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波涉警小说琐议——兼谈公安题材小说的界定
最近,读了侯波的三篇涉警题材小说《春季里那个百花香》《悍妇》和《埋坑》,给我印象最深的当数《埋坑》(《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3年第8期),称得上公安题材小说的也只有这一篇。而《春季里那个百花香》(《当代》2012第5期)和《悍妇》(《延安文学》2009年第1期)虽然颇具文学性,警察也在其间频繁地活动着,推动着故事情节向前发展,但却不能称之为公安题材小说。为什么?请听我来说端详。
首先以《悍妇》为例。这篇小说紧紧围绕人民警察折向东的爱情和婚姻做文章,但其主人公却是折向东的老婆美芳,从小说标题也可得出这样的结论。此文本突出了警察妻子的凶悍和蛮横,如对母亲的不近人情,对丈夫以死相威胁等。在我看来,如果把小说中的折向东这个人民警察换成其他系统或行业的工作人员,小说味道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这个美芳依然故我,是人物个性使然。由此可见,人民警察折向东在作品中只是一个符号或工具而已,还没有被塑造成“这一个”。也就是说,人民警察的形象没有树立起来。
而《春季里那个百花香》中的人民警察在小说中活动的空间并不大,关乎警察的故事在小说中所占的比例还不到三分之一。因此,仅从篇幅内容上看,也算不上公安题材小说。此篇小说是为农村精神家园的缺失而唱的一曲挽歌。村长侯方方执行上级的指示精神,找红鞋她们组织秧歌队,旨在丰富农村的精神生活。但是,乡村现实图景如小说所描绘的那样:“(村长)走到半路上,想起三娃老汉要建庙的话,他的心情就格外沉重。镇上李书记常强调文化建设哩,前年修了村部,盖了五间房子,图书馆还送了些书,还有蓝球、象棋什么的,可至今书没一个人借,娱乐活动没一个人搞。村里还净出些怪事儿,老的那一套婚丧嫁娶现在全恢复了,建庙啊,信耶稣啊,神鬼啊,赌博啊,打麻将啊,整个村里人除了劳动以外天天都弄这些。长这样下去,这和旧社会有什么区别哩?”
村民们在信仰迷茫、精神空虚的时候,只好求神拜佛、打牌赌博,就连行将就木的三娃老汉也好这一口。如侯方方说:“好我的三爷哩,你看你都病成啥样了,还赌博哩。”尽管村长提前给村民们打过预防针,嘱咐他们不要再赌,但是赌博已成瘾,何人能遏止?村长说话没有人听,说明基层组织已经涣散无力。作者侯波不动声色地描绘了这一幅真实的乡村画面,昭示了他忧国忧民的抱负情怀。聚众赌博声势愈来愈大,大年初一,警方来了个“一锅端”,连朝不保夕的三娃老汉也给带到派出所去了。结果可以想像,三娃老汉在受审期间因自身体质太差,死了,警民冲突随之发生……
窃以为,此小说是因村民精神空虚引发的话题,人民警察只是系列故事情节中的“助推器”,况且此文并没有道出人民警察的职业特征,因此,此文本也称不上是公安题材小说。
为什么《埋坑》才算公安题材小说呢?首先民警折向东至始至终活动在文本中。这个小说的故事是这样的:田塬村的田翠花被人强奸了,便跑到派出所报案,她说那坏家伙今晚还要来。折向东奉所长之命带上几个兄弟到田翠花家守株待兔,守了一宿却没逮住现行,那家伙竟然在警察眼皮底下把事情办了。公安局胡局长知道后,大为光火,将折向东与派出所黄所长叫到办公室美美气气训了一顿:“你们这多年的警察都是怎样当的,你们他妈怎么能想出这样损的招?有警察在身边农妇遭强奸啊,你们有脑子没有啊?脑子是用来戴帽子的,还是用来喂饭的?你到底是保护公民呀还是跟强奸犯是同伙呀?事情一桩接一桩,领导成天给你们擦屁股都擦不干净。”局长大发脾气之后, 还是立马组织力量,成立破案专班。通过将田翠花短裤上的污物进行比对,发现两个人有重大嫌疑,一个是残疾人章子,另一个没对上号。紧接着,章子被公安机关带走,村民们联名求情,说他不是那种人,肯定不会做那种事。“折向东自从前天报名参加抓捕行动被拒绝后,呆呆地想了一夜,想起那夜罪犯翻窗子的情景,想起罪犯在雪地里跑的身影,觉得罪犯是章子,是绝对不可能的。”当然,章子证实被冤枉那是后话。
有村民们举报,加之警察推理,便断定医生有作案嫌疑,医生老婆却寻死觅活地阻止警察办案。最终,医生还是被专案组强制带离。田翠花看到知情人医生已归案,知晓大势已去,便到专案组将实情和盘托出:原来田翠花男人向邻村男人范大借钱做生意亏本,后贩卖假钞被公安给逮住,判刑坐监。范大要钱无果,遂与田翠花商定“拿人顶钱”,并立下口头合同。合同很快就要到期了,田翠花怕这事被村里人知道,便提出中止合同,范大不同意,夜里扛着斧子翻进窗子,钻进田翠花的被窝,第二夜又如法炮制。田翠花向邻居医生求助,医生建议报案,让警察吓退范大。就在田翠花报案当天,医生又和她发生了关系……
回望文本,《埋坑》看起来是一个非常荒诞可笑的故事,但作者侯波坚持说是真的,还说此案就发生在湖北。现在不是和侯波讨论此小说的真实性问题,而是认定它是不是一篇公安题材小说。多年来,我潜心研读了大量的涉警题材小说。为了言说方便,我对公安题材文学作品进行了大致界定。窃以为,公安题材文学作品首先必须和“警”字挂钩,且警察的行踪、影子、心理等在文本中一般占三分之二以上的比重,还要把警察当作活生生的人来写,书写他们的喜怒哀乐,记录他们的工作、生活、学习等,不能把警察当成强权的象征(否则其他国家机器可以替换),而且还要把警察写得像警察,有特点,不能把警察写得像工人,像农民。道出警察的职业特征是第一要著,诸如刑警职责是干什么的,交警主要功能有哪些……最好借助细节彰显警察精神或警察意识,但又不是浮泛地呐喊,歇斯底里般地为警察唱赞歌。总之,要与主旋律保持一定联系,但又不靠得太近,否则有向主流意识献媚之嫌。
《埋坑》中人民警察折向东无疑是小说中的主人公。文本伊始,先描绘了他的同事青科和古丽暧昧的情景。在我品来,这一处闲笔非常重要。正如清初著名文学评论家、小说评点家毛宗岗所言:“《三国》一书,有将雪见霰、将雨闻雷之妙。将有一段正文在后,必先一段闲文以为之引;将有一段正文在后,必先有一段小文以为之端。”因此,作者侯波用闲文引出后面的正文正在情理之中,实际上也暗示读者后面的故事与男女之事会扯在一起。青科和古丽两人在一起讲悄悄话,作亲热状,折向东看不惯,就用臭脚来表达不满。此情节看似不痛不痒、不轻不重,实则为后面折向东和青科的心里较量埋下了伏笔,也自然地道出了警界微妙的人际关系。
为了把田翠花的案子搞个水落石出,花大力气排查犯罪分子理所当然。折向东睡在医生家,“他又回想起那一夜,是啊,田翠花为了避免再被强奸而报的案,可那一夜田翠花尽管不愿意,但为了配合行动,还是与歹徒发生了关系,这到底算不算是违背妇女意志的强奸行为呢?如果是强奸的话,自己和其他两个干警成了什么?岂不成了帮凶?想到帮凶这个词他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来。”这是一段非常真实的心理活动描写。紧接着,折向东又向同事大亮诉苦:“你说,这如今怎么才能当好一名警察呢,我怎么越当越就不明白了呢?俩人没结婚证开个房间在一起,抓吧,算嫖娼吧,人家说不掏钱,那女的也不是娼,没有买卖关系,顶多只能算是道德上的问题。不抓吧,难道咱们警察是吃闲饭的?”执法的边界问题着实令折向东苦恼不已。在侯波的笔下,人民警察不再威武雄壮,他们内心的苦闷非常人所能道也。小说中提及折向东感叹警察不好干的有好几处。有一次,他竟酒后吐真言说:“谁教教我啊,这他妈的警察该怎么当啊。”由此可见,作者侯波把折向东这个警察写活了,写到了他的内心深处,且直击其灵魂的痛苦与不安。
小说结尾交待了田翠花炮制这起案件的始末,“专案组连夜将所有情况都向局长做了汇报,局长赶了来,恨恨地扇了田翠花一记耳光,扇了医生一记耳光,骂了一句粗话。”折向东听说后,也想扇她一记耳光,“但手伸到空中却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田翠花满脸的泪花,看到这个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楚楚可怜,她眨巴着惶恐的眼睛躲在角落里,像一只受了惊吓的老鼠。”这一段将折向东心田柔软的部分展示在我们读者眼前。
反复细读《埋坑》,我发现折向东这个警察形象被侯波打造得立体丰满。他爱岗敬业、忠于职守。譬如一开始,他就不愿碰这个无厘头的案件。经过所长做思想工作,他还是顶风冒雪地前往……面对复杂多变的治安局势,面对棘手难缠的案子,他也时常感到茫然、困惑、苦恼。由此可见,崇高、伟大等宏大字眼不能罩在他头上,但是其“为民”意识还是值得大力肯定的,仅仅“折向东将锁在保险杠上的铐子打开了,但实在不忍心铐这婆娘的那只手”这一句就能打动、温暖无数读者的心田。
因此,我说此小说把折向东这个人物写活了,还写到了其内心深处,写出了人民警察的职业特征,堪称典型的公安题材小说。折向东这个派出所副所长没有越位,也没有失职。只是因为田翠花有意放走“歹徒”,他才被置于被动处境,被所谓的组织凉在一边。我们读者作为旁观者,可以想见其内心的痛楚。
此小说的可读之处还在于几处恰到好处的隐喻。如“小安子一边收拾牌一边总结说:‘折所长啊,你其实输牌就输在爱挖上,岂不知道这挖坑本义就是给别人挖个坑,让他往进跳。玩这样的牌最高的境界不在于个人挖成功,而在于逮再好的牌我都不叫,我给别人挖坑,然后把别人埋掉。’”此段话与小说标题互为隐喻,意味深长。再如医生说“就是老狸猫发情了,在呼唤公猫呢。据说母猫不嚎叫,这公猫是上不得身的。”寓示着田翠花自身有问题,从而高妙地为小说结尾埋下伏笔。
《埋坑》中还有一处细节让我刻骨铭心,那就是“古丽似乎嗅到了气息,扭头望了一眼折向东,便厌恶地用右手大拇指头按住一个鼻孔,用其余四个灵巧的指头来回在鼻前扇。”形象生动,惟妙惟肖,神了!由此看来,侯波打量女人很上心哦!
当然,小说也不是十全十美,硬伤我也要直陈。那就是青科在外办案时,接到电话后向折向东请假:“折所长,刚才我姐打来电话说我妈住院了,我得赶紧回去。”折所长竟然还批了他的假,荒唐!公安队伍有严格的纪律要求,随便一个电话就把人叫走那不符合常规。当然,我理解作者侯波的良苦用心,他是有意将青科支走,为青科以后反将矛头指向或责任推给折向东打基础。但我觉得这样表述不妥。为了情节的真实可信,可以说青科急性病发作等原因不得不离开,因不可抗拒的原因离开现场,这样运笔倒是可行可信的。从这一点瑕疵看来,作者侯波还不是很了解公安工作。
综观侯波的三篇涉警题材小说,令人欣慰的是其中的人民警察都没有被恶意解构。尽管这些人民警察都不是很阳光、不是很伟岸,但也没有被神化、美化。有时他们发发怒、动动武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人民警察也是人,不是圣人君子,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他们的言行举止与法律、规章制度的要求还是有些差距,但是他们基本上都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行使着自己的职权,这就比较真实了。《埋坑》中的折向东这一警察形象被作家侯波刻画得很到位,描绘得非常鲜活,进入“公安文学史”应该没有问题。
侯波简介: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当代》《北京文学》《黄河文学》《延河》《山花》等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上百篇,100余万字。有多篇作品获奖,并被《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转载,《光明日报》推荐阅读并高度评价其作品。出版中短篇小说集《谁在那儿歌唱》《稍息立正》两本。代表作中篇小说《上访》《肉烂都在锅里》《春季里那个百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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