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并没有背叛——评胡学文的《背叛》
2007年第2期《清明》有刘继明的中篇小说《小米》,故事讲述一个做按摩的纯洁女孩小米正在红粉发廊和热恋着的男友、镇汽配厂的电工罗海疯狂地接吻时,被河口镇派出所所长和警员逮个正着。在警察的逼供下,小米只好交代她按摩过的男子。这些男子又被派出所传唤询问。尽管男子们的口供无一例外地证明他们想非礼小米的企图都没有实现,但派出所仍不想放过小米。就是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境遇里,小米遭人强暴。
此文一点也不真实(以后有时间,我会专门撰文批驳之),无怪乎有评论家称它是“一个时代症候的隐喻”、“ 结构着一个充满文化符号的寓言世界”。不管理由如何充分,作家不能把人民警察当道具,把警察贬得一无是处,毕竟警察是国家形象的代表。看完之后,糟糕的心情一直伴随我左右。正当我心情郁闷之极,在漫不经心地翻阅文学杂志时,读到了一篇让我振奋的《背叛》,她让我欢呼雀跃。这是一篇地地道道的公安文学作品,是胡学文的一个中篇,刊在2007年第12期《人民文学》上。刚开始看的时候,以为也是在恶搞人民警察,带着一种抵触的情绪去阅读,直到文中,谜底才渐渐被揭开,感觉到作家是在真诚地讴歌警察。胡学文没有刻意地去拔高警察,而是借助警察刘大威的妻子崔小北与另一个苦命女子杨美玉的对话来完成对警察形象的塑造,运笔方式高妙,主题内涵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高度一致,堪称公安文学佳作。
一、心理流程
文本从刘大威的追悼会说起,起笔别致,调子沉闷,也为和美的结局打下基础。刘大威妻子在那特殊场合凭直觉判断杨美玉与自己丈夫关系非同一般,她偏执地认为胸前别一朵纸花的杨美玉就是刘大威在外面包养的情人。这样就自然地进入了写人性的状态。
崔小北又不想把这层纸戳破,即揭丈夫生前的短,毕竟丈夫已经死了。她与丈夫还是有感情的,她要维护刘大威的声誉。“崔小北心里冷笑两声,英雄?不错,刘大威走得光荣,但绝不是英雄。一个在外面养小的男人,怎么配称英雄?崔小北悲伤不假,但不全是因为刘大威的死,还有刘大成的背叛。这些,崔小北就是烂在肚里,烂出馊味,也不跟崔小南说。”廖廖几笔就刻画出崔小北复杂的心理。
丹麦著名文学评论家勃兰兑斯曾说过:“文学史,就其深刻的意义来说,是一种心理学,研究人的灵魂,是灵魂的历史”①在一定程度上说《背叛》是一篇心理小说。这不,市里决定成立刘大威事迹报告团,由肖林和崔小北作主讲人员时,“崔小北惊愕半晌,断然道,不行!作什么报告?我作不来!”“刘大威包养女人,这也是事迹吗?话到嘴边。她终是压回去。”“她绝不会怀着抵触情绪讲一个背叛者的事迹。”但是,肖林和李秘书又三番五次地给她做思想工作,劝她以大局为重,崔小北所在单位的卢校长也来动员她,“说这可不是你个人的事,这是树立社会形象。”“崔小北是有抵触情绪的。她无法想象站在主席台上演讲是什么情景,别人讲刘大威的事迹她管不着,由她讲实在太滑稽了。她摆不脱那个阴影,又不能说出自己的隐痛。况且,此时说出来也是犯忌的,不仅毁损刘大威的形象,更会戳破某些人的脸。崔小北没有别的选择,肖林说得没错,她不答应,她的门槛一定会被踏平。她只有妥协。干吗盯着那件事不放呢?刘大威已经死了,不要再计较了。她劝自己。可她的心里转不过这个弯儿,像一头倔脾气的牛。其实,她不恨刘大威,只是想知道刘大威为什么背叛她。”
以上引语写出了崔小北三重矛盾心理,一是作为个人的她与组织之间;二是是否宽容刘大威的背叛;三是说不说丈夫在外面养小的事情。刘大威去世已着实让她痛苦,可还有这么一些让她烦心、左右为难的事。她坚持要弄清楚刘大威为什么背叛她,怎样背叛她的?就因为她的倔强才有后面故事发生,她发誓一定要寻到那个勾引她丈夫的杨美玉。
“苦心人,天不负”,通过多方打听,崔小北终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刘大威的生前相好杨美玉,“她竟然是个卖豆腐的!”“刘大威的相好竟然是个卖豆腐的,崔小北简直受了污辱。如果刘大威站在面前,崔小北一定会扇他两嘴巴。”这就是著名文学评论家贺绍俊先生所说的体制化心理的典型表现。杨美玉社会地位低下,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而崔小北是事业单位的老师,就因参加刘大威事迹报告团,“崔小北下半年不用上班,一切按上班对待,”而杨美玉就不会有这么美的差事落到自己的头上,即使丈夫罗子死了。当然,她也就没有体制化生活造就的那种优越感。在这里,胡学文所要批判的不是鲁迅当年所批判的国民性,而是建立在体制内思想框架下的“新国民性”。
在接下来的叙述中,崔小北所表现出的潜在优越感就更明朗了。为了弄情刘大威的背叛过程,崔小北居然花钱买杨美玉的说话:“这样,我给你钱,你讲一小时,我给你一百,这比你卖豆腐强多了。说着,崔小北拍出一百块钱。”“崔小北说,你别误会,我也是想帮帮你。我不缺钱,你是需要的。咱俩也算公平交易。”如果崔小北一直居于强势地位,一味这样交易下去,作品的审美效果就会差远了,震憾人心的力度就会小多了。
两个女人刚开始交上火的时候,彼此都提防着对方,处于冷战的状态。杨美玉“神情显现出固执的对抗”,“崔小北异常恼火,我问你话,你没听见?”随着杨美玉的娓娓道来,自命不凡的崔小北才得知很多地方不如杨美玉,换句话说,她还不如杨美玉更懂自己的丈夫。“杨美玉长相一般,也许就靠做饭的手段。在这点儿上,崔小北远不是对手。崔小北厨艺很糟,而且怕闻油烟味,刘大威在家主要是刘大威下橱,她偶尔打个下手。刘大威出门,就给她炒几个菜藏在冰箱。”从这些话语中可以看出崔小北心理已处于劣势。“崔小北哦了一声,杨美玉对刘大威的口味比她还清楚。”崔小北服输了,与杨美玉的心理距离拉近了。不然,崔小北不会请杨美玉到高级茶馆喝茶。
杨美玉和崔小北由剑拔驽张,到安静地坐下来听对方诉说,直至“两个女人抱在一起,泪流满面”。这一心理变化流程历经了仇恨——怜悯——亲情几个阶段,入情入理,无丝毫做作之感。最后两个女人互称姐妹,并且勇于承担刘大威牺牲的责任,这是何等地感人画面啦!如果警察刘大威在九泉之下有灵,他也会心安、欣慰。警察的宗旨之一就是维护社会治安,构建社会和谐。两个女人因一个警察尽释前嫌,握手言和,这不是和谐场景是什么?
二、警察话题
两名社会地位相差悬殊的女人是在读懂了警察刘大威之后才和好的。在此之前,她们都不理解刘大威。崔小北竟不知丈夫刘大威的口味,也从来没给自己的丈夫洗过脚,反倒是丈夫给她洗,丈夫还给她挤牙膏……。当她从杨美玉口中得知丈夫扶危济困、守身如玉的时候才幡然醒悟,原来丈夫并没有背叛她,而是自己错怪了他。小说标题“背叛”的含义有两重。表层含义是丈夫没有背叛妻子,还有深层含义是警察没背叛国徽,后者才是胡学文真正想要表达的主题。
杨美玉也不理解警察,与罗子共同认为刘大威给他们钱是“找个乐子。”当她给刘大威下跪请求他救一把屡犯屡教不改的偷盗者、自已的丈夫罗子时,无能为力的刘大威拒绝了。她便认为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先前心中还尚存一点对刘大威的感激之情已荡然无存,一下子演变为仇恨。
当两个女人谈到男女之事的时候,开始都在编故事捉弄对方或开对方的玩笑,让警察刘大威形象在读者心中忽大忽小,丰富了情节的曲折性,增强了耐读性。真实内幕是警察意志力卓越,三番五次地能抵制色情诱惑。最精彩的部分,也最能突出警察刘大威光辉俊洁人格的部分,是杨美玉为了让刘大威帮助自已丈夫减刑,精心设下肉体陷井让刘大威就范,刘大威却保持高度清醒,没有上当。这样构思不仅写出了刘大威的神性,还写出了警察意识。
通过妻子崔小北叙述的多是刘大威的警察职业意识,而借助杨美玉的口说出的多是刘大威的人性意识。崔小北回忆过与刘大威一起上街的情景,大大咧咧的她曾把坤包丢了,还是刘大威给找回来了。她单知道丈夫的警惕性很高,那是警察意识使然。她还对杨美玉说:“告诉你,他最擅长看人。在公共场合,他扫一圈,就能判断出哪个人有过前科,哪个人有问题。其实,这是一门学问,叫心理学。算了,你不懂。”这是杨大威作为一名警察在长期实践中摸索出的经验,养成的职业敏感。真是“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这一细节突出了警察刘大威的爱岗敬业意识,干一行爱一行的执著劲头。崔小北还回忆了刘大威给她洗脚的情景。刘大威经常给她洗脚,对脚也有研究,譬如脚指甲长了就要剪。那天,刘大威路过火车站广场,不经意发现一个躺在地上的家伙脚指甲特别长,引发了他的好奇心,便穷打猛追,还逮住了一个被通缉的嫌疑人。这个故事话外之意是警察刘大威总把日常生活与工作联系在一起来思考问题,旨在说明刘大威是多么地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警察意识也蕴含其间。胡学文并没有像有些公安作家那样去刻意地想象惊心动魄的场面去歌颂警察,而是在生活琐事中不经意地带上一笔,警察形象就丰满、生动起来了。
崔小北只知道警察丈夫的工作情况,却不知道丈夫也要生活,也喜欢吃鲫鱼豆腐、虎皮尖椒等。这就是她与刘大威婚姻亮起红灯的内在原因。“杨美玉说,他心里苦啊”,一句话点破了崔小北不懂警察丈夫。而杨美玉留意的是警察刘大威日常生活的那一面,其视角所及多是警察身上的人性,而不是神性。
文本就是通过两个女人对话的方式,一步一步地让警察刘大威这个人物形象走高,直至鲜活起来,给读者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这是胡学文的功力之所在。
著名社会学家刘平提出了“新二元社会”的说法。他说:“市场化改革以来,建立在计划经济基础上的单位制社会与市场经济社会之间的关系(亦可理解为体制内社会和体制外社会),已不是后者渐进地取代前者,而是前者以局部地区和行业为依托形成与后者的相持、渗透和互动。两种社会机制的并存和互动,以及两种社会机制在不同地区的非平衡状况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是二十多年来最有普遍意义的社会事实,这种普遍性当中已包含了当下中国社会结构的最主要的特征。”② “刘平的见解应该说切中了中国社会特殊性的关键。这也就意味着,当我们面对底层、追问种种社会现象时,不要简单地把一切都归结为城乡的矛盾,不要简单地以为现代性造成的负面问题仅仅是建立在农业文明基础上的古典精神的丧失。”③ 也就是说罗子在城里买房被骗得一塌糊涂,还有杨美玉不敢用崔小北家里的卫生间之类的叙述,就不能简单地看作是城乡二元对立,还要从农民工自身上找原因。杨美玉和丈夫罗子都是典型的法盲。他们不知私下买卖房屋是违法的行为。令人忍俊不禁的是罗子被骗之后大骂骗子的情景:“操他妈,没钱我割了他的腰子,听说一对腰子至少卖两万块钱。”从法盲的话语中感受到的是悲哀,也如鲁迅先生所说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罗子的固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在村里就是“总是牢骚满腹,什么都看不惯”。在城里买房被骗,他用跳楼的方式企图引起政府部门的关注,还要见市长。当警察刘大威把他劝下来后,他却缠上了刘大威。可敬的警察尽力帮助罗子夫妇,还“留一点儿钱”,是让他们暂时渡过难关,罗子却认为刘大威有钱才这样干,并没有对警察表示感激之意。在写出罗子人性的偏执的同时,也写出了警察的苦衷。罗子不理解警察,他认为体制内的警察比他生活得好,来钱容易。这也是胡学文对体制内思想框架下的“新国民性”的再次批判。
公安机关的性质决定了人民警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替人民分忧解难。刘大威已经作了最大限度的付出,给罗子夫妇找落脚的地方,为他们交两个月的房租……罗子却太贪婪了,还不愿意吃苦,也没反思过,到底自己错在哪里。一个哲人曾说过,每个人的悲剧都是自己造成的。罗子到城里落得居无定处的结局是自己的无知造成的,因为他不懂法才上当受骗。罗子在村里打了前任村长被拘留也是例证。他还天真地以为声称自己是警察刘大威的兄弟,就可以逃避法律的打击,甚至在他住进了监狱服刑之后,依然在痴痴地等待刘大威来帮他减刑。可见,罗子自始自终都是作为一个法盲活动在文本中的。看来,胡学文在小说还提出了另一个话题,普法任重而道远。
罗子被骗不是警察造成的。他跳楼扰乱了社会秩序,警察就要管。但是,罗子之类的社会问题,不是公安机关一家能解决的。在此,就写出了警察面临的两难选择。
三、人性中的阳光面
如果从罗子身上读出的尽是人性的阴暗面的话,那么从其他人物身上看到的多是人性阳光的那一面。如崔小北与刘大威之间的夫妻情谊,还从警察刘大威身上看到责任。尽管“他心里苦啊”,但他肩头有一种责任感。他虽然喜欢杨美玉,但他没有做对不起妻子的事,没有背叛妻子,也就是说他没有越轨,没有突破道德底线。从杨美玉身上看到更多的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如坚强、善良、敢于承受生活苦难。更让我们感动的是杨美玉珍视夫妻情感这一出戏。丈夫罗子因屡次违法被关进监狱,她甚至不择手段地请求警察刘大威帮忙把他弄出来。杨美玉总是想方设法救罗子出狱,她还用美人计勾引警察。读者读到此,想必不会恨杨美玉的无耻,而是同情她的遭遇。我们可以这样来解读她的行径,这是夫妻感情坚如磐石使然。还有黄牙想霸占杨美玉卖豆腐的地盘时,“老婆子训斥,一个老爷们儿欺负妇女,也不害羞。”从这里读出了正义的力量。崔小北尽管非常讨嫌自己的妹妹崔小南,但是姐妹之情并没有被解构:“崔小北虽然生气,崔小南真要没饭吃,她决不会袖手旁观。崔小南说得没错,谁让她是姐呢。”
综上所述,文本除了极个别地方外,大部分都充满温馨,底层叙事中有一股强大的暖流在奔涌,与刘继明的中篇小说《小米》中传达的情绪截然相反。
纸短情长,“诗无达诂”,此小说值得阐释的东西太多太多,精力有限,时间不允,就此打住。“金无足金,人无完人”,挑挑刺才显得辩证。
四、失真之处
胡学文作为一名非公安作家能把警察写得这么崇高,写得这么透,的确不易,说明他是深深地爱着人民警察的。美中不足的是,有些地方写得不合法。这是因为非公安作家不熟悉公安工作所致。如“警察动了手脚。挨打的时候罗子不吭声,警察一住手,他又叫,我是刘大威的兄弟。”“刘大威还是管了,替罗子交了罚款,把罗子领回来。”这些地方是不符合公安工作实际的。
为了确保严格、公正、文明执法,坚决制止公安民警在执法办案中的刑讯逼供、滥用枪支警械、滥用强制措施等职务违法违纪问题,公安部和地方各级公安机关历来高度重视。早在1992年,公安部就下发了《关于坚决制止公安干警刑讯逼供的决定》。1997年,公安部又在全国公安机关对刑讯逼供、滥用枪支警械、滥用强制措施等问题进行专项治理。由此可见,警察打人这一情节失真。“替罗子交了罚款”也是不对的,以罚代法、降格处理早已成为历史。
注释:
①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一分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2页。
②刘平:《新二元社会与中国社会转型研究》,《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1期。
③贺绍俊:底层写作中的“新国民性 《文学评论》2007年第6期目录
附胡学文小传,男,1967年9月生,毕业于河北师院中文系。鲁迅文学院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文学院合同制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燃烧的苍白》《天外的歌声》,中篇小说集《极地胭脂》、《婚姻穴位》等。近年在《十月》《人民文学》《当代》《中国作家》等杂志发表了《极地胭脂》《飞翔的女人》等中篇小说一百五十多万字。小说曾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新华文摘》《中华文学选刊》《作家文摘》等报刊转载。其中《极地胭脂》获《中国作家》大红鹰杯佳作奖,《秋风绝唱》获《长江文艺》2000年度方圆文学奖,河北作协2000年度优秀作品奖,河北省第九届文艺振兴奖。《飞翔的女人》获2002年河北作协十佳作品奖,河北省第十届文艺振兴奖。中篇小说《一棵树的生长方式》《飞翔的女人》《极地胭脂》《婚姻穴位》等多部作品被改为影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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