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个人信息泄露成灾，人们前所未有平等地暴露在电诈犯罪分子视野中。据每日经济新闻2024年5月报道，包括农夫山泉创始人钟睒睒、蜜雪冰城实控人张红甫、喜茶创始人聂云宸、钟薛高创始人林盛、蔚来汽车联合创始人秦力洪等大量企业家个人信息和手机号被泄露并在网络平台公开出售，对包年用户，每个手机号售价低至0.016元。出售海量个人信息的同时，该平台配套出售“智能外呼机器人”，5000元一台，一天可以打出1000个电话。 

带着这个疑问，我来到中山北一路803号，拜访了上海市反电信网络诈骗中心，并走访了区公安分局多位在反诈一线的刑警。比如一名负责宣传反诈的刑警说，要像远离毒品一样远离共享屏幕app，“我把自己父母的手机收上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关掉facetime功能”；比如一名负责劝阻的刑警坦白这工作很难，“相当精神内耗”，过程中会“不断触碰被害人神经”，一旦提到触发词“你被骗了”，被害人会瞬间戒备、敌对、精神上全副武装，导致劝阻难度指数级上升……

“网络抗洪”的阶段性成果是，上海同时作为金融中心和中国常住人口最多（2400万）的城市，2024年全市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接报量同比下降13.1%，损失金额同比下降34.8%。

浦东分局刑警胡巧悦从事反诈已经超过十年，他为网上总有人总结“哪些人容易被骗”感到头痛，强调 “全民高风险”，他向我列举自己办案经手的受害人：中小学生、名校毕业生、博士、银行工作人员、单位领导，法学教授……

就在我们见面前两周，一位本科毕业于国内顶尖大学的留学生被冒充公检法的骗子骗走了160万元人民币。胡巧悦记得，女孩迈进公安局时还被蒙在鼓里，被警察说服“你被骗了”，才开始嚎啕大哭。

事实上，“冒充公检法”长居十大电信网络诈骗高发类型，被仿冒部门包括公检法、通信局、电信局、社保局、医保局等多种机构，基本套路为：

第二步，诈骗分子以严厉语气进行密集威胁、恐吓，让受害人因急于自证清白或挽回损失而“配合调查并严格保密”；

第四步，诈骗分子要求受害人到宾馆房间等封闭空间，手机切换至飞行模式，在阻断其与外界联系的隔绝环境下指出受害人自证清白的唯一方法：按“公安机关要求”将资金转移至“安全账户”。

宝山分局刑警柯佳告诉我，此刻他在海外留学圈“臭名昭著”。不久前有人打电话到上海公安宝山分局，询问是否有一名叫“柯佳”的警察，“来问我的情况，我们才知道，有人用我的名字、我的警号和我工作照片，做成假证行骗。”柯佳说，骗子通过视频电话通知留学生“涉嫌洗钱”，需要“核查银行卡内资金”，留学生搜索发现确实有这个警察，才把钱转到骗子的账户里。

为不断升级骗局，诈骗犯们正在努力学习AI和其他前沿技术。他们用大数据、云计算在信息收集阶段深度挖掘和分析个人信息，用以虚拟币为代表的区块链技术转移赃款、洗钱，用AI换脸、换声音、一次性拨打上万个诈骗电话。上海刑警们告诉我，这些集团化、公司化的诈骗团伙们非常之“卷”，比拼“谁的业绩更好，骗的钱更多”，为此不惜高薪“广纳人才”。

AI骚扰电话的目的可不在于“骚扰”。有人个性礼貌，明知是骚扰电话也会回应几句，有人愿意“调戏”骗子，试图侃大山到骗子恼羞成怒，他们都已落入AI诈骗的第一步：提供声音素材。AI提取人声信息，合成虚拟语音，再用伪造的语音实施诈骗。没错，诈骗对象就是你的亲友。据红星新闻报道，去年福州市某科技公司法人代表只用了不到10分钟，就被AI换脸、换声的假好友骗走430万元。

上海反诈中心的刑警姜鹏提醒，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通烦人的电话，即便是“带明显口音的诈骗电话”也不要回应，因为“让你意识到是骗子”可能也是骗局里的一环，“（你）就算是骂人，也会被归类，根据不同的类别，（骗子）开始设计不同的剧本和接触的话术”，“当骗子找到你的时候，你要知道他已经做了相当充足的准备工作，包括了解你的全部信息，甚至是决策方式”，“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2024年7月，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副局长郑翔在新闻发布会中介绍，电信网络诈骗犯罪集团跨国跨境快速发展，打击治理成为了全球性难题。

这和刑警们以往的刑侦经验完全不同。“传统案件中，公安侦查具备绝对优势，”胡巧悦说，“无论是偷窃、抢劫，还是凶杀，都要接触被害人，只要当面接触就会留下痕迹……什么人经过了哪些地方，都可以有效侦查，这些都是现实世界的‘数据’。”

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是，尽管警方全力以赴，但警力相对于电诈案件数量实在有限。柯佳今年四十多岁，已经满头白发，他说反诈工作需要经常熬夜，他感觉自己“哪怕24小时上班都打击不过来”。

打击电信诈骗最重要的环节之一是管住资金端。2020年，上海率先推行“资金盾”技术。这一技术是为了为转走的涉诈资金设置最后一道防线。

2024年1月到8月中旬，“资金盾”防阻体系已拦截了超过20亿元涉诈资金，全市电诈接报数、案损金额持续保持下降。

有消息人士指出，断卡行动后，企业银行结算账户在黑市的价格高达20%额度，也就是说，收一个额度500万元的账户要花费至少100万，大银行个人账户一类银行卡价格在8到10万。

“今年以来已经好多起电诈，是线上骗完以后，专门派人线下上门取现金……还有就是叫被害人去买黄金，寄到指定地址。”浦东分局反诈中心副主任杨文卿说。

“快递公司也会告知我们可疑的订单，我们会马上拦截快递，先了解清楚黄金去向和购买过程是否涉及诈骗案。”胡占军说，搞错的情况偶尔会发生，但总比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要好。

专门负责上门劝阻的刑警胡占军告诉我，劝阻相当精神内耗，许多被害人已经和骗子建立了一个月以上的信任关系，“我们上门劝个把小时，回头被害人就会告诉骗子，骗子再对他们洗脑。这变成了警察和骗子的拉锯战，抢的是人心……被骗的很容易被警察触动到脆弱神经，忠言逆耳，但骗子就容易讨好被害人。”

劝阻工作常遇到被骗“钉子户”。胡占军遇到过一个被反诈劝阻预警三次的被害人，他被假冒证券公司连续诈骗，坚信进一步“投资”将换来一次性连本带利“赎回”。劝阻中，被害人自我感觉良好，连说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被骗，我不可能再会被骗第二次。“我说你已经被骗两次了。”胡占军无奈道。

2024年8月，线下劝阻机制已覆盖上海全部221个街镇。同时全国多地也正在铺开“线下反诈劝阻进社区”行动，反诈专员进驻小区业主群，发布近期典型电信诈骗案例，甚至会通报本小区或附近小区居民被骗的案例。

他特别提醒我，最近出差、旅游坐了飞机，接到退改签短信电话，不要点进去，挂掉电话马上核实，“总之，不要相信所有电话那头给的联系方式，哪怕挂掉，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核实，正确的核实就是打官方客服，要不就报警。”

新热点还隐藏在社交平台，柯佳提醒，“近几年趋势是社交平台变成搜索引擎，热点话题里藏着诈骗犯发的信息。”2024年上半年，上海市公安局连续破获两起“境外招工”诈骗案，套路开端正是在社交网络平台发布的虚假境外招工信息：“境外建筑公司招聘啦！”柯佳解读，这两年“境外务工”一度是该平台热点之一。

招工信息中写道，建筑木工、钢筋工、瓦工、焊工等岗位税后薪资高达3.5万，要求年龄25到55岁之间，无传染性疾病、无犯罪记录、无大额负债，每天工作8小时，超出工作时间有1.5倍薪资的加班费。

这个案子里，让柯佳印象深刻的还有诈骗犯们，“和被害人接触的‘客服人员’都是22岁到25岁的年轻人。今年，我们在河北、辽宁抓了1500名给电诈引流的话务员，发现其中有不少是在家带孩子的宝妈。”

一名反诈相关公检法人员向凤凰网提到去年印象最深刻的一起案件，嫌犯是一个15岁少年。他家境尚可，但不上学，组织和他年龄相仿的未成年人帮助电诈团伙用银行卡洗钱。

<p style="margin-right: 16px; margin-bottom: 0; margin-left: 16px; padding: 0; outline: 0; max-width: 100%; clear: both; min-height: 1em; color: rgba(0, 0, 0, 0.9); font-size: 17px; text-align: justify; white-space: normal; font-family: system-ui, -apple-system, " system-ui",="" "helvetica="" neue",=""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microsoft="" yahei="" ui",="" yahei",="" arial,="" sans-serif;="" letter-spacing:="" 0.578px;="" line-height:="" 2em;="" 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1);="" overflow-wrap:="" break-word="" !important"="">问为什么不上学，他回答，我爸妈离婚了，爸爸不管我，妈妈不管我。“跑分取钱，一些初中生12岁就开始干了。电信诈骗和毒品一样，正在腐蚀社会，波及到我们的下一代，波及到社会的各个阶层，没有人管，就会往根子上烂。”