道。
"黄金,白银,鸦片。"
"那花的呢?"
颜平没有回答,掉过头来向年轻人试探道:
"我有个熟人,他有'花的',不知老兄有心要不?''
"货带来了吗?"
"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他要价高呵!"
年轻人把手提包的拉链拉开,让他俩瞧了瞧里面满满的一扎扎的"大团结",然后用眼瞟了瞟颜平,那意思是:"看见了罢!钱,有的是。"
"那货,非比一般呵?"
"可我得先看看呵。"
"放心!不会骗你。"颜平望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青小莉,把身边的提包打开,递到年轻人面前,说道:"就这样先看一眼罢!等会儿拿回家去,躺在床上慢慢欣赏!"
"就这点吗?"年轻人问。
"嫌少呵!"
"我这是上千呵。"年轻人拍了拍装钱的提包。
"好说好说,那就底片一起拿去罢,你愿印多少就印多少。"颜平说毕,从衣兜里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青小莉没有听懂他们谈的是什么生意,怎么又说到底片上来了呢?她知道颜平是个照相师,照相技术还算可以,但是什么照片能卖到上千块钱呢?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颜平和那个年轻人。
"好!我全要。"年轻人检查了底片之后,瞥了青小莉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就在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几位民警突然围了上来……
这是青小莉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带进公安局,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会造成什么结局,同时,她还不清楚他们犯了什么法,但她估计得到:颜平卖的东西可能是违禁品,但具体是什么,她也搞不清楚。难道颜平是间谍、特务?照片上拍的是军港、要塞、秘密图纸?
一会儿,审问她的人来了。当青小莉战战兢兢、抬起头来向审讯台上望去时,不禁大吃一惊,她做梦也没想到,坐在上面那位穿警服的同志,竟是刚才出钱购买颜平货物的人。原来,他是公安局的侦察员,先前是化了妆的,并且装得那么像……
没想到今天,他又化装成了流浪汉,在这家家户户欢度新春佳节的时候,独自巡行在风雪交加的街头,他一定又在执行一项特殊的、艰险的任务……
(三)
青小莉从回忆中醒过来,不露声色地向人们要求道:"大家再帮下忙罢!把他抬到留察室去。"
当病员被平平地放上病床后,青小莉又开口说道:"谢谢各位啦,大家请回罢!我马上去请医生。"
群众陆续离开之后,青小莉为病员换上了一个干净的枕头,并掏出自己的手绢,擦拭了一下病员那沾满污泥的脸,然后走进里屋,去请值班的齐医生。
这时,齐医生正聚精会神为某医学杂志撰写论文,他综合研究了上百个病例,决心要搞出一篇像样的东西来,当青小莉前来敲门请他时,他为青小莉打断了他的思路而显得有些不悦,但又经不住青小莉的央求:"病人昏迷不醒,你快来看看罢!"
齐医生来到留察室后,一边对病人进行例行检查,一边问道:
"哪儿送来的?"
"他昏倒在公路上,一些群众把他送来的。"
过了几分钟,青小莉显得有些焦急地问道:"他是什么病?"
齐医生转过头来,诧异地望了青小莉一眼,想起刚才青小莉催得那么急,并且还把病人安置在留察室里,头枕在洁白的枕套上,这阵子又如此关心他的病情,多少有点稀奇,就问道:"你认识他?"
该怎么回答呢?青小莉不仅认识他,并且一直把他视作老师,视作恩人,但是,她不能说呵!如果齐医生追问自己是怎么认识他的,她该如何解释呢?自己的那段不甚光彩的历史,要让齐医生知道了,他将怎样看待呢?他能谅解吗?想到这里,她只有默默地摇了摇头。
"救死扶伤,不是医护人员的职责吗?"
当青小莉用这话来掩盖心头的万千思绪,去搪塞齐医生的问话时,她的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但她咬着牙强忍着。
齐医生用听诊器听了病人的心跳后,又量了量他的血压,然后说道:"过度劳累,引起血压下降,先给他注射一瓶葡萄糖水罢!"
齐医生说罢,又自顾自地朝里屋走去,准备继续撰写他的论文。不过,在进屋之前,他还是回过头来交待了一句:"有事再叫我。"
青小莉迅速地取出药水、针盘和有关的器具,首先为病员的手臂消毒,然后细心地、准确地将针头插入病人的静脉血管,并调整了滴速,让药水不要进的太快,以免影响他的心脏。
做完这一切后,病员仍在昏迷之中,青小莉默默地守候在他的身旁,望着他那浓黑的眉毛,宽厚的嘴唇,扑扑风尘的脸和额上那几根若隐若现的皱纹,一幕令人难以忘怀的往事,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四)
那年初夏,青小莉从护士学校毕业,刚刚得到分配去市立医院的通知,在报到之前,她兴致勃勃地来到了海水浴场。那天,天高云淡,蔚兰色的天际偶而飘过几朵白云,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好像有一道淡淡的白雾在蒸腾,太阳,正用它那炽热的光,温暖着大海那如绸似锦的胸膛,让它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展示出珊瑚的异彩。当时,她游得多惬意呵!好像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是属于她的,都在向她招手,都在向她欢呼。半个小时后,她多少有点疲惫地走到岸边,仰躺在沙滩上,让太阳爱抚着她那洁白的身躯,让海风吹拂着她那秀美的长发。
这时,一位手持相机、风度翩翩的男子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对她说道:"姑娘!我能为你拍一张彩照吗?"
青小莉坐起来,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游泳衣,问道:
"为什么要为我照呢?" 他没有立即回答,却先用手指了指竖立在前面路口的一幅大型招贴画。那画面上是一位健美无比的妙龄女郎,穿着红色游泳衣,拿着救生圈,昂首挺胸地向大海走去,旁边的标题是:"年青人!爱海罢。"接着说道:"我敢保证,你比那画上的姑娘健美百倍,更富魅力。刚才,我见到你之后,忽然产生一个遐想,我要用你的彩照,去把它换下来!那时,你的形象将会映在千千万万人的脑海里,让人羡慕,让人忌妒,让人……" 。多么奇妙的遐想呵!青小莉早就妒忌那些彩色挂历上、商店橱窗里、杂志封面上,一个比一个忸怩作态的美女头像了,没想到今天,自己也有这样的奇遇……,就这样,刚满十八岁的青小莉,竟同这位叫颜平的照相师恋上了。她俩经常漫步在海边,迎着轻柔的海风,踩着细软的银沙,抬着闪亮的贝壳,说着恋人的絮语,就在那些令人流连忘返的礁石边、松树下、海滩上,她留下了一张又一张倩影,通过颜平那带有闪光灯的照相机,她发现自己简直成了美的天使、美的化身……一天下午,她来到海滨照相馆二楼颜平的单人宿舍,在那四壁贴满世界名画、港台影星的卧室里,颜平突然同青小莉谈到一个崭新的话题:"我觉得你还有些封建!""我才不哩!"青小莉的嘴翘了翘。
"是嘛!学医的怎么会封建呢?"
"那你为啥说我封建?"
"你敢不敢让我拍几张裸照。"
"什么?你真混!"
"刚才还说你不封建哩!"
那是两码事。"
"我搞的是艺术、人体美,决不是什么低级、庸俗的东西。再说。我们之间……"
就这样,青小莉同意了他的要求。
这之后不久,当青小莉随同颜平前往海水浴场附近,准备做那一笔"大生意"时,结果一起被抓进了公安局。
在公安局里,当那位善于化装的侦察员李同志告诉她,她的裸体照片正在黑市上高价出售时,她像猛然遭到雷击一般,一对充满惶惑、恐慌的眼睛都睁圆了,她万万没有想到,颜平为她拍裸照,根本不是为了艺术,为了人体美,而是为了制造、贩买淫秽、下流的图片!颜平呵颜平,原来,你是个大骗子,你花言巧语,你伪装正经,你骗人,你害人!今天,使自己落到这样丢人现眼的地步!青小莉一想到这里,心头一急,当场就昏迷过去了。青小莉苏醒过来后,不知道自己住在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她只感到自己一切都完了。是谁为她送来的饭菜,还静静地放在桌上?她一口也不想吃,头发蓬乱了,她也不想去梳。她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妈妈,想起了童年时代的女友,想起了那如烟似梦的青春年华。命运之舟没有把她带向幸福的彼岸,却把她抛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港湾。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都将为茫茫的大海吞噬。未来,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呵?是人前的冷言冷语,是背后的指指戳戳,是被人们抛在一边的冷落与孤寂,那样的日子有多可怕!那样的岁月将如何过呵?这时,她的思绪像一团乱麻,她一会儿想到祥林嫂的悲剧,一会儿又想到安娜卡列尼娜的结局,一会儿又想到莫泊桑笔下的路瓦栽夫人,为一串项链,弄得来……面对石砌的墙壁,她感到阴冷,不觉冷笑了两声:命运!命运多捉弄人呵。眼泪,不知什么时候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她觉得是那样咸,那样苦。蓦然间,她又想起了爸爸经常讲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她颓丧地反复地吟着这两句古训。
就在青小莉痛不欲生、如痴如癫的时候,李同志把她叫到办公室,让她坐在藤椅上,向她宣布道:"青小莉,现在我正式通知你,那个颜平,是个诈骗犯。过去,他侮辱妇女,受过处分;这次,他犯下更严重的罪行,定将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你,由于爱慕虚荣,结果受骗上当,成了牺牲品,你回去后,要好好吸取教训,重新作人。"
青小莉听到这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今后,我怎么活啊?我只有去死,去死……"
待她痛心疾首地哭过一阵之后,李同志为她递过去一杯热开水,然后轻言细语地开导她:"你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长,你要振作起来,不要因为偶而失足,就感到一辈子抬不起头,就去走绝路。每个人,在生命的长河里,都可能遇上三灾八难,坎坷挫折,遇上倒霉的事……"
这时,青小莉抬起头来,揩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神情专注地倾听着李同志对她的教育和帮助。
"你的遭遇,我们很同情。但,人生的美丽就在于可珍贵的东西很多,要紧的是痛定思痛,不要消沉,不要自暴自弃,不要自己'倒'下去,不要自己'霉'掉,不要为一时的悲伤丢掉做人的机会;不要为一时的挫折失去报效祖国的权利。过去,你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不是也有远大的抱负吗?现在,你应该正确地认识现实,认识自我,用理想的光芒去驱散眼前的雾霭,扬起彩色的风帆,磨砺奋发的意志。这两天,你不是在反复背诵那两句古训吗?我想把它稍加改动,赠送给你:'偶失足悬岩勒马,猛回头前途光明'。"
青小莉听完这一席充满同情、充满关切、充满哲理的话语,内心是多么激动呵,她觉得:面前的李同志,不仅仅是一位威严的民警,同时,也是她最尊敬的老师,最亲爱的兄长,是他,温暖了自己那颗受到伤害的孤寂的心,拨开了眼前的迷雾,指出了光明的前途。
"对于你的这段历史,我们将为你保密,你安心回去罢!"
听到这话,青小莉又一次淌下热泪……
(五)
当青小莉回到工作岗位,重新振作起来,又开始注意衣着打扮,偶尔还在嘴唇上抹上一点点口红之后,另一件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一天下午,当她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时,一个穿得花里狐骚,吊甩甩的年轻人突然来到她的身旁: "姑娘!终于把你找到了,我可是踏破铁鞋呵。"
"我不认识你!"青小莉望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回事。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年轻人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裸体照片,在青小莉眼前晃了一下。
"流氓!"青小莉愤怒地叫道。
"小声点,我是流氓?你是流氓?"年轻人挤眉弄眼地继续寻衅。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交个朋友,欢喜欢喜,前面不是公园吗?我们到那儿坐坐罢!"
青小莉没有回答,她先是愤怒,继则惊恐,终于镇定了下来,她知道今天又遇到了坏人,企图利用她那张见不得人的照片,来敲诈,来勒索,来占便宜,于是,她改换了一种语气,说道:"交朋友,可以。但这阵不行,今天我有事。"
"那什么时候?"
"明天,就是这个时候。"
"什么地方?"
'"公园,梅林后面。"
"你可别骗人呵!"
青小莉知道,要摆脱眼前这无耻的纠缠也并非易事,只好补充道:"你想欢喜,总不能两手空空啊!"
青小莉自己也感到奇怪,在慌乱之中,怎么会想出那么两句话,忘然把那流氓骗走了。不过,当她回到自己的家时,一颗心还在怦怦地乱跳,她知道,就为自己当初那一步之差,结果陷入了这永远难以摆脱的困境,今天可能遇上这个,明天又可能遇上那个,没完没了!天明白,她那些见不得人的照片卖出去了多少?今后怎么办呢!这天晚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她想来想去,最后终于决定:明天清晨,到公安局找李同志,他会帮助自己的,一定会的。
第二天下午,青小莉在公安局李同志的安排下,来到了公园的梅林,那个流氓也兴冲冲地按时来了,手中好像还提了一包什么衣料,他可能还在做梦,以为自己走进了迷人的窝,谁知,却步入了猎人的网。
(六)
这之后,青小莉的生活平静下来了,每当她换上洁白的工作眼时,总显得朝气勃勃,她自己也觉得日子又过得充实、有意义了,未来又在向她招手,爱情也悄悄叩击她的心扉。当然,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切,都离不开李同志,李老师……
今天,李同志不幸昏倒了,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青小莉转过头去,突然看见院内一树正在盛开的腊梅,傲然挺立在寒风中,那么苍劲,那么端庄,那么幽雅。
她走进后院,搬来一只高凳,站上去,挑折了一支她认为最美的腊梅,准备拿去放在李同志的床头,让他醒过来时,可以闻到腊梅的清香,可以想到这大干世界里,·有一个他曾经关心、曾经救助过的人,也在关心着他,支持着他,爱护着他……
可是,当青小莉兴冲冲地拿着腊梅花,走回留察室时,室内已空无一人,李同志已不知去向,那葡萄糖水才注射了不到三分之一,针头已被取了下来,静静地吊在木架上,她马上追了出去,只见李同志已经走远了。他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呢?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青小莉在推测:可能是有什么紧迫的任务在等待着他,也可能是刚才清醒过来时,看到自己躺在医院里,想到我青小莉在这个医院工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以实践他为我保密的诺言……她这样一面默默的想着,一面呆呆地目送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穿得那么破烂,还拄着一根打狗棍。雪花无声地飘打在他的头上身上,那清冷、静寂、铺满雪花的路上留下两行歪斜的足迹。
不知不觉中,两颗晶莹的泪珠,滴在了她准备献出、却又未能献出的腊梅花上。
附近什么地方响起了节日的鞭炮声,人们在庆贺这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
附作者简介
陈建初 1932年5月生于四川岳池,长期从事公安工作,业余爱好文学创作,已发表散文、特写、小说300多篇,出版文集《甜甜的无花果》一部。四川省作家协会,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小说《她俩死在同一时辰》、《献给刑警队长的腊梅花》分获全国公安报刊优秀作品奖和全国首届金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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