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警察摄影家的十年追踪
安徽商报:刚拿到这本摄影集,还没看内容,我就感到很惊讶,因为它那么大的开本,还有那么精美的装祯。
音卫东:装祯都是我自己设计的,既然做了,就想把它做到最好。
安徽商报:我数了一下,里面有20个专题共198幅照片,是你这10年间摄影作品的精选,这10年你一共拍了多少照片?
音卫东:我存了10万张底片。
安徽商报:10年拍了10万张,也就是说你平均每天都会拍三张多。
音卫东:其实不是每天都拍。有时几天不拍,有时一次拍很多。但我每天相机是不离身的,下班前我都会把相机再调整一下,确保它没毛病,拿起来就能拍,因为我所要面对的很多是突发性事件。
安徽商报:你好像比较偏爱突发性事件的摄影,像围捕“杀人恶魔”法子英、四里河大爆炸、庐阳宫大火,这些都是让人至今记忆犹新的突发性事件。
音卫东:首先我是个警察,可以说我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我可以迅速地到达事件现场,我还能深入到其他摄影记者无法深入的现场,这些现场的瞬间,在电视上是稍纵即逝的,用文字又是难以表达的,我拍出这种决定性的瞬间,就能让人强烈地感受到现场的气氛。而且拍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拍突发性事件能大大提高我的现场判断力和心理素质。
安徽商报:很多突发性事件的现场是很危险的,能说说你最危险的一次拍摄经历吗?
音卫东:是梁园那次,差点被炸死,那是1999年的元月29日晚上,110通知我梁园发生爆炸,我马上就找车赶过去,到现场的时候,已经爆炸了三次了,当时的副局长汪学明问房主,后面的瓦房里还有什么东西,房主说还有50斤炸药,汪副局长马上让所有围观的人后退。当时瓦房已经着火了,房东老太太还想回去再拿点东西,就站在我旁边两米远。我拍下一张照片后不过1分钟,轰的一声,又一次爆炸了,气浪把我掀起来,抛出一两米远,我爬起来后拿起相机又拍了一张,可惜闪光灯摔坏了,那张照片很模糊。
爆炸后的短暂一刻,现场非常安静,围观的几百人全跑完了,局长爬起来后就喊:“音卫东炸死了没有?”我说“没事,没事”,这时候才看到旁边的老太太已经死了,心里确实有点后怕,我等于是捡回了一条命。
安徽商报:你真的没觉得怕吗?在那么危险的时候?
音卫东:好像没想那么多,就想靠近点拍到最好的照片。一位摄影大师说过,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说明你离炮火还不够近。
与“杀人恶魔”面对面
安徽商报:这部摄影集的第一个专题就是《围捕“杀人恶魔”法子英》,有一张现场感非常强的照片是法子英被狙击手击中右腿后生擒,这张照片是怎么拍出来的?
音卫东:是1999年7月23日,法子英持枪在被绑架人的家里等着拿钱,接警后,公安人员马上赶到现场,将4楼最拐头的屋子包围。我就站在窗户外边,想拍到绑匪在里面的照片,当时他就把枪对着我们,说你们这些搞摄影的一个月拿几百块钱,这样玩命,值得吗?对峙了将近三个小时,公安向屋里发射了一颗催泪弹,法子英受不了,持枪向外冲。当时我就跟狙击手站在一起,前面一个狙击手,后面还有两个,他们都穿着防弹背心,只有我穿着一件老头衫,也没觉得怕,很短的时间,法子英被击中倒下后我立刻按下了快门。
安徽商报:这组照片中还有很多法子英在看守所、法庭,一直到12月28日执行死刑的那一刻的镜头,在这个过程中,你和法子英有交流吗?
音卫东:有。所有和法子英有关的事,我都会到现场,那一段时间我就没休息过。在看守所里给他拍照片的时候,他跟我说想把吊水的盐水瓶砸碎,把医生杀死。这个人是想像不到的凶残,没有丝毫的悔改,只有在说到他的女朋友时,才流露出一点感情,人性完全泯灭,太可怕了。
安徽商报:你的镜头虽然是在客观地纪录,但进行这种拍摄对你自己的心理有影响吗?
音卫东:应该说公安所见到的社会阴暗面比一般人多,心理承受力也比一般人强,但进行这种拍摄仍然感到那种丑陋的、黑暗的人性对正常人心理的巨大冲击。法子英执行死刑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很难受,好像有那么一个黑暗的、无底的深渊,让人感到窒息,警察也是人,他看到的犯罪分子的凶残、受害人的无助,对他是另一种心灵上的摧残。
安徽商报:但是在这本摄影集中,像一些火灾、凶杀现场的照片,虽然现场感很强,但并没有很血腥、很残忍的镜头。
音卫东:这是我挑选照片时刻意的选择。我不愿意把那些过于凄惨的、阴暗的一面展示出来,我希望别人看到的阴暗面越少越好。所以你看我的照片,拍摄的视角都是四平八稳的,很正常很传统的视角,我不喜欢在构图上一味追求视觉冲击力,去扭曲和夸大一些东西,特别是在并不是表现社会和人性的美的一面的时候。
安徽商报:这组照片中有一张很特别,是被法子英杀害的小木匠的妻子,她的表情悲愤而又无助,你把这张照片放得很大。这个瞬间是怎么捕捉到的?
音卫东:摄影师的眼力很重要,它会帮你发现容易被忽视的东西。那次是在法庭上。我忽然看到旁听席中的一个妇女那样的表情,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马上拍下来了,后来我问人,才知道她是小木匠的妻子。我觉得这个细节很打动人,所以把它放得很大。
关注安康医院的精神病人
安徽商报:这里面的很多专题,并不是公安摄影的内容,或者说有一定关系,但并非从工作的角度去观察,去拍摄。比如关注安康医院里的精神病人、聋哑木器厂一场无声的消防演习,阚老汉的寻牛路,流动在“八百户”的红袖章,感觉你的视角已经伸向社会。
音卫东:摄影是一种书写,我用这种书写来表达对社会的关注,突发性事件的拍摄更多靠技术、靠经验,而这种社会类摄影更多的是理念上的问题,你想通过照片表达什么样的关注和思考,别人可以从照片中读到摄影师的情绪、感觉。
安徽商报:你用了很大的篇幅安排《关注另一类人———走进合肥市公安局安康医院》这个专题,而且惟有这个专题全是黑白的照片,能说说你的感受吗?
音卫东:安康医院这个话题是很严肃很沉重的。这里的病人严重肇事、肇祸,五成以上都有命案在身,但他们是没有自控能力的精神病人,有的还被家人遗弃,他们是孤独的、无助的。他们的眼神很特别,机械、漠然,他们对外界的感知是单一的、偏执的,我觉得用黑白的可以更好地表达这个主题。
安徽商报:你怎么拍精神病人,要和他们交流吗?
音卫东:有些精神病人是可以交流的,我要知道他们怎么到这里来的,有一个肥西的精神病人,被家里人锁了20多年,入院时吃鸡蛋都不知剥壳,吃饭不用筷子用手抓,还有一个老奶奶,她平时特别疼她的外孙女,那天她外孙女放学回家让她倒水喝,她说你自己倒,小孙女说就要你倒,她很生气,到厨房拿了菜刀,当场就把小孙女砍死了。她就是精神病突然发作,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像她这样造成悲剧的还有很多。他们其实非常可怜,我拍这组照片就希望能有更多的人重视精神和心理上的问题,希望社会能给这些人多一些关爱。
安徽商报:有用吗?
音卫东:公安部一位副部长曾经看了这组照片,批示说要加强全国的安康医院建设,我准备对安康医院的精神病人一直跟踪拍摄下去,可能还会专门出本书。
安徽商报:你的社会类题材的摄影大都是给人感觉充满人文关怀的,温情脉脉的,而且很多就发生在我们周围,像阚老汉寻牛的经历,像75岁的张福堂老人办聋哑厂,都是一些很底层的、很细节的东西。
音卫东:有一个摄影教育家说过,摄影难就难在它太容易了。谁都会拍照片,但怎么表现自己的风格?我追求的是对社会来说有点价值的、能引起共鸣的东西,我认为最高境界是有人文关怀。
安徽商报:这种在摄影中感受到的人性的美与丑在你心中会不会有对立?
音卫东:现在还没有,我想还是内心的宽容度要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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