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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界专家

一位痕检专家的生命痕迹——追忆刑警学院首席教授李德仲

来源:中国刑警学院 作者:金 亮 发布时间:2005-04-10 16:16:45 浏览次数: 【字体:

 

    世界上运行的万物都要留下轨迹,只是有的运行过程很漫长,有的运行过程很迅疾,但无论是漫长的还是迅疾的,它们都向人们昭示着起点到终点的运动过程,物体运动是这样,人的生命运动也是如此。子弹从枪膛射出后的运行轨迹叫弹道痕迹,是侦查破案必不可少的直接依据,专门研究这种痕迹的人叫弹道专家,是宝贵的刑事技术人才。我院首席教授李德仲就是一位穷毕生之精力、致力于弹道痕迹乃至痕迹检验教学与研究的著名专家。他用光谱学的方法把人们肉眼看不见的血潜指纹显现出来,以夸父逐日的精神去追寻子弹头飞行的痕迹。最终,他将生命凝聚成加速度去拚死一搏,并在抓住飞行弹头的一刹那,把满腔热血化做了彩虹,为自己的人生轨迹画出了斑斓的句号,这一天是2005年3月19日。他一生都在研究痕迹,在他研究痕迹的一生中又给我们留下些什么痕迹呢?

    李德仲教授1942年生于沈阳,中国共产党党员,技术二级警监警衔。1965年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工程学院,1985年由炮兵工程学院转业到刑警学院痕检系,历任教员、枪弹教研室主任、痕检系副主任等职,是痕检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2004年他被聘为学院的首席教授。他还兼任中国刑事技术科学协会痕检委员会常务委员、沈阳市公安局特邀刑侦专家,是享受部级特殊津贴的著名痕迹检验专家,并经公安部批准已上报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待遇。这些称谓,这些荣誉,无疑是对李德仲同志工作业绩的肯定和褒奖,可是,蕴藏在这些荣誉背后的却是他付出的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努力.

  三尺讲台是他挥洒智慧和激情的大天地,认真地上好每一堂课是他为师的信条。同学们说,听李老师讲课是一种享受,能深深地被他讲课的激情感染,在一种被燃烧了的互动情绪中接受他讲授的内容。他的助手们讲,听李老师的每一堂课都能受到新启发。李老师的课讲得好,这是公认的。知情的人说,尽管有些课李老师已经讲过了多少个轮回,但每到上课前,他都还要精心地备课。由于忙,他经常是备课到深夜。记得一位文学巨匠说过,“哪里有什么天才?我就是利用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看书!”李老师课堂上的收获是和他课堂下的工夫成正比的。诚然,功到自然成,铁杵磨成针,李老师的工夫还在于他深厚的基础、广博的知识上。他常说,课堂上要倒给学生一杯水,自己就要准备一桶水。他讲授的《枪弹痕迹学》涉及到内外弹道的计算,精确度要求很高,他居然能在课堂上把一个数据小数点后几十位数背下来,使听课者惊叹不已。他讲的课还涉及到物理、化学、空气动力学、有机化学、染料化学等学科知识,对每门学科他都力求精益求精。也许正是这种厚重的积淀,才使得他在一次仓促之间,从容地走上讲台。那是十几年前,他和一位老教师同去大连为当地的干警授课,他是助课教师。到达大连当晚,老教师突然发病,不能上课。怎么办?于是,他凭着自己的积淀,接过老教师的讲义,仅一夜的准备,第二天早晨,他迎着数十双渴求的眼睛从容地走上讲台,他把激情、学识揉合到一起,挥洒了个淋漓尽致。课讲完了,同学们报以他的是阵阵掌声和钦佩的目光。

  李老师的激情教学在学院是出了名的。他只要一登上讲台,就全身心地投入,处于一种忘我的状态。有时上大课,教室很大、学生又多,遇有停电或扩音设备失灵,他便高音教学,一喊就是几个小时。有时上下午连课,他需要高喊一天,而且激情不变。他说这是当教师的基本功,是练出来的。但是当晚上回到家里,他却累得连饭都懒得吃。

  在几十年的教学实践中,李老师在不断地探索着教学方法的改革,他总结并提出的“四性两稿制(针对性、科学性、逻辑性、艺术性,课前稿、讲课稿)”教学法,曾获学院优秀教学成果一等奖、辽宁省优秀教学成果二等奖。其实,说到底,就是课要上得好,必须备得好。认真地备好每一堂课,才能真正地上好每一堂课。

  教学不仅是知识的传输和接纳,有时还是师生心灵的互动和教师人格魅力的感染。李老师是学院常年带着学生做实验研究的教师之一,他的学识水平、为人办事对学生影响都很深。一位研究生回忆说,有一回,李老师带他做枪弹测试,因为要检测的枪性能不明,所以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检测时,李老师几次把他拽到了身后,当枪弹击发的那一瞬间,李老师还狠劲地把他向旁边推了一把。结果,子弹在枪膛里爆炸了,所幸的是他和老师都没有受伤。“枪械无小事”,这是李老师常说的一句话,老师推的这一把还不够他记一辈子吗?


  1995年,他被公安部选调,派遣到新疆支边,挂职喀什地区公安处副处长、党组成员,时年53岁。天山脚下,自然牧场,风吹草低现牛羊,这是对新疆自然风光的赞美。但千里戈壁滩、茫茫大草原,追逃驰泳山涛林浪,百里无人烟。这也是李德仲老师在新疆支边时的真实体验。有时恶劣的天气、崎岖的险路、凶残的悍匪,使李老师和他的喀什战友们经常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李老师这个与枪弹打了半辈子交道、年过半百的人似乎在这里找到了他驰骋的疆场。你看,他已经没有了昔日在校园里的斯文,和年轻的小伙子们一样,腰间掖着短枪,身后背着长枪,吉普车座旁放着猎枪,小腿外侧还插着匕首。因为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吃人的野兽和野兽一样的人。有时为了一桩案子,他们要跑上几天几宿。饿了,咬口干粮;渴了,喝口雪水;困了,就在车座上打个盹儿。就是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几个月下来,李老师带领着他的专案组破获了十几起刑事案件,抓获各类疑犯20余人。为保喀什地区的一方平安,他们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艰辛,甚至是鲜血。

  李老师在新疆挂职期间还遇上了一起让他充分展现专业特长的案件。那是一起涉枪案,一维族青年在当地政府院中被枪击而死。立时舆论哗然,民族矛盾突现,有人说是汉族人实施了枪击案件,有人说是维族人欲挑起事端制造了枪击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维汉两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自治区公安厅速调弹痕专家李老师前去破案。李老师深知侦破此案干系重大,子弹从何而来?何人射击?为何射击?这一连串问题都需要他来破解。他认真勘查现场,按照子弹嵌入人体时形成的角度来精心计算弹道的线状形态,查找射击点。经进一步检验,死者身体中的变形弹丸是一小型号铅弹,系小口径运动步枪射出。根据弹道抛物线图测定,很快找到了射击点和小口径运动步枪及枪支持有人。在一般人眼里,案子至此就算破了,但是在专业人员的眼中,最艰巨的任务才刚刚开始。那就是对“此弹是此枪所发射”要做出科学的同一认定并提出科学的根据。为此,李老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对步枪上提取的线膛痕迹和弹头上残留痕迹进行了认真的比对。尽管痕迹状态不清晰,但还是作出了同一认定。他坚定地说,“这个鉴定我签字,出了问题我负责!”紧接着,他又对已成为嫌疑人的步枪持有人进行了审讯,他以和嫌疑人同是军人出身为切入点,用科学的道理、科学的根据展开心里攻势,迫使嫌疑人交代了实情。原来嫌疑人在擦拭枪支时忘记退出枪膛里的余弹,擦拭过程中又无意击发了枪支,造成了流弹射杀人命。肇事者一是看到事态后果如此严重,二是心存侥幸过关的心理,所以才坚不吐实。案子破了,事态平息了,李老师把这个案子办成了铁案。由于破案有功,李老师被公安厅荣记二等功一次,并在支边工作总结表彰中被评为优秀挂职干部。


  在别人的眼中,他完成支边工作是载誉归来,且功德圆满。但在李老师心中却有着一个深深的遗憾,那就是在新疆挂职支边中遇到的一个案子。那是一起凶杀案,在案发现场发现一铁锤的握柄上有一枚血手印,当时采用传统的联苯胺显现方法,难以把这枚手印显现出来并加以检验鉴定,由此使整个案件的侦破工作搁浅,停滞不前。这是一个遗憾,而且是一个难忘的并经常折磨着他的一个遗憾。有没有其他方法把类似的手印显现出来呢?回到学院,他立志要攻克这一科学难关。于是他带领课题组立项“血手印荧光显现”课题。他把自己埋在图书馆里寻找有关的信息,查阅了大量关于荧光分析和蛋白质、氨基酸性质的图书资料。然后他又跑到医院、血站、生物化学研究单位和相关院校,去调研血液的物理化学性质。在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除了上课,他几乎把自己封闭在了实验室里。寒假试验期间没有血源,他拿来家里缝补用的针,用火烧过后,扎破自己的手掌,一滴一滴往外挤血按印血手印样本。就这样,半个多月时间,他的左手遍布针眼,按出了上千枚血手印。经过千百次的显现试验,终于获得了血手印荧光显现的科学方法,他成功了!紧接着,他为了尽快把研究成果应用到实际办案中,又先后开发出20种显现试剂。这种活化血痕,蛋白化学染色显现血手印的方法,打破了传统联苯胺显现血手印的原理和方法,他是通过破坏血红蛋白中血红素使红色消退,珠蛋白沉淀,采用催化方法使荧光剂中显色基团与珠蛋白中氨基酸两性基团产生化学反应使纹线荧光显现出来,纹线十分清晰,明亮,且不会产生血痕扩散,整个显现过程只用半分钟,开创了血手印显现的新途径。2000年,公安部对这一科研成果进行了技术鉴定,鉴定结论是这样的:“该成果已完成和超额完成了项目规定的技术指标,是显现血手印的一项重大突破和创新。在血手印荧光显现方面已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建议尽快推广使用。”每当说起这一科研成果,李老师却总还不无自责地说,如果这个检验方法早问世5年,那么,新疆的那起杀人案也许就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了。

  在研究血手印显现新途径的同时,李老师还是国家95重点科研项目专题“现场潜在痕迹、微量物证的勘查与检验技术研究”(简称痕迹显现剂)课题的主要参与者和完成者,他与课题组的同志先后考察了100多种染料、颜料。为获取一种颜料溶剂,他亲赴吉林。找到溶剂后,又因该溶剂易燃易爆,他将溶剂用双手抱着押运回院。经过他与战友们一系列试验,终于攻克难关,开发出12种颜色各异、色泽鲜艳、荧光特性好的有机树脂颜料,成为痕迹显现粉剂的基本成分。在进行具体配方研究中,他们运用颗粒级配和正交设计,终于研制成功JHF、JHC两大系列,12种颜色,24个品种的荧光显现粉末及荧光磁性粉,该成果研制成功不久,便通过了国家鉴定。其鉴定结论指出,该成果超额完成了规定的技术指标,是显现潜在痕迹的一项突破,该成果性价比高,在潜在手印荧光显现方面已达到国际先进水平。该成果现已在全国30个省、市公安厅、局和基层单位使用,均得到一致好评,被誉为是取代传统的金属粉末的最佳显现粉剂。这两个系列粉末的荧光性能、色谱范围、对手印纹线附着能力、粉末流散性等诸多性能指标均赶上或超过国外同类产品,但其制作成本不及国外粉末的十分之一。对此,国外代理商也不得不说:“刑警学院的荧光粉末研制成功,国外粉末在中国就没有市场了。”以上这两个科研项目分别被公安部列为2000年、2001年部级重点推广项目并获得了学院科技成果一等奖,公安部科技成果二等奖。

  搞科研是他的强项,也是他的最爱。他是一个多产的科研工作者,10多年的时间,先后在国内外期刊杂志上发表学术论文近百篇,其中“枪弹痕迹检验技术”、“利用射击弹头痕迹区分常见国产发射枪种的研究”、“痕迹显现剂”、“血手印荧光显现”等多项研究成果都获得了省、部级以上奖励。他在采撷这些果实的时候,还曾留下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一次,他主持进行一个大型试验,时值隆冬腊月。他已经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同志们劝他回家休息一晚,这里有大家在盯着。这回,他还真听从了大家的规劝,走了。但不到2个小时他又跑回来了,他说,回家躺下后突然想起了一个数据就又回来了。几个小时过去了,他感觉冷得颤抖,一摸大腿,只穿了一条单裤。原来他跑得急,连毛裤、棉裤都忘了穿。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做起试验来什么都忘了——忘了吃饭、忘了睡觉是常事,有时连病重在家的妻子都忘了。大家粗略地算了一下,李老师在警院工作20年,起码有10年的寒暑假和节假日都是在实验室度过的。


  我们在追寻李老师生命痕迹的时候,还发现了许许多多的闪光点。

  李老师是回族,据说羊汤做得很拿手,他带过的很多学生都会说:“我喝过李老师做的羊汤”。同学们有的病了需发汗,有的累了需补一补,甚至有的冷了需暖和暖和,这些都曾是李老师请学生去喝羊汤的理由。每到年节,他都要亲自做顿饭给因实验不能回家的学生吃。还有一位学生回忆道:一年中秋的晚上,他去看望老师,一进屋门,还没看到老师的身影便听得他大喊一声,“先吃月饼,否则一切免谈!”一句话,把学生心理说得热乎乎的。李老师就是用这些特殊的方式表达着他对学生们的爱。有时他的爱也表现得极为冷峻和严酷,有时个别学生上课睡觉、迟交作业,他会没鼻子没脸地大吼一顿甚至会出言不逊,可谓小题大做。但说来也怪,即便如此,好多学生还争着投到他的门下,愿意作他的研究生。为回报老师的爱,同学们也有自己的特殊方式。一天早晨,同学们集体列队出操,发现李老师在另一方向锻炼,于是值班区队长调整队列朝向,使全体同学面向李老师。一声“敬礼!”全队学生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向自己心爱的老师致敬。李老师明白了大家的用意,于是直身、立正,向同学们还礼。

  常言讲生死之际见英雄。对待死神坦然无畏是真英雄的体现。去年下半年,身体一直健壮的李老师常觉胸部不适,在同志们的劝说下,他来到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是令人震惊的,他患了肺癌并已到了晚期,且不宜手术。这诊断如同五雷轰顶,足以使人悲痛欲绝,这等于在医学上宣告了一个人生命的死亡,只不过暂缓执行。面对着如此严酷的现实,李老师强制着镇定自己,用毅力平息着心情的激动,进而表现出来的是坦然地面对。记得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第二天早晨李老师就要去医院住院了,为此他让他的研究生和与研究课题有关的学生们都来到家里,他说,不要因为我的病情影响大家的情绪,大家要抓紧试验、抓紧工作,不能让我死不瞑目。接着,他对同学们的课程和试验进程又作了悉心安排。即使在医院里他仍没放下工作,他让参加护理的学生把书本带到医院,治病期间也没间断对研究生课业的指导。这就是李老师在死神面前的坦然表现。

  住进医院后,李老师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的治疗方案,就首先想到要改善实验室的条件,给试验台安装排风设备,把试验中的废气尽快排除。于是他给学院打了报告并画出了排风设备设计图纸。现在,实验室的排风设备早已安装完毕并投入使用,但是它的设计者却没能用到它。

  去年9月18日是学院55周年校庆的日子,李老师的实验室及他的科研项目是学院向来宾介绍的内容。他不顾当时正在化疗,上午10点赶回学院,一定要亲自讲解他负责的课题。当天他向上级机关的领导、澳门警界的代表及来宾共讲了6次,直到下午5点才结束他的介绍。他好像有什么预感似的,整个讲解过程充满了激情,与平时病中的他完全判若两人。可是,只有护理他的学生知道,他这是在拼命啊!是倾注自己全部的生命能量来站好最后一班岗。离开实验室时,他深情地环顾了一遍他曾日夜工作的地方,目光里饱含着深深的眷恋。的确,这是他最后一次在他的实验室里讲解他的科研课题,之后,他再也没能重返他工作的岗位。

  据护理他的学生们讲,李老师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潜意识作用经常往外蹦的话仍是“粉末、长枪、短枪、弹道”这些工作中的术语。他临去世前5天,在他清醒的一段时间里,他拉着护理他的学生的手,断断续续的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学生,你也入党了,咱们都是党…培养的人,警院不…培养废物,不能辜负…”这是他在生命即将耗尽时留下的话,这是老师对学生的最后教诲吗?是,还可以肯定的是,临终前,他仍然没有忘记党赋予他的使命、职业赋予他的使命。

  他走了——带着些许遗憾和留恋,香港警方的讲课之邀未能成行,“通过猎枪弹杯确定发射枪支”的课题还等待鉴定。这些都来不及了——他走了,但他把未竟的事业和宝贵的生命痕迹留了下来。让后人们循着他生命的痕迹去探索他未竟的事业吧!

(感谢史力民、张丽梅、张晓梅、吕晓森、徐永、胡亚飞等同志对撰写本文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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