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勇彪的中篇小说《刑警，在黎明前死去》是以一个警校实习生的口吻来讲述故事：我与一同来实习的漂亮校友乔丽陪同刑警老席一路追踪杀人恶魔杜风。“长途的跋涉和共同的战斗，已经使我们从陌生、隔阂走到了相互理解和亲近，以至于心血相融、生死与共。”在此过程中，目睹了老席的勇敢豪迈，知晓他的家世与历史，读懂了他的内心世界，领略了他的警察风采，并为他的人格魅力深深折服。尽管他壮烈牺牲了，其光辉形象却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当西方的接受美学方兴未艾，强调以读者为中心，不再像形式主义、新批评、结构主义文论那样细读文本的时候，公安文学评论还必须像公安文学那样走自己的老路子，回到文本上来，用“事实”说话。阅读该小说，发现其中的刑警老席塑造得非同一般，可以称得上是黑格尔的“这一个”。因为老席的言行深深地打动了我，让我刻骨铭心。

尽管采用的是欲扬先抑的写作手法，刻画的却是与众不同的警察形象。老席长相不敢恭维，“一点也不威武，是个又黑又瘦又矮的中年人，而且额头上还有一块柳叶大小绛紫色的伤疤。戴上帽子你看不到，一脱帽子就暴露出来了。如果不穿警服，你很难相信他会是一个警察，更不会想到他会是一名刑警。”他还有一个绰号叫“老抠”，“大概平日节俭些”。 “听说他口袋里常装两种烟，遇上个人，就从上衣袋里抽出一支较好的，自己呢，则悄悄从下衣袋摸出一支孬的，夹在手上。也难怪，家在乡下，有老婆孩子，还有一位生病的老娘。这倒没什么，令人不好接受的是这人特‘死板’，不好领导。”

“老抠”这一点在买车票一事上就得到了印证。“乔丽忍不住抱怨起来，若是跟队长去肯定不会坐破车厢的！我也禁不住满脸疑惑地问老席：‘咱们不是可以坐卧铺的吗？’老席又是‘嘿嘿’一笑说：‘我看卧铺太难买了……’我有点生气了，怪不得人家叫你‘老抠’，不就是为了省几个钱吗？老席有些脸红了，慢吞吞地说：‘队上本来就穷，省几个不是很好吗？’咦，这人！不见一些人对公家的钱毫不可惜，甚至在探霍，在侵吞吗？能缺你那几个子吗？乔丽，这位漂亮的警花也撅起了她那动人的小嘴：‘好像就小余俺俩落后似的。’她小声说着挤挤眼，‘真是个土老冒！’”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搬着指头节俭度日的刑警，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向我们展示了慷慨大度的一面。他交待后事说：“我给杜风的儿子买了一笔教育保险，本想亲自交给这孩子的，万一我回不来也请你们替我交给他吧，要告诉他，他父亲存给他的赃款是毒，是不能用的，要劝他缴还国家。这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呀.……”无情未必真豪杰，作为刚毅人格化身的刑警也有儿女情长时，在执行任务前夕，托我来完成其遗嘱：“没事的，要真有啥事，给你嫂子说说，别告诉我娘，她癌症后期了，还有，别忘了用我这月的工资给我那小子买一身像样的儿童警服，还有警帽，还有就是我的欠账条子放在队上我的办公桌抽屉里，平时怕你嫂子难受，没让她知道，要是万一我有啥意外，请你俩交给她吧……”读者看到这里，无不为之动容。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他像国家干部焦裕禄一样，时时处处想着别人，心里唯独没有他自己。他非常理性对待这次出征，把事情考虑得非常周详，就连犯罪分子杜风的儿子他都记在心上。他这样做，仅仅是出于报答当年的战友情谊么？不，绝不是，这是儒家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无幼以及人之幼”仁爱精神的写照，是抗震救灾中守望相助的民族精神在他身上得以继承并发扬。老席的举动让我想起了湖北省武汉市公安局水上分局王家巷派出所副所长刘继平，他是我国公安系统中与罪犯签订“托孤协议” 的第一人，被推荐为2006年“感动中国”候选人。

说老席这人不好领导，还有好多好多鲜为人知的故事。那就是他办案十分讲原则，但在一些人看来也许这就是不近人情。由于他办案能力强，还受重用被安排负责一起重大火灾案件的查处。当火灾发生时，他从火海里救出三个小孩，自己身上都烧伤了。在调查中，他发现这起火灾并非人为纵火，这个发生火灾的化工厂存在严重的违法渎职行为，应移交检察机关追究刑事责任。但是，局里一些领导持不同意见，尤其主抓刑侦的副局长说人家私企拿出大批资金投资办厂，很不容易，又赔了那么多钱，够惨的，让他们自己汲取教训吧！而老席认为几条人命如此了结不足以引起社会的警觉，且有悖法律的尊严，与领导争执不下。最后，老席被调离专案组……老席这个“救火英雄” 不仅没有受到任何表彰，而且本来很有希望被提拔为刑警大队长的他在干部调整中连个小队长都没当上，同时他这个“救火英雄”也被一些人到处宣扬成了救火中慌里慌张“不小心”烧伤小孩的冒失鬼，以至于小孩的父母从感激突然转为冷漠甚至责难、要索赔：“你一个堂堂人民警察怎么这么冒失，是不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不惜让我们的孩子烧伤的？你配当英雄吗？”所以，准备好的所有大型宣传表彰活动在无声无息中被取消。其实，这都是有人刻意制造的闹剧。真实情况是老席抢救那个小孩时，小孩已经烧伤，为了避免小孩再次烧伤老席才受的伤。虽然这事最后终于查清了，另一位被救的小孩为老席作了证，当时仍有一些人在耳语：“这小孩说不定是被老席收买了。”至于老席额上的烧伤则无人关心了。至今老席还欠着一笔医疗费，这其中有他的，还有被救的三个小孩中的一位家庭特别贫困的。老席背负着沉重的经济负担，他怎能不抠呢？这一情节也从侧面交待了老席“抠”的真实原因之所在。

英雄流血又流泪。现实生活也有这样的例子。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可见，写得非常真实。不仅是艺术的真实，还有公安作家翟勇彪情感的真实。尽管组织上对老席不公，但他没有像战友杜风那样走极端，警察意识依然永驻心间。“他常说，他这样一个贫苦农村孩子能够参军、提干、当警察，都是组织上的高看和恩典，不能瞎胡来。”在大是大非面前，始终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杜风用金钱也不能收买他。遭遇杜风时，他念及当年战友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独疯（杜风），我也明白地告诉你，你这样做只能是死路一条！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为自己的儿子想想吗？’老席坚定地说。”

 “我儿子，我儿子不用你操心！告诉你，老子已经给儿子安排好了，我儿子将来肯定比你儿子过得好！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你用赃款供养儿子，会毒害他的！’老席痛心地说。”

 “‘去你妈的吧，你管得太宽了吧，白给你鳖儿多嘴了，看枪吧！’随着独疯的骂声落地，‘叭叭叭’帐蓬里打出一串串狠毒的子弹。”

提起老席与杜风的战友情，真的还难以割舍。“‘是啊，杜风是和我一个车皮拉到西北的。当时我们被分到一个连队，我们曾一起度过了那段激情而纯真的岁月。杜风其实当初并不是一个邪恶之人。那时我们关系很好，这人很义气……为了给我病重而无钱医治的老父治病，杜风曾将自己不舍得花的津贴偷偷寄到我家里。想想那时他还是一个多好的人呐！’老席似乎陷入了一种遥远的回忆，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但是，当杜风干了杀人越货的勾当时，他又“大义灭亲”。

 “不瞒你们两个说，这起抢劫银行大案之所以这么快就找到了作案人，就是我提供的线索。当时劫匪全部蒙面，根本无法看清是谁，但从现场勘查中我一下子感到这起大案肯定是他（杜风）做的。对他我太熟悉了。因为两年前他曾对另一个战友说过，这家银行的一位行长吃了他很多贿银，可是只给他贷了很少的款，还整天的刁难他，他恨死他了，他要报复，而且在抢劫过程中他对看款员嚷了一句；‘快躲开，给王八蛋行长卖命不值得，别让老子杀你们！’从这句话上判断，作案人很可能就是杜风。结果一查，杜风果然刚从监狱逃跑。”

“‘两条无辜的生命，三百多万国家财产，我不能包庇他。’老席的目光很坚定，‘只是这个战友是彻底的失去了！’”

“‘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队长那么放心让您去呢。’我和乔丽都明白了许多。老席说：‘队长准备为我请功，被我制止了。我不想把自己的功劳建立在战友的罪孽上，而且说实在的我揭发杜风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我并不感到光彩和荣耀，哪还需记什么功？’” 

这一段将老席写活了，写出一名刑警复杂的内心世界。揭发自己的战友是需要勇气的，老席的心灵经过一番博杀后才下决心行动，如此运笔就写出了他心理的流变过程，写得非常细腻，写出了真实的刑警，不再把警察形象神化、扁平化。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生命危急的关头，老席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的机会留给自己。在兵分两路的情况下，“老席抠出自己手枪弹夹里的两颗子弹递给乔丽，‘小鬼我枪法好，用不着这么多子弹。遇到杜风，千万小心，这家伙枪法很好。’”

“乔丽奇异地望着老席，好一会才说：‘席大哥，你枪里子弹那么少咋能行呢？’她后退着，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是啊，你单独一人追那疯子，子弹太少怎么能行！” “不知咋的，乔丽不叫‘老席’了，而突然改叫了‘席大哥’”。老席的所作所为展现了警察的美好、高尚、优秀、伟大品质，带来巨大的震撼读者心灵的力量。再次阅读这些故事，让人多次热泪盈眶。流泪不是懦弱，而是感受崇高，敬畏人格，是一种心灵的洗礼。

老席已去，老席却永垂不朽。他的精神将穿越时空，永远激励着在职民警，这也是公安作家翟勇彪生产该文本的意义。

题外话：跟踪穷凶极恶的歹徒，本是十分沉重紧张的话题，但是却因我与同龄人乔丽“海阔天空地神聊”，加之沿途大漠风光之类富有诗意的笔法给冲淡了，带了阅读的轻松快感，这也可算作小说获奖的理由之一。

（翟勇彪的中篇小说《刑警，在黎明前死去》发表在2006年第三期《原野·公安文化》杂志上，获首届河南公安文学奖小说类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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