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火的指纹 专访省公安厅火调专家陈旭明
陈旭明,金华磐安人,41岁,1992年进入义乌消防大队,成为一名消防战士,1994年去武警学校学习,1997年再次回到义乌大队,从事防火工作,目前是金华消防支队江南大队大队长。
今年7月份,他再次被浙江省公安厅聘任为火灾事故调查专家,10位火调专家,他是唯一来自金华的。
在全省范围内特重大火灾发生的时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查找火源。
陈旭明说,他是那种在火灾现场一蹲好几个小时的人,“火,也会留下指纹的。”
2010年金华国美失火案
一颗熔珠里的秘密
2010年12月24日晚上8点多,金华国美电器卖场发生火灾,场内正举办平安夜购物狂欢节,虽然大火未造成人员死亡,但三层商场有二层几乎化作灰烬,过火面积2500平方米左右。全国的媒体都把目光对准了金华。
火烧了5个小时,损失巨大,相关善后赔偿事宜,至今还没完全处理好。
火灾起因,成了公众最关心的问题。
当时,大部分的媒体刊登的目击者叙述,都猜测大火的起因是电梯故障。
大火发生的次日,陈旭明和省厅下派的另一名专家赴现场调查火灾的源头和起因。当时,他拿到了几十份笔录,火灾亲历者们对火源的观点比较一致——电梯故障。
这些人当中,有些是参与灭火的员工,他们说,亲眼看到浓烟和火,从商场左侧上行的电梯两侧冒出来。另外,电梯公司的维修工人也承认,这台电梯,前不久发生过故障,他们还维修过。
看上去,起火点应该是电梯。
从外围了解过这些信息后,陈旭明走进了火灾过后的国美商场。
他把目光集中在了电梯以及周围,电梯烧得只剩下骨架。
陈旭明撬开电梯侧面的金属包装皮,发现里面的支撑木条竟然还在,虽然被熏黑了,但没有被烧掉。
他又撬开电梯的电机,同样,虽然有被火烧的痕迹,但损坏不大。
这就怪了。
如果,电梯电机是第一起火点,那经过数小时灼烧,金属应该已经熔化,金属包皮内的木条,肯定也已经被烧掉。
和其他专家商议后,陈旭明觉得,火最先不是从电梯里来的。
目击者们的亲眼所见,未必是真相。
排除了电梯,陈旭明发现,电梯下面,有一个小房间,只有四五平米。
房内的一切都已经成了残骸,商场员工说,这是个员工更衣室。
凭借着直觉,陈旭明走进了这个小房间。他找来了火灾前进过更衣间的营业员,和他们谈话。营业员说,更衣室里放的是衣服、衣架等杂物,电器有电灯、电扇,其他也没什么了。
陈旭明学过心理学,在问话里,有几个“局”,他发觉,有个女员工谈话的时候似乎在回避一些信息。
在一番心理战之后,陈旭明终于得到一个有价值的线索——更衣室里,当时其实还有一个取暖器。
大火过后,取暖器的位置上,只有一些金属熔块。
陈旭明用袋子把这些残骸,连带灰尘,全都打包带走了。
回到办公室,他拿出四五个网眼疏密程度不一的筛子,一层层筛这些残骸。他要找一样东西,这个东西比圆珠笔的笔芯还小,叫熔珠。
熔珠,是由带电零线和火线碰撞、电线燃烧溅开遇到周边空气,瞬间冷却凝结而成的金属结晶。
因为电线细,所以熔珠也特别小。
依据成分和形状的差别,熔珠分成十几种,每一种,都可以告诉陈旭明不同的信息。
陈旭明这次找到的熔珠,在精密仪器下,表面上浮现很多白色气孔。
这种迹象,说明当时取暖器内发生了一次短路——也就是说,火灾发生前,就有电器电线发生短路,电线擦出火花,四处溅开形成这些带有白色气孔的熔珠。
谜底解开,这场震惊全国的大火,缘起一只小小的取暖器。
电器行6人蹊跷葬身火海
一团扭曲钢筋说出真相
熔珠的作用很神奇,但并非次次大火,都能找到熔珠。
2007年10月8日凌晨,义乌昌化电器商行发生火灾,商行阁楼上五男一女6人,全部死亡。当事人无一人生还,火灾原因成谜,陈旭明走进了现场。
死者生前打了3个报警电话,间隔时间只有50秒。第一个报警人说话口齿还比较清晰,而第三个报警人声音已经很微弱。
这说明他们发现火灾到失去知觉,时间间隔很短,也就是说,他们发现火灾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如果火是从阁楼房间里烧起来的,阁楼离一楼地面仅两三米,死者应该有时间发觉并逃生。
陈旭明想,那会不会是从一楼起火的?
阁楼下方的一楼地面上,确实有很多二手电器,但这次,他在残骸中一颗熔珠也没找到。
也就是说,火不是从一楼起的。
陈旭明抬头看阁楼,阁楼的地板有隔层,大火过后,隔层里露出了一团扭曲的钢筋。
要钢筋变形,温度起码要到800摄氏度,受热时间要很长。
他让人把钢筋切割下来,送去化验。化验结果是,这钢筋里面,有大量的铜。
有铜,意味着有电线。难道有电线铺设在阁楼的地板隔层里?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起火地方,不是阁楼内,也不在一楼,而是阁楼的地板隔层内。
这个房子过手了好几任房东,对于屋子里的电路布局,已经无人知晓。
陈旭明搬来仪器,在隔层里,他检测到微弱的磁场——大电流通过后,周围一小块区域会形成磁场,精密的仪器才能测到。
大电流哪里来?只有一个解释,电线短路。
顺着这个思路,经过对商行以前业主的大量寻访,陈旭明的猜测被证实——阁楼的地板隔层里,的确有电线。
陈旭明说,可能是人在阁楼上走动,阁楼地板起伏,导致地板隔层内电线皮反复摩擦,年数长了,电线皮磨掉了,最终零线火线接触,火,是从阁楼地板内烧起来的。
陈旭明口述
我为什么要查找
火灾源头
喜欢上火灾调查,是从当消防员的时候开始的,上世纪90年代的义乌,各种小作坊很多,火灾也多。
灭完火,我喜欢观察火场,后来,很多专家去现场调查,我就跟着去学。有时候,我一个人跑到扑灭后的火灾现场,一蹲就是好几个小时,从废墟中寻找蛛丝马迹,就像破案一样,我很有兴趣。另外,火灾源头的调查,有利于解决火灾后损失的赔偿纠纷,我们的调查结果,能帮助受损失的人维权。
火灾调查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对火灾的预防,通过火灾起因的调查,我们知道哪里容易着火,什么样的地方发生火灾很难逃命,所以,可以事先对一些火灾重隐患区域进行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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