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坚

  　主持人：这是由昆明开往北京的特62次列车的餐车，1999年11月24日凌晨5点30分，它离开汉口向北京方向进发，空荡荡的餐车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短短的15米的餐车里，警官李坚走过了他一段生死历程。

　　主持人：来到餐车之后，大概有多长时间你注意到有人走过。

　　李坚：我坐下来可能5分钟左右，我听见了那头有脚步声就过来了。当时我听着就和普通旅客不太一样，第一比较快，快节奏的，而且我听这脚步声，我觉得这个人好像身上没带什么东西。我看他走进餐车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有点惊慌，突然间发现有一位警察坐在这儿，愣了一下。

　　主持人：你接下来做了一个什么样的举动？

　　李坚：我正好桌子上有一本杂志，那我觉得他看到我可能有点惊慌吧，我就不能让他再继续紧张下去，我就低下了头，去看这本杂志，因为他往前走进卧铺车厢时，肯定要经过我的身旁，我是拿眼角看着我这个过道，观察着他，他走到那个位置，离我一米左右，正前方一米左右，他有点紧张。但是我继续看着杂志，他加快了脚步，想迅速地从我身边走过去。在他走过我身边，已经完全通过我的时候，我突然转身，这么拍了他一下。我说，这位旅客，我看一下你的车票和身份证。

　　主持人：这个行动给他一个很大的刺激。

　　李坚：对，这就是我的目的，而且我感觉到他确实是，当时就特别紧张，当然这个紧张是一闪而过，他也很镇定了，后来他就掏出了他的车票，拿出了他的身份证。这个人挺瘦，挺精神，个子有1米85的样子。反正高我一个头吧，手上就拎了一个很小的一个纸袋。

　　主持人：在这个过程当中，特别配合吗？

	瓦斯手枪

　　李坚：对，很自然。他拿给了我，然后我就把纸袋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在往这个餐桌上拿，然后我说看一下，例行检查一下。有一个报纸包着的一团东西，就是很奇怪，我当时拿在手上，我就问他，这是什么东西，他告诉我说玩具，我就把它拆开一看，是一把塑料的手枪。我把那个枪管一拆就拆开了，里面是一瓶瓦斯。这严格地说应该是属于瓦斯防暴手枪。

　　主持人：这个枪根据你的判断是具有杀伤力的。

　　李坚：他对人没有杀伤力，但是他可以让人失去抵抗力。我当时也没有跟他说什么，我当时把枪拆开，我就把瓦斯瓶拆了出来。

　　主持人：你这个动作是有特别的意思吗？

　　李坚：这都是我们的一个职业习惯，就是它拆开了，因为这个东西严格地说，作为普通旅客它是不能带的，但是我当时没说什么，我就把这两样东西分开了放。

　　主持人：拆枪的这个过程当中，你看到他有什么举动吗？

　　李坚：他没有什么举动，因为我是当着他的面这么拆的，就是说我看着枪，也看着他，这么拆。所以他也不可能有任何举动。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停，我就继续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有一样东西特别引起我的注意，这么大一个四方的小药盒，我看那个药盒上的字就是盐酸丁丙诺啡。作为他这种青壮年使用这种药品一般比较多的情况是吸毒人员比较多，它属于一种镇定剂的药品，也是属于精神药品，而且这种药品是属于一种管制药品。我就可以推断，第一，这个人可能吸毒；第二，这个人不是普通的吸毒人员。这个时候我就是要求他接受我的检查，然后他就很不情愿从自己口袋里面拿东西，这个过程我当然盯得很紧，我看得很清楚，拿出来一些现金还有一些通讯录还有一些烟 ，打火机之类的小玩意。在这个当口中间，我就在不断地盘问他，一问一答这个过程中他就手伸向了桌子那儿，把他自己身上那些现金拿了起来。因为当时周围都没有人，他就对我说，警察他说你放过我吧，这3600块钱我给你了，你放我一马。其实这也是一个信号，传递给我，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他这个人肯定是个具有危险性的人物。我当时就想把这个瓦斯瓶推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这个时候我想到这样，我就赶快去做。这个视线就离开了他一会儿，推完瓦斯瓶，视线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侧对着我，他的右手在身体的身后。我当时就有一个意识，我就说他已经抢了我先一步了。他把枪拔出来就对着我的头。

　　主持人：就是他掏枪这个动作是非常突然的。

　　李坚：对，很突然，我当时一看这个情况，就是在这一下我再去硬着拔枪，他能够很从容扣动扳机。

　　主持人：这是一把什么样的枪？

　　李坚：这是一把左轮手枪，当时的第一个念头，脑海中第一个闪现的念头就是，哎呀，面对枪口的这一刻真的是到了。

　　主持人：他掏枪这个举动的同时，还有什么表现？

　　李坚：他很紧张，他抓住了我的衣领然后他还不停地说一句，他说你别动，你别动，动我今天就打死你，他不停地在说这句话。这个时候他就做了一个更加夸张的动作，就是更具有攻击性的动作，他抓住了我的衣领，他的手突然就松开了，伸手就来抓我腰上的配枪。

　　主持人：他要下你的武器？

　　李坚：当时我的念头就是，我的枪是一支警用手枪，军用的警用手枪，威力很大，我的枪如果再到他的手上，那我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枪是绝对不能再让他拿到。当时我的手的姿势是这样的，枪在我的腰上别着，然后我的手一下子就卡在我的枪和他的手之间，挡住了他的手，然后我手肘往后这么一顶，我的枪就滑到了我的背后，这个位置上去了，他如果再要拿我的枪，就要伸到很近的位置，那个时候对他来说就很不利。同时我说了一句话，我说你想清楚，抢警察的枪是什么后果。

　　主持人：这句话对他应该是有作用的。

　　李坚：有，他一看没拿到，他马上就住手了。这个时候我觉得让他抓住衣领比他让他来拿我的枪就更安全，我就身体又迎了上去了，就势又封住了我的衣领。

　　主持人：我注意到你在讲这个案子的时候，你的手一直是举起双手的这个动作？

　　李坚：对。

　　主持人：为什么把手举起来呢？

　　李坚：因为从我们学的警用技术上来说，这是一个比较好的准备姿势，但同时从他的感觉来看，觉得我是完全放弃掏枪，放弃对他采取措施的一个姿势。

　　主持人：就是说，你在向他传达这种安全信号的时候，其实是有一种进攻的意思在里面。

　　李坚：对。我在寻找机会，因为这个枪掏不出来了，但是不意味着我就彻底地放弃了抵抗。

　　主持人：那个枪对着你的时候你没有觉得惊慌、害怕？

　　李坚：那些可能都没来得及去想，但是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这一刻就到了。我心里面是这样想过，我面对枪口的时候，我怎么办。

　　主持人：你会怎么办？

　　李坚：我其实平时想过很多种，就是怎么样遇到枪口，在他拔枪的时候，我也拔枪，在面对枪口的时候，我果断，勇敢，或者用一些充满自信，我让他放下武器等等想过了很多种。

　　主持人：这个和你想象当中是不一样的？

　　李坚：真是没想到过，但是没有想到过会这样，就是失去先机了，所以我觉得今天我一定要找到机会把他制服。当时因为这个车辆我是很熟悉的，车就像自己的家一样，在他进来餐车那个位置，是个小的拐角，有个小的过道，就在我的身后，它地形比较复杂，到那个位置我就可以跟他我就应该能找到机会来制服他，我把他的枪挡住，我就有机会可以拔我的枪。

　　主持人：那就是说你在用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把他往这个位置带？

　　李坚：他拉着我的衣领，我就嘴上不停地跟他说话，我就慢慢地在往后挪动脚步。

　　主持人：这个距离大概有15米的距离？

　　李坚：对。

　　主持人：你走了多久？

　　李坚：五分钟吧。那么到那个位置，我的身体就更加地紧张起来了。虽然我的手一直是这样放着，我就开始在手臂、腿部这些位置我都开始加力，我准备采取动作的时候，这个时候就突然发生了一个比较意外的情况，没有想到的情况，厨房里面的炊事员从旁边走出来了。

　　餐车炊事员：我走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就看到我们的乘警和歹徒站在这里，我想这个顾客很厉害嘛。我们的乘警往后退，我刚刚往旁边侧头一看，就看见歹徒拿枪指着我们的乘警，告诉我不准动，炊事员的出来无形中就刺激了犯罪分子，他一下他就紧张起来，因为他拿着枪我怕我动动，威胁着我们的乘警，我就只有跑过来坐在这里。

　　主持人：也有一种可能，炊事员出来之后，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就更可以制服他。

　　李坚：对，我能够制服他，但是我有一个事我就没有把握，就是炊事员的安全。我就觉得，我没有能力能够保障这个炊事员的安全。

　　主持人：就是在这个很短的时间里面，你放弃了自己的第一个进攻。

　　李坚：对，他发现这个局势对他也很不利，三角形的一个位置，两边都有人，他就拉着我往后退。

　　主持人：又退到了刚才他拔枪的这个位置，又走过这15米。

　　李坚：对，我当时我就觉得，这个机会找不到了，我只能创造机会。我想把他调整过来，我到炊事员的对面去，让罪犯夹在我和炊事员之间，我当时是这个想法。

　　主持人：所以退到这个位置的时候，你就开始慢慢要转过来了？

　　李坚：对，我就侧着身子，我想慢慢地转过来，也就刚刚转了个45度角的时候吧，又有情况发生了。这个时候车长又从那个位置过来了，车长走进了这个餐车，我突然我就觉得，我应该利用这个机会调整位置，转过来。然后我就赶快一个箭步走过去，我就挡在车长和他的视线正中，我说没事，没事，你不要紧张，千万不要紧张。这个时候列车长从那个门出来了，出来以后和我一样的，被歹徒逼着坐在那边，也不敢动，那么我就成功地掉转了一个位置。他，犯罪分子已经在我和炊事员之间，当然和炊事员离着十几米，但是我的正后方就是一面大镜子，他可以看到这个炊事员的动作，他也觉得很安全，他看着我又看着我背后的镜子，又看到背后的炊事员，又看到这个车长。这个时候，我们的位置，我的第一步目的就达到了。我紧接着我就想我要采取第二步动作了。然后我就说，我抽支烟可以吗？我就手抬起来的时候，他以为我要动什么，我说我抽支烟，我就把手抬起来了，他就往后推说你别乱动，那我听这个话，我也听出来了，从你别动到你别乱动，我就毫不犹豫地我就大姿势地打开我这个口袋，拿出了一支烟。

　　主持人：你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动作？

　　李坚：对，我让他看看我这只手的动作，拿烟抽，很清楚，他觉得我很安全。然后我还把烟伸到他面前，我说你抽一根吧，他说我不抽，你别动，我自己有烟。其实我抽烟这个动作就是引起了他的一点共鸣，他也想抽烟了。他就坐了下来，这个时候他又说一句话，他说你坐下就让我坐到了他的对面。

　　主持人：如果你有一个机会挡开他的手，然后这个枪在合适的位置你掏出来，你会用多短的时间完成这个动作？

　　李坚：我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一直想，只要给我两到三秒钟的时间，我可以掏枪上膛对着他。

　　主持人：你这么自信，两到三秒？

　　李坚：对。

　　主持人：这个动作你做过多少次？

　　李坚：平时做过很多次，而且在实战中我使用过。实战当中真的是两三秒。

　　主持人：掏枪、上膛，对着犯罪嫌疑人？

　　李坚：对，那次我是穿着便衣反扒，我就发现一个小偷跟到车厢接头处的时候，我就迎着上去要抓他了，然后他就在那里跟我扭打起来，我要抓他，他就扭打，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就唰一下，从身后掏出了一把匕首，就迎着我就过来了。掏出匕首的同时就在进攻，身子往后这么一倾，一侧身，我啪一下，我也掏出枪，也就两三秒的时间。

　　主持人：这就是你说的掏枪，上膛，然后对准。但是这一次你面对的是一把枪，左轮手枪，而且这一次，你失去了所有掏枪的机会。

　　李坚：对，这一次枪掏不出来了。

　　主持人：到了你说的，要创造机会的时候了？

　　李坚：对。

　　主持人：你采取了什么行动？

　　李坚：然后在这个时候，他就掏出了一本通讯录，很小的，他就自言自语说，我今天就是死了，我也不让你知道我是谁。然后当时的烟灰缸在这个位置，他就把通讯录放在这个烟灰缸里面，用打火机就把通讯录里面的本点着了，火苗可能那么高。我一看这个情况我心里就特别着急，这通讯录上，肯定能够说清楚，记着一些东西能够说明他是干什么的。这个时候我就突然想起一个办法，我就又很自然地从我口袋里拿出了烟，点着。

　　主持人：他对你的这个动作已经习惯了。

　　李坚：已经习惯了，我把这个烟头伸到这个烟灰缸里面，我眼睛盯着他，我就动这个火苗，一下这个火苗就动得很大了，我眼睛一直看着他，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神就瞟向了烟灰缸，而且就在他眼神瞟向烟灰缸的同时，我的烟头就朝他的脸上弹了过去。他很本能地身体就往后倾，他这个头要让这个烟头。这个时候就是我创造的可能是唯一的一个机会。

　　餐车炊事员：抓住了以后，然后我就突然这么一用劲，力量就往这儿使，当时这劲也用得特别大，一甩就把他人甩到一边，然后我就突然压了上去，乘警和歹徒扭打在一起。然后我们列车长马上就跑过去，抱住歹徒的腰，然后我一看时机到了，我马上拎起酒瓶子就冲了过去，我就要砸。

　　主持人：当时还瞄了老半天，他（炊事员）害怕伤到了你。

　　李坚：怕伤到我，车长也在我的身上。

　　餐车炊事员：他们扭打得太激烈了，我也不敢轻易地就砸下去。

　　李坚：制服了以后，我的手第一感觉，我还是摸到了我的枪。

　　主持人：制服他之后的第一个动作，还是手要回到枪的位置上去。

　　李坚：对，这是我的习惯。

　　主持人：终于有一个可以给你摸枪的机会了。

　　李坚：对，但是那个时候也不需要我掏枪了。

　　主持人：这个事情过去之后，你自己有没有回想过它？

　　李坚：想过。

　　主持人：你害怕吗？

　　李坚：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虽然以前想到面对枪口，但是从来就没想到过面对枪口我没有能够有条件拔出枪来。

　　主持人：令李坚非常意外的是，在他所缴获的这个犯罪嫌疑人携带的左轮手枪里，有六发已经上了膛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