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阳:我所认识的警察
本刊要开个栏目,约一些作家写写公安,主题叫“我所认识的人民警察”。就算抛砖引玉吧,主编第一个便找到了我。得到这篇命题作文的题目,我先是犯难,像我这么个文人,平时交际又不广,又生性胆小,见了戴大盖帽的就怕,光想绕道走——我想认识警察,可人家警察愿认识我吗?及至静下心来,把记忆深潭里的水搅一搅,嘿,还真的浮出几个警察来,印象还十分清晰而深刻,大概是太熟吧,我没把他们列到一般观念中的警察序列里。说实在的,这几个都十分的特别,在众多警察中他们几乎都是别具特色的人物。咱就一个个的说吧。
首先是周森玉。
周森玉是我的小学同学。小时候在班上,就数他调皮捣蛋,而且不是一般的调皮捣蛋,欺负女同学,捉弄男同学,所有你能想到的坏事他都能干出来,所有你想不到的坏事他也都能干出来。我们的班主任白中兴老师,后来的全国优秀教师,竟然也拿他没办法,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把他教育好,最后长叹一声,说了句我们当时不太理解的话:“唉,朽木不可雕也!”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就连周森玉自个儿恐怕也不会想到,长大后他竟当了警察,而且干得很不错,早已当上了领导——如今到底是市交警支队第几大队的领导,是政委还是大队长,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前两年,他分管的就是我家门前的许继大道,每天上班,我几乎都能见到他在值勤,穿得周武郑王的。有时还亲自疏导交通、纠正违章,跑来跑去,跑上跑下,嘟嘟嘟地吹着哨子。
见他忙,我不忍心打扰,总是悄悄从他身边走过。有时被他发现,他就向我招招手,咧嘴一笑;我也向他摆摆手,一笑。
有时在同学孩子的婚宴上相遇(真快,我们的孩子都该结婚了),会多说上几句话。如果是中午,他坚决执行不准喝酒的禁令,不管别人如何劝,一杯酒也不喝。如果是晚上,他会喝上几杯,但必须把警服脱掉。
几次接触,尤其是晚上醉了之后,我们便没了隔膜与客套,面具撕下来,啥话就敞开了说。我曾趁醉半开玩笑地说,你小时候赖得吃屎,十足的流氓一个,你咋会当上了警察?他照例咧开了嘴笑笑,说,正因为我坏,我才当好了警察,哪像你老兄文文气气的,一脚下去踩不死个蚂蚁,坏人能怕你?!我不服地说,啥歪理,坏人都当警察,还有好人过的吗?他说,别忘了,警察队伍还是个大学校,是个管教所,坏家伙在这里天天受纪律约束,天天受思想教育,时间长了,就不由你不变,变成好家伙。特别是那警服一穿,那个神气呀,威武呀,神圣感、责任感呀就从心底生出来了,遇到个受害群众求咱,咱给人家撑腰作主,主持公道,报仇雪恨,群众再拉住咱的手感激不尽地谢咱,那就更觉得自己伟大了。
这话也有理。人是会变的。至于森玉怎么变的,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记得当下全国文坛新杀出一匹专写公安文学的黑马,叫程琳,就说过一句十分经典的话:“你要斗过流氓,就要比流氓更强悍。”这也许是森玉能当成警察的一个歪打正着的原因吧。
另一个是翟勇彪。
勇彪是我的文友,因小我十几岁,所以又算是小友。忘记了认识他是在哪一年,什么场合,反正已经很久远了。勇彪最初是作为文学爱好者进入我的视野的,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有思想有文采,能坐下来跟你海论半晌,再加上刻苦勤奋,经常有报告文学、散文、小说之类的作品在报刊上发表。还写过十几集的电视连续剧,还自己拍过电视专题纪录片,同时还写诗歌,写公文,办案件,抓歹徒,办电视栏目,出宣传刊物,等等。这就注定了勇彪的忙。勇彪总是在忙,一直在忙,每次见他都是匆匆的。有时一年半载不见一次,有时他专找我切磋,又一天见几次。
在和勇彪时断时续的交往中,我发现他很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爱激动,嫉恶如仇。因为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他对农民的苦有很深的体会,所以对农民群众他骨子里就有很深的爱。这种爱使他不容许自己和自己的同事乃至周围的其他人对农民群众有丝毫的歧视和不敬。每每提起极个别民警办案不公、对群众任意欺压的现象他就气得咬牙切齿,对侵害群众利益的坏人他更是从不徇私迁就。在县公安局工作的时候,勇彪曾到一个乡当派出所长。有一次,一个在他当所长的乡里工作的朋友回到城里见到我,对我说,真不知道这个写东西的文人当起派出所长来还这么“毒气”,把乡里的几伙称王称霸的坏蛋都整垮了,他搞的那个农民巡逻大队也威风得不得了,县里市里都来参观学习呢!我禁不住笑了,谁说我们文人干实际工作不行,勇彪就是个成功的例子嘛!后来在报上不断见到勇彪所在的派出所被评为全县、全市、全省先进、被上级记功表彰的消息。每当看到这些,我就不由得发出舒心的微笑,而且如果旁边有人,我一准会对他们炫耀:“看看我这个小文友拿起枪杆子来干得也不错吧!”我一直认为,能武的人不一定能文,但能文的人一旦能动起武来,比光能武的人要厉害得多。因为能文的人有思路,思路决定出路,所以动起武来更有策略,有办法,不至于死搬硬套或胡干蛮干。这也许是勇彪能在派出所迅速干出好成绩的原因吧。
从外表和生活习性来看,勇彪的确不像个武夫,他不会喝酒,不会吸烟,不会打牌,也没见他有其他嗜好,虽然一些风流点的文友曾嬉笑他说,这家伙啥都不会,哪像个男人,更不像个警察,真是白活了。可他依然如故。他有时间就读书、思考、写作,这也便是他虽然从不愿应酬、交往,但却比别人更为忙碌的缘故,也是一些朋友认为他不合群的一个原因吧。不仅如此,勇彪脾气还不好,而且率真直爽,不拘小节,记得有一次他当着我的面就差点把手机给摔坏,原因是一位群众打电话向其哭诉自己一家多次遭受当地恶霸欺负,而这个恶霸竟恐吓他说他在派出所有人告也没用,以至于使这位群众对派出所产生了不信任。我看见他接电话时气得手都在抖。由于勇彪常常处于这种高度负责的工作态势之中,使他的脾气更加不好,无形中得罪了一些人。我就听到个别熟人说,勇彪这人有点怪,跟平常人不太一样。不知是褒是贬,大概是二者兼有吧。
勇彪就是这样,依我看,他是在用诗人的激情与正义去做警察,又是在用作警察的责任与使命去写诗。这是我工作三十多年来很少见到的一种人,这种人似乎与当今社会习俗不十分合拍,但又十分难能可贵。我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其他朋友所少见的东西,这种东西使我对这个小老弟由衷地生出一种跨越年龄的敬重。勇彪就是这样,一边在警界奋力拼杀,一边又在文坛努力跋涉,以至于他在乡里当派出所长时仍不忘天天记日记,说将来回顾回顾,反思反思,写本书,而且还几次给我打电话,说专门给我腾了一间房,买了全套新家具、新被褥,想请我去住一段时间,体验体验生活,说基层生活很火热,能写出许多感人的好东西。我很想去,也老说去,可是因为忙,一直没去成。现在说起这事儿,勇彪很遗憾,我也很遗憾。
现在勇彪调到了市里,说总算有时间了,想写的许多东西可以静下心来写了,可是又老有事,没有时间,没有情绪,很苦恼。他说,从警十多年来他对公安工作的感触很深,思考很多,如果写出这十七八年的工作、生活的实践和思考,对当前和今后的公安改革会很有参考意义,可惜老没时间,思路老被打乱。有幸的是现在上边要成立公安文联,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和平台,创作激情重新焕发,他说他有两本书快要出来了。我期待着,祝福着。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老田——唉唉,我怎么把老田给忘了呢?虽然他已经提前办了退休手续,但毕竟在市公安局工作多年,是位老警察。
我认识老田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三五年的光景。在此之前,只知道他在市局宣传科工作,曾主持拍过电视连续剧《风雨交警》。后来才晓得他还喜欢画画儿。因为都在市文联挂职的缘故吧,我这个市作协副主席和他这个市美协副主席便在开会时碰在了一起。彼此相视一笑,原来你就是老田啊,你就是向阳啊,早闻大名,早闻大名。这时我知道他还在市公安局当宣传科长。可是不久,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他放着科长的位子不坐,一听说上边有可以提前退休的政策,便兴奋得不得了,十分积极地写了提前退休的申请,而且是几乎是前脚办了退休手续,后脚就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到北京找高校拜名师学画画儿去了。
这种在我看来完全属于二十来岁毛头小伙儿的举动,竟然发生在一个五十多岁、已经办了退休手续的人身上,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老田的这种力量,这种毅然决然,显然来自他对绘画的痴迷和热爱。有一年春节,老田从中央美院放假回来,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喝茶,老田感叹说,要是再提前几年能退休就更好了,可惜许多宝贵的时光都在机关里白白消耗了,浪费了。
老田进京求学后不久,就看到了北京专家对老田作品的热情评论。随后又看到了老田出版的精美的个人画册。转眼几年过去,老田的绘画作品越来越精到,在美术界的名气也越来越大。老田真是大器晚成!认识老田的人都说:老田这一步走对了。
然而老田还是那样淡定,那样沉稳,在他那看似谦虚的微笑后面,究竟还积蓄着多大的力量?
[作者简介] 刘向阳,男,1955年生,河南省作协会员,许昌市作协副主席,曾任许昌县文联主席,出版有长篇小说《私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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