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也许都会是一个人生命的最后一天,我认识的一些人走了
尘世是如此的功利和喧嚣,我想做暂时的那个仙人,哪怕就一会儿呢!所以我从不急着从任何的一片风景里抽身离去!
唐诗是我每天必读的。
睡前或是醒后。
友人送过我精装本的唐诗一万首。我不想让一万首唐诗一直就那样躺在精致华美的盒子里枉自华美,我的心里筑着一座圣殿,是专门用来供着唐诗的。一万首里有我小时候背诵过的,大部分我从没有读过。于是我一首一首地读、一遍又一遍地读,不再背诵。背诵是属于小孩子的事情,我已经40岁了,记忆开始衰退,而理解力却像草一样疯长。
理解力也像农人用的犁耙,它们在同一诗行里会翻出不一的深厚,我乐于在深浅不一里埋藏理解的种子。它们发不发芽开不开花结不结果都没关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今岁的简约生活里,能够如此纯静地独自享受盛唐文化的文明和奢华!
我的简约的生活里,只需一杯茶或是一杯柠檬水再加上一曲肖邦。它们跟我的读书以及日常生活难分主次不论彼此。
我视这一切乃是我生命的前缘。于我的2005年,它们更像是我生活的一种续脉。我相信大多数人是崇尚简约的。
而谁生来又是复杂的呢?谁又真心愿意生活在自设的或是人为的重重的障碍之中?
然而,简约和复杂,在一个人生命的冥冥之中,都有各自的门、各自的坎、各自的秘踪……
它们是一些相互不解的谜。
每个活着的人的前路还暗藏着同一个谜。那谜结便是死。
谁知道死在哪一天等着我们?
哪一天都是我们死的一种可能。
看那无垠的天空,每一天都有流星从我们的头顶殒落。也就是说每一天都会有人已经逝去或是正在逝去!
在2005年,我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心怀悲伤。为逝去的人。
那逝去的人中,虽然大部分都是我不曾相识的,然而却也有我识得或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我无法不用心悼念他们。
我记着郭全宝老先生走的那个日子是2004年7月12日。我认识老先生的日子也是在7月里。那一年,广播说唱团赴我所在的城市慰问严打一线民警。
我接他们,然后我又送。
姜昆、陈佩斯、朱时茂、李金斗……好多艺术家都去了,其中年龄最长的就算是郭全宝老先生了。
那一次,该是老先生最后的一次演出。演出结束连夜返京已是深夜2点。我跟陈涌泉老先生同座,隔着窄窄的过道、与我并行邻座着的就是郭全宝老先生。
离京和回京,老先生都是一个人坐。一车的人无论怎样的热闹,独老先生闭目静言不语。我细细地打量过老人家,无论昼行还是夜坐,老先生的面色之中从没有生过一丝的厌,他的静言和不语,是含着“天命无怨色,人生有素风”的那样一种人生的恬淡和从容在里边。我甚至羡慕老先生的老呢!老是一种修行,一种历练,只有到老,才可能拥有老先生的那一份“心中万事如等闲”的平易和安泰!
夜色里,人都静了。我会透着夜色之中不时闪动的灯火悄悄顾望一下老人家。我心底里视自己这个小字辈是有着关护老人家的一份责任的。
或许是老人家衣薄,也或许是夜越往后越凉了,我在又一次的顾望里,发现老人家微微打了一个冷颤。我正在心里责备为什么没有想着给老人家带一件厚衣时,却发见老人家头顶上的那个空调一直吹着,我想我真是疏忽,竟忘了调节关闭那个吹气的孔了。我起身悄悄地替老人家关了,这时我听见老人家低声跟我说,谢谢小胡姑娘,给你添麻烦了,我知道你惦记着我一直没合眼吧!我没事的!
我说,您一直也没睡吧?您是怕给我添麻烦,所以一直冷着自己!都怪我粗心,该早想着给您调过来……
被我揭穿了,他就像一个老小孩那般会意地笑了。
那是老人家留在我心里最后的笑啊……
我是在老人家离世之后突然想明白,那个夜晚,老人家觉到冷一直没有睡,老人家其实是可以站起身将那个空调孔关闭的,可是,他知道我对他的一份顾望和惦记,他怕他若起身关了,留在我心里的一定是自责和内疚,所以,他宁愿冷着自己而不愿我内疚啊!
我本想在最后的细雨里送老人家一程的。可是,我更愿把老人家的最后的笑一直存留在心。
2005年,无论多忙,我常常要抽出时间听一听相声。听郭全宝老先生生前所说的相声。
儿子跟我一起听。儿子听得乐不可支的时候,我的眼里常挂满感动的泪花!
我以我的方式悼念老先生。
我心知 “知音老更稀”。
记忆里,有一些珍贵的东西,愈久才愈弥重……
2005年,流星一般殒落的,还有两个我曾经采访过的人。
李自如,佤邦联合党中央政治局常委、佤邦政府副主席,佤邦联合军副总司令……
我采访他是在去岁的春天。春天的花朵开得正艳,阳光在春天比花朵更为的明艳。我见李自如的时候,他正坐在居所前的凉亭里听轻风吹送来的鸟语。那居所是一幢山间的别墅,隐在水溪和绿林之中,院子里有许多荷枪实弹的军人出来进去地走动着,他并不抬眼看人,只细眯着眼兀自看他前方的那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空茫的绿……他的面前放着一盘瓜子一杯茶。他偶尔会嗑一枚瓜子呷一口茶。他的右前方与他面对面坐着一个黑瘦的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我过境前,缉毒英雄陈新民说,你在李自如那儿可能会见到一个叫“挨刀的”警察局长。李自如跟我说话的时候,我一直打量那个一句话也不说的穿警服的人。我在谈话的间隙里还是忍不住地问李自如,你们这儿有一个叫“挨刀的”警察局长,他在不在?李自如听我问笑指那个黑瘦的汉子!我说,你真的叫“挨刀的”?我不信!李自如说,他叫岩道,这儿“岩”发“崖”的音,被陈新民他们一演译就成了“挨刀的”了!我们皆大笑。岩道也笑。岩道怕我不知那两个字,又特地写来给我看。
我以为两边是这样的熟皆因工作常接触和配合的关系。哪知李自如告诉我,他是云南保山人,跟陈新民是老乡……1968年在勐古参加了缅甸人民军……
我说原来你也是我们这边的人啊!我一下子就没有了在异境的那一份拘谨和陌生!
他说许多跟他一起当兵的后来都回国了,他留下来了。
那是他选择的生命道路。
他给我讲那往昔岁月里的拼杀和搏斗。那是一个人成长着奋斗着的历史。他是军人出身,他喜欢回忆枪林弹雨中的那种味道……在战场上,死神或许曾以别样的面目光顾过他?那时他年轻,一定是他把死神给逼退了!
谁能说得清死神有多少种面孔?李自如一定也没有想到,死神会在他猝不及防时带走他!
2005年1月8日,李自如死于心肌梗塞!享年58岁。
当友人的电话从千山外打过来,我说,怎么会呢?去年见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不到一年,一个人就如秋风一般逝去了!
世事不也亦如秋风吗!
我惟有感叹的份儿。
叹人世的无定、无常。
还有高秀敏,46岁,说走就走了!
我翻出从前我和高秀敏的一张合影,那背景已是黄昏,不记得是在哪一年,也不记得我们都说了什么,像萍水的遇,也像萍水的散。而人生的匆匆中,不是谁和谁都有缘聚和缘散的……
照片里的我们,笑意写在脸上,真诚和挂念写在心里……
只是,从此以后,人生的一场又一场大戏里,永远地少了一个人!
我活着。在人生的回眸里真诚而用心地祭悼他们!我想说,我对生命中出现的任何一个人都将心怀感激!每一个人,都是你精神中情感里的一份富饶。
我便是汲了无数人给予我的这一份又一份的富饶,内心平实而又丰厚地活着、活下去!
现在,我已站到了40岁人生这一边了,40岁的人生就犹如这午后二点钟的太阳:面色沉静,心怀忧伤。
这是2005年的冬月。想着那些逝去的生命,于活着的人来说,剩下的每一天都是最好的。每一天,也许都会是一个人生命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天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一定要活的开心,活的大度,活的宽容,活的真诚,活的坦荡,活的从容淡定且心怀善良和美德。即使你即刻离去了,你也是那个活得健康而不亏心的人!
每一天,我都不忘这样跟自己说。如此,我便不再惧着活着的那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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