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风波——评孙学军的《曲波的心事》
原打算用《人事地震》作为标题,后来仔细一想,孙学军的中篇小说《曲波的心事》所及仅仅是公安系统里面科级干部的调整,而科级干部能整多大个事呢,如果用“地震”一词就过于夸张了。于是拾人牙慧,借鲁迅先生用过的“风波”一词来为我们的公安文学制造一点声音。
《曲波的心事》可以纳入职场小说,也可列入官场小说。说它是职场小说,是因为它围绕警察这一职业做文章,道出了警察这一群体中鲜为人知的一面;说它是官场小说,是因为它讲述的是行政级别最低的警察面对职务提升时呈现的众生相。
此小说开门见山就说公安分局办公室的人民警察曲波心情不好,哪怕那天刚好是他的生日,他也高兴不起来。其妻不余遗力地关爱有加,煮鸡蛋“应应景”,但还是不能拂去其心头上那片沉甸甸的云块,而不是金块或鸡块。起因是他的一个朋友刘天成把枪弄丢了,刚好丢枪的那个晚上,他和朋友坐到了一块儿。患有糠尿病的刘天成是不能喝酒的,当然滴酒未沾。头脑清醒的天成就怎么把枪给整丢了呢?如果携带枪支饮酒就是违反“五条禁令”,问题就大了,轻则处分,重则清退,甚至领刑。虽然刘天成携带枪支时,没有饮酒,但问题也不小。因为在丢枪的日子里,分局正准备提拔一批干部,曲波和刘天成皆有晋升的可能。在这关键时期出了这么一件闹心事,不仅阻挡着刘天成的进步,对资格甚老、人称曲大秘的曲波也有很大的影响,由此而引发的人事风波便是小说的主要话题。
自从天成把枪整丢之后,曲波就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不仅仅是自身心烦,担心自己的政治前途受损,更让人不可理喻的是纪检部门三天两次找他谈话,让他回忆当时与天成一起喝酒的情景。其实,曲波早已交待清楚了,说我本人当时喝了点酒,刘天成没有沾。刘天成也反复向组织申明,丢枪之事与曲波无关,我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纪律部门再不要为难人家曲波。但是,所谓的组织就是不放过刘天成,还有曲波。这不,此事还捅到上级市公安局纪检委。纪检工作人员旁敲侧击地问曲波,刘天成与当晚喝酒的酒店女老板是什么关系?因为“有人反映此前刘天成曾和该女老板有过多次接触,而且有几回饭店顾客和工作人员发生争执,刘天成还专门跑过来以民警的身份平事,那地段不属刘天成所在派出所的辖区,刘天成这么做显然有徇私之嫌,据此怀疑男民警和漂亮女老板之间关系暧昧。”很明显,纪检部门想把刘天成的案子办沉办实,办得“水落石出”,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这就在刘天成丢枪的错误上又压上了涉嫌生活作风问题的这一条。”
曲波明白了纪检工作人员所谓的调查是别有用心,作为有良知的他不由自主地发起了脾气:“我在这件事上该承担什么责任我都认,不过即使你是大衙门口的,也得按事实和证据说话。不错,刘天成丢了枪是犯了错误,可是应该就事论事,别抓住别的和这事没关的枝节不放,你们要是非得这么问话,那我还真的不想跟你谈了。”
孙学军在此解构宏大叙事,不再把所有的人民警察都写得神圣崇高,而是真实地爆出公安机关里面的机关作风、衙门作派。有些坐机关者心理阴暗、人格渺小,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制造事端搞内耗,就是成天琢磨人,而不是琢磨事,这在职场界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文学是时代的反映。《曲波的心事》是当下公安机关某部门的一个缩影,通过曲波所在分局这个点折射出整个公安机关不为人所知的一面:部分坐机关者工作轻松,身处优越的环境却不知基层警察工作的艰辛,对上毕恭毕敬,对下颐指气使。
在此,孙学军描绘了几个典型的官吏嘴脸,像文中的那个胖高个和瘦高个。两者正好与刘天成形成鲜明的对比,人家刘天成为人坦荡、真诚,心系百姓,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还有一些未露面者与纪检委的工作一员站在同一阵营,也在暗中向刘天成泼污水,说他丢枪那晚是喝了酒的,喝得不省人事。如此之类的小人将刘天成团团围住,正好用鹤立鸡群这词来修饰刘天成。
其实,刘天成本不是当官的料,他能当上派出所副所长还得益于一起偶然事件。那年夏天全市统一布置搞严打战役,到了半夜两点多才通知取消卡点,于是全所同志一起坐车回家,可是车小人多,挤不下,刘天成就说不和大家一起挤,他有自行车,且离家也不远,自个儿行动。刘天成在回家的路上与另一个骑自行车的相撞一起倒下了。一跃而起的刘天成准备去扶起那个家伙,那个家伙看见穿警服的就跑,心虚呀。刘天成就死劲地追,结果还真逮住了一个网上逃犯。在短兵相接中,那家伙动了刀子,刘天成因此而负了点伤,还流了点血。对于人民警察来说,流血见红、伤筋动骨是很正常的。刘天成又没有牺牲或少了一个重要的部件,完全不必整大,可是“常局长是年轻干部,工作上一向争强好胜,这次也不想太丢面子(因为分局在严打战役中成绩靠后),就想借刘天成抓逃犯受伤这件事做篇文章,树个典型,让社会各界都知道分局有民警在严打战役中勇敢顽强的面对持刀逃犯,在身中刀伤的情况下依然奋不顾身最终将逃犯擒获的英雄壮举。”曲波就按常局长的指示,写了一篇很牛的通讯报道,刘天成便似名星一样一夜成名,很快,这个无名的刘天成时来运转,竟当上了派出所副所长。
刘天成当上副所长纯属偶然。偶然与必然,是一对哲学范畴,两者是紧密依存的。偶然现象都是一定原因的必然结果,而因果联系又都是必然的联系。那么,偶然现象的产生和存在也是必然的。正如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所说:“被断定为必然的东西,是由纯粹的偶然性构成的,而所谓偶然的东西,是一种有必然性隐藏在里边的形式。” 刘天成勇于与歹徒搏斗,看似是偶然,实则与其警察意识是分不开的。如果刘天成心胸狭窄,那晚坚决要与大家享受相同待遇——一起挤车回家,他就不会遭遇坏蛋,他也就不会时来运转,当上副所长,并在常局长心目留有印象。后面情节中酒店女老板和中年汉子和盘托出刘天成的义举着实让曲波,还让我们读者大吃一惊:“谁能想到啊,刘天成平时烟不出火不进的,对人总拉着个大黑脸子,给人感觉是他这个人有些冷,不太好接近,哪料到内里却有着一副火热心肠,竟悄无声息的做了这么多事。心说刘天成啊刘天成,你心里藏着这么多秘密怎么到这节骨眼上还不说出来,难道别人往你身上泼脏水你一点不想法往下擦么。”正因为刘天成的警察意识根深蒂固于头脑中,他不计回报地帮助女老板和中年汉子一家,在曲波和我们读者看来是偶然事件中就包含着一种必然。所以说,偶然性自身包含着必然性,它是必然性的外部表现形式,必然性通过偶然的形式表现出来。具体到文学作品来说,它所表现出的偶然现象的因果联系可以是事理性的,也就是说现实生活中已经发生或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可以是情理性的,也就是说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的东西,但却通于情理,符合人物的情感逻辑。①像曾闹得分局上下不得安宁的七七式手枪却在刘天成的抽屉里找到了就是例子。这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的事情,却符合读者的心理期待。官至正县级的刘天成老婆希望刘天成不至于掉她太远,也希望他快快进步,就拔苗助长,利用手中职权四处为老公活动,而刘天成生来就不是在官场混的主,天性就不喜欢走仕途,这一点类似于《红梦楼》中的贾宝玉。本来当个副所长都便宜了他,可他老婆非要赶鸭子上架,逼良为娼,被逼无奈的刘天成就想了这一损招,故意说自己的枪丢了,老婆想帮他进步也不可能了。(以上所析,是本人阅读小说之后的浅见,与学军的本意可能有出入)枪丢了,可不是件小事,不仅引发了分局里的一场人事风波,而且刘天成家中还引发了婚姻地震,刘天成老婆率先、主动且绝决地提出了离婚……如此分析,又符号逻辑,是必然的,是可取的。
《曲波的心事》中有多处内心独白,可称得上意识流小说。丢枪之后,各色人等心态暴露无遗,落井下石者有之,成心挤兑者有之,不一而足,各种脸谱轮番上演,倒也衬托了刘天成的可爱与可敬。小说刚开始,刘天成这个警察形象在读者心目中并不怎么样,甚至认为他不配当警察,心里想说刘天成怎么把手枪这么重要东西都弄丢了呢?加上一些居心叵测者的流言蜚语,刘天成这个警察形象有被解构之趋势。其间,曲波老婆在逛商场时被偷,刘天成出面很快就把事情摆平了。我还以为,人民警察刘天成与小混混沆瀣一气呢。边读还想,刘天成死定了。后来,刘天成在纪检委工作人员面前摔手杯,这还了得,果不其然,刘天成被关了禁闭。可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经过公安作家孙学军的艺术点染,刘天成又成了一个光辉照人的人民警察。
如此这般,孙学军凭借高明的叙述技巧,加上令人信服的情节,推动故事向纵深发展,直到小说结束,一个淡泊名利、无私奉献的人民警察形象才亮出真佛肉身。
回望文本,我觉得此小说伏笔埋得很好,与2007年第12期《人民文学》上胡学文的中篇小说《背叛》可以媲美,并不是指两文的情节雷同,而是讲颂扬人民警察的方式都很高妙,不像有些公安文学作品为了讴歌人民警察,一味地将警察置于恶劣而又艰苦的斗争环境中去打造,那样就显得有点做作。读者瞄一眼即知那是一部主旋律,阅读下去的锐气自然就会削弱,而这两篇小说高就高在叙述的手段,读者看了文本的前面大部分都不知作者意图何在,还以为是在恶搞人民警察。只有读完整部小说,才知作家的良苦用心。他们是用一种天衣无缝的欲扬先抑的方式来赞美人民警察,让读者在文尾如梦初醒的同时,又拍案叫绝或大呼上当,这就是艺术的魅力,也是作家睿智的表现。
《曲波的心事》还有一个引人入胜的地方就是语言新颖别致。以上所述中有个别地方就从该小说中习得。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福勒在《语言学与小说》中说:“一位作家的技巧,说到底,总是运用语言的艺术”,另外,“本世纪内,小说已成为欧洲和美国文学中技巧创新的主要载体,而创新一般又是在语言创造性中直接表现出来。”《曲波的心事》即是。如“平时花说柳说,一到真章时都摇头不好使。”“腰里别着枪还到处瑟啥”“虚头巴脑的套话”等,还有“正经的正县级”等,在东北方言中夹杂一些新鲜词汇,让读者在忍俊不禁中领略艺术人生。由此可见,此小说既有地方民族特色,又富有时代感,这才是真正的与时俱进么?(注:《曲波的心事》发表在《鸭绿江》杂志2009年6期)
注释:
①张学军:《文学的情思》,山东友谊出版社,2008年1月第一版,第71页。
附孙学军小传:孙学军,男,1970年出生,吉林四平人。上世纪90年代开始写作,相继在《作家》、《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等国内刊物上发表诗歌、评论300余篇(首)。近年致力于小说创作,有部分小说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选载。现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供职于吉林省四平市公安局宣传处。
430035武汉市桥口区古田三路特1号 湖北警官学院(北院)宣传部 张友文 电箱:youwen2039@163.com电话:027 83497528 013971416380 2009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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