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侯马与警察衡晓帆——记者采访北京市公安局丰台分局局长衡晓帆
侯马,原名衡晓帆,上世纪90年代诗歌代表人物。出版个人诗集有《哀歌·金别针》、《顺便吻一下》、《精神病院的花园》、《他手记》。曾获2000年天问诗歌奖、2007年《十月》新锐人物奖、2007年中国先锋诗歌奖。《他手记》被评为2008年中国诗歌排行榜年度最佳个人诗集。现任北京市公安局丰台分局局长。
侯马诗集《他手记》
诗人侯马与警察衡晓帆其实是同一个人。在诗歌圈子里,大家叫他侯马,而在警局,则都习惯称他为衡局长。按侯马自己的话说,这叫各叫各的名,各干各的事,互不借光。
带着浓厚的兴趣,记者与诗人侯马进行了一次愉快的对话。
“侯马”是一个游子身上的邮戳
邰筐:偶尔看到一篇短文,才知道“侯马”一开始并不是你的笔名,而是你的绰号?
侯马:准确地说,“侯马”最早是一个小镇的名字,隶属于山西省曲沃县,后来被分离出来,单划为县级市至今。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从老家考到北师大中文系读书,大家都知道班里有个人高马大的小伙是从一个叫“侯马”的地方来的,于是同学们干脆都直呼我侯马,叫着叫着就成了绰号,反而比我的真名衡晓帆更有名。
邰筐:那又怎么成了笔名呢?
侯马:我虽然讨厌别人给我起绰号,但我知道大家也并没什么恶意。再说,他们“侯马、侯马”地叫着,让我常常油然而生对家乡的自豪感。那时候我虽然还没有开始写诗,但已经开始狂热地喜欢上了诗歌,干脆就把“侯马”作为自己的笔名。所以,我是先有笔名后写的诗。
邰筐:本来是一座城市的名字,现在成了你一个人的符号了。
侯马:是啊,一种撕扯不开的联系。回老家一眼望去,侯马粮食局、侯马供销社、侯马车站……我通过诗歌把它们全都给间接发表了。
邰筐:刚看完你的短诗集《那只公鸡》,其中有好几首描写乡村生活的,你在农村生活过吗?
侯马:对呀,生活了两三年吧。5岁到7岁左右,最可宝贵的一段,这就够了。那个时候,其实一切都注定了。我的很多代表作,都写的那个时候的生活。像《那只公鸡》、《小猪礼歌》、《种猪走在乡间小路上》等。
邰筐:那个时候你就有诗歌的感觉?
侯马:有,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能力把它表达出来。直到过了几十年以后,经过大量的文学训练,又经历诗歌创作的实践,才表达出来。
邰筐:很神奇,几岁的孩子就有了诗歌的影子。
侯马:一定是的,命中注定。乡村生活对我非常宝贵,没有乡村生活,也就没有我后来很多的回忆。太空旷了,身体在发育,情感在发育,让你不得不去想,思索自己,强烈的孤独感。城里孩子玩的东西多,农村里就特别孤独,人也少,父母又不在身边。所以,乡村生活的孤独感教会了我最初的思考,而孤独是思考的前提条件。
邰筐:老家侯马市对你的创作意味着什么?
侯马:它是我的出生之地,我的故乡,这一点是不可更改的。但我从小的梦想就是离开那个地方,大学毕业时宁可没有工作我也不回。虽然我很爱那个地方。
邰筐:你是一个很想出走或逃离的人吗?
侯马:我觉得这和我小时候的敏感性有关系。我很小就能看透成人之间的那种勾心斗角,那种小算盘,那种龌龊,周围的环境让我觉得窒息,理解你的人很少,让你觉得很孤独。我觉得好像就有一种文学化的生活,在远方,在外地。刚好高考也提供了离开家乡的机会。
邰筐:我明白了,你用高考完成了一次“逃离”,却用诗歌完成无数次的“返乡”。
侯马:可以这么说。作品中,我下意识地用了很多家乡方言,这不是卖弄。童年发生的事情,即使已经经过了漫长的三四十年,仍无法忘记。而且在你后来的生活当中,随着对生活的理解,对人生的理解,你对童年的事情有了新的认识。你经历那么漫长的时光,你刚刚明白,那个时候所具有的价值,刚刚明白那会儿具有的诗性的意义。我觉得这个是特别刻骨铭心的。
一个人,走得再远,飞得再高,故乡都是心里的根,无需回望,无需追寻,因为她在我们心中本就蓬蓬勃勃,经年不衰,因为她早已融入到我们的骨血之中。
侯马自我介绍:平衡的衡,拂晓的晓,帆船的帆
邰筐:“1985年9月5日的上午,在北师大西西楼305宿舍,我的母亲正在帮我铺床,母亲送我上大学,这在当时看是很丢脸的事儿,而在她辞别人世三年后的今天,倒增添了许多温暖。我没事人似的,环看空旷简陋的宿舍,不免对大学有一丝失望,就在这时,一高一矮的晃进两个人,这便是侯马和徐江,侯马介绍自己说:平衡的衡,拂晓的晓,帆船的帆。我觉得他的名字很好听。”这是诗人伊沙的一段回忆性文字。圈子内都知道,您和伊沙、徐江是最好的朋友,是有名的“诗坛三剑客”,能围绕你们三个人说说你大学的事吗?
侯马:说到大学生活我就会兴奋。因为那是一段特别宝贵的时光,让我觉得特别骄傲。
我原以为大学生活自由奔放,现在却觉得那是一段刻苦执著的修行。当然有逃课睡懒觉这样的事。但是整整四年我们似乎永远在用功,要么泡在图书馆,要么聚在一块谈论专业知识。每天如此,晚上回到宿舍就和伊沙、徐江交流一天的读书感受,看到好文章都要给大家介绍一遍。总是谈到凌晨还不睡,把宿舍的同学折磨得不行,集体向我们仨抗议。
邰筐:你们那时开始写诗了吗?侯马:我一直觉得自己自觉的诗歌写作是在大学毕业以后。但整个大学时期却完成了系统庞杂的文学训练。记得那时的文学活动层出不穷,从“西西楼305文学沙龙”到“太阳风诗社”、“五四文学社”、“北国剧社”,我们参与文学的热情有增无减,除了我们仨,还有桑克和宋晓贤等人,每周末晚上宿舍就挤满了谈文学的人。
邰筐:大学生活令你最难忘的是啥?
侯马:有两个场景很难忘。一是无休无止的争论。是的,似乎我们每天都在争论,争论得不可开交。我现在记得最好玩的一场戏。有一天刚好我们四个都在一起,就是我和伊沙、桑克还有徐江。谈一个问题谈不清楚了,就一直回到它的根,那是一个人道主义的立场。徐江、桑克就认为它非常重要,然后伊沙就说,人道主义算个屁呀。当时徐江和桑克气得摔门而去,桑克好像都要掉眼泪了。把我给乐得啊。因为当时在徐江、桑克的文章当中,人道主义都是特别神圣的一个领域,是一个旗帜,它是不可动摇不可玷污的。
还有就是对北师大的乌鸦印象太深了。真的是“遮天蔽日,隐秘地影响了一代学子的青春”。当学生脑子里空空荡荡时,整个大自然的情景就会作为一种关键性的东西,一下子铺在你心里头。我们每当黄昏无所事事,不知道明天干什么的时候,就走在校园里看看满天的乌鸦。
邰筐:对于文学来说,上世纪80年代是少有的黄金时代,那时候写诗歌是否更容易讨人喜欢?
侯马:我们那时候不用追姑娘,都是被姑娘追,可能也不排除有这方面的原因。伊沙年轻的时候很帅,当然现在也很帅(笑)。当时大家公认的我们俩都像三浦友和,我们俩还因为谁更像三浦友和差点打起来。
当警察和写诗其实并不矛盾
邰筐:现在来说说工作,警察是你最初的选择吗?
侯马:不是。我年轻时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大学毕业那会儿,同学们都为了能留在北京而托关系找门子,我却抱着投身边疆报效祖国的想法很天真地向西藏、新疆等地寄出了许多封求职信。信寄出去之后,我就安静地在宿舍里边写诗边等结果,我以为我的一腔热血肯定会感动那些地方的人,结果是最后一封回信也没收到,根本就没人搭理我。别人差不多都有着落了,不能再等了,没有工作,干脆自己出去找吧,我于是就拿着简历满北京四九城地溜达。有一天,我路过公安局,心想干吗不当警察呀?就走进去了,结果就一直干到了现在。
邰筐:作为写诗的同行,您可能会觉得我问的这个问题很外行。但作为一名记者,我还是要再问一次,因为这是大家普遍关心的一个话题:对于你来说,当警察和写诗之间矛盾吗?
侯马:呵呵,几乎所有人都会问到这个问题。说白了不过是如何处理职业和爱好之间的关系。警察我能当好,其他事同样也能做好。只要认真投入就能做好,这是很自然的。还有就是我这个人特别适合做“人”的工作,我觉得这是一种天赋,就像我写诗是一种天赋一样。我对别人往往基于一种深刻理解后的包容,很多矛盾在别人那都尖锐得不得了,到了我这都很自然地融合。
邰筐:说起你的诗歌,《九三年》这个系列是回避不了的,这些作品写于哪年?能具体说说吗?
侯马:这个问题问得好。1992年3月至1993年3月我被派去前门派出所锻炼,当了一年的片警。条件挺艰苦的,一间屋子住了三个人,三张桌子三张床。骑着自行车出去就是一天,很累也很充实。这一年的基层锻炼无论是对我以后的公安工作还是写诗,都注定终生受益。《九三年》那个系列的诗歌是在经过7年的沉淀才写出来的,1999年写了9首,过了10年,又写了3首,共12首。写的就是我1992年至1993年当片警时的感受。之后的《访欧十章》也是隔了很长时间才写出来的。我觉得这种沉淀对于保持写作的客观和深刻性是必须的。
邰筐:记得当时读到《披着羊皮?的狼?》时,感到很震撼。没有你这职业体验,真写不出来。
侯马:对,经验和细节是没法编造的。这首诗我从来不认为是我写得比较好的,只是流传比较广。当年这个女孩这个举动让我印象特别深,后来找到了表达方法就写下来了。
邰筐:你面对像“她”这种犯罪嫌疑人时,除了警察,是否也以诗人的身份?
侯马:你说到一个特重要的问题,你看看我的《他手记》,或许会找到答案,里面有些内容,我是以警察和诗人的双重身份来研究的。
邰筐:你有一首,好像是《白灰》,被选为北京市中学语文辅导教材中去了。
侯马:是的,这首诗对初中生如何学会叙述或许有些启发。
邰筐:你作为丰台区的公安局长,每一起命案现场都会必出,你有时也会感到恐惧吗?
侯马:不会,案发现场,命案现场,各种情绪都有,但恐惧这种情绪,怎么也轮不到它来排队,我没有时间体味它。我会看案件后果的严重性、涉案人员身份、社会角色、经济状况和人物关系等等,由此判断案件的起因和危害后果,这些因素会有助于分析杀人犯的心理状态、犯罪动机、案件侦破的难易程度和社会敏感性。
邰筐:这些会磨灭你的一些诗的触感吗?
侯马:磨得越厉害,你的诗写得才能越有深度。你有耐磨性,你的诗才能写出别人达不到的细腻程度和深度。举个例子,你要把一个特严肃的人逗笑,这笑话得多幽默多高明呀。你磨得越狠,你写出来的诗歌才越有本质的东西。因为工作原因,我对社会的观察、理解,真实之处,隐晦之处,可以说是一种深入的接触。所以我要把这块呈现出来。我想这也是非常独特的一块。这个绝对不是怜悯,也不是草根,因为你会发现自己完全置身其中,无论是自觉还是被迫,你会明白你是注定的,没有更高贵的血流在你的血管里,你的口音里面有祖先,也有乡亲们。
邰筐:你能说说你对警察工作的认识吗?
侯马:我觉得它就是用一种更客观的手段、更综合的手段去协调这个社会的平衡,它有这个武力做保证,所以它可以找到事物最薄弱的环节,也就是说跟人性衔接更紧密、更直接的角度去切入,而不管你综合多少手段,都要去促进这个社会协调发展、平衡发展,这是人类建立的社会结构赋予警察的责任。
邰筐:那这个职业让你最自豪的是什么,是让你拥有权力?
侯马:不是权力。这个权力你不能滥用,你只有做得符合规律,被社会各界所接受,你才能行使,所以归根到底是人民赋予的,社会各界赋予的,任何一个为所欲为的行为,会被反对,一定对你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规律一定得顺着走才能做成事。
邰筐:你最初是学中文的,后来怎么又去学了法律?
侯马:因为从事公安工作,就必须学啊。我法律是在北大学的,导师是朱苏力,当过北大法学院院长,在中国思想界是最有影响力的当代法学家。
邰筐:诗人跟警察,看似不搭界,其实有很多的共通点,他们最需要的几个特质,譬如良知、正义、热血、激情、爱,还有坚持等。真羡慕你拥有这么丰富的经历、多重的体验,多好啊。在你现在这个位置上,可以为保卫咱首都、保一方平安而尽责和出力。随着你的职业生涯,相信你的诗一定会写得更好。
侯马:也把一样的祝愿送给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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