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神偷王王同山
1960年11月对于16岁的王同山来说,是一个恶梦般的日子。
自从1959年春天王同山因与扒手小K同流合污,沦为可憎的扒手以后,他父亲并没有用亲情感化挽救他,而是绿色绑腿和一根打劈了的拐杖,把一个误入险途的孩子赶出了家门。就从那天起,王同山不再去第五中学读书了,整整一个夏天和秋天,王同山始终浪迹在社会上。开始时他只和小K两人合伙行窃,后来小K受到第五中学的除名处份以后,王同山便和小K分手了。从此王同山一个人混迹在苏州的公园、茶楼、酒肆、商店里。白天,凡是人多的地方,几乎都能见到王同山那诡密的影子。夜里他就在车站和公园里栖身,他那时的日子就像印度电影《流浪者》中的拉滋一样,混混噩噩,从前在小学读书时的理想和追求都已变成了过眼云烟。王同山走在月光如水的街上,嘴里总是哼唱着《流浪者》里的插曲:
阿巴拉古,唉,啊啊啊 阿巴拉古………
那时候王同山喜欢品茶。他一旦有了钱,就会去一条名叫太监弄的小巷子。那里有一家名叫“吴苑”的小茶馆。不过只是几间小小的平房而已,可是里面的茶点精致,建筑也古色古香。据一些共同吃茶的老人告诉他,晚清民国时代这里原是一座太监建起的大茶楼,名字就叫“吴苑深处”,坐在这里吃茶,就可品尽江南的茶点风味,这无疑是人生的高雅享受。在衬会上鬼混的日子里,王同山居然学会了花钱,学会了享受,这也许就是他后来为什么那么热衷于不义之财的思想基础。
到了夜晚,苏州的大街小巷照例是一片璀璨的华灯。王同山当然不敢回家,他惧怕父亲那张震怒时青筋毕露的脸。同时也厌恶街坊邻居从窗内向他窥探时戒备与鄙视交织的复杂眼神。因此王同山只能用扒来的钱作为住旅店和浴池的资费,借以打发那寂寞的长夜。有时候他也担心会遇上子夜时分来客店查夜的民警和不时在苏州城四处寻找他的老父,这样,王同山就不得不频繁地更换投宿地点。有时是打一枪换个地方,反正他对苏州这座江南名城的大街小巷早已了若指掌。
1959年冬天,小扒手王同山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回心转意。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出生在一个革命干部的家庭,从小王同山就聪明、果敢、善良和肯于助人为乐。在结识新加坡来苏州读书的小K之前,他在私立念达小学读三年级时,曾经是全校最优秀的学生。王同山从小学一年到四年,功课都是全班甚至全学校最优异的一个。他也是全苏州第一批加入少年先锋队的学生之一。虽然那时候还没有“十佳少先队员”的称谓,可是那时的王同山天资聪颖,特别是他的作文从小就显现出超越一般孩子的灵性和文采,已经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非但如此,那时的王同山还十分爱好文学,曾经先后在三年级和四年级时,给当时的《中国少年报》和《少年文艺》杂志上投稿。王同山优美的文笔与他超越普通孩子的艺术构思,都让那些报社和期刊的编辑们惊叹不已,于是他写的一篇篇散文、小品、特写和诗歌,便接连刊登在这些报刊上。要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在他的文章中写出《岳母刺字》和许多爱国的故事来,是一件多么让人惊讶羡慕的事!王同山的文章能得到社会的承认,无疑会在就读的念达学校产生巨大的震动。
回想起往事,王同山自己就像做了一个梦。他知道自己决非从小就是个坏孩子。如果他后来不结识小K这样的朋友,如果他的家庭有一定限制他思想出轨的制约力,那么他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王同山在那天冬天的短暂改变,当然包含他父亲和一些亲友的感化作用。特别是王父不甘愿他惟一的儿子从此沦落成社会的唾弃者,王父虽然性格暴躁,没有一套教育子女的办法,但他也明白王同山走到今天,肯定与他的疏于管理不无关系。可是,王父的自责与苦心,并没有真正感化王同山,他在五中读书的时间最多不过一年,就在1960年夏秋之交,又一次逃学了。王同山的再次堕落和出走,就连学校的老师也感到无可奈何了,因为即便把王同山的人强行拉回学校,他那颗野了的心也无法再回到从前被他视若神圣之地的课堂了。
王同山这次出走,也是受小K的欺骗和煽动。小K在五中先后受到几次处份以后,最后还是被正式除名了。王同山虽然在你们父亲和老师的教育下,曾经努力摆脱这个把他拉上扒手之路的“师傅”。可是他从前毕竟是小K的“徒弟”,小K离开学校以后,又多次采取打电话和写信等手段,千方百计把王同山位向社会。当然,王同山最后没有经受住诱惑,就在于他那时对作物质享受的追求,一天比一天强烈了。
1960年夏天的苏州是炎热的。
王同山在这一年夏天所以变本加厉地重操旧业,还有一个客观因素,就是三年自然灾害造成的遍地饿蜉。王同山看到苏州也像全国一样投入到轰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深翻地和各行大业大跃进的洪流中去,他的父亲在那一时期忙得几乎连人影也难以见到了。王同山见学校的学生也都拉到苏州附近乡村去,他当然无心于学业。而饥饿就像可怕的瘟疫一样困扰着刚刚14岁的王同山。为了解决温饱,也为了让自己吃到难得一见的副食,王同山更加变本加厉地开始了偷窃。
苏州小城在王同山眼里永远是那样美丽。就像一块碧玉上镂刻下点点生辉的花纹,只要看到它就会感到无限珍贵诱人。 他特别喜欢在苏州城里那`些曲折的小巷里转来转去,他多么羡慕那些与“偷”字无关的正常人。如果他现在不是在为生计到处寻觅可趁之机,那么他该有多么愉悦的闲情逸致去好好看一看让他魂牵梦绕的苏州啊?他不知小时候父亲带他去过的古巷幽境是否还在?在记忆里,王同山好象对诸如黄鹂坊、锦凡路还有干将坊这些地方都耳熟能详。他记不得究竟是哪一位近代墨客,曾经在游览苏州小巷后信笔写下一篇题为《雨巷》的佳作,这使王同山油然忆起在苏州那些比比皆是小巷中,确有一处名叫“诗巷”的胡同。如今,他四海为家,到处奔走在别人鄙视的目光之下,再回苏州时早已记不得哪里就是那条让他神往心驰的“诗巷”了。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竟没有一个宽裕时间好好看一看自己出生的苏州,真是人生的最大憾事!有时他也暗问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好好看苏州?为什么我就不能成为诗人和作家?为什么我就一辈子老这样偷下去呢?我还要偷到何时为止呢?”
6月,苏州公安局对王同山等人的扒窃行为已经引起注意,并派出一个强有力的专案组准备随时在扒窃现场逮捕王同山。这时的王同山早已不再是单枪匹马的个人活动,在他身边网罗和集聚着四五个和他有着相同经历和命运的孩子。当王同山发现在苏州难以继续混下去时,便决定带着他手下五个小扒手,扒火车向上海进发。在王同山眼里,大上海古来就有十里洋场之称。而在三年自然灾害中,上海无疑就是王同山等小扒手们渴望获取更多财物和副食充饥的地方。
当王同山带着五个小扒手来到上海北火车站时,才发现苏州公安局早已将他们的踪迹事前通告给上海公安局,警方于是在火车站附近预先布下了罗网。可是,王同山和几个小扒手竟化装成拾煤的小孩子,从另一个没有警察布控的道口顺利逃脱,并且混进了繁华的市区。
王同山在上海活动几个月里,他把扒窃的目标选定在北火车站和十六铺码头这些外地旅客密集的地方。每天从清早进入这些地区,傍晚几个小扒手在约定的地点会面,届时每个人至少能扒到一两个钱夹。这些钱在当晚大多都被王同山等人挥霍一空,他们有了钱敢吃上海城隍庙豫园里的各种风味名点,还去过福估路上的百年老饭店,品尝红炬甲鱼和虾子大乌参;王同山懂得如何把扒来的钱尽情地挥霍掉,他有时还会带着几个小兄弟堂而皇之地出入上海有名的餐馆,如燕云楼、凯福饭店、燕京楼和南来顺牛肉馆等等;最猖狂的时候,王同山还带着小弟兄们出入过上海黄浦江边的淮海饭店。
总之,王同山那时的打算非常简单,就是把当日扒来的钱必须当夜花尽,而且一定要吃饱肚皮。把钱花光之后翌晨再去偷。最活跃的时候,王同山等人白天会在静安路口专候开过来的汽车,有乘客上车时,他们就乘混乱之机掏包。发现民警来了,王同山就一个眼神递过去,几个小扒手就随他遁逃,然后沿衡山路到高安路一带转游,在这里他们还进沙利文(解放前美国教会开的餐馆)去吃西餐,惹来一些人的注意。谁也不敢相信在那饥饿的年月,几个衣服不整的孩子居然也吃起了西餐。
而夜里他们情愿就在上海的大马路上露宿,例如商店的雨搭下、楼房和门洞里,汽车站和马路的旮旯墙角等地,几乎都可成为他们的露宿安睡之地。王同山睡得最多的地方,是静安路和西摩路拐角的喜临门舞厅旧址,这里有一处可以遮雨的屋檐。那时候王同山及一小伙从苏州逃到上海的扒手们,都把十六铺码头当作了最理想的驰骋天地,因为这里菜馆店铺林立,戏院、影院、旅馆比比皆是。而外地来上海的客人大多都在这一带吃饭、投宿、中转和购物,王同山等人看准了这一可乘之机,于是便大肆在里扒窃。有时几个小弟兄扒窃失利,王同山便用自己扒到的钱物供养他们。在困境中王同山表现出的仗义疏财,自然是他在上海滩这一特殊小群体中能够产生“威望”的原因。于是一个十几岁的苏州扒手,竟然在上海滩上折腾了起来。
王同山很快就在上海市公安局里挂上了号。人称“小苏州”。只要被他看上的钱夹,十有八九会被王同山信手轻轻一挟,即落入手中。而“小苏州”锁定的扒窃目标,又多为上海的女性居多。因为这类人在一般情况下较为易于对付,并在偷窃得手后便于逃走,没有追赶和报警的能力。正是因为这类传言越来越多,所有一些单身上街的女性,都人人自危,必须严加防范。那一时期上海人提起“小苏州”来,大有谈虎色变之势。
王同山的义气与果敢不但让集聚身边越来越多的小扒手们敬之如虎,而且他的名气也曾经感动过一个有名的“大姐大”。这个女人胖胖的,22岁,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她是从苏北农村逃婚出走才来到上海的,而这位被王同山称为“老阿家”的风流女人,与王同山的共同之处就在于她的义气和豪爽。当上海警方在十六铺码头拉起了大网,准备一举抓获以王同山为首的小扒手伙团的时候,王同山在一个雨夜里逃到百山市场。这是一个偌大的蔬菜和果品集散中心,从苏州和上海郊区各县运送蔬菜水果来上海的菜农果农们,每天都会把蔬菜集中在这个市场中来,然后再高价批发给市区的各副食商店。当王同山和几个小扒手冒雨逃到百山市场后,当时即被正在这里过夜的“老阿家”收留并保护了起来。这让王同山从心里对这个女人充满了感激。
正是在这位神通广大的“老阿家”掩护下,王同山等人多次躲过了民警的追捕,而讲义气的“老阿家”,从此便给王同山等一伙小扒手当上了看赃人。每天王同山等人从各处扒窃到的钱夹,晚上都交给“老阿家”看管,这女人让王同山从心里佩服的是,凡属小扒手们偷来的钱,“老阿家”都分文不动。当然王同山也在这一时期过早地接触了异性,“老阿家”为逃婚来到上海,可是她也成了那一时期上海绝无仅有的地下暗娼之一 。有一次,王同山午夜醒来,发现这位颇有姿色的“老阿家”正在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谈价钱”,然后他亲眼看见平时疾恶如仇的“老阿家”,竟随着那个陌生人悄悄隐进了一条菜市场外的小巷不见了。直到时天亮方归。这样的情况以后经常发生。如果说王同山的早熟是从他在苏州念达学校结识扒手小K时开始的,那么他的第二个人生引路人,便是这个不知名姓的苏北逃婚女子。小K和绰号“老阿家”的女人,分别成了少年王同山不同领域的启蒙人。不幸的是,王同山遇上的这两个人,留给他思想深处的烙印都是龌龉和 赃的。也正是这两个反面教员让本质善良的王同山过早地接触到人间的阴暗面。王同山此后在长达四十多年的时间里步入无边的黑暗,都与这两个社会渣滓鬼使神差地走进王同山的生活不无关系。
16岁孩子成了“神偷王”
王同山坐在向贵州山区疾驶的火车上,他感到眼前出现的起伏群山让人心绪紧张。
时光已是1960年夏天了。经过上海一个秋天和一个冬天的磨难,王同山变得越发地早熟了,虽然他的早熟带有明显的感情畸型与思想灵魂的扭曲,但是,一个16岁的孩子毕竟走过了一段可怕的青春期。上海警方对以王同山为首的一伙苏州扒手的围捕,最终迫使王同山等人逃离了上海。然而,苏州也并非他的立足存身之地。自从一年前他开始流窜作案以来,王同山的足迹几乎遍及江南城乡的广大地区。有一个时期他和一伙小扒手们以上海为中心,然后向苏杭等地流窜,只要警方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王同山等人便闻讯望风而逃。铁路线上扒车是他们这些小扒手的“拿手好戏”,城乡交错的反复作案让王同山等人如鱼得水。在上海遭到警方围捕后,王同山先是逃回了自己的出生地苏州。他本想在工厂的家属宿舍里找到自己的父亲。可是,当王父听说他这不肖的儿子从外地流窜回来的消息后,第一个行动就是马上用电话报告给当地派出所。王同山惊闻警车的笛声蓦然响起,哪里还敢继续留在他曾经有过童年幸福的家?于是他只好落荒而逃,一口气从苏州扒车逃到了常州。
常州这有名的鱼米之乡,对于惊魂甫定的王同山来说,所能见到的并不是美丽多娇的河山景色,而是让他望之心跳的警车和随时可能向他扑来的便衣民警。本来王同山在从上海逃走的一刹那,便已在心里暗暗下定了从此金盆洗手的决心。在上海和周边市县虽然他和他的小扒手们得到了一些钱钞,不过,王同山也尝遍了流窜作案,四海为家的巅沛之苦。他从心里厌恶了扒手生涯,想到在上海露天夜宿和被警察追捕的惊恐,王同山甚至再也不想沾偷窃的边了!然而,天下之大,他究竟该到哪里存身呢?如果他有一个通情达理的爸爸,如果他的妈妈不与父亲过早地离异,现在还在苏州的家里,那么王同山的少年惊梦也许只是小说中虚构的故事,而他的一时失足很可能会在父母的关爱之下得到彻底的医治。可是,严酷的现实已经清楚无误地告诉王同山:苏州家里决不会收留你!你的爸爸决不可能把你收留在自己身边。如果你一定要回到苏州那家工厂的宿舍,你就只有被送进派出所,然后再进看守所这一条路!
王同山本想从上海回苏州后再不与扒窃搭界的念头,很快就被他严酷的现实否定了。因为他逃到常州不久,就发现不扒窃几乎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他的肚子饿得厉害,他从上海逃出来时衣袋里所剩的十几块钱,早从在苏州逃往常州的一路上花光了。在常州他如果吃饭和投宿,解决钱是首要问题。而在这里他敢去政府的民政部门寻求帮助吗?他知道如果他到那里一露面,等待他的肯定是一付亮闪闪的手铐。王同山站在常州大街上思前想后,进无可以走向顺境的坦途,退无可以藏身的角落。最后他又狠了狠心,在车站广场前那黑压压的人群里,又一次伸出了罪恶的手。
在常州先后又扒了三个钱夹,点点手中的票子,王同山才发现浑身有了一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可是,由于王同山在车站前一夜之间就扒了三个钱夹,马上引起了常州警方的高度注意。此前常州警方就已从协查通报上见过“神偷王”王同山相关的信息,现在上海警方正在拉网侦寻王同山的踪迹,近在咫尺的苏州警方也在近日察觉到王同山曾经回过苏州。所以常州警方很快就在市区和近郊布控。当王同山在常州正如鱼得水般大肆扒窃之时,他忽然发现凡是他可能涉足行窃的地域,几乎都有便衣警察的身影在晃动。年纪虽然不大,但多年混迹于江湖的王同山,马上就依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嗅觉,敏锐地观察到身边突然出现的反常迹象。在一连扒了几个钱夹之后,王同山见在常州城里难以存身,便有意通过常州乡间绕行到距此不远的无锡,然后易地继续作案。但是常州的近郊也并非畅行无阻之地,当王同山刚来到一个太湖边的小镇子时,才发现常州附近便衣密布,几乎到了无法插针的地步。如若想在这里进行扒窃,简直比登天还难。
小兄弟,你随我来!”烟波浩淼的太湖,在王同山面前勾画出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图。从前他在苏州时就已对太湖有所耳闻,如今当他身临其境在这清波涟漪、帆影如林的湖边时,才忽然感到心旷神怡。几年来压抑在这16岁孩子心头的阴霾、恐怖与紧张,都随着面前那平静湖面上掠过的薰风消逝得一干二净。在那时王同山甚至把多日来从苏州逃往常州,再从常州逃到太湖惶惶不可终日的紧张,都全然丢忘在脖前脑后了。他忍不住站在湖边,又唱起他们小扒手在上海逗留期间自编的一首《扒手歌》:
我们都是飞行军,
没有吃没有穿,只有那行人送上钱,
在那热闹的大街上,
到处都有我们的好兄弟。
就在他面湖而歌,忘乎所以之时,忽然有一只大手重重拍在王同山尚且稚嫩的肩头上,把他顿时吓了个半死。心想肯定是常州或苏州警方的便衣追赶而至,并且出其不意地蓦然来到他的身后。听到有一个男人的叫声,王同山头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马上就跑,说什么也不能落在警察的手里!
于是,他一把推开肩膀上的那只大手,转身便向湖边那没人深的芦苇丛中快捷地奔去。但这一次王同山失算了,那个又高又瘦的陌生男子,早就把王同山可能做的事情了然于心,几大步抢先冲到王同山前面,一只脚站在湖边的浅水中,两只大手已经牢牢揪紧了王同山的衣襟,然后那人将他狠命地一轮,“叭啦啦”一声响,王同山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孔,便已经被甩进湖边的泥泞里了,呛了一口咸水。他口中不停地惊叫:“你凭什么逮我?我犯了什么法?你们公安也不许无故逮人啊!”
“哈哈,你果然是个了不起的小神偷呢!”那人嘿嘿地发出一声怪笑,然后上前把王同山从水里拉了起来,见他衣服上沾了水,才说:“王同山,如果我不把你轮到湖水里,你是肯定不会服输的。你还以为这里是上海吗?告诉你,我早从上海时就跟踪你了,这一路上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我都看在眼里,现在我总算服了你。不错,小家伙,你是块料,只是你还嫩了一点点!”
王同山怔怔呆立在太湖边的芦苇丛中,茫茫然望着几步开外的陌生男子。看样子这人三十多岁,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衣,只是领口处没有了领章,军帽上也看不见他所熟悉的鲜红五角星。见到对方这样不伦不类的装束,王同山开始时误以为他就是常州警方布控的便衣人员。可是当他看那人脸上堆起的怪笑,特别是听那人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王同山心里还是困惑不已。凭他小小年纪在外闯荡江湖积累的经验,暗暗观察这陌生人的身份来历,心里不禁升起了重重疑惑。因为王同山知道警察绝不会像此人这样轻狂的,而且对方在打量他时的眼神也含有某种难以猜度的诡秘。特别是陌生人说他“你是块料”时,王同山心里暗暗一惊,他明白这个人决不是公安人员,警察根本不会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王同山后退一步,一只脚又踩进了水里。裤子也溅上了水渍。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王同山,现在我对你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因为我可以带着你从太湖边上逃出去。”那人把旧军帽煞有介事地戴正,然后装出一种临危挺身而出的姿态,上前把王同山从水中拉了出来,然后悄悄对他说:“其实在上海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见过面了,因为你在大世界门前掏那个小姐钱夹的时候,我当时就在你的身边。如果当时不是我在前面掩护你,恐怕早就让从后面冲过来的便衣当场逮了你个现行呢!莫非我的救命之恩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王同山困惑地眨着眼睛,一时想不起他在上海大世界门前拥挤人群里是否作过案?也许他掏包的经历太多了,所以望着面前这鬼神莫测的“军人”,一时想不起是否在上海见过他。
“后来我听说上海公安局正在到处逮你们这伙子人,所以我就到处寻找你们的下落。我是担心你这么小就进了局子。如果你一旦进了局子,那你这辈子就别想在这道儿上混了。”那人从衣袋里掏出一些诸如菱角、米团之类的食品,拉着怯怯的王同山在湖边水泥路上席地而坐,看着王同山贪婪大嚼起来,那人才说出他的经历。原来他也是苏州人氏,自称姓林,复员军人。从部队里回来以后无所事事,政府安排了工作他却嫌工厂里赚钱有限,为了生活富裕和大富大贵,林某人于是早就下了海。只是此人的作案地点不在苏州和上海这些人烟稠密的城市,而把扒窃的目标选在远离华东重镇的边远少数民族地区,如云南和贵州一带。
“云南和贵州?”那时的王同山对于陌生人所说的云南、贵州还是一张白纸,他甚至连听说也不曾听说,世上还会有如此随手即可偷到钱的落后地区。
陌生人说:“王同山,你休要小看云南和贵州这些边远的落后地区,做我们这行生意的,一定要先读《孙子兵法》,然后才能行事。《兵法》上早就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说了,可惜你还是个不懂世间事的楞头毛小子。我告诉你,作扒手光有胆量是不行的,一定要有扒手的学问,才可以畅通无阻地信手拈来。更不要说你还想当什么‘神偷王’?我看你王同山现在根本就不算什么神偷。充其量也不过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扒而已!”
“你胡说些什么?”王同山自13岁走进扒窃这个可怕的黑道。多年来他始终受到这特殊小圈子的大小扒手们的尊敬和景慕,从没有见过像这陌生人这样开口就灭他威风的人。 陌生人说:“并不是我灭你的威风,是你王同山真不懂世上的江湖有多大。如果你真想将来成为一个有名气的大扒手,那么,你不妨就随我到云贵一带去走走看。我会让你大开眼界的。” 王同山说:“大开眼界我现在不求,我只想尽快发一笔大财。因为我太穷了,在上海扒了这么久,也只是免强糊口而已。时至今天,我的衣袋里也是左手进钱右手花,哪里还有什么闲心随你开什么眼界呢?” 那人见他这样固执,便威胁说:“王同山,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华东地面上混下去吗?由于你在上海作的那些案子,现在江南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如果你不随我走,那么你就只好在这里等公安局的人把你逮起来,关进牢里去了。你究竟是进局子好,还是陪我去逛逛云南贵州,这不是明摆着的两条路吗?” 陌生人的点拨,让王同山忽然意识到他目前所处的险恶环境。他知道陌生人的话也有道理,他在上海混迹一年间,亲手作下的大小案件至少也有百余起之多,被他偷的人不仅有妇女和儿童,还有外地来沪人员,如机关干部、海员、水手、士兵、学生、外国来华人员。如若他继续在江南这片土地上到处流窜,特别是在危险的苏州和常州、无锡一带继续逗留下去,确实相当危险。王同山想到自己在江南地面可能遭遇的困厄,忽然下了决心,同意和这个讲话头头是道,至少比他有偷窃经验的复员军人马上离开此地。 “好吧,林大叔,我可以和你去贵州,不过,得到的钱也不能全部归你一人?”已经在江湖里闯荡出经验的王同山,知道先小人后君子的道理。于是他在太湖边上和陌生人讲起了条件。他望着面前的陌生男子,心里始终有些不托底细,担心上当受骗。 那人故作豪爽地拍了拍胸说:“这你只管放心,王同山,我也是懂江湖规矩的老干家,岂能亏待了你这小孩子?只是我要对你说,和我一起到边远地区作案,你的一切行动都必须听我的,我让你下手时才可下手。自然,得到的钱物,咱们会二一添作五的,我决不会骗你一个小毛孩子!” 贵州大山里的“小魔鬼” 当天夜里,一列绿色客车沿着碧绿的江南原野向远方大山里驶去。列车上的普通硬座席上,就睡卧着经无锡前往贵州的王同山和那个陌生人。现在当转了几次车后,王同山眼前果然出现了起伏连绵的群山,他这才感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一片陌生的世界! “王同山,我当年在这里当过兵,所以我了解这里的情况。我告诉你,少数民族地区的钱比大城市好偷得多了,这里都是一些弱智的傻瓜!”王同山斜睨一眼身边的陌生人,发现经过几天几夜列车的颠簸,那个在太湖边结识的复员军人已经疲惫不霸地睡熟了。看到他那张胡子拉渣的马型长脸,王同山心里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想起这人在来贵州途中对他的种种叮嘱,王同山心里对未来的前途既兴奋又紧张。他兴奋的是如若真像这复员军人所说那样轻易可以偷到许多钱,那么他从贵州回苏州以后,就可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洗手不干了。至少他可以度过一段不再偷窃,不再遭到警方追捕的安定生活。如果他一下子就有了大笔钱在手,王同山的许多理想都可以得到实现,他可以买一所房子,可以尽情地享受。这样他回到苏州以后便可不必再睡在父亲那间破旧的宿舍里了。有了房子对他来说就有了一切,到处流窜作案对一个16岁的孩子来说,毕竟是惊险多于安定,而衣食的保障也许就那个年月王同山最大的希冀和追求。也许就是怀着这一梦想,王同山才和这不知底细的复员军人来到了完全陌生的贵州。 他们在贵阳火车站吃了一顿便饭,此后便身无分文了。在贵阳车站上,陌生人暗中指使王同山偷了一个妇女的钱包。内中只有30多块钱,不料全被陌生人讨去,一古恼挥霍了。请他到饭店里美美享受了一顿贵州米线。然后他们就扒火车去了遵义。那个年代遵义是革命圣地,陌生人把王同山带到这座城市,当然不是为着瞻仰那幢有名的遵义会议会址而来,他们琐定的目标是距遵义市尚有一段路程的苗族地区。 群峦莽莽,碧水弯弯。一片又一片蓊郁的森林,覆盖着那些连绵起伏的大山。王同山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巍峨群山感到几分恐慌,他不知陌生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引到这种几里路也见不到半个人影的荒山野岭中来,即便在翻山越岭的途中偶尔遇上了行人,也多是一些穿着奇怪服饰的少数民族。更让王同山感到困惑的是,他们和这些少数民族在语言上的障碍,是他来前所意想不到的。他不明白走在自己身边的复员军人,为什么偏要舍开繁华大都市,偏偏千里跋涉地来到这种人烟稀少,经济明显滞后的地区。在这种地区和山寨里,莫非他们真会偷到一笔大钱吗?如果被偷窃的对像是贫困的人群,那么想在这里发大财会不会一个天大的神话? 一连几天,王同山都在暗暗抱怨着同行的复员军人。因为他们在一片巍峨的大山里走村窜寨,爬山越岭。有时他们为从一个山寨到另一个山寨,还要涉过没膝深的滔滔河水,在树林中也常常会遭遇到野兽的袭击,这就成了王同山最害怕的事。特别是有一次他们在爬山时突然从树林中飞窜出一只狰狞的巨蛇,直挺挺地从王同山裸露的左腿上滑过去,吓得他当时就瘫软倒地了。幸好王同山机灵,躲过了这进山的一劫,不然他也许还没有偷到钱就不幸住进了医院。 |
他们来到贵州的第七天上午,终于来到了一座偌大的山寨。很可能就是相当于南方县城大小的镇子。王同山在这里才看到了一些人群,不过这里的少数民族无法与他从前见过的大上海及江南几座城市中的熙攘人流同日而语。至于商店和饭店、旅馆尽管也有一些,但大多数都是一些简陋而破败的房子,州政府的大院倒很宽敞,门前挂着一方白底黑字木牌,上面字迹当时的王同山还无法认全。他只是感到这种地方也很难偷到他们现在急需的一大笔钱。因为大山里的小镇子经济委实太贫困了。
“小苏州,你千万别急,这里很可能就有大钱了!”陌生人枯黄多皱的马型长脸上现出了得意的微笑,他把王同山小心带到路边一棵老树下面,悄悄地叮嘱他说:“再过一会儿,你就给我盯住那个人,记住,他那只破筐里很可能就有钱!因为他是刚刚从那家储蓄所里出来的。”
王同山刚才也见到了那个从储蓄所出来的人,不过他当时并没有介意。因为那是个头上戴着斗笠,身穿苗族长裙的高个汉子。此人决不像个有钱人,他的脸膛黧黑而漠无表情。牙齿黄黄的,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那人脚上的一双胶鞋,走起路来不时停下脚坐在那里抽旱烟。尽管如此,毕竟好不容易发现了“目标”,王同山便快步跟了上去,他远远将那匆匆疾走的苗族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他心里仍然十分失望,因为他无法从这个人的行装上发现他是山里有钱的汉子。可是,王同山也不敢放弃这一难得的机会,再说他通过多日来与复员军人的频繁交谈,已经从心里不得不佩服他确是一个有来历,也有黑道资历的家伙。陌生人对偷盗扒窃的老道与精明,即便下海行窃已经两年之久,在沪苏一带几经风险挫折的“神偷王”王同山也不得不从心里赞佩不已。而今天当他随复员军人来到这远离喧嚣的边远群山时,王同山只有听从陌生人的指点行事,他开始快步跟踪,甚至连一步也不肯落后地紧跟在那苗族汉子身后。终于他发现了苗族汉子可能藏有一笔巨款的密秘。他的钱很可能就藏在他背后的破竹篓子里。
王同山就在苗族汉子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伺机寻找作案的机会。可是他们走街穿巷,就是始终找不到近身的机会。好不容易相随来到寨边的一棵古树下,苗族汉子刚刚坐在老树巨大的阴影下歇息抽烟,王同山便如同轻捷的猿猴一般,眨眼之际便爬到那棵枝桠参差的百年老树之上,然后他居高临下地向那苗族汉子的竹篓内一窥,吓了一跳,他发现那只竹篓内果然放有四五叠崭新十元面值的钞票!估计至少也有七八百元之多!须知在六十年代初期,这个数目对于一个小扒手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王同山当时心里兴奋而冲动。他在刹那间从心里真感激那个把他从太湖之滨辗转带进贵州群山的陌生人。如果不是他非凡的眼力和敏锐警悟,王同山也许会把这衣饰普通的苗族汉子从眼皮底下放过去。那样一来,他们不远数千里的奔波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想到即将唾手可得的意外之财,王同山万分冲动。但他必须谨慎小心,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悄然行事,这样才能在不惊动苗族汉子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窃得那竹篓之内的几叠钞票。
王同山屏住呼吸,蹑足爬到老树的树杆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只在那竹篓里轻轻一抓,几捆钞票便悄无声息地落进了他事先备好的一只小提包里。然后他纵身一跃,就如一片落叶一样,从树上轻轻跳到了草丛里。本来正在树下抽烟的苗族汉子根本没发现身后有人行窃,王同山也误以为自己的行窃异常成功,他正准备向躲在不远处的复员军人方向疾跑而去,没有想到恰在这时,树上突然有人大声地吼叫起来:“吾达木!吾达木!”(少数民族语,“魔鬼”之意。)
树冠上这突然响起的凄厉吼叫,惊呆了坐在树阴下吸烟的苗族汉子。他突然惊骇而起,这才发现一个汉族孩子正从他身后大树上跳了下来。王同山的惊骇也不亚于这已经发觉丢失巨款的苗族汉子。因为他刚才过于兴奋,所以才忽略了在那棵枝桠参差,硕大无朋的树冠顶上,原来竟然还隐藏着一个苗族青年。他在上面发现王同山在偷窃之后,一面大声叫喊,一面跳下来拼命地追赶,树下的苗族汉子也丢掉了烟锅,二人都一边呼喊大叫着拼命地穷追而上,吓得王同山大惊失色。自从陷身于扒手行当,王同山虽然已经身历百次惊险,可他还从没遇到这样猝不及防的拼命狂追。更没有想到他在闯过了大山大河之后,居然在一个小山沟子里翻船!好在王同山毕竟心理素质甚佳,当他发现两个苗族人大呼大叫着从后面紧紧追来之时,他便撤开了大步,紧紧抱着那塞满钱的皮包没命也似地向一条小巷奔去。幸好那复员军人早在墙下候着接应,他见状以后疾快地跑出,恰好和迎面跑来的王同山在一个小胡同里相遇。复员军人接了王同山塞来的皮包,然后佯装没事人一般大摇大摆地出了巷口,刚好与那两个呼天抢地的苗族人撞了正着。遗憾的是两个苗族人虽与复员军人探肩而过,却不曾发现对方也是同伙,而机灵过人的王同山,竟然逃出巷口便冲上了人流如织的大街,刚好发现镇政府大门就近在眼前,于是他便一口气冲跑进去,来到在里面一间办公室要水喝,这样他才躲过了一场劫难。
摘自:江南神偷王
新闻链接:王同山
小偷当上保洁员
王同山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说话时也是笑声不断,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现在很忙,在胥馨家园当保洁员和义务保安,借住在小区的临时住房里。白天他在小区转十几圈,晚上不定时地巡视小区,提防那些入室行窃之徒。按他的话说,多年的“职业习惯”,使他夜里很警醒。
王同山以前的“职业”,是小偷。他13岁开始行窃,流窜于全国各地,先后七次入狱,在监狱度过了将近30年。2004年,他最后一次出狱,回到家乡。经人介绍,当上了保洁员。
每天,王同山巡视小区时,看到谁家电动车没锁好,谁家被子、衣服掉到地上,都会一一收好,留条让业主来领。“我是没有休息时间的,全天候工作。说句心里话,我现在虽然忙、累,但心里很高兴,总算为大家做点事情了。”
起用王同山当保洁员,当初在物业公司内部,不是没有争议,小区业主们更是强烈反对,70%以上的业主说,找一个小偷来当保洁员,还怎么放心居住?经过反复协商,大家才同意,先试用3个月再说。
“这样的‘有色眼镜’,我那个时候碰到很多。”王同山说。作家窦应泰为王同山写自传,后来坦诚相告,碰面时他尽量少带钱物,以免一不留神被“神偷王”下了手。
“慷慨朋友”传偷技
王同山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父亲性格严肃,很少与儿子沟通。1960年,一个18岁少年插班成了王同山的同学。少年自称是新加坡华侨,口袋里似乎有花不完的钱。有时,他见王同山营养不足,就两人结伴去学校附近的一家菜馆“改善伙食”。从小生活在没有母爱的家庭中,王同山很庆幸,自己有了一个慷慨又富有的朋友。
后来,王同山才知道少年的钱都是偷来的。“他往人堆里一钻,不一会就拿出一个钱包,里面有好几十元。”如此迅速“致富”令王同山羡慕不已。12岁的那年冬天,他决心拜师,向这个少年学习偷窃技术。
第一次行窃,王同山把手伸向了一个孕妇。那些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他不敢动手,害怕会被打。王同山摸出她的钱包,转身就跑,远远听见那个孕妇在哭喊:“哪个没良心的,偷了我的钱夹?天啊,那可是我们全家人的命根子啊!……”王同山说,当时自己想过,要不要还回去,可是还回去会被打,不还回去的话,可以留着钱买东西吃。喜悦感逐渐取代了负疚感。那笔钱,一部分买了书,一部分看电影、吃、玩。王同山从此走上了行窃歧途。
“当时我根本没有觉得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歧路。那个时候有一部叫《流浪者》的电影,我觉得拉兹的生活很浪漫,很神气。”王同山说。
“神偷”内心不好受
当了几年扒手后,1969年,王同山第一次被抓,被判少年劳教3年。他至今记得,那是11月8日的下午2时。“经过那3年的教育,我确实想过,出去之后,不再做这行了。”
3年刑满,失望之极的父亲拒绝让王同山回家。当时已是“文化大革命”,无家可归的王同山只能继续留厂改造,在少教所里又呆了整整15年。
1979年,35岁的王同山出狱了。经历了18年的铁窗生涯,他决定重新做人。“我年轻时很聪明,长得也不丑,邻居有一个女孩子,对我有好感,我有过成家立业的念头。”可当时人们对犯过罪的人有一种普遍的歧视。女方在家庭压力与王同山断绝了关系,加上父亲去世,他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之后,王同山重操旧业,最多的时候,一天行窃60多次。除了自己行窃,他还带“徒弟”,先后带过200多个“徒弟”。
有一年,小偷们到洛阳“开会”,比一比哪个省的“神偷”本领大。在那次集会上,王同山以扒窃钱款2000余元的“业绩”排名老二,从此江湖扬名。
“其实,很多时候我心里都不好受。”王同山说。有一次,他在上海火车站扒窃。一个30多岁的东北妇女,抱着孩子下车。王同山把她的钱包扒了出来。那是她带孩子来看病的钱。妇女在地上打滚哭喊:这日子怎么过啊。王同山走过去说“我带你去派出所”。快到派出所的时候,王同山把钱包往妇女的口袋里塞,被那个妇女看到了。“我扔在地上,掉头跑掉了。可即使这样,那个妇女还谢谢我。”
王同山真正下决心痛改前非,洗手不干的时候,已是2004年1月,他第7次刑满释放。
59岁首次上班
2004年1月16日,王同山回到苏州。他刚出狱,从南京回家乡,身上只有一毛钱。王同山无奈之下回到自己以前居住的石幢社区,找到司法所所长郑庆安。郑安庆拿出100元,让王同山先过渡一下。“我当时都不敢相信,有人给我钱啊!”
100元捂暖了王同山的心,再加上街道、司法所用最快的速度帮他办好户口、低保证明,王同山觉得,离开家乡虽然才几年,可街道已经认不出了,人们的笑容也多了。
苏州平江区的慈善超市“一家人”作保,把王同山推荐到一家物业公司。年近六旬,他终于有了平生第一份工作——苏州阳光物业集团的保洁工。
那天清晨7时多,59岁的王同山生平第一天上班。他特意穿上一件褐色的外套和一条藏青色的西裤。前一个晚上,他整夜都没睡着,因为高兴。上班的路上,平时健谈的王同山话很少,因为紧张。2004年4月15日8时45分,王同山新的生活开始了……
“上班了,多么普通而又简单,但对我来说,却是一辈子追求的一件事啊。望着大街上那汹涌的上班人群,我真想大喊一声:我也上班了。那天,我感到,天空多么蓝,阳光多么温暖。”王同山说。
他在日记里写:“第一次领工资,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在街上逛,看到什么都不舍得买,一直又逛回到小区门口的小店。‘老板娘,拿包烟!’‘买包烟要那么大声干吗?十三点!’‘自己的钱买东西,为什么不能大声!’”
普通生活最美好
在小区里,王同山的职务虽然只是保洁员,可是自发当起了义务保安。有一次,一个业主模样的人大摇大摆走进王同山工作的小区,有偷盗迹象。保安没有生疑。那人在小区里逛了几圈,被王同山看见,立刻喊人:这是小偷。“请”到派出所一问,果然是小偷。
还有一次,王同山在路上看见一名闲晃在路上的少年与一个20多岁的女青年面对面擦肩而过。“站住,抓小偷!”他大喊着追过去,和附近居民区的保安一起把小偷抓住。原来,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女青年上衣口袋里的一只手机已落入少年手中。
“有老王在,小偷少了很多。”胥馨家园的一名业主说。“业主们以前是观望、怀疑我,现在是信任、关心我。”王同山觉察到周围人的变化。“孩子们见到我叫声:爷爷好!男人们遇见我说,老王抽根烟。主妇们炒菜会多炒一点送给我。”王同山说,自己什么灯红酒绿都见过了,曾挥霍过几千元一桌的酒席。“可那个时候,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抓,心里是害怕的。现在虽然清贫,吃青菜、豆腐,可为别人做事,心里踏实。”
王同山回苏州后,还谈上了一个女朋友。对方现在和女儿女婿一起住在上海。对方的女儿打电话给王同山,说要买东西给他吃。王同山的眼泪立即流下:“我说,宝贝女儿啊,你说这话,我可比捡到一个金元宝还高兴。”孤独了一辈子,终于有家人关心,王同山反复地说:“还是做好人好啊!”
王同山说,今年是他自由后的第一个真正的春节。他将生平第一次去买鞭炮放;第一次吃年夜饭。“很多人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王同山说,他都谢绝了,“快过年了,我得多提防那些偷窃之徒。”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崔永元帮我写的字一样:普通生活最美好。”王同山说。
“告全省同行‘书’”
去年,王同山发表了一封“告全省‘同行’书”,呼吁大家痛改前非。如今,王同山欣喜地得知,不少“同行”,已经“泥盆”、“瓦盆”洗手,改邪归正了。下面为“告全省‘同行’书”节选。
告全省的“同行”们:
我曾经的“同行”们!我向大家讲几句心里话:停止作案,停止作恶,向人民缴械,不管是用什么盆洗手,金盆更好,哪怕是瓦盆、泥碗都可以用来洗手。大家对我也是熟悉的,苏州的“神偷王”。我偷了一辈子,坐牢也坐了一辈子,有时也花天酒地,然而那毕竟是昙花一现,更多的(是)受到惩罚。
刑事记录尤其是偷盗记录,任何国家都是反对而憎恶的,对小偷的处罚是极其严酷的。在这里我想讲的仍然是这么一句话,在我们伟大的社会制度下,只要改恶从善,都是有前途的。
“同行”们,不要以为我是在说教,我也是走了一辈子的弯路,今日才醒悟。
一句话,我们该停止作孽、停止犯罪了,用金盆、瓦罐、泥碗洗手吧,争取早日回到人民的队伍中去。到那时你会感到:太阳是那么的明亮,人们是那么的善良,孩子是那么的可爱,姑娘和小伙是那么的愉快。
“同行”苏州王同山
摘自:新民晚报 特约撰稿林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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