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文学不能等同于通俗文学——兼评朱维坚的《暗算》
公安作家朱维坚的长篇小说《暗算》讲述的是一个十分奇特的案件,山阳县县委书记郑楠的妻子和女儿被残酷地杀害,公安机关成立了以白山市公安局副局长林荫、江泉市公安局刑侦副局长李斌良、清水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秦志剑、白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苗雨等人组成的专案组介入侦查,困难重重,阻力多多。令人诧异不已的是不仅郑楠提供不出有价值的线索,而且专案组的消息频频走漏,凶手的每一步都走在专案组前面。专案组仔细研究,找准症结,不畏强权,顺藤摸瓜,凭借执著的敬业爱岗意识,穷追不舍。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较量,揭开了惊人的黑幕,警察的崇高伟岸不言自明,表达了正义战胜邪恶的模式化主题。
在侦破的过程,林荫等警察遭遇各种曲折,有的差点献出宝贵的生命,颂扬了人民警察的牺牲精神。但是,所有警察形象都刻画得不甚鲜明,也就是说不够典型。朱维坚的长篇小说《使命》中的林荫公安局长初步具备“这一个”称号,可是在《暗算》中继续活动时,就逊色不少。为何?因为《暗算》是靠情节取胜的,娱乐性很强,文学性不足。于是,笔者只能将它列入通俗文学之列。
在中国古代等级分明的文类体系中,通俗小说指的是宋元以后兴起的白话章回体小说,其对立面是文言笔记体小说。现代通俗小说是从1912年中华民国建立开始的。到1917年新文化运动之前的民初五年,通俗小说独踞文坛中心,呈现出异常的繁荣。这种繁荣一方面得益于晚清小说界革命所造成的小说热,另一方面得益于现代报刊业的飞速发展。而民国建立之初思想文化界的纷乱扰攘,莫衷一是,则为小说放下“启蒙”的重担,回归娱乐的本相,提供了绝好的外部环境。在对传统小说的革新改造和对西方小说的吸收借鉴上,通俗小说逐渐走向成熟。①
20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中国社会处在急剧的转变中。1992年后,商品经济的发展明显加快,随着商品意识向着政治、文化领域的渗透与扩张,社会体制和文化体制面临着全面地“转轨”。由于传统意识形态大幅度的自我调整,图书出版和电视制作的进一步“市场化”,代表着商品经济和市民阶层要求的大众文化开始崛起,②通俗文学顺势繁荣。
文学的功能是多元的,不同种类的文学各自担负着各不相同的使命。通俗文学《暗算》所担负的使命主要是娱乐。恩格斯这样论述民间故事的使命:“民间故事书的使命是使农民在繁重的劳动之余,傍晚疲惫地回到家里时消遣解闷,振奋精神,得到慰藉,使他忘却劳累,把他那块贫瘠的田地变成芳香馥郁的花园;它的使命是把工匠的作坊和可怜的徒工的简陋阁楼变幻成诗的世界和金碧辉煌的宫殿,把他那身体粗壮的情人变成体态优美的公主。”③
通俗文学的通俗性首先表现在内容的通俗上。《暗算》中的案件是一环扣一环,一桩接一桩,案中有案,案中有戏。如正当警方将马强列入侦查视野的时候,马强却被绳索勒颈窒息而死。李斌良全身心地投入到案件的侦破中,女儿却被绑架。为了耐看,还刻意加入了李斌良和苗雨的爱情故事……牵肠挂肚的悬念引导读者看下去。情节吸引人是通俗文学的特点之一。
《暗算》在表现形式和语言特点上也是通俗的。茅盾论及这一点时这样说:
大众所能懂的形式,我以为是包含下列的原则的:
(一)从头到底说下去,故事的转弯抹角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二)抓住一个主人翁,使故事以此主人翁为中心顺序发展下去。
(三)多对话,多动作;故事的发展是在对话叙述出,人物的性格,则用叙述的说明。④
《暗算》用生动活泼的口语将故事讲述得很详尽,但缺乏“空白”和“未定点”。当代德国美学家伊瑟尔认为,文学文本和非文学文本的区别在于,非文学文本所使用的语言是一种解释性或说明性的语言,而文学文本所使用的语言是表现性的或描写性的,由此便使文学文本产生了非文学文本所没有的不确定性与空白。由于不确定性与空白的存在,文学文本便具有一种特殊的动力性和开放性。它能为读者提供想象的空间,像情节线索的突然断开,或朝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
《暗算》的情节是扣人心弦、引人入胜的,却缺乏缺少想象的空间,文学性的东西太少。尽管伊格尔顿、乔纳森·卡勒,还有加缪、德里达宣告文学性的虚幻。但是,文学性又如水中盐、镜中花一样实实在在蕴含在文本之中。如语言性、情感性、想像性、意象性是必不可少的。
类似《暗算》的作品还有很多,如彭祖贻的《淡水珍珠》就是以案写案,重视情节的传奇性,而没有转到以案写人、写警察上来,即使提到警察,也是一笔带过,没有深入开掘警察丰富的内心世界。警察不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出现在文本中的,仅仅是作为一个符号露面。窃以为,这类作品不能归入公安文学的范畴。尽管公安文学没有现存的定义(所谓正宗的文学理论界似乎不承认公安文学这一说法),但从公安文学这一提法来看,公安文学应牢牢围绕警察做文章,以警察的命运遭际为主线条,写出警察的两难困惑,写出他们的内心苦闷,写出他们的真实心理,直抵警察的灵魂深处。
通俗小说情节贯穿着起伏跌宕、生动曲折、紧溱集中、不枝不蔓的美学原则,很少有纯文学中的那些必不可少的“闲笔”、“衬笔”。以情节来招徕读者,这是纯文学的大忌。纯文学是不乏使命感和对人类面临重大问题的深度反思的。它反对描写过于直白,反对作家思想情绪过于外露,主张含蓄、深沉。
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指出,“每一件艺术品总要涉及四个要素”,其中第三个要点为“世界”。他说:“一般认为作品总得有一个直接或间接地导源于现实事物的主题——总会涉及、表现、反映某种客观状态或者与此有关的东西。这第三个要素便可以认为是由人物和行动、思想和情感、物质和事件或者超越感觉的本质所构成的,常常用‘自然’这个通用词来表示,我们却不妨用一个含义更广的中性词——世界。”⑤通俗文学对“世界”是不忠实的,不论这个“世界”是客观的、外在的、物理的“世界”,或者是主观的、内在的、心理的“世界”。它对于“世界”持一种超越的态度,用艾布拉姆斯的话来说就是以“超越感觉的本质所构成”。可以说,通俗文学是一种富于理想的文学,它在社会理想、精神理想、审美理想的追求上与浪漫主义文学是一致的。通俗文学情节来自现实的“世界”,但并不等同于现实的“世界”,它将一个纷繁多变、混沌复杂、无边无际的现实的“世界”处理和转化成为对称有序、富于节律、封闭自足的诗意的“世界”。在这个诗意的“世界”里,因果有了报应,正义战胜了邪恶,有情人成了眷属。在这个诗意的“世界”里,既有美好的生活图景,又有理想的英雄人格,现实的“世界”中无法达成的愿望在这里达成了,无法满足的需要在这里满足了,无法实现的欲求在这里实现了。⑥
由此可见,通俗小说也能起到心灵慰藉之功效,有它存在的理由与市场。因为它除了娱乐性之外,还具有思想性和教育性,寓教于乐,能起到扬善惩恶之作用,用利于社会的和谐与进步。《暗算》中的县委书记郑楠代表本届县委作报告时,语重心长地说:“现在,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讲话,在离开这里之前,我要告诫你们、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干部,千万不要走我的路,这是一条绝路,要堂堂正正做人,凭自己的能力和政绩,一步步走上更高的领导岗位……”。
诚然,《暗算》的教化作用不可低估,但它能否成为流传后世的经典,本人表示怀疑。因为文学是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文学的本质在于对生活的创造性“摹仿”。 作品愈逼真,对读者的影响就愈大。《暗算》没有真实地反映公安工作现实,没有写出警察丰富的内心世界,具有多面性性格的一号主人翁郑楠的灵魂深处倒是开掘得很深。
在和平时代,警察价值的峰谷是最高的。当今的公安工作是人们关注的热点,如何让老百姓真正了解警察,了解真实的警察,除了采用警务公开、举办警营开放日等多种形式外,繁荣公安文学也不失为一种重要的途径。正在走向式微的公安文学须再度复兴,迫在眉睫。因此,公安文学要在文学性方面下功夫,打造自己的特色,在“警”字上做文章,否则公安文学就会迷失自我,或被通俗文学所同化。
《暗算》这篇通俗小说的浪漫成份很浓,当然也触及了一些现实的问题,如关于警察意识的坚守,人民警察吕康在金盾面前宣过的誓:“我将终生维护法律的尊严,追求真理,坚持正义,服务人民……”。还提出了一些较普遍的现实问题,像警校毕业生的就业问题等,提得非常尖锐。之所以山阳的警校生、冯健男给黑恶势力头目赵汉雄当保镖,是因为毕业两年了,也没有分配。还有,就是公安机关如何对一些有特殊头衔的,像赵汉雄之流的市县两级人大代表立即采取强制措施的问题,如按程序报批,就会错过有利的抓捕时机,会给公安工作造成被动,甚至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更主要的是通过讲述郑楠的命运和遭遇,揭示了干部制度中存在的的严重弊端。
题外话:朱维坚先生是当下走红的公安作家,他的小说频频在《啄木鸟》上连载,接着印成单行本出版发行,反复再版,一时洛阳纸贵,有的小说还被改成电视连续剧在黄金时段推出,甚至在中央电视台首播。可见,他是很成功的。本人所言,似乎是在给他迎面泼冷水,当头棒喝,用心良苦也!只是希望我们的公安文学再度辉煌,我们的公安作家生产出更多的经典来丰富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为我们人民警察提供强大的精神动力支撑,让人们真正了解我们可敬的人民警察,了解人民警察真实的那一面。作为一个公安文学评论员,本人只是实事求是地评论了朱先生的作品,不戴任何有色眼镜,但愿本人的言说能让朱先生有所促动。
(朱维坚的长篇小说《暗算》是黑白道的续集,在2004年第10、第11期的《啄木鸟》上连载,单行本由作家出版社发行;并获第九届金盾文学奖一等奖。)
注释:
①程光炜 吴晓东等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44页。
②孟繁华 程光炜《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第229页
③恩格斯:《德国民间故事书》,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页。
④《茅盾文艺杂论集》下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697页。
⑤艾布拉姆斯:《镜与灯》,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5页。
⑥刘安海 孙文宪《文学理论》,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68页,
430035 武汉市桥口区古田三路特1号湖北警官学院(北院)宣传部 张友文 电箱:Youwen2039@163.com电话:027 83497528 013971416380
2008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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